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欧阳紫十六岁,比十九岁的万氏还要小三岁。
可是欧阳紫平日里端庄持重,不像万氏总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欧阳紫比万氏的年纪还要大。再加上一般人家,都是原配主母的年纪比妾室姨娘要大。欧阳紫又不爱解释,就让很多人以讹传讹了。
欧阳紫一进门,就要求万氏立规矩。虽然当着齐伯世的面,万氏答应得爽快,可是真的让她每天去欧阳紫那里晨昏定醒,给她扫地抹桌做粗活,还是让她很受不了,也曾在齐伯世面前偷偷哭过几次。
齐伯世试过一次想帮万氏说情,不过直接后果,就是一个人睡了半个月的书房。
“我是原配正室,你是偏房妾室,我让你做的事情,都是这本《女诫》上写得清清楚楚,并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再说,你看看那些世家大族,有谁是妾室当家?你在齐国公府当了五年的家,就给齐国公府丢了五年的人。我这么做,不过是帮齐国公府挽回一点脸面。现在让你立点规矩,你居然阳奉阴违,去国公爷那里给我上眼药,你真的以为你是二房奶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欧阳紫刚进门的时候,对万氏完全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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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西风
当着众人的面,刚进门的欧阳紫就毫不留情地摆了正室的谱,训斥了万氏一番。
万氏倒是很识趣,听她话头不对,立刻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并且连连磕头,磕头的声音之大,把欧阳紫后面训诫她的话都盖住了。
白腻的额头上,很快就变得红肿青紫。但是只要欧阳紫不住嘴,万氏的头就磕个不停。
到齐伯世进来的时候,万氏的额头已经破皮出血。
欧阳紫座位面前的那一块小方砖上,血迹斑斑,都是万氏磕头磕出来的血。
以前如花似玉的小脸上,两道鲜血从额头顺着面颊流下来,滴到她白嫩的胸前,有些血迹抛洒出来,染到她最爱的白色襦裙和浅粉披帛上面。
那一幕鲜血淋漓的惨象,不仅让齐伯世双眼冒火,也让欧阳紫终于戛然而止,不再训诫万氏,一双秀目定定地注视着在她面前低到尘埃里的万氏。——原来,自己真的是小瞧她了。
这个万氏,虽然出身不高,平时也不显山露水,看起来更是如弱柳扶风,跟下人说话都是柔柔弱弱,轻言细语,却有一股硬到骨子里的狠劲儿。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在欧阳紫进门前的五年里,万氏打理齐国公府,虽然名份上不尴不尬,但是说实话,她还是很有本事的,将诺大的齐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欧阳紫借题发挥,敲打万氏,也是为了进门立威,树立自己作为原配正室的权威,不能让下人觉得自己就是个摆设,万氏才是真正的掌家小妾。——自己丢不起那人,齐伯世也会对自己失望。
而万氏一番做作,却把欧阳紫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搅得一干二净。
欧阳紫看得清清楚楚,齐伯世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将万氏扶起来的时候,万氏突然横飞过来的眼风,那里面带着一股清清楚楚的蔑视和挑衅。
若不是娘亲多年的教导在这一刻唤醒了她的理智,欧阳紫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输掉这两人对弈的第一局。
还好,她忍住了,没有发作,也没有急吼吼地向齐伯世解释,更没有扮可怜去博同情,只是站起来走到齐伯世身边,声音中带着些许怜悯,“国公爷可回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寻国公爷回来呢。我刚进门,想着国公府里上不上、下不下、尊不尊、卑不卑的,实在让外人看了笑话,我就跟万妹妹讲规矩呢。没想到万妹妹不肯听,发疯一样地在我面前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我想拉都拉不住。正寻摸着要去请国公爷回来,没想到国公爷就回来了。”
齐伯世将万氏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着欧阳紫,怒气忍了又忍,才沉声道:“我一向是这个时辰从衙门里回来,万氏都是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啊。万妹妹知道国公爷这个时候回来,所以才紧着磕头,原来是故意磕给国公爷看的。”欧阳紫说着,两手轻拍,鼓起掌来,“万妹妹真是好计策。一来显得我这个做正室的不贤良,一进门就往死里整妾室。二来在国公爷面前给我上眼药,可是让我们刚刚新婚,就心怀芥蒂,这一辈子,可还怎么过下去呢?——不如”
欧阳紫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齐伯世就猛然明白过来,眼光极是复杂地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啜泣的万氏,便将她推开,对万氏的婆子吩咐道:“扶万姨娘回房。这一阵子,就不要再出来了。——冲撞了夫人,禁足半年。”
等万氏走了之后,齐伯世遣散了屋里所有的下人,在欧阳紫面前作好作歹,千方百计地劝哄,才将欧阳紫哄得回心转意。
而万氏,在欧阳紫嫁进来的头半年里,就从齐国公府的各种场合消失了。
直到欧阳紫怀了第一胎,才将万氏的禁足令解除了,让她能在欧阳紫身子不方便的时候,伺候齐伯世。
一晃,就有十年过去了。
欧阳紫生了四个孩子,万氏也见缝插针,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齐伯世胸怀大志,对女色并不是很看重,这十年来,就守着一妻一妾过日子,闲暇时候亲自教养自己的四个儿子的韬略兵法。
为了兄弟和睦和家族的繁盛,齐伯世在齐国公府严令不许提嫡庶的差别,声称都是他的儿子,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对于齐伯世的这个严令,欧阳紫不置可否。跟这个男人做了十年夫妻,她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射中孔雀眼睛的那个英武青年暗中倾慕的少女。
大周的嫡庶之别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里出生的人清楚。别说是勋贵豪族,就算是一般有妾的普通人家,那庶子、庶女的待遇,完全不能跟嫡子、嫡女相提并论。
在殷鉴不远的前朝,妾室曾经是豪门大族可以拿来随意飨客送人的玩物。
妾室生的庶子庶女,很多是不能确定父亲到底是谁的野种。
在这种环境下,世家大族能把这些庶子、庶女当一家人才怪。
大周建国之后,这种情形稍稍有所改善,但是时间还不长,嫡庶之分依然是天壤之别。
可以这么说,声称对于嫡子、庶子一碗水端平的父亲,在大周朝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欧阳紫当然伤心过,失望过,可是伤心和失望之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擦干眼泪,丢掉幻想,当她终于从那段已经死去的感情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不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母亲。
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大最好的利益,才是她下辈子应该做的事。
这十年来,欧阳紫的心思没有白费,齐伯世的一颗心已经偏过来了。
万氏在齐国公府已经越来越沉默,如一抹飘忽的影子,只在她自己的院子,和欧阳紫的上房之间来回行走。
像这样齐伯世和欧阳紫夫妻恩爱的时候,万氏一般都会出现,守在他们行云布雨的门前,如通房丫鬟一样,等着帮齐伯世和欧阳紫打扫“妖精打架”之后的“战场”。
欧阳紫懒洋洋地躺在沉香木镶象牙的寝床之上,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玉体横陈,露滴牡丹开,两腮一抹艳粉,诱人至极。
齐伯世忙将一床鸳鸯合欢被抖开,给欧阳紫盖上,“万氏在外面候着了,你要不要她进来帮你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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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交锋
欧阳紫闭着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齐伯世穿好衣裳,回头看床上,见她已经呼吸平稳,睡了过去。
浓眉长睫,鼻梁高直,一头黑发因刚才的云雨松散开了,铺在大红色宝妆花纹罗锦软枕之上,钗横鬓乱,额角还有几滴晶莹的汗珠。
齐伯世心里一片柔软,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欧阳紫的被子掖好,然后亲自将帐钩上帐帘放下来,将沉香木的寝床严严实实遮上。
“国公爷、夫人,妾身能进来吗?”从门口传来万氏怯生生的声音。
齐伯世吩咐道:“不用了,叫崔妈妈进来服侍夫人,你去偏厅摆饭吧。”
按规矩,婆婆吃饭的时候,媳妇要在一旁站着伺候,摆箸布菜,等婆婆吃完了,媳妇才能吃。豪族里面的规矩更大,错一点都要被人笑话,在整个家族里都抬不起头。
而正室夫人和夫君吃饭的时候,妾室要在一旁伺候,跟伺候婆婆一样,伺候正室夫人。
这就是原配正室和妾室之间的地位差距。
所以大周的绝大多数姑娘,都是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因为富人妾那碗饭,不是一般人吃得下去的。
当然,任何事都有例外。
也有心比天高,出身不好的姑娘,为了改变自己和自己孩子的命运,拼了命也要去做妾,倒也哄得有些男人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宠上天,甚至冷落正妻,只有妾室一人是宝的。比如先太子德明太子,就是这样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勇士,用生命和皇位谱写了一则宠妾灭妻,不得好死的先例,给万千有心想步德明太子后尘的勇士提了个醒儿。
绣着云鹤麒麟的蜀锦帐帘悄然低垂,将欧阳紫罩在寝床里面。
听见齐伯世和万氏说话的声音,欧阳紫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盘绣的葵花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闭目沉睡。
万氏在门外愣住了。
居然不让她进去,以前从来没有过。
万氏一只手绞着帕子,心乱如麻,可是到底不敢推开门进去,心神恍惚地走出正房的大门,往旁边的偏厅去摆饭了。
齐伯世吃完晚饭,便去书房理事。
伺候书房的幕僚送上来两个厚厚的拜贴,“是长安的大盐商萧祥生和杜先诚送来的端午节礼,国公爷请过目。”
齐伯世拿过拜贴看了看,笑道:“这两个是有良心的,四节八礼,倒是规矩的很。”
幕僚佝偻着腰,连忙奉承,“是国公爷宽仁待下,才让天下英雄归心”
“住口!”齐伯世沉下脸来,“这种话,就算是在背后,我也不要听到!”
幕僚吓得一哆嗦,急忙跪了下来,“国公爷息怒!”
齐伯世亲手将幕僚扶了起来,安慰他道:“你也不用这样。只是你是我的心腹幕僚,自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该说的话,就永远不要说出口。人前背后都不能说,才叫不该说的话,明白吗?”
幕僚的背后顿时冒出一层白毛冷汗。
“国公爷的意思是…?”
“隔墙有耳。有些话就算没有说过,都有人栽到你头上,更何况你这样说出口的大不敬之辞?”齐伯世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他如今的位置虽然比在先帝那会儿要高,但是如今的德祯皇帝,却是比先帝的疑心要更重。
幕僚顿时明白了齐伯世的意思,用手在自己嘴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属下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给国公爷惹麻烦的。”
…
昌业二年的端午节,长安城的杜家和萧家都没好生过。
萧祥生的妻子龙香叶,在这一天生下她的第二个儿子,六斤重。萧祥生大喜,立即给取名叫泰及,否极泰来的泰及。
杜先诚和方妩娘就忙着去萧家做客,从洗三礼、满月礼,然后龙香叶的娘家上门,想托萧祥生的关系,帮他的小姨子采选入宫供职。
萧祥生和杜先诚都不理解为何有人要把好端端的女儿送到皇宫那处吃人的地方去。
可是到底不是他们的女儿,也轮不到他们说话。
龙香叶的亲妹子本是庶女,但是为了进宫做宫女,特别被嫡母记在名下,成为嫡女。
严格来说,大周的宫廷采选良家女,是要嫡出的,庶出是不能进宫的。
但是这种记名嫡女能不能进宫,却是一个灰色地带,基本上没有规矩律法可眩
因为大周才传承了两代帝皇,很多规矩都是从前朝宫廷里面传下来的。
前朝因为妾室小星的身份确实低贱,有些妾室的身份,就是高门大户豢养的家妓,所以宫廷里面严格禁止庶出的女子入宫,也是有原因的。
而现在的大周,可以这么说,妾室的地位已经有了长足的提高,家妓和妾室彻底分流,不再可以混为一谈。妾室也有了良妾和贱妾之分,良妾如同妻室一样,也有类似婚书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和孩子的血统,也是跟妻室一样,住到了深宅大院里面。
龙家的龙香叶和她的妹妹龙秋叶,还有一个弟弟龙文平,都是良妾所出。
良妾生的孩子记在嫡母名下,在现今的大周,还是承认这样的记名嫡女的地位的。
萧祥生不好推脱,只好答应去试着走走门路。
龙家就以让龙秋叶学规矩为由,将龙秋叶送到萧家住下,说是可以一边学规矩,一边帮着刚刚生育不久的姐姐照顾孩子。
龙香叶刚生完孩子,就见娘家把妹妹送了进来,说是为入宫做准备,可是她对嫡母和父亲的心思一清二楚,又不好对萧祥生说,只得恹恹地将一腔心事埋在心底,在月子里就没有调养好,渐渐黄瘦下来。出了月子,就开始用药罐子养着。
龙秋叶比龙香叶生得漂亮,个性也不一样,爽朗爱笑,显得没心没肺,不像龙香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儿,连龙香叶刚生的儿子萧泰及都喜欢亲近龙秋叶。
龙秋叶见姐姐一直卧病在床,便当仁不让地将照顾萧泰及的琐事都包揽下来,除了不能给他喂奶,别的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日子长了,就连萧祥生对龙秋叶改观许多。
龙香叶眼看自己的二儿子越来越不亲近自己,终于警醒过来,她不能再躺在病床上伤春悲秋了。
“来人!给我把二少爷抱过来,顺便给他二姨收拾东西,明天送她回龙家。”龙香叶终于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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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冷暖
龙香叶的话传到龙秋叶耳朵里的时候,她正抱着六个月大,白白胖胖的萧泰及,站在院子里一棵疏影横斜的素心腊梅前,举着萧泰及肉窝窝的小手,娇俏地学着小孩子的声调,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姐夫萧祥生,“请爹爹给我们泰及摘朵素心腊梅好不好…好不好嘛”
萧祥生听得头皮发麻,只在踌躇要如何开口。
算起来,龙秋叶在他们萧家也住了有半年了,这半年里,萧祥生确实出钱出力,费了不少心思,用了不少人脉,尽量想让龙秋叶入选进宫。
皇上宣布采选良家女入宫供职,那挑选的条件也是极为苛刻的。
虽然很多人家不情不愿,不愿意让女儿入宫做宫女受苦,但是也有很多人家,抱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侥幸心理,千方百计托人送女儿进宫。
大周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力蒸蒸日上,人口增加也很快。
德祯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良家女采选,应者云集,竞争十分激烈。
在这种情况下,萧祥生依然花了许多银子,帮龙秋叶在宫中打通了许多关节。半年时间内,宫里前前后后派了两个太监和两个尚宫过来特意相看龙秋叶。只要这一关过了,龙秋叶进宫,就不是普通的杂役宫女。
可是不知怎地,这些人来相看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向萧祥生表示,他的小姨子不适合入宫,让他还是省些银子,不要继续四处打点了。
开始萧祥生以为是龙秋叶太过天真烂漫,没有她姐姐懂礼仪,知进退,得罪了那些熟知宫中礼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