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策马跟在他后面,见他有意向往那巷子里寻,出声道:“爷,派人进去寻便是,务须你亲自进去。”
“你怎么跟来了?”先前云轻雪离去,也就是那么瞬间的事,他将那封休书捏在掌里碎成灰追出来后,云轻雪和睿渊就双双不见了。他从来不知道睿渊的轻功有这么好。
而后他将整个东南部几乎搜了个遍,也始终难寻这两人踪迹。
“少主一出门,我就跟着来了。”翩若勒紧缰绳往前走几步,与他并肩,笑道:“既然你心里没有轻雪,又何不干脆放她走呢?我倒是觉得她跟那个四王爷挺般配的…”
凌弈轩眉峰一抬,俊脸上闪过不悦:“你倒是会配鸳鸯!云轻雪再不得我心,也是我的侧室,岂能容她跟其他男人私奔!”话落,已是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如苍鹰飞向巷子边的屋顶,飞檐走壁起来。
霍青书跟在后面,对那翩若笑道:“你看不明白么?主公对侧夫人上心了,只是心口不一而已。青书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夜深还在大街上寻找一个女人。”
翩若俏脸一冷,满腹不甘心,悄悄拽紧了手中抓着的缰绳,“少主只是拉不下面子,觉得那封休书辱了他!青书大哥没有想过么?如果少主爱轻雪,又岂会任那一箭朝她射过去?翩若猜想,轻雪指定已去了三王爷的地盘,
少主寻了也是白寻。”
“是么?”青书没理会她,马背一夹,带了几个部下往那黑巷子走进。
此刻,凌弈轩正执着马鞭在屋檐上飞奔,双耳警觉听着四周的动静,在巷子尽头的一片泥沼前停下。只见漫无边际的一片泥沼,水光在皎洁月光下泛冷,左右两边是密林,前面是远山,根本无路可走。
他知道这是城东郊野的一个食人潭,一望无际,以轻功飞不过对面的远山,往左右走走到那些密林,依旧是沼泽。所以这条黑巷几乎就是绝路。
“啪!”一只猫头鹰扑闪着从屋顶飞过,扑掉废弃房屋梁上的瓦片,发出一声巨响。
他回头,立即一马鞭甩过去,不遗余力劈向那声响处,惊起一群栖息在这里的飞禽。只可惜,始终寻不到他要找的人。
“主公,我们去别处寻寻吧。”青书策马过来劝他,警觉的望了望四周,“这里是绝路,不会有人来的,与其在这里耽搁,不如出去拦住侧夫人进入三王爷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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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拧眉不出声,不死心的往食人潭边走近几步,望了望,终是腮帮子一咬,转身往巷子外走。
他一走,泥潭里便立即鼓起水泡来,“呼!”睿渊抱着轻雪从那泥坑里钻出来,揭去裹在两人脸上的外袍,大口大口的呼吸,“四哥要是再不走,我就要被憋死了,呼呼!”
“你别动!”轻雪娇呵一声,紧紧搂着他的颈项,清澈的美眸睁得大大的,“我们的身子好像在往下沉。”
“好像是耶!”睿渊试着动了一下,一手搂着她腋下,一手撑在岸边,“我的脚动不了,被吸住了,这下糟了!”
“说了让你别动!”轻雪的声线拔高起来,素齿咬得紧紧的,隐含怒意,“你的右手现在放在哪呢?”
“放在……”睿渊搂住她腋下的右手动了动,摸到一团软软的极富弹性的高挺,手感真好!又爱不释手捏了下,双颊轰的一下炸开,些微羞怯道:“放在,放在……嘿吼 ……”
“你给我 —— 放开!”下一刻,她的怒吼响彻云霄。
“师父别动!”睿渊这下又慌又急,搂住她腋下的手又紧了些,将她抱得紧紧的,“我们的身子在往下沉,越是动就越沉得快。所以,有什么委屈,等上去再说好么?”
她哪有乱动!只不过是脚底下有股吸力吸住了他们,让他们的身子紧紧贴在一块,快速往下沉,根本动弹不得!
只是,善音呢她刚才还跟他们躲一起的!
“善音!”她是真的急起来,顾不得和睿渊的那只手了,扭头四处寻,“她刚才不是在我们旁边的么?善音!”
“估计是沉下去了。”泥水已经浸到了两人的胸口,睿渊手上突然一个使力,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一寸,“我用内力送你上岸!都怪我不好,带你们躲在这个地方。”
“睿渊!”她看着他渐渐下沉的身子,声音已带了哽咽,“你有那么高的武艺,随我一起上去吧,我知道你就是凌长风……”
睿渊不说话,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突然一掌将她打飞——“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了!保重!”
“不!”她一声凄厉大叫,扯断了他绣着竹叶边的袖襟,却见身下的男子整个头颅已掩到了泥潭里,只留一只手做最后的离别。怎么会这样呢,她的离开,原来是以睿渊和善音的性命为代价,她要不起呀!
她感觉她的眼角湿了,闭着眼睛飘荡在半空,任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心如刀割。
“咻!”却在这时,一条皮鞭猛的卷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岸上一拉。
“婆婆,人救上来了!”绿衣女子利索收鞭,让飘在半空中的她稳稳站在地上,而后走到一灰衣面纱婆婆那边。恭立其身后。
“嗯。”灰衣婆婆轻应一声,点点头,对轻雪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这里,婆婆我日日盼着你呢。”
“婆婆,你有办法救他们吗?”她眼眶酸涩,红唇一咬,突然“扑通”
一下跪在灰衣婆面前,“这里是你的地方,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只要你救了他们,轻雪愿意陪你一辈子。”
“呵。”花面婆轻轻一笑,灰色面纱遮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得不急不缓问道:“你哭了?这个男子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她用白嫩手背贴贴雪颜,触到上面的湿意,才知自己是真的哭了,抿唇道:“求婆婆莫要再耽搁时间,救人要紧。”
“姑娘莫急。”婆婆走上前来掺她,竟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眼角,为她轻轻拭去那湿意,笑道:“莫急,这两人不会死的,他们只是去我舍下做客,
清清鼻里的泥水就没事了。”
说话间,只见那绿衣执鞭姑娘突然腾空而起,往那泥潭中间熟练飞去,而后执鞭在那潭上划出一种五行奇门之术,那潭心竟然豁然开启。
“走吧。”灰衣婆婆执起她的手,身子不动,脚下却在腾飞,带着她飞向那泥潭下的一间木舍。
她这才发现这一望无际的泥潭中央竟是空的,一间木舍,一堵用竹子围成的圆形院墙,院子里竟还种了花,花香扑鼻。
睿渊和善音就躺在草舍前的青石板上,口鼻里的稀泥被清理出来了,躺在月光下。
“这个男子倒是肯对你舍命相救。”花面婆笑道,带着她往木屋里走,
“你别担心,我让阿碧照顾他们,最迟明日就可醒来。”
木屋里,墙上挂着工笔字画,桌上摆碧玉玩物,几上兰花,格调非常静谧雅致,与外面独成一格。
婆婆让她坐在外间,自己则走到轻纱罩起的内间,将头上的面纱斗篷取了,坐在几后。只见屋顶上有一圆形天窗,银亮的月光投射进来,隐约照出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弥补里间没点灯的暗黑。
婆婆问道:“你与那公子,是什么关系?你竟为他哭泣和下跪。”
“我只是想救他,因为他为我付出太多。”她曲膝坐在那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是一梨木矮几,上面放了一柄绿绮琴,“婆婆,你有办法出城吗?”
“为什么要出城?”婆婆映在月光下的脸微微侧过来,素脸俏鼻,声音却异常沙哑苍老:“你在凌府不是待的好好的么?”
她心里一紧,笑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知道他一旦知道孩子的存在,便是要打掉的,而我,想做回娘亲,留个孩子做依靠。”
“你有了孩子?”花面婆的声音里含满了诧异。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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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入竹院,初日照深潭;曲径通幽处,草舍花木深。轻雪闻着淡淡兰花香,看到睿渊和善音迎着晨霭盘坐在兰花丛里打坐,皆闭着眼睛。
这便是阿碧给他们逼出体内浊水的方式,只等醒来,便能出潭了。
她等了等,走到那圈竹篱笆前,望着远处的天际想起花面婆昨夜对她说的那番话来。花面婆答应送睿渊和善音出去,但是她必须留下,兑现她的诺言。
她说过,只要婆婆能救睿渊和善音,她愿意答应任何事。
“若师父留下,那我们也留下!”这个睿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
“假若我必须留在在这里一辈子呢?”她揪紧的胸口,为两人的醒来松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那方锦盒,“你还有你的事做,拿着这虎符出去吧,帮善音找个好归宿……”
“主子!”
“睿渊以为那一纸休书,是表示你愿意随我一起走天涯的。”睿渊从那芳香扑鼻的兰花丛站起身,踩断几支花枝不自知,急急牵起她的手,“走,我随你去给那老太婆说说去。救人和报恩,一码归一码,岂能以此囚禁人!”
她挣开他的手,脸若梨蕊三分白,气若梅花一缕魂,“纵然与他举案齐眉,到底是无情,一纸休书,不过是断了所有遐想。而你不同,你是凌长风,身负四王爷一生的重任和期望,终有一日要统帅大军,用你的长剑和医术行善济人……若留在这里,只会蹉跎了一生!”
“躲在这里就可以躲过他吗?”他剑眉皱起,大吼。
“这里隐秘幽静,我喜欢这里,不想走山涉水。”她的嗓音愈加坚定。
睿渊抿唇看着她,俊雅面容上浮现沉重与失望,不再与她争。而后突然一把扯过她手里那方锦盒,转身大步往外走,“我走便是了,省得你觉得我碍眼!善音,你要跟着走吗?这次不走,下次可没机会了……”
“我不走。不过睿渊你出去后,记得给云浅知会一声,就说我和主子出了趟远门,这些日子来接她。”
“看情况!”睿渊大声答,背影走得更急,似乎真来了气。而后扬起右臂挥了挥,果然丝毫不留恋的飞身而去。
等他离去,阿碧让她进木屋,说是婆婆找她。
“好。”她也没去追睿渊,望了那离去的方向一会,走回那间雅居。
“你舍不得他走?”这个行事古怪的花面婆依旧坐在纱帐后,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凤耆宫专使的戾气,“他只是怕是在跟你赌气,似个孩子。”
“他留在这里不方便。”她简简单单作答,不想跟这个婆婆说太多,掏出袖中的帕子为桌子抹尘,“我给婆婆清扫屋子吧。”
“这些事阿碧已经做过了。”花面婆制止她,站起身,在轻纱后面走动,“婆婆只留你在此,就是想与你说说话,谈谈心。你刚才在外面与那男子的一番话,我都听到了,婆婆听得出来,你对男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只是感激之情胜过了喜欢。”
“我对他不是只有感激之情!”
“是与不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花面婆婆轻描淡写笑了声,言语淡淡的,没有一丝咄咄逼人,却又字字珠玑,“你一纸休书休离了凌家少主,却一不愿打掉腹中胎儿,二不肯跟那男子走,这番心思你我都懂。纵然与他举案齐眉,到底是无情,可是你若一味逃避,又如何知道他的心思呢。”
浅黄的轻纱随风荡了荡,隐隐显现她落寞的脸。
她道:“他的心思,我早已知道了。只是,我不想等了,他是个自制力强的人,看似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表下是峥嵘与心机,若他不想爱,便真的不爱。他目光凌厉傲气,骨子里透着冷酷与狠劲,一旦惹了他,便是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至此,我只叹息与他的前生后世,不怨其他。”
“什么前生后世?”婆婆走动的足顿了下,身影负手而立。
“他与姐姐的一段情。”她寥寥而出,渐渐向这个婆婆敞开心怀,“姐姐伤她至深,他不愿再相信我们募家的人。”
“喔,是吗?”婆婆讶异了一下,走回天窗下的几案,盘腿而坐,轻道:“世间情爱,纵然是情深意长,终究还是扯不断心事,终虚化的无可奈何。婆婆在此献曲一首,你听听可好?”
“多谢!”她曲膝轻倚在几案前,只觉得这婆婆又与自己亲近了几分。虽说这婆婆留她在此有些无理,却在一番交谈之后,畅吐了堵在心口的浊气,且闻这屋内兰花幽香,字画雅致,当真是沁人肺腑。
只是,婆婆并没有走出来取这把绿绮琴,而是隔着那纱窗隔空弹奏,绿绮琴弦自己跳跃起来。琴声清越流畅,如高山流水,窃窃私语。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婉转版的有凤来仪,舒心解气,养心润肺。
她诧异不已。
一会,帐内息音,传来花面婆沙哑苍老的声音:“这是老身从圣姑那里学来的,平日闲来无事做娱乐之用,姑娘听着,感觉如何?”
“我想知道这位圣姑如今身在何处?”
“圣姑早在五年前就让圣主打落崖底,香消玉殒了。”
“那花左使擎苍呢?”
“花左使擎苍此刻应在接受叛教惩罚吧。姑娘,你与凤耆宫没有关联,知道的越多,对你越不好。”婆婆改为劝慰她。
她站起身,清冷笑道:“如今我也与你花面婆在此,能算得上没有任何关联吗?从我被满门抄家那刻起,就注定了与凤耆的纠缠不清,只因慕曦与那魔宫有了莫大关联。”
“你恨她?”帐中静默了一会,老妇蓦然问道。
“她已经死了,还恨什么。”她双眸一敛,打开木门走了出去。
食人潭上方。
凌家军与西梁军的这场战役,说来就来了。驻扎在五里之地的三万西梁军急速朝东城门和南城门包围过来,与西北城的人马将凌弈轩团团困在城内。
此刻,盘龙江边打得不可开交,金戈撞击声,炮火声,响彻天地。
划开东南与西北城的正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小河渡,战火下,万户皆空,只有两军在城内的厮战。三王爷名为镇压叛军,实则以此夺权篡位,不受军令。甚至以税收为由,让北番国乔装成龙尊军队对边境进行打压收复。
于是,谁都想独吞洛城,作为根据地。
东城门,黝黑骏马上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深褐色的肤色,墨黑的长发,乍看之下非常俊美,定睛一看,便会看到那双残忍、嗜杀的冷眸。他没有再穿细滑的袍缎,而是一袭墨色以金线绣苍鹰锦纹的戎服,外披大麾,脚蹬马靴,眯眸看着前方。
此时,阿九即雷玖笙穿了银色的甲衣,手擒两把天罡锤,正与那蔺北皇打了几个回合。一个天雷功,一个银蛇剑,再次打得不分胜负。只是,城门外的西梁军攻得更紧,拓跋睿晟似乎真的想让他招架不住。
这些西梁军不从西北门入,而是非要将凌家军两面夹击。
城外在撞城门,城墙上泼着滚烫的沥青,城内厮杀成一团,整个繁荣的洛城从此毁于一旦。
“主公,睿渊王爷的东梁军至今不见踪影,青书怕这四王爷为侧夫人的事感情用事了。”青书儒雅俊秀,生得一副书生模样。此刻焦急望了望远方,忍不住策马上前,如此劝慰。
其实没有东梁军的协助,他们凌家军都是无所谓的,毕竟主公要的只是打着四王爷的旗号,出师有名。只是,既然四王爷将兵马派遣过来了,那就及时助一把,也能让他们速战速决,少耗费些粮草兵力,减少两军的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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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