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道:“伯爵府说了,因他们夫人年纪大了,生的很艰难,洗三恐怕没有精力,就等着双满月后一起办。”
也对,现在是腊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就算上门去做客,也都是敷衍,心思不在这上面。纵请了人,也没趣儿。
杜恒霜了然地点点头,“也对,咱们先把贺礼送过去吧。双满月的时候再登门恭喜,我也去沾沾喜气。”
封大夫人邵氏的双满月,大概要到来年二月份了,正好过完年,又过了正月,天气开始回暖,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候,被现在的天寒地冻要好得多。
诸素素也道:“我也去。不过他们先前说要请我去帮封大夫人接生,我们公爷给我推了。你也知道,我也有身子。给人接生是力气活,我确实没法子帮忙。但是说完等她生了之后,我去看看,开几个方子。让她好好坐月子,补补身子。”
杜恒霜也不拦着她,道:“那你快去快回,不要累着了。”
诸素素应了,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离开柱国公府,往封伯爵府去了。
邵氏的房里,诸素素过来给她查了查身子,笑着道:“你身子恢复得不错。不过你年岁大了,确实要好好保养。我这里几个方子,你让自己人亲自看着熬药。别离了人。”
邵氏忙应了。接过方子让自己的心腹婆子收起来。
诸素素又顺道去邵氏的大儿子诊了诊脉。也开了几个方子。
这孩子先天实在是太弱了,没法子,只有用药罐子养起来。反正封家不缺钱,这样也不错。
……
穆夜来郁郁寡欢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冷清清的院子出神。
在离她院子不远的地方,此时正是人声鼎沸,欢笑声、喧闹声、报喜声、恭贺声不绝于耳。
相比她这里的冷冷清清,那边简直是热火朝天。
“二夫人,小姐醒了,二夫人要不要抱一抱?”穆夜来女儿的乳娘抱着一个桃红色百子图襁褓,小心翼翼地踱过来问道。
穆夜来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抱走吧,我不想看见她。”
她恨得要死。邵氏这么大年纪。居然又生了个儿子,自己满心以为这一胎也是儿子,结果还是生了个女儿。
虽然已经有个儿子了,但是穆夜来知道,这世道。一个儿子是不保险的。
封裴敦这么大的家业,最大的儿子才刚满七岁,而且一直病怏怏的,随时会得没命一样。
自己生的儿子,也才一岁多,不到两岁。
但是现在邵氏又生了个儿子。
封裴敦现在算起来,就有三个儿子了。
也许还不止。
那被邵氏接进门,后来又跟封裴敦去了一趟岭南的梦儿,也有了三个月身孕。
若是她也生下儿子,这屋里真是连自己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穆夜来不由自主地咬起指甲,坐在窗前冥思苦想,要如何将封裴敦的心思挽回来。
她有时候回想上一世自己是如何把萧士及拢在手里的,看看能不能对这一世有帮助。可是在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她还能信心满满。如今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却再也不想去回忆那一世的事情。
况且封裴敦跟萧士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萧士及对杜恒霜一心一意,只要能跟杜恒霜沾上边的,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是封裴敦就不一样了。他这人,太花,很难对某个人或者某个东西专一。
先前他对穆夜来也宠过一阵子,后来梦儿进门,他一颗心都偏到梦儿那里去了。
输给邵氏也就罢了,横竖她是原配正室,而且她到底年纪大了,穆夜来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梦儿就不一样了。
梦儿比穆夜来还年轻,而且天生妩媚入骨,又是丫鬟出身,在封裴敦面前能软得像摊泥,被踩在地上都一副无怨无悔地贱样儿……
穆夜来在心里深深看不起梦儿。
但是就算看不起,她也必须重视这个对手,不能掉以轻心。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在脑子里不断想着法子。
“二夫人,那封俭又来了……”她的婆子走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穆夜来心里一动。以前她不想敷衍封俭,不过这一次,她心里烦,正想找人说说话,就道:“让他回去。你命人套车,我要去东市买些丝线。”这是要出门散心的意思。
那婆子笑着应了,出去命人套车,扶着穆夜来上车,往东市去了。
穆夜来在外面逛了一圈,就进了一个店铺歇脚。
那里是穆夜来出银子给封俭开的绸缎铺子,别人都不晓得。
封俭在后堂接着她,摆了一桌酒菜,笑着道:“小嫂子,过来坐。这是上好的惠泉酒,来来来,喝一杯。”
穆夜来心里烦闷,走过去坐下来,熟不拘礼地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道:“你倒是过得快活。你的梦儿如今在伯爵府是大红人。把我都挤下去了。”
封俭笑了笑,“这叫各有前因莫羡人。不过小嫂子,我堂哥如今应该歇在小嫂子房里吧?你想,梦儿有身孕,大嫂刚生了儿子,只有你是空着的……”
穆夜来瞪眼,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这种话也是你说的?!——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若是要脸,小嫂子为何到我这里来吃酒?”封俭笑吟吟地道,又给穆夜来斟了一角酒。“小嫂子别急。生儿子。谁不会?以后堂哥跟小嫂子生上十个八个。小嫂子烦都来不及呢。”一边吃酒,一边哄得穆夜来心花怒放。
从这铺子里出去的时候,穆夜来喝得多了,走路都有些不稳当。眼角眉梢添了些许春意,心里的疙瘩也渐渐消了,只想着要把封裴敦勾到她屋里来。
但是封裴敦这一阵子忙着朝堂里面的事,一心想多立战功,竟然主动请缨,跟萧士及一起去范阳整编那边刺史的军士去了。
封裴敦一走,穆夜来就没了指望,只得夹了尾巴做人,除了出去跟封俭吃吃酒。别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在家里,教她的二哥儿念书。
她的小女儿,被封裴敦取了个名字叫善姐儿,她却是连面都很少见。
到了二月里,封伯爵府举办了盛大的双满月礼。
连封裴敦都从范阳赶回来。给邵氏和孩子带来了丰盛的礼物。
穆夜来见了,心里更是膈应,手里的帕子快被她绞碎了。
“老爷,我们二哥儿天天说想着老爷呢。”穆夜来领着儿子上前,给封裴敦行礼。
封裴敦看着二哥儿生得虎头虎脑,比七岁的大哥儿还精神,心里更高兴,亲自将二哥儿抱到腿上,跟他说话。
二哥儿倒是口齿伶俐,这一点随了穆夜来,几句话说得封裴敦心花怒放,连声大笑。
邵氏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道:“把善姐儿也抱来给老爷瞧瞧。”
善姐儿?
封裴敦要想一想,才恍然大悟,“是夜来的小女儿吧?”
“是啊,老爷好记性。”梦儿在旁边笑盈盈地道,“我们二夫人就是太看重儿子了。善姐儿那么可爱的小娘子,我看见了都舍不得放下来。老爷,善姐儿生得可好了。”
穆夜来听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道:“三夫人这么爱善姐儿,不如把她给你做女儿?还是你自己生一个女儿最好。要别人的女儿有什么趣呢?是吧?”
这是咒梦儿生女儿。
梦儿不以为然地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老爷的孩子。对老爷来说,是一样的。”
邵氏站在梦儿这边,道:“正是。其实咱们封家女儿少,矜贵。二夫人,你可别看善姐儿是女儿就怠慢她,我要知道可不依的。”
她是原配正室,也是这些孩子的嫡母。她有资格说这个话。
穆夜来一窒,正要想话说,善姐儿的乳娘已经把孩子抱来了。
看着骨瘦如柴,如同小猫一样的小女儿,封裴敦倒抽一口凉气,森然道:“这孩子怎么这样?你们都是怎么带孩子的?!”
穆夜来探头瞧了瞧,看见善姐儿瘦瘦小小的样儿,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便忙道:“善姐儿这是怎么啦?”又骂乳娘:“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孩子病了,你不回了我去请郎中?要你有什么用?!”
第743章 气晕 (粉红100+)
那乳娘被穆夜来骂得面红耳赤,忙抱着孩子跪下来,道:“二夫人,奴婢说过很多次,说善姐儿胃口不好,不怎么吃奶,二夫人总是理也不理……”
邵氏和梦儿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脸去,嘴角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穆夜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封裴敦黑沉的脸色,心念电转,想出一个主意,忙道:“胡说!你要真的跟我说了,我怎么会置之不理?善姐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她,谁心疼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弯腰将善姐儿从乳娘怀里抱起来。
“老爷,我日夜为老爷担心,吃不下,睡不好。善姐儿想是跟我一样,想着爹爹为什么不去看她,所以瘦了。”穆夜来哽咽着说道,泪眼淋漓地看着封裴敦。
封裴敦想到自己自从纳了梦儿之后,好像确实去穆夜来那里少了,也很不好意思,道:“说哪里话?最近公事太忙。你看我一直在外头,夫人生的三哥儿双满月我才赶回来的。”
穆夜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老爷,我们善姐儿的满月礼,老爷不在家。二哥儿三月份就满两岁了,老爷……?”
封裴敦看着自己腿上的二哥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愣愣的表情颇有些男孩子的虎气,又爱得紧,笑着道:“哦,二哥儿就要两岁了?真是快啊,这样吧,我今儿去夜来那里,你们别等我了。”封裴敦说着站了起来,抱起来二哥儿,和穆夜来一起走了。
穆夜来走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邵氏和梦儿一眼,嫣然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封裴敦在长安只待了两天,就又带着兵去范阳,跟萧士及叨烦那里的刺史去了。
邵氏和梦儿见穆夜来又靠儿子在封裴敦面前挽回了一些脸面,都暗自警惕。
邵氏如今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身子弱,要好生看顾。二儿子很健壮,但是还太小,也要小心仔细的照看,一时没有多少心情管家,便索性将管家权委任给穆夜来。
梦儿也在一心安胎,万事不理。她本来就是丫鬟出身,是玩丫鬟心眼儿的祖宗。后宅这些丫鬟婆子想欺瞒她,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封裴敦没什么规矩的内院依然过得如鱼得水。
穆夜来现在也有了管家权。一直郁闷的心里稍稍平息了一些。她本以为。在封裴敦回来之前。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心情沮丧了。
但是她想错了。
永徽三年三月的时候,杜恒霜又生下一对双胞胎,这一次不是龙凤胎,而是两个儿子。
居然生的是儿子!还一生就是俩!
穆夜来听说这个消息。简直眼睛都红了。她在自己屋里疯了一样将所有的东西砸得稀巴烂,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嚎哭的声音。
她觉得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自己生了两次,才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杜恒霜生了三次,已经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嘛!
穆夜来在愤怒之中,又觉得无边的恐惧。她说不清这种恐惧来自何方,但是却让她不寒而栗。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窥视她,却当她猛地回头之时,又没有看见有人在她身后。那双窥视的眼睛好像来自虚空之中,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但是再生气,穆夜来也得打叠精神,准备贺礼,给柱国公府送去。
杜恒霜既是柱国公萧士及的原配正室,又是朝堂御封的秦国夫人。她生儿子,来贺喜的人更多。
柱国公府比封伯爵府起码要大十倍,但是那一天客人居然把柱国公府的内院外院都挤得满满当当。
杜恒霜在屋里坐月子,曾太夫人杨氏带着她的侄孙女杨氏,和欧养娘、知数、知钗一起招待客人。
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妹妹柔嘉县主杜恒雪,还有以前的丫鬟现在的窦郎将夫人杜知画,以及她的小姑子萧嫣然,和两个弟妹齐月仙、龙淑芝,都过来帮忙招待客人。
萧泰及在外院和许言邦、窦郎将、吕二郎一起招待男客,忙得不可开交。
诸素素和安子常这一次只来坐了一坐就走了,因为诸素素也要生孩子了。杜恒霜生孩子的时候,是她亲自看着的,费了不少神,劳了不少力萧士及听说杜恒霜九个月就生了孩子,骑着马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从范阳赶了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孩子出生十天之后了。
客人们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只等着满月礼和周岁的时候再来热闹热闹。
萧士及轻手轻脚走进内室,看见杜恒霜在床上熟睡,床前放着一个小摇床,里面放着两个小小的可爱的孩子,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男孩。
萧士及站在摇篮边看了一会儿,唇角露出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微笑。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个孩子也不是完全一模一样。至少他发现,两个孩子打哈欠的时候,一个左颊上露出一个小涡,一个是右颊上露出一个小涡。除此以外,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萧士及看得入神,连杜恒霜醒了都不知道。
杜恒霜睁开眼,猛地看见有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她和孩子床前,吓了一跳。
不过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萧士及回来了,杜恒霜又觉得好笑,暗道自己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杜恒霜轻轻咳嗽一声。
萧士及如梦初醒般抬头,看着杜恒霜,唇角还带着那丝越来越大的笑意,走到她跟前坐下,给她掖了掖被子,“辛苦你了。你生孩子的,我又不在家。”
杜恒霜笑着,将脑袋偏了偏,窝在萧士及的手掌心里。
巴掌大的小脸软软地靠在萧士及手掌里,更显得楚楚可怜。
萧士及忙把手缩回来,不好意思地道:“我手上都是茧子,小心刮坏了你的脸。”
杜恒霜也感觉到萧士及手掌上的硬刺,笑着道:“在范阳怎么样?很辛苦吗?”
萧士及做的事。也很危险。万一应对不急,就是做炮灰的命。
“还好,早有准备。只是不想伤太多自己人的性命。”萧士及笑着道,“除非必要,最好是保留下来这些兵士,以后可以打突厥人、契丹人,还有高句丽。可惜……”
杜恒霜知道他的意思。他是纯粹从一个带兵的将军角度出发,看这些普通兵士。他不是政客,始终没有政客的心态。虽然他现在也看明白了那些政客的勾当,也能跟着这些规则行事。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认同这些做法。也不意味着。他很得意于自己玩弄权术的能力。
他始终是一个喜欢打外敌的军人。他不喜欢打内战。
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有的时候,你不想打,别人就要你的命。
所以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出手。不管是打外敌。还是打内战,最重要是要先能活下来,才能再谈其他。
萧士及轻声给杜恒霜说了一遍范阳的局势,末了道:“范阳刺史当然是不想白白把手里的军政权交出来。有好几次,他都要调动大军,跟我们一战了。我好不容易,才釜底抽薪,将那刺史……揍得不能自理,如今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这刺史之位,都快自相残杀了。”
有了这样的祸起萧墙,萧士及和封裴敦当然就可以左右逢源,分化瓦解范阳刺史的权力了。
永徽三年六月的时候,萧士及和封裴敦终于把范阳刺史的兵力全部剥离了。归到范阳节度使麾下。
范阳刺史管辖的地方,本来是八大刺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