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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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慧灯-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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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他不当人子,可是他爱太太却爱得入骨。而另一种男人,普天之下都认为他好得不像话,可是他却拥有一身杨梅大疮兼一身债。呜呼,臭男人既是一种最不稳定的元素,则判断这个元素不稳定的倾向和掌握使之稳定,是老奶们最难的一关。有这种本领,她的家庭就幸福成一团。没有这种本领,她就活受罪兼受活罪。
  《聊斋》上有一则故事,这故事的男主角安可弃先生,女主角侯女士。安可弃先生是个有名的恶棍,狂嫖滥赌,打兄殴嫂,把家产荡了个净光。可是他却怕太太怕得要死——他为啥怕她,书上没有科学的分析,而只说是天命的安排。夫怕太太之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隐密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就是为外人道啦,外人也不了解,反正他怕她就是啦。初结婚时,侯女士是个新娘子,对丈夫管教养卫,还比较文明,“每出限以刻晷,过期则诟厉,不与饭食。”后来她生了孩子,就见官大一级,扬起虎风。有一次安可弃先生偷东西,侯女士杀气腾腾,拿着实弹手枪,在门外等候。他阁下看情形不对,拔腿就跑。跑了一阵后,悄悄溜回去,太太一瞧见他,眼都红啦,拿起切菜刀又砍,小子拔腿再跑。说时迟,那时快,屁股上已挨了一下,鲜血直流。这一砍,砍得他义愤填膺,去找他哥哥告状,哥哥不理他,吃了个大没趣,可是他又往哪里去呀,成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大概在破庙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去找他嫂嫂(想当年他凶性大发,曾捅过该嫂嫂一刀),痛哭流涕,请她去讲情,准他回家。嫂嫂倒是好心肠,也找了侯女士,可是侯女士不买这个帐。
  安可弃先生听说太太这么待他,勃然大怒,拍胸脯要把她碎尸万段。哥哥听见啦,假装没听见,他更是羞愧难当,找了一把刀,狂奔而出。嫂嫂吓了一跳,想劝止他,哥哥使了一个眼色,等他奔出之后,乃曰:“这小子装腔作势,你放心,他绝不敢回去。”
  但他们为了安全之计,仍派人尾随察看,不久来报曰,杀进家门啦。哥哥嫂嫂觉得不对劲,正要赶往阻拦命。明清之际顾炎武等倡“经世致用”之说,以朴学反理学。,安可弃先生已狼狈地被赶了出来。盖他阁下刚进了家门,太太正抱着孩子逗乐子,一看见他,把孩子往床上一推,拿起切菜刀,迎面就上,一脸凶相的暴徒霎时间成了泄气的皮球,丢下武器,连滚带跳,跌出大门。哥哥却假装不知道这一段,故意问他把太太杀了没有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蹲到墙角哭,连眼都哭肿啦。到底骨肉手足,就带他去见弟媳妇,代他求情。
  大伯子出面,弟媳妇还有不应允的?可是等到大伯子告辞,她就教该丈夫跪下——不仅跪一支烟,而是跪一包烟——又教他发下血淋淋的重誓,这才给他端一瓦盆饭充饥。从此以后,他痛改前非。可是他阁下到了柏杨先生这种年纪,子孙满堂,老太婆仍随时揪住白胡子,教他爬他就爬,教他走他就走。
  为求互证,且抄这一段原文:侯(女士)虽小家女,然固慧丽,(安)可弃雅畏爱之,所言不敢违,每出限以刻晷始。断言人的“此在”在日常生活中,必然与他人发生关系,,过期则诟厉,不与饭食,可弃以此少敛。年余,生一子,妇曰:“我以后无求于人矣,膏腴数顷,母子何患不温饱,无夫焉亦可也。”会可弃盗粟出赌,妇知之,弯弓于门以拒之,大惧,避去。窥妇入,逡巡亦入。妇操刀起,可弃返奔,妇逐砍之。断幅伤臂,血沾袜履。忿极,往诉兄,兄不礼焉,竟惭而去。过宿复至,跪嫂哀泣,求先容于妇,妇决绝不纳。可弃怒,将往杀妇,兄不语,可弃忿起,操戈直出。嫂愕然,欲止之,兄目禁之,俟其去,乃曰:“彼故作此态,实不敢归也。”歙人觇之,已入家门,兄始色动,将奔赴之,而可弃已屏息出。盖可弃入家,妇方弄儿,望见之掷儿床上,觅得厨刀。可弃惧,曳戈反走,妇追出门外,始返。兄已得其情,故诘之,可弃不言,惟向隅泣,目尽肿。兄怜之,亲率之去,妇乃纳之。俟兄出,罚使长跪,要以重誓,而后以瓦盆赐之食,自此改行为善。妇持筹握算,日致丰盈,可弃仰成而已。后年七旬,子孙满前,妇犹时捋白须,使膝行焉。
  蒲松龄先生对侯女士露的这一手有一段评论曰:“悍妻如妇,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己,岂不毒哉?然砒乃天下之至毒也,苟得其用,螟眩大瘳,非参芩所能及矣。”
  千万别挖
  柏杨先生在介绍新式家法,忽然被鼻涕和咳嗽打断,转弯抹角了几天,现在应该回到正题矣。
  夫新式家法跟“妒律”,针锋相对,女法官用新式家法制裁臭男人,男法官用妒律惩罚死女人,表面看起来各走极端,冲突到底,实际却建筑在一个基础上,该基础是:臭男人总是不肯老实,死女人总是醋火中烧。我有个女学生,新婚不久,就向我老人家哭诉曰:“那小子,下流到了极点,见了别的女人,眼睛就骨碌碌乱转,我真想把他的眼珠挖出来。”我大惊曰:“大妞,千万别挖,如果只骨碌碌乱转就挖眼珠,天下的男人全成了瞎子矣。”呜呼,臭男人的眼睛如果不骨碌碌乱转,死女人们还能活下去乎?你多看她两眼,她说你不正经;你咬着牙不看她,该正经了吧?她又说你端着驴脸,架子不小呀——真是左右为难也。而且仅只骨碌碌乱转不过鸡毛蒜皮的焉,臭男人天生的贱骨头,一旦口袋里有几两银子,歪主意就会风起云涌——大体上说,臭男人的歪主意跟银子的多寡成正比例。这还不算危险,最危险的却是成群结队的死女人,见了有钱的大爷,就想到他床上跳脱衣舞,捞他一票。
  君没有看过一则小幽默乎?甲乙两位如花似玉碰了面,甲如花似玉曰:“啊呀,你哪里来的这件貂皮大衣呀,至少也值一万元美金。”乙如花似玉曰:“我男朋友送我的。”甲如花似玉叹曰:“我挣扎了一辈子,连个袖子都没挣扎到手。”乙如花似玉骇曰:“挣扎?就是不要挣扎呀。”嗟夫,这句话可谓画了龙而点了睛,天下固有的是不挣扎的死女人也。
  我们这么说,可不是一篙打落了一船人,而是说社会形形色色,臭男人一天到晚,飘泊在外单面度性法国马尔库塞的用语。指资本主义状态下社会,一会说开会啦,一会说出差啦,一会说应酬啦,谁晓得他搞些啥名堂?又谁晓得有没有不挣扎型的女人用“照钱镜”照他的口袋?要想大大方方地全权信托他玉洁冰清,真是难上加难。有人说死女人天生地是个大醋罐,恐怕不见得,如果把男女的位置那么一调,死女人到社会做事,整天跟不挣扎型的臭男人一拍即合,而臭男人独守空闺,提心吊胆之余恐怕醋劲更为凶猛,不仅成了醋罐,简直还要成为醋缸。
  据柏杨先生考察,新家法虽已择吉公布,颁行天下,恐怕难以真正实行,太太小姐们如果用这种方法真的去猛“管”男人,管的结果,准是一别二十年,管砸了锅。
  花瓶
  一个亘古奇观女博士,三年后变成了废料,不是别人强迫她变,而是崇高的“母爱”使她心甘情愿,自动自发地变,这正是一种伟大的牺牲。盖太太小姐们如果事业心太强,孩子受不到照顾,只有断子绝孙的一途矣。吾友希特勒先生想当年曾提出一个口号曰:“妇女回到厨房!”被全体女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些自命为前进的臭男人也努力帮腔。只有柏杨先生佩服不误,到处发扬他的理论,因之帽子飞来,被说成“法西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投降,但我老人家对希先生这种理论,佩服如故,于是我就进一步成了“法西斯余孽”,骂得我老人家心口都痛。但暴跳如雷只能增人反感,不能使人心服,要想使人心服,就得心平气和地慢慢说理。
  呜呼,这个问题的焦点不在“女人”,而在“厨房”。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一个家庭能不能没有厨房?小家庭尚可没有厨房,夫妇下班,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到小饭馆里亲亲热热地吃碗牛肉面。一旦有了成群结队的孩子,恐怕就不能这么诗情画意,必须有一个既现实又庸俗的厨房。于是乎,接着来了第二个问题,既有了厨房,谁是该厨房的主持人乎哉?如果太太不管厨房,则势必丈夫管厨房矣。那就是说,如果女人不回厨房,则只有男人回厨房矣。女权高张分子认为回厨房是一种侮辱,所以女同胞拒绝接受,那么就不应该反咬一口,教臭男人受此侮辱。有此一念,心眼未免太狠,这种狠心眼必无好报,天老爷定教她生不完的儿子,而没有一个女儿。
  中国自从女权高张,举目所及,处处都是年轻的太太到社会上做事,有的当学堂教习,有的当这长那长,有的当这主任那委员,更多的是当科员、办事员、组员、股员,以及其他各色各等之员。这些女职员最普通的一种办公现象,就是虚晃一枪,拨马而逃。君不见乎,有些如花似玉,正在办公室忙碌不堪,忽然尖叫曰:“哎呀,我要赶回去吃奶!”非她洪福齐天,仍吃奶妈之奶也,而是她的娃儿要吃她的奶也。于是风卷残云,把公文表册往抽屉里一塞,小包一提,敲着高跟鞋,登登登登,霎时不见。如果此时有大家伙在座,不能脚底抹油,该大家伙准被她咒得双耳滴出油来。
  这种现象乃中国社会的特产,大家不但见怪不怪,对她阁下那么辛苦,反而生出同情之心。同情的结果是:老板大人一提起女职员就胆战心惊,若银行、邮局之类的衙门巴黎公社的历史意义用简短而有力的几笔描绘了出来以,更索性明目张胆地规定,小姐一旦变成太太,就得走路。盖不要说别的,仅只“孩子病啦”,就吃不消,纵是铁面无私的包拯先生,都不能不准假。准假没啥,但准假之后,就又得另请一个人接之替之。贵阁下到银行取钱,银行总不能说窗口那位老奶的孩子病啦,就不付吧。贵阁下去邮局寄封挂号信,邮局也不能说窗口那位老奶的孩子病啦,请你将就送个平信吧。“孩子病啦”,还是小焉者,如果遇到狗生分子,一年两头请产假,一次就是一个月,你说衙门还开张不开张乎?
  女职员有一个绰号,曰“花瓶”,这两字不知道哪个天才缺德家发明的,中国文艺协会真应该发给他一个文艺奖章。盖女职员千娇百媚,头发卷卷的焉,嘴唇红红的焉,脸蛋白白的焉,胸脯鼓鼓的焉,纤腰细细的焉(怀了孕的则暂时例外),小嘴圆圆的焉,大腿在旗袍开叉处隐隐约约的焉,摆在座位那里,看了实在心旷神怡。可是,其作用也只不过心旷神怡罢啦,却千万别托以重责大任。柏杨先生想当年当教导主任时,有一件县政府的公文,调查眷属人口,以便发给配给米,十万火急,我就请文书小姐赶紧填报,临下班时,还千叮咛万叮咛,明天一定要发出,她也满口答应。可是第二天下午,我问她时,她翻箱倒柜了一阵,结结巴巴曰:“丢啦。”我急得立刻板下官崽脸,想说她几句,还没开口,忽见她已珠泪双抛,只好赶紧改变腔调,安慰她没有关系。谁知道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她更委屈万状,呜呜呜呜,痛哭流涕。一会工夫,校长老爷把我叫去,训曰:“老哥,你也是有学问之人,欺侮一个小女孩干啥?”我曰:“她早过了三十大关,不算小女孩啦!”校长大人曰:“瞧她哭成那个样子,难道一点没有同情心乎?”一泪当前,万夫莫前,女人的武器真是厉害。不过,花瓶终是花瓶,不能当铁锤用,当铁锤用的结果,包管敲个稀烂。
  ——我们介绍这种舆论,可不是有心一网打尽,世间固多的是孜孜不倦、夙夜不寐的女职员也,好比说你阁下吧,就是其中之一。
  在洋大人之国,花瓶同样有,但就少得多矣,一个女职员如果打算像在中国一样,说抽腿就抽腿“能”。“能”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是思想创造的。否定物质,恐怕抽不了。而且更主要的是,洋大人能请到下女的绝无仅有,一切都要“亲临主持”,生了娃儿如果再去上班,则娃儿交给谁照顾乎哉?中国很多太太小姐,一提起去“美国”,浑身骨头都会发酥,一脑筋电影上的镜头,出也汽车,入也汽车,然后到夜总会翩翩起舞,然后又参加宴会,见人就举起葡萄美酒夜光杯,从没有看到美国主妇阴暗的一面。在台北,烤箱是可以向亲友夸耀的奢侈品,可是在美利坚,从早烤到晚,就成了苦刑矣。于是,美国主妇,只好死心塌地当管家婆,要想抛头露面当然可以,那只能在结婚之前,或儿女长大了之后,再不然就只有避孕,想学学中国女职员,“明保曹操,暗保刘备”,打公家的马虎眼,恐怕是难上加难,此女博士之所以悲哀也。
  管居第一
  “管”、“教”、“养”、“卫”,管居第一。必须把丈夫管得像哈巴狗的耳朵一样服服贴贴,才能更进一步地教导成一块材料。一旦丈夫唯贤妻之话是听,则“怕老婆,有酒喝”,不难养得又白又胖。于是乎,“卫”的目的自然而然地唾手可得。盖只要“管”、“教”、“养”的成绩列入甲等,该臭男人就根本不会越规,即令胆大包天想越,也越不成,即令外患频仍,一大群死女人想抢,也抢不走。
  侯女士管她的丈夫,痛快淋漓,令人芳心大悦——尤其太太小姐的芳心更会大悦。谁不愿意有这种威风凛凛的人生享受乎?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立刻就拳打脚踢,把该臭男人打得跟安可弃先生一样,蹲到墙角直哭,哭了之后还得拼命赌咒,跪个没完。前些时一位朋友的儿子结婚,就有这种场面。
  ——这里且插一句嘴,人生的历程,在婚礼上大概可分为三个阶段:小时候参加长辈们的婚礼,一味捡好的吃,对那些花枝招展,根本弄不清在干啥;中年时参加朋友们的婚礼,看见新娘子千娇百媚,免不了一阵子炉火中烧;老年时参加孩子们的婚礼,目睹年轻人喜气洋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样,回忆前尘,真是百感交集。而人生一旦到第三个阶段,离阎王爷下请帖的日子就没好远啦。
  现在柏杨先生就到了第三个阶段,典礼之后,默坐等吃,只见年轻人公推一个代表,送给新娘子一根棒捶作有《视觉新论》、《人类知识原理》、《希勒斯和斐洛诺斯的,并致颂词曰:“嫂夫人呀,他如果不听摆布,就用这玩艺揍他。”新娘子除了娇笑之外,当然没啥可说的。而且这种话流行得很广,有的曰:“打他耳光呀!”有的曰:“给他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呀!”有的曰:“拿锥子扎他呀!”
  这当然是玩笑,但玩笑话说得多啦,可能会在芳心里留下深刻印象,而且有些忠厚过度的太太小姐,甚至会认为这就是“管”啦。不提起管丈夫则已,一提起管丈夫,自然而然想到修理学上声震屋瓦的场面。问题是这里面有一个基本困难:人和人有了争执,一方面的气势不能太过度地得心应手,盖你这方面如果彻头彻尾大胜,他那方面就得彻头彻尾地大败,你这一方面太称心快意,他那方面就会积怨积恨——没有机会算你运气,有了机会恐怕要补偿补偿,以攻反攻。
  侯女士用的手段,好像电影上的○○七,气壮山河,疾如闪电。雄心勃勃的老奶可能一致赞曰:“固当如是也!”但仔细一想,似乎危机四伏。
  侯女士最初的武器是“诟厉”——“厉”,大概跟“詈”同义,也可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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