杜恒霜正好低头喝茶,没有注意到吕夫人的异样。况且她也不认为吕夫人有什么把柄会落在秋娘手里。
从吕夫人这里得到保证,杜恒霜就放心了,闲话几句,便回了柱国公府。
萧士及晚上从兵部回来,杜恒霜跟他说了日间的事。
萧士及凝神想了许久,道:“若是吕家族长也支持秋娘,这个孩子大概是不得不留下了。”上了吕家的族谱,肯定是在吕中望名下。
杜恒霜有些不满,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不经别人同意,就能随意把一个孩子上到人名下?这也太过份了吧!”
萧士及告诉她:“这是族长的权力,但是一般来说,族长是不会这样做的。除非,他们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又或者,他们有把握,就算强行把那孩子上到吕中望名下,吕夫人也不会反驳,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就回到杜恒霜在吕府想到的问题。
那就是,吕家族长和秋娘笃定,吕夫人绝对不会不同意他们这样做。
他们能有恃无恐,应该还是拿住了吕夫人的把柄……
难道还是吕中望的死因?
杜恒霜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萧士及这件事。
萧士及看了杜恒霜一眼,“怎么啦?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杜恒霜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换了话题,道:“我只希望,这件事不会闹到嫣然和吕二郎那里去。”
“应该不会的。这是吕中望生前惹来的麻烦,关吕二郎什么事?”萧士及不以为然地道,“夜了,洗洗睡吧。”
两人歇下不提。
过了两天,就是萧嫣然三朝回门的日子。
萧泰及和龙淑芝早就到了。
杜恒雪和许言邦也来到柱国公府,一起等着萧嫣然回来。
杜恒霜看着杜恒雪丰满艳丽的面庞,啧啧道:“瞧你的样子,许二郎到底给你吃什么了,瞧把你美的……”
杜恒雪咯咯笑道:“都是我给他做饭,怎么是他给我吃的?——姐姐。你本末倒置了吧?!”
杜恒霜伸手拧她的嘴,“瞧你这张小嘴,越发油嘴滑舌了,可是抹了蜜?”
姐妹俩笑做一团。
许言邦跟萧士及、萧泰及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这姐妹俩嬉闹。龙淑芝在旁边有些心不在焉,不屑地撇撇嘴,心里暗暗盘算着齐月仙给他们开出来的条件,想着要说服萧泰及……
天日静好,空气中都是年节的热闹气氛。
萧嫣然和吕二郎很快就到了,杜恒霜和杜恒雪亲自去把她从二门上接过来。
两人来了之后。要先去龙香叶住的院子。给龙香叶磕头。
萧士及、杜恒霜。还有萧泰及、龙淑芝都跟着过来照看。
龙香叶穿着新做的貂皮袍子规规矩矩坐在上首,虽然目光无神,但是人很安静,不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动辄打人脱衣服……
“娘,嫣然嫁人了。”萧嫣然眼含热泪道,吕二郎给龙香叶捧了一杯茶。
龙香叶痴笑着脸,接过茶杯,用手一握,突然一把泼到吕二郎脸上,厉声道:“杜恒霜那个小贱人,跟她的贱人娘亲一模一样!都是妖妖调调,惯会勾搭男人的!嫣然。你要跟她们学,我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萧嫣然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香叶,还以为她的疯病好了,可是龙香叶却是对着面前的茶杯破口大骂。把那茶杯当成是“萧嫣然”……
吕二郎抹了一把脸,将萧嫣然护在身后,轻声道:“……小心,岳母大人神智不清,不要伤了你。”
萧士及有些不安地看了杜恒霜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想是早已习惯龙香叶这样斥骂她了。
“好了,去给曾太夫人磕头吧。”萧士及摇摇头,又问吕二郎,“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吕二郎身上被龙香叶一杯茶泼得湿了前襟。
“劳烦大舅哥了。”吕二郎笑道,跟着小厮去换衣裳。
萧泰及对杜恒霜拱手,彬彬有礼地道:“大嫂,我娘疯疯癫癫,你不要生她的气,她不是有意的。”
杜恒霜早就不把龙香叶的话当话了,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道:“我晓得的。我要跟个病人置气,我的心眼该有多小?”说这话,似笑非笑地看向萧泰及,“二弟,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吗?”
萧泰及窒了窒,陪笑道:“当然不是。大嫂心胸宽广,待人至诚,我们尽知的。”
“知道了还问?你大嫂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娘是病了,她说的话不算数的。”萧士及硬着头皮道。其实过了这么久,他也看出来了,就算龙香叶不疯,这些话她也说得出来……
这样一想,萧士及对杜恒霜又多了几分愧疚。
他叹口气,回头看了看龙香叶的院子,缓缓地道:“在娘病好之前,还是不要再见外人了。”
吕二郎看见萧嫣然怔忡的脸色,凑过去握住她的手。
萧嫣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没事吧?我娘……”
“没事,没事。”吕二郎憨厚地笑道,“不过是泼了我一杯茶。你大嫂的娘可都是被你娘骂了,她都不在意,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的心胸?——你也太小看我了。”
萧嫣然深深地叹口气。杜恒霜对她,其实比她娘对她都要好,可是龙香叶是她亲娘,她也不能说亲娘的不是。
“二郎,以后,我们对大嫂要更好一些。”萧嫣然正色说道,声音不高,只有吕二郎听得见。
吕二郎点点头,“那是自然。你大嫂对你,就算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吕二郎见过有的人家重男轻女,女儿就是拿来卖的,只为了给儿子寻好处。像杜恒霜这样,全心全意为小姑子着想的大嫂,实在太少见了。
萧嫣然脸上绽开笑容,用力点头道:“所以啊,我有一个好大嫂,已经比很多人要运气好了。”她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因此很快就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高高兴兴跟着去杨曾太夫人的院子里磕头敬茶。
杨曾太夫人是个和善人,笑眯眯地问了吕二郎几句话,让他多体恤萧嫣然,然后送了他一些见面礼,才跟他们一起去中堂吃午食。
吕二郎和萧嫣然三朝回门的时候,吕府也来了客人,正是三天前企图大闹喜堂,但是被萧士及强行阻止的吕家族长和秋娘一行人。
吕夫人自杜恒霜那天走后, 就有些惴惴不安,但是没有并轻举妄动。她想看看,对方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族长大人,请问您有何贵干?”吕夫人等他们坐下之后,故意问道。
吕家族长咳嗽一声,对坐在他旁边的秋娘道:“秋娘,你还不给你姐姐磕头?——敬了茶,就是一家人了。”
吕夫人呵呵干笑两声,道:“这话从何说起?我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族长大人,您可不要乱给我派亲戚。”
吕家族长也呵呵笑道:“中望媳妇啊,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善妒之人,这秋娘,确实是中望的人,她的儿子,也是中望的遗腹子。你是中望的媳妇,怎么能这样狠心,把他们母子俩拒之门外呢?这两年,他们母子俩过得不容易,你看在中望份上,让他们认祖归宗,回到吕家吧。”
吕夫人心里一动,暗忖难道还没有上族谱?就试探着问道:“我们老爷已经过世两年了,就算我不在乎,可是老爷不在人世,如何能让他们认祖归宗呢?”
吕家族长果然满不在乎地道:“哦,这事儿你不用着急,我已经把孩子的名字上了族谱了,记在你名下……”
“什么?!”吕夫人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族长,我是不是听错了?您把一个外室子,记在我名下?!”
吕家族长笑了笑,抬头看着吕夫人,慢条斯理地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他是中望的遗腹子了?——这样也好,不用去开坟挖棺,滴血认亲了。”吕夫人刚才的话,承认了那小孩是吕中望的外室子,当日接受承认了这份血缘关系。
吕夫人眯了眯眼,不得不慎重对待。她知道,自己掉进了对方挖的第一个坑。
第689章 诉状 (4K,含三月粉红1750+)
承不承认,有差别吗?
吕夫人无动于衷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我本来就没有否认过。这孩子是我们老爷的外室子,这一点千真万确,长安城也尽知的。”
这是在威胁吕家族长,不要以为他能一手遮天,硬把孩子挂在她名下,就能搏个嫡出的名头。要知道,众口铄金,若是惹恼了长安城千千万万有正常是非观的普通民众,就算他是族长,也不会承受得起众人口水的威力。
所谓名声两个字,本来就在众人唇齿之间。
到时候,吕家宗族颜面尽失,他这个族长能不能坐得稳,就两说了。
吕家族长阴沉着脸,看向吕夫人含笑的面庞,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不过当吕夫人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看不清他眼底的深意。
秋娘咳嗽一声,森然道:“吕夫人,我本来敬你是中望的原配嫡妻,并没有想过要跟你争什么。但是你为了不让我进门,居然让中望死于非命,你的良心难道受得了吗?”
吕夫人轻笑一声,绕着义正词严的秋娘转了两圈,啧啧两声道:“真是恶人先告状。我们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要不要我再去仵作那里把卷宗再调出来?”说着,吕夫人收起笑容,寒着脸,往前踏了一步,举起右手,闪电般伸出。只听见啪啪两声,秋娘惊叫着捂住脸,她已经被吕夫人扇了两个大耳刮子!
“不要脸的贱货!还好意思跟我说良心!”
“什么是良心?你一个大家小姐,千方百计爬老头子的床,就是有良心?无媒苟合,生下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就是有良心?做了娘亲,不思悔改,还拿着儿子当摇钱树,想来别人家讹诈家产,就是有良心?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以后长大了怎么做人?你把你的丑事渲染得众人皆知,你家祖宗可在九泉之下能得安生?我呸!——跟我说良心,你也配!”吕夫人怒不可遏,啐了秋娘一脸唾沫。
秋娘被吕夫人喷得狼狈不堪,捂着脸躲到一旁,恨恨地道:“你别得意!我的儿子确确实实就是中望的儿子,你再不高兴也没用!中望临死前,说要我跟你并嫡,你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说这话,她看向吕家族长。“族长大人。中望的亲笔书函在您手里。您拿过来给吕夫人好好瞧一瞧!”
吕夫人心头大震,不由自主蹬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中堂的八仙桌旁,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吕家族人。从左往右,慢慢看了过去。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欣喜和激动,就像一群秃鹫看见腐肉一样,正想往下急冲,好大快朵颐。
这些人,早就等着要瓜分他们这一脉的家产了……
吕夫人猛地明白过来。
本来她有三个儿子,吕家这些族人等到下辈子,都没法分到他们这一脉一分一毫的产业。所以他们等不及了?
吕家族长欣赏着吕夫人难得的失态,面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在吕夫人面前抖了抖,道:“中望确实有先见之明。他不放心你,所以专门给我写信,让我照拂一二。他想让秋娘给你并嫡,在这封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说着,吕家族长把那封信递给吕夫人。
吕夫人阴晴不定地盯着吕家族长,手里握着那信,并没有打开瞧。
“你别想着破坏这封信。这只是个副本。原件在族里,若是你不信,等咱们到大理寺打官司的时候,再给官府呈上原件。”吕家族长笑呵呵地道,施施然坐了下来。
吕夫人深吸一口气,低头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既然是誉录的副本,笔迹当然不是吕中望的笔迹,但是那书信的口气,确实是吕中望的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这封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人……不想再等了。
吕夫人看完这封信,抬头看着吕家族长,道:“族长大人,这么说,您是给秋娘撑腰来的?”
吕家族长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我是给中望的遗腹子讨个公道。——同是中望的儿子,他的几个哥哥都是高官厚禄,坐拥万贯家产,而他却要流落在外,连我都不忍的。”
吕夫人也想讪笑。听吕家族长说得这样义正词严,其实她还能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吕家不能跟五姓七望比,但我们吕家也不是无名之辈。当初中望能借着吕家的家世,谋得这样一份职位,后来更是加官进爵,都是为我们吕家光宗耀祖,我们的族谱上,自然有他的一个位置。他说的话,对我们吕家人来说,恐怕比我这个族长还要管用。”吕家族长十分感慨地道。
吕夫人端坐着微笑,也不出声,专心听他说。
“所以,你要知道,中望的这一份亲笔书函,对我们吕家人有多重要。他是过世了,但是他的书函,是他的遗嘱,我们不能不听从啊。”吕家族长说完,笑眯眯地道,“您看,这怎么办?中望在这封信上说得清清楚楚,要秋娘给你并嫡,秋娘如果生的是儿子,以后他的爵位和军职,是要由秋娘生的儿子承继的。”
秋娘听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微扬下颌,横了吕夫人一眼。
吕夫人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把过世的吕中望骂个贼死。——真是死了也不让她安生,尽给她找事!
“族长大人,既然中望有这书信在您手里,为何等了两年多才拿出来?”吕夫人慢悠悠地问道,似乎完全不当一回事。
“唉,这也是我不好。我被你们从长安赶走,很快就生下这个孩子。我生完孩子后,病了好一阵子,一直没办法起身。在乡下养了一一年半,才将将养好身子。我身子一好,就动身去吕家祖家,求族长大人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所幸天可怜见,我们母子遇到好人。族长大人见我们被赶出来。十分震惊。他才告诉我,中望原来有书信在他这里,本来是想等着并嫡的时候,请族长大人过来主持并嫡之礼的。结果后来中望去世,我也不知所踪,族长大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我找到族长大人,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秋娘抹着眼泪,细细地把这两年的事情说清楚。
吕夫人默默地听着。不由暗暗腹诽:真是太巧了……
“你们这些话。实在是太过曲折。我本来是想着。让这孩子进我吕家门算了。可是你们又提出别的条件。那就对不起了,恕难从命!——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里一里来。”吕夫人冷笑。这些人实在太贪心了,要他们吕家的家产不说。连他们的爵位也要,真当她是吃素的?!
宗族的势力本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抗衡的,但是吕夫人除了两个大儿子是成亲了的,下面还有一个小儿子,一个小女儿。若是她一味退让,她的孩子们,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什么叫一里一里来?”吕家族长和秋娘对视一眼,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吕夫人,好像不是那么好吓唬?
一般妇道人家。被族长这样恐吓两句,还有亡夫生前的亲笔书信在,早就乖乖就范了,哪里还能这样跟他们讨价还价?
“很简单。既然你们既要家产,又要爵位。那首先,我们要证明这孩子确实是老爷的遗腹子。”吕夫人淡淡地道,“哪怕这意味着要开棺挖骨、滴血认亲!”
“你这是又反口不承认这孩子是中望的遗腹子?!”吕家族长脸一板,阴狠地说道。
“我承不承认有差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