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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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夏-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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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铅印的照片,让夏如画的美丽大打折扣,她的眼神哀怨忧伤,仿佛透过纸面,直看到我的心里。

    记忆中总是带着淡淡忧愁的容颜和这张照片怎么也对不上,我记得在那间咖啡馆第一次和夏如画见面的时候,她明明不是这样子的。虽然她总是蹙着眉头,但是眼睛很干净,在那一潭深黑中隐隐能看到无法撼动的坚定。可能是太美丽了,美丽得带着诱惑色彩,让人不自觉地想侵略。所以胖妹夸赞她的时候,我却选择了嘲弄。想想我其实是嫉妒的吧,尤其在见到魏如风之后。

    跟她把话挑明那次,不是我有多少自信,恰恰相反,是因为我绝望了。我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走上一条不归路,却没能力劝住他。再不甘心也没用,我只能求助于夏如画,只有她的话,才能改变魏如风的决定。

    她那时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傻傻地用柔软的皮毛保护着自己珍贵的食物,即使力量是那么微小,也隐忍着绝不放弃。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样的女子啊,自然会有人想捕获,也有人想保护。

    后来,我的命运就和那两个人纠缠到了一起。他们总是做我意料之外的事情,间接地让我的人生不圆满。而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消耗了我生命大半的喜怒哀乐……

    在海平剧院那次,我本来是想好了所有的台词的。我要让魏如风亲口告诉我他的决定,明确地知道他已经扭转了未来的方向,然后再仔细说出自己的心意,即使不被接受,也要姿态优雅地转身,完成我不平凡不美好却仍然骄傲的初恋。

    结果呢,他满身是血地倒在了我怀里。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恐惧。如果可以以命换命,我那时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直到现在,我举起左手都仿佛会隐约地看见血迹,殷红殷红的,暖暖的,从我的手指缝中流过,一滴一滴地砸在我心里,宣告不屈与忠诚。

    我是真的真的觉得悲伤了,爱情与死亡,这两个词之间,距离是多么远,又是多么近!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认命地放弃了我的恋爱美学。绝对不是什么成全,也不是什么承认,更不是为了突显男女主角的坚贞。

Chapter 53 我很委屈

    我的爱情就像被他们胁迫一样,和着眼泪和鲜血,别扭地退位。

    其实魏如风不是对我不好。

    他可以和我调侃,开不着边际的玩笑;他可以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吃大堆巧克力,然后眯着眼睛安心睡觉,像只满足的猫;他可以容忍我不停地抱怨高等数学、微分、积分,开车带我去吃大餐;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唯独对我说心里隐秘的话。

    他可以为我做很多。

    但是,为了夏如画,他可以不要命。

    我与他之间永远差那么一点儿,伸出手,却抓不住。

    也可能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使他们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我还可以有模有样地活得好好的。

    而她呢?

    死了。

    我低下头看手中报纸上冰冷的宋体字,那上面的铅印慢慢模糊,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放下报纸,我就给陆元打了电话,可是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我一着急,干脆请了半天假去他的报社。

    说来惆怅,和这位现在也算鼎鼎有名的新闻记者结识,还是因为在学校里的那次偶遇。那天我们一起送他们远行,一起体会着诀别的味道,一起保守着他们的秘密。

    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我还是有点儿不甘心,我想陆元应该也一样。

    “别看了,影子都没啦。”陆元笑着说,他笑起来很好看。

    “你不是也在看?”我却实在笑不出来。

    “我习惯了啊。”

    又是一个认命了的人,我颠了颠肩上的画板,伸出手,正经地说:“握手吧,我也习惯了。”

    他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哈哈大笑。

    “我叫陆元,陆是大写的六,元是一元钱的元,你可以叫我六块钱。”

    “苏彤。”我大方地点点头。

    “为了共同的习惯,我建议咱们可以去小撮一顿!”陆元指了指校内餐厅说。

    我打个响指,欣然应允。

    于是我们一起转身,往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生活多少会有点儿宿命的提示,总之,他们消失在黑暗里,而我们走在了灯光下。

    不过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依旧是我们看着他们的背影为之送行。只是这一次,竟然是阴阳永隔了。

    到了报社,那里竟然一片混乱,离很远我就听见了编辑室里陆元的怒吼声:“谁写她是程豪的情妇?是他妈谁写的!你采访警方了吗?你了解她吗?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被绑架的!她是被害死的!”

    我忙走了进屋,拉住正在大吵大闹的陆元说:“陆元!你冷静一下!”

    “我没法冷静!我告诉你,你也冷静不了!魏如风也死了!他们那天根本就没逃走!魏如风在西街码头被烧死了,夏如画被程豪绑架了!他们,他们都死了!”陆元红着眼睛,绝望地嘶吼。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看到夏如画的死讯后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原来这预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应验,那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竟然已经消逝如风。

    “陆元,咱们走吧。”我拽着他的胳膊,低声说。

    “他们……”

    陆元指着报纸还要说什么,我猛地抬起头,流着泪说:“你还管他们什么!夏如画死在街头,难道你等着让警察给她收尸,替她火化吗?”

    陆元扭过头怔怔地看着我,我心里乱得很,抹了把脸转身走了出去,陆元狠狠地把报纸扔下,跟着我一起下了楼。

    陆元开车带我到了海平市公安局,路上我们商量好,因为怕他见到夏如画控制不住情绪,所以由我去认领夏如画的尸体,他去跟警方了解具体情况。

    我接受了叶向荣的例行询问,问到魏如风的时候我骗了他。我怎么会跟魏如风不熟呢?他的眼梢眉角,他的只言片语我都印在了心里,但这是我们之间美好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现实也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毕竟还是有罪的,而我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只有选择沉默。

    当天陆元没能告诉我魏如风究竟是怎么死的,他问了叶向荣爆炸案的始末之后,就和警察一起去冷藏室了。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寸寸地掀起了染了血色的白罩单,夏如画跟从前完全不像了,她非常瘦,锁骨突出,单薄得像个孩子。陆元的手一直在抖,他温柔地蹭去遗留在夏如画脸上的血迹,仔细抚摩着她已经完全冰冷的肌肤,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然而在这个冰冷的房间内没人能回应他,他跪在那里,紧紧抱住他深爱的女子号啕大哭。

    那天我没有陪他到最后,我要回家,要给丈夫做饭,给女儿讲故事。男人可以不娶,女人不能不嫁。就像夏如画对我说的,我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日子,做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事。

    看着她安静的遗体,我终于明白当初她的确是为我着想的。

    最终我们默契地给他们合葬,陆元固执地拒绝了叶向荣提供的所有帮助。我能理解他,虽然我知道那个警察尽力了,他眼中的悲痛不比陆元少,但还是忍不住埋怨。死亡是最大的界限,注定的结局没有留给活着的人任何机会。

    魏如风尸骨无存,灰飞烟灭,按警察的说法,dna也不是万能的,在那种现场,他们什么都提取不出来。夏如画死的时候穿着魏如风的衬衫,也就勉强算得上有衣冠冢。墓地是我和陆元一起选的,下葬那天只有我们两个人,看着那用衬衫包裹着的骨灰盒深埋地下的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我想起了那句话: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他们真的就此化作尘埃了。

    陆元准备了大束的白玫瑰,他亲自掩土、立碑。碑铭也是他描的,那小心深情的样子,不像是给亡人绘字,倒像是给情人画眉。

    一直待到傍晚,陆元都不肯离去,他孤独的身影让我格外心酸。

    “走吧。”我对默默蹲在墓前的陆元说。

    “你说他们幸福过吗?”陆元怔怔地问,“在这么短的人生中,真正地幸福过吗?”

    一刹那我想起魏如风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神中,永远有一丝淡淡的温柔,我想那是他在黑暗日子里,仅有的守候和希望。

    “他们曾经幸福过,他们本该一直幸福着。”

    “那他们后悔过吗?”陆元收拾好笔墨,红着眼圈站了起来。

    我看着那两个人的名字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后悔。”

    “他们和咱们告别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吧。”陆元叹了口气说,“那时候他们也许是想着要好好活一回的……现在没人知道他们最后是怎么想的了。叶向荣说,他们俩谁也没留下遗言,如画那时候已经不清醒了,她只喊了声魏如风的名字……”

    我拍了拍陆元的肩膀,他抹去眼角的泪,冲我淡淡一笑说:“让你笑话了。我想起她就难受,这几年她太受罪了。叶向荣说他们一直关着她,给她吸lsd,那是迷幻剂,最后她的精神已经错乱了。过几天我要和他们一起去趟甘南,如画回海平之前一直在那里,应该还有点儿遗物。”

    “你想开点儿吧,到了那边,别太难过。”我说。

    “嗯,走吧,我送你回去,孩子也快从幼儿园回来了吧?”陆元掸了掸手上的土说。

    我看看表说:“我老公应该已经把她接回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真的。”陆元看着我恳切地说,“至少能放下,过自己的生活。”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我们一起并肩走出了墓园,天边的浮云映着霞光,如同镀了层金。我暗暗想着陆元的话。

    我放下了?

    就算放下了吧。

Chapter 54 道别

    陆元一直把我送到我家小区门口,和他道了别,我顺路又买了些菜。

    可能是前一阵子有毒农药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最近菜市里检验得更加仔细了。有的菜干脆不让再卖,那些菜农于是提了价,普通的菜也平白涨了钱。

    我去的时候,旁边一位相识的主妇正在和小贩计较,几元几角地吵闹不停。见我过来,便一把拉住以壮声势,抱怨得更加起劲。小贩最终落败,让了零头。

    她欣喜地付了钱,一路向我传授他们南方人的买卖经:“他们贼着哩,你当是菜少才涨价?早上遛狗我看见了,他家的车全放了进来,后筐里有的是!呵,真以为什么都能涨?水电煤气,白面汽油……算下来都提了价!薪水却不加,我家那位给的家用也少。哎哟,女人就是得算计着过啊。”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路过一家蛋糕房说要买点儿东西,匆匆摆脱了她。总觉得和她这样的人待久了,就真的沉溺于柴米油盐了。

    那家店里有几个女高中生,正说笑着讨论明星,我在她们旁边看着面包的价钱和生产日期,这样的对比又让我觉得方才的挣扎可笑。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沉溺于图画的艺术少女,梦想稍纵即逝,手中的大小塑料袋才是人生。

    拿出磨掉颜色的钥匙,打开家门,闻到熟悉的气味,看着女儿乐颠颠地向自己跑过来,我终于心安了。浮生若梦,平凡也好,琐碎也好,能紧紧抱住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女儿今天格外高兴,她拉住我的手,带着糯糯的鼻音说:“妈妈,妈妈!给你看个好东西!你闭上眼睛!”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微笑地等着她变出可爱的戏法。

    “你看!”她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

    “什么啊?”我抱起她问。

    “糖果!”她满足地摊开手说,“漂亮吗?”

    其实那只不过是些廉价的水果糖,连好看的糖纸都没有,用透明塑料皮包着,泛着浓浓的香精味。

    “谁给你的啊?”我问她说。

    “旁边五金店的叔叔。”

    “哦。”我回想了一下,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在街里玩,邻里间小孩子比大人们还要熟悉,“跟叔叔道谢了吗?”

    “谢了!”她一边说一边剥开一颗吃。

    “别吃了,吃多牙会长虫,妈妈替你保管好不好?”我抓住她说,那些糖果色素肯定不少,我想还是不要吃的好。

    “妈妈,我不吃了,可是我想自己保管。”她有点儿委屈地看着我说,“因为那是叔叔送给我的礼物,我知道你嫌不好,可是叔叔他没钱的,这是能给我的最好的了。”

    我诧异地看着女儿,欣慰于她的懂事和善良,看来即便是廉价的糖果,也可能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女儿看我不吱声,就撒娇地摇晃我的胳膊说:“好不好嘛,妈妈,我保证不偷吃!”

    “好。”我笑着把糖还给她说,“那你要好好地保管哦!”

    “嗯!”她开心地使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糖果走开了。

    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以前好像也做过这样的事。

    关于那个人的一片纸、一件衣、一点儿痕迹,我都珍藏着。甚至那块被他碰掉的提拉米苏,我都一直放到长毛。

    因为能得到的太少了,心有缺口需要弥补,所以才会有珍惜纪念的意义。

    现在想想,那些东西大概也是他能够给我的最好的了……

    贰·他们很近,我们很远

    过了一段时间,陆元才又找到我。他比前一阵竟又消瘦了,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有些事情,除了自己谁也无能为力。

    陆元从甘南拿回了点儿东西,还拍了不少照片。他从包里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时,眼睛红通通的。他先递给我几张照片,那上面是破旧的墙壁,却用木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指着那些字轻轻地说:“你信吗,苏彤?如画出不去,就在墙上写了几年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前和魏如风的事,好多好多都重复了,一行压着一行,但是她写得很认真,只要是魏如风说过的话,就都是一样的内容,可见她自己默默想了多少遍。这些年来,她根本就是在重复和魏如风在一起的回忆……夏天可以变成冬天,春天可以变成秋天,今天可以变成十二岁,明天可以变成十九岁,只是,谁都不可以成为魏如风。魏如风只有一个,一直一直在她心里,她一直一直在等……”

    后来我已分不清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谁说,那天的陆元很不安静,他从包里拿出每一样东西、每一张照片都会讲很多话,一遍一遍细细地解说夏如画的生活。一会儿说她平时在这里睡觉,一会儿说她曾经被绑在这里,一会儿说她从来不穿自己的衣服只是套着魏如风的衬衫,一会儿说她吃的药太多,瓶瓶罐罐看着都让人心疼……

    最后陆元拿出了一盘磁带,他放在随身听里,递给了我一只耳机。磁带因为时间久远而发出了嘈杂的杂音,在歌剧的末尾,我听到了掩埋在我内心深处的久违的声音。

    “喂?”

    ……

    “你还真会挑时候,好啊,你找我来吧,我在海平剧院里呢,正好离你家近。”

    ……

    “什么事?晚上回来吗?”

    “放心,只是见个朋友,晚上……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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