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父亲再安心一下,凤雅人分神想着,思绪却又跑到刚刚收到的调查报告上。迹部家的那位华丽少爷居然有这么多死心塌地追随他的人,虽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力量,但是向日、忍足、日吉这些姓氏的出手相助,还是让迹部财团的窘迫状况得到好转。
“唔,希望顺利。”凤敬雄没有再管他的失神,沉吟道。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会议室里的三个人望去,正是迹部景颐走进门来。
依旧是回到东京以来已经为人们所熟知的衬衫长裤的利落打扮,长发高高束起,精致的妆容遮掩住了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色。银灰色的眸子里是越发明亮决然的微茫,因为那份灼灼战意的焰色而显现出不同以往的韵味。
这个孩子长大了,凤雅人打量着面前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的女孩子,不无叹息地想着。
当初因为找不到凤镜夜而无助的柔弱女孩子好像还近在眼前,转眼间,取而代之的就是面前锋芒毕露的迹部景颐,守护迹部家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景颐,你来了。”凤敬雄首先开口招呼,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的,父亲。一直没能来请安是我的过错,还请您能原谅。”景颐恰到好处的微笑,恭谨守礼,却不显半点弱势。
“没事,我知道你忙。”凤敬雄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在意,“坐,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
“是。”景颐微躬身,毫不客气地坐在凤敬雄对面的座位上,藤冈春绯和几个高层坐在她左右手边。
视线相对,似乎激荡起看不见得火花。
最艰难的一次战役,已经吹响了号角。
“凤总裁,关于景辉计划的开发是贵公司早已和我们商议好了的,虽然并没有签署书面合同,可是也已经正式地通告过全日本。在这种情况下,贵公司忽然单方面叫停,恐怕不太妥当?”
深知自己资历尚欠,景颐知道如果自己一开始不能抢先控制住话题,恐怕就要被深谙商场规则的凤家父子牵着鼻子走了。于是,干脆利落的抛开身份辈分的拘束,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凤董事长说笑了,既然还未签署协议,也就并未违规。我们是商人,自然只跟着利益行动,目前的迹部财团无法让我们看到足够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还去投资的,恐怕不多?”凤敬雄仍是一副微笑的慈爱模样,说出的话却是分毫不留情面。
一句凤董事长,将景颐的尴尬处境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看似平静宽厚的语句,却处处隐含着机锋。
景颐眼底一凝,心底瞬间寒了两分。很明显,凤财团根本没打算好好来谈判,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有一个目的——拖!拖到迹部财团支持不住,趁火打劫,一家独大。
最不愿见到的境况,还是出现了。
“抱歉,凤总裁,从我代替哥哥坐上这个位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迹?部董事长了。想来父亲,也是凤总裁的至交好友,会对我这样的做法表示赞同的?”景颐咬咬牙,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无论再怎么难,也一定要拼尽全力去争取,为此无论是人情还是道德,都可以当做拿来逼迫对方的筹码。
因为,她输不起。
效果显而易见。凤敬雄在听到迹部谦曜的时候无可抑制地愣了愣,眼底沉下来,一片黯淡。锐利的目光真正开始审视着对面,他本认为并没有什么能力和胆识的女孩子。
到底是迹部谦曜的女儿,无论如何低调,也泯灭不了骨子里的炽烈。
叹一口气,谈判,这才真正开始。
三个小时过去了。
春绯还在根据手中的数据和对方据理力争,景颐感到太阳穴的血管正因为长时间精神的高度集中而突突地跳痛,身体虽然疲惫,但是精神上绷紧的弦却是更深的负荷。
扫了一眼坐在对面悠然的三人,景颐忽然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谈判,是要建立在双方有合作共赢的诚意和意向的基础上的。可是现在,对方很显然没有那个意思。
他们没有给予过半点机会,冷眼旁观着他们的猎物最后的挣扎。
可是迹部财团却必须得到这个机会,他们需要一笔极其庞大的资金,来缓解即将被景辉计划拖入深渊的集团。
这就是商场么?
冰冷,诡秘,每个人眼里都只有利益,每一个人都已经被变成符号。
落井下石,隔岸观火,却从来没有雪中送炭。
她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喜欢这里啊……
谈判已经陷入僵局,或者说,是迹部财团单方面的僵局。
凤财团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觊觎已久的猎物一步步滑向他们等待已久的捕夹。
一败涂地。
景颐沉默,伸手制止了已经声音沙哑,却还是拼命想要再理论一番的春绯,抬眼看向对面的老人。
会议是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两个人的对视。
当年是这个已经日渐衰老的男人将她从父亲的手中抱回凤宅邸,他是父亲可以将亲生骨肉倾心托付的至交,是迹部谦曜少年时期结识的好友,更是对镜夜有生养之恩的父亲。
曾几何时,他的两鬓也生出白发,不再是以往的精明强干。那双眼睛,分明透着刻骨的疲惫。
可就是这个人,一心想将自己好友留下的集团推至绝路,然后据为己有。
景颐忽然想,如果父亲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了然地笑笑。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
景颐直起身,直视着凤敬雄的眼睛。既然对方没有收手的意思,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地挣扎,让对方看尽好戏,失去最后一丝矜持和尊严?
大不了,她会花费千百倍的力气,去用另一种方式解决现在的问题。
天无绝人之路,迹部财团,不会因为这样一场演戏一样的谈判而垮掉。
“看来,迹部董事长也已经明白了啊,”凤敬雄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女孩儿那双过于明亮俊利的眼睛,垂下眼帘,微笑着开口,“既然没有异议,那今天的会议,就到此……”
“我有异议。”
伴随着温雅的嗓音,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人打开。
背光处,出现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高挑俊朗,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带着让人不敢轻觑的压迫感。
视线轻轻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平静无波的眼底在看到面露惊愕的女孩儿时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男子轻启唇,缓缓开口:
“抱歉,这次会议……恐怕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君……
累惨了,扑床去也,亲们,一定要留下你们深情的爪印,来滋润我即将枯萎了的心灵……
☆、反身(三)
凤雅人惊愕地睁大眼睛,缓下一时震惊后眼角扫过一旁几乎要站起来的父亲,唇畔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父亲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凤镜夜到底还是来了,为这场本是一边倒的“谈判”带来不可预知的变数。
“镜夜,你来了。”出人意料,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的凤家长子凤悠然。
“是,很抱歉来晚了。”凤镜夜仍是温雅如玉的样子,有礼地稍一点头,自在地坐在景颐的身边,原本坐在景颐一旁的助理早就自觉地让出了座位。
景颐从凤镜夜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无法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哪怕一点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高挑深沉的身影,银灰色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却没有得到他一星半点的回应。
灿灿的银灰色眸子黯淡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景颐努力控制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谈判上,不去看身旁思念已久的凤镜夜。
“凤总裁,都是一家人,我就不绕圈子了。”黑发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反光的镜面挡住了外界的窥探,只嘴角那一抹莫测的笑意,儒雅而谦谨,任谁都挑不出半点不妥,“我希望贵集团能够如以往商定好的那样继续这份合约。”
凤雅人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弟弟,真是一如既往的决绝心狠啊!刚一开口就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一句“凤总裁”,不留余地地把自己摆到凤敬雄的对立面去,毫不犹豫地开口就是要凤财团服软,父亲此刻,恐怕要气坏了?
出乎凤雅人的意料,凤敬雄倒是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或者说,表面看起来与平时无异:“请问,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提出这样的要求?”
“K&K的总裁,以及,”凤镜夜抬起头,浅笑着补充道,“迹部景吾的好友和迹部景颐的丈夫的身份。”
唯独没有凤家三子的身份。凤敬雄桌下的手指狠狠地抓住了扶手,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它生生捏断。
“凤镜夜!你是我的儿子,是凤家的三少爷!我对你抱有多么大的期望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好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要另立门户和我分庭抗礼了是不是?!凤家的利益你把它忘在脑后了是不是?!”
凤敬雄几乎要拍案而起,凤镜夜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仍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样子,唇角的笑意丝毫未变:“父亲息怒,正是为了凤家的利益,我才会这样说的。”
凤敬雄怒视着他,仔细打量着他的每一分神色,心底却是愈发得寒凉。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个小儿子了。
最可怕的敌人,莫过于对你了如指掌,可是你却对他恍若未闻。
凤镜夜没有理会凤敬雄忽然的沉默,继续说道:“这件事情说到底,不过是迹部财团的资金出现了问题,关于景辉的企划书我看过,实在是挑不出半点毛病。也就是说,一旦资金问题解决,景辉照样会是一个相当有前景的大型项目。”
“如果凤财团不想继续这份合约,那么K&K就接手了。”凤镜夜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笑得温和。
釜底抽薪,一眼看准最根本的问题,以雷霆手段毫不留情地将之铲除。这是凤镜夜最擅长的领域,给人们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在温润外表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心思。从不轻易动手,看上的猎物却从无逃脱的可能。
犀利狠辣,一击必杀。
这是凤镜夜的暴力美学。很显然,这份杀伐决断并没有因为面对着自己的血亲而有半分的容情手软。
“是吗?K&K这些年来的发展确实让人称羡,但是这么大的项目,即使是K&K,也不能轻易吃下?”凤雅人问道,眼底的光芒并没有什么敌意,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好像只是好奇而已。
这就是新兴企业和老牌巨鳄的差距,时间积累下的深厚家底足以为二者拉开巨大的鸿沟。
而据他所知,这个弟弟,并不会做出这样风险巨大的事情。
“滑兹银行已经承诺,会无条件地提供足够的贷款,来支持景辉项目的开发。”凤镜夜看向对面的凤敬雄,“作为一位富有民族精神的企业家,凤总裁一定不会坐视这块肥肉掉到美国人的嘴里?”
凤镜夜,这个最令他看不透的小儿子,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吗?凤敬雄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浅笑温润的凤家三子,说不出话来。
“好,我明白了。”凤敬雄闭了闭眼,站起身走向长长的会议桌对面,却并没有理会凤镜夜,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景颐说:“迹部董事长,从明天开始,我们再根据合约的具体内容进行更深入的探讨。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景颐站起身,落落大方地向这位老者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直到凤镜夜和迹部景颐离开了会议室,凤悠然才站起身,有些急切地问道:“父亲!难道就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铃声打断,凤敬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拿出手机接听,沉默许久。
“父亲,是有什么事情吗?”凤雅人看了看一旁凤悠然掩不住的担心焦躁,开口问道。
“父亲!怎么能就这么……”凤悠然似乎被凤雅人的话拉了回来,再次开口道。
凤敬雄举起了一只手,阻住自己大儿子接下来的话:“他到底还是留了份情意。”
凤雅人和凤悠然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好像老了十岁的父亲。
“刚刚接到的消息,迹部景吾已经醒了,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正在赶回东京的路上。”
凤雅人一惊,已是明白了父亲方才的话的意思。迹部景吾性命无忧,迹部财团的危机就不会有大碍,与其闹得天翻地覆,还不如趁如今局势未明,先下手为强与迹部财团合作,率先瓜分这块肥肉。
依着凤镜夜一贯的作风来说,的确已经是非常照顾了。
会议室里一片静默,许久,凤敬雄朝门外走去。
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无声的蔓延出一份寂寞。凤敬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在凤镜夜年幼时对他的疏忽和冷淡。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年幼的时候曾经尝试着想自己伸出手,希望能够有家人陪伴他庆贺生日。他还记得凤镜夜曾经有过的,孩童天真无邪的眼神。
可是,自己的回应是什么?
一次次的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用冰冷的话语浇灭了孩子心里与生俱来的孺慕之情,终于,那双手不再伸向身边的血亲,牢牢抓住了唯一愿意在冰冷中陪伴,互相取暖的那个小小女孩子的手。
而现在,他已经看不清那个孩子了,曾经稚嫩的孩童,已经蜕变成如斯骄傲深沉的男子,他同样经历了波折和诱惑,却还是如同当年初见,紧紧攥住女孩儿的手,义无返顾地挡在她身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
我知道这一章已经拖得令很多读者忍无可忍,所以,匍匐求骂……
开学了,随着作息的正常化,更新也会有规律的,此文快完结了。
PS。镜夜家暴有人受得了吗?
☆、凤御铭
景颐随着凤镜夜朝门外走去,身后跟着的藤冈春绯和迹部财团的高层主管感受到两人之间说不出的只让人感觉沉沉的氛围,都是沉默着没有出声。
一路上凤财团的员工都满是好奇探视的向凤镜夜和景颐问好,凤镜夜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似的,仍旧是一句话不说地朝大门外走去。景颐看看他,也只好微笑着微微点头。
春绯担心的看了看两个人,到底是夫妻两个,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好插手。高管们对视一眼,笑着打了个招呼也就各自回公司去了,默契地将空间让给明显不太对劲的景颐和凤镜夜两个人。
“上车。”轻轻的一句话,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来,景颐抬头,正看到凤镜夜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席,低下头系着安全带。
景颐抿了抿唇,安静地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快流过的景物出神,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偶尔等红绿灯时看似不经意扫过来的视线。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景颐注意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并不是自己这些日子住着的迹部宅邸,也不是他们甚少回去的凤家,倒像是城郊的某个地方。
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少,速度降了下来,四周的环境似乎完全脱离了东京这个繁华的现代大都市,更像是充满恬静色彩的森林庄园。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花草取代了冰冷的水泥砖瓦,隐约还能听得到呖呖的鸟鸣声。
景颐敏锐地注意到,在他们走过的这条僻静的林间道上,车窗外每隔不久就会闪过一些类似暗哨似的影子。恐怕是凤镜夜私下里置办许久的私人产业?景颐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
车子停在一幢别墅的门前,并不算很大的组合式别墅,白色的墙壁,欧式的设计,周围都是错落别致的花园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