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的楼矗立在夜色中，只有几扇窗还亮着。
何铭绪走在前边，身形被灯光拉得更长，浅淡交错，在地上转动。
南清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也说不清啊……”
说“生气”太简单，该是恨的。恨到想将他拆骨入腹，恨到多看他一眼心底的口子就撕裂一寸。
但自己怎么跟在他身后，走得如此心安理得？
南清很想见见南舒，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听他讲这几年的辛苦。很想南舒现在就在身边，和自己聊聊以前的事情，一起回忆爸爸。
但就连南舒他……也不能原谅自己吧……
楼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何林生，满面讥笑地看着南清，没有说话。另一个人年纪大一些，穿连衣裙长风衣，短发烫卷，耳朵上戴了珍珠耳饰，别有一番俏丽韵味。
女人跟何铭绪打了招呼之后，笑盈盈地对南清介绍自己：“你好，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姓杜。”
南清把南南放到地上，跟她握了手：“杜主任好，我叫南清，是康老师的助理。”
杜主任的目光往南南身上溜了一圈，灯光下，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南清刚要开口，何铭绪终于点了支烟，直接了当地开口：“你们俩带她上去转一圈，今天太晚了，工作上的事情明天再交接。”
那你大晚上地把我拉过来干嘛……找事儿吗？
南清剜他一眼。
何林生眼观鼻鼻观心，当木头人。杜主任的脸色变了变，有点尴尬，顿了半晌才说：“好，先熟悉一下这个环境。”
南清赔笑：“麻烦杜主任——和何经理了。”
杜主任又看南南一眼：“那这小孩儿……？”
何铭绪弹了弹烟灰：“放我这儿吧。”
“不行！”
南清几乎是吼出来的，杜主任在她旁边给吓得直抚胸膛。
何铭绪道：“我带他去弄点吃的，南，南南，过来。”
南南转了转眼珠子，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南清。南清压了压翻涌的情绪，直视何铭绪：“你今天去接我来，就是这个打算？”
何铭绪无所谓的样子：“小孩子肚子饿，我带他去吃饭，怎么了？”
南清点点头：“我明白了，何铭绪，算你……你心思缜密，什么都能算计到，我只有认栽的份儿。但南南是我的孩子，你什么主意都打不到！”
南清一把抱起南南，动作近乎粗鲁，却带着不可侵犯的防备。
何铭绪在台阶下，拦住她的去路：“你又发什么神经？”
南清往旁边绕：“这份工作我不要了行不行？”
什么都能丢，但南南是唯一的，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自己身边。
南清沿来路走回去，路过停车场，继续朝大门走。厂区很大，要走很久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南南也被她的表情给骇到了，怯怯地问：“妈妈，你是怕老坏蛋把我抢走？”
身边的脚步声急切紧促，何铭绪捉到南清的胳膊，把她拉回来，气急败坏：“好端端的你又要干嘛？我就是带小孩去填肚子！这很过份吗？”
何林生和杜主任已经不见了，这个地方空落落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南清索性敞开了讲明：“填肚子？第一次见南南，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了？需要我提醒？带他填肚子，你现在开始觉得他是你儿子了，笼络小孩子？”
何铭绪吐出一口闷气：“你别这么敏感行不行？我是在猜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但是我真只不过，单纯的，没有任何目的，想给他找点吃的。”
“哈！”南清尖笑一声，“我信你？你当还是以前了？随随便便让你害了南舒，害了我爸？”
“你为什么总说我害了他们？商场上的事情，他们吃不了，我接手，这有什么错！”
“你居然还不承认你有错！？何铭绪你的良心呢？”
吵到红了眼，又回到这些话题上。车轱辘转似的，永远也得不到个解脱和答案。
南南摸着南清的脸，声音细嫩，安抚南清：“妈妈不要怕，南南不会跟他走的。妈妈不是说，他不是南南爸爸吗？南南不会跟坏人走的，你放心。别生气别生气。南南不吃他的东西了，也不跟他玩儿了。”
何铭绪却是上了脾气，一把拉开南南：“你都跟他说些什么？我不是他爸？你敢不敢让他去做亲子鉴定！？”
南清后退，躲开他的手：“去啊！去做吧！现在就去！”
何铭绪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真的？你同意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何铭绪深知南清的脾气，在南南这件事上绝对不会松口，因此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的。没想到她竟然脱口同意，完全出乎何铭绪预料。
南清却是抬脚就走，头也不回地喊道：“去做去做！谁拦你！？”
何铭绪心知不会如此简单，却还是有一丝期待。南清是顺毛驴，哄高兴了怎么样都行，何铭绪心急也不敢直接去拦南清的路，只跟在她斜前方退着走。
“你真同意？”
“你爱做不做！爱做几次做几次！别想拉我南南受罪抽血！”
果然……
何铭绪心底的光暗了，眼睛看着南清的脸，该是比之前瘦了一些的，但眉目还是清亮灼灼，一点没变。只一下，光又亮起来，何铭绪这么看着南清，突然就觉得很安心。
饶是他向来自信狂妄，对感情也不敢傲慢。南清爱自己时，自己是她的何总，是她的守护盾，是她生活的全部。南清转头抛弃这份感情，走得坚决彻底，那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连垃圾都算不上。
南清出国的时候，何铭绪也想过去追。可是一想到她心上那块地换了人，再不看重自己了，何铭绪就又气又恼，也生出从未有过的怯懦，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留她。
外人都说何铭绪是被戴了绿帽子，面子挂不住才发狠端了南家，继而连陈家也被踢出局。但面子归面子，何铭绪最难以忍受的，是南清的背叛。
但如果自认为的背叛，其实根本不存在呢？
何铭绪心底豁然一片明朗，瞬间又慌张起来。如果真是误会了南清，那她怎么可能原谅自己？转念想，如果这件事根本子虚乌有，那当初南清为什么不否认？自己明明向她证实过，只要她说一句，自己就会无条件信任她。
她为什么连面都不露，就签了离婚协议……
何铭绪暂时放下这些杂乱的念头，问南清：“我自己去做什么？”
“爱做什么做什么！”
何铭绪举手投降：“好，南清，你先冷静下来，别动不动就吵架行不行？亲子鉴定什么的，不做，不做了可以吗？你先冷静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
南清冷笑：“你还能有什么意思？你抢了十方，现在还想抢孩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土匪？”
南南紧紧搂着南清的脖子，意外地沉默。
提到十方集团，那些说烂的话又在何铭绪嘴边过了一遍，表情也变得难以控制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走到如今的位置有什么错，十方是自己争来的，花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工夫，才得以成功。
自己误会南清是错在先，但十方这个问题上，他不打算让步。
南清气得胸膛都在起伏：“果然哈！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一说起十方，你就恨不得能吃人。你是只认这个位置只认钱了？”
“在说这个小孩的问题，你不要乱打岔行不行？”
“我不想跟你讲那么多！你让开！”
何铭绪烦躁地把手插｜进口袋，又伸出来支愣在空气中：“你别闹了。这么晚，这边没车你要走回去？”
“走回去也跟你无关！”
“你别任性了！你知道这儿离市区有多远？”
“我走一晚行不行？”
何铭绪彻底服输：“行行行，你愿意走就走吧。”
没有人拦路，南清借着气性朝厂区大门走。没多久，身后有汽车缓慢行驶而近的声音。
南清憋着气没回头，何铭绪也不着急，行至并排，就保持南清步行的速度。偶尔超出一段，就停下来等等。
南南小小声地说：“南南自己下来走路。”
南清拍拍他的后背：“没事儿，妈妈不累，你趴着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南南瞄一眼何铭绪：“要走好远的吗？我们就坐大坏蛋的车子吧？”
南清的声音冷硬下来：“不坐。”
南南换了个姿势，趴在南清肩膀上，歪着头正对上何铭绪的方向。小孩子天性敏感，大人的一句话用了什么感叹词，表达什么样的心情，他不会用言语来形容，却能用心体会。
对于这个世界，南南还有很多不理解的东西，他有他自己的猜想。
气散得差不多了，只剩防备。南清开始觉得脚痛腿酸。
何铭绪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打了把方向盘，往路边靠了靠：“还能走下去？”
南清讥笑：“为了小孩，何总真是好耐心。”
何铭绪被噎得一口气卡在胸膛：“我是为了小孩吗？”
“难道不是？”
何铭绪回方向盘，换挡位踩油门，速度迅速提上去，直接蹿走了。
南清停下脚步，换了个抱南南的姿势，重新迈开脚步。
何铭绪的X5在百米开外，尾灯亮起来，停在路边。
南南揉揉快闭上的眼睛，看到身边的车道空了：“坏蛋呢？”
“走了。”
南南消化一下这个事实，震惊地问道：“他居然把我们丢在这里走掉啦？太坏啦！”
南清看着远处那部开始倒退的车子，“嗯”了一声，心底软了一分。
新修的城际大道宽阔静谧，偶尔有车辆奔驰而过，快得只能听见声音。来路有辆车打了转向灯，超过何铭绪之后开始调头。
南清嗓子一紧，恐惧立刻扼住呼吸，脑子都木了。
南南敏锐地察觉妈妈的僵硬，奇怪地问了一句：“妈妈怎么了？”
车子直接向南清驶来，正好停在她身边。
南清看一眼何铭绪的车子，离自己还有段距离，速度也加快了。南清拔腿就跑，身边那辆的副驾驶开了窗，熟悉的声音透出来。
“南清！？你怎么在马路边上？”
南清愣了下，弯腰确认车内是陈慕，才松了口气。
“陈慕你要吓死我啊！突然就开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陈慕下车，揽着风衣前襟跑过来，把后排的门打开，伸手去抱南南：“我来找你——先上车。”
南清的胳膊被解放，酸软瞬间袭来。她揉着手臂往车厢里坐，一边问陈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哪儿知道，刚巧扫了一眼看到而已——我准备去十方的厂区的，我碰见你们主任，她说你，在给何铭绪干活。”
南清把南南接进车里，让他窝进怀里：“乖了，可以睡觉了。”
再转话头跟陈慕讲，南清就有些愧疚：“是主任接的项目。”
陈慕问：“你说最近忙，就是指这个？”
南清不知道怎么回答。车玻璃被敲了敲，何铭绪锁着眉头，动作、神情都不和善。南清对陈慕道一句“我们回去再说这个”，然后深呼吸，开了车窗。
何铭绪往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眼，寒着脸对南清说：“下来。”
“凭什么？”
何铭绪深吸气，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下来，我有话说。”
“就这么说吧。”
“你躲在别人车里有意思吗？”
“谁躲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陈慕拉开车门站到何铭绪身边，掏出烟递过去一支。何铭绪盯着烟三秒钟，才接过来。陈慕凑过去给他点火，被他闪身避过了。
陈慕苦笑：“铭绪，不至于这样。”
何铭绪自己掏火机点了烟，睨着狭长的眼看陈慕：“至于不至于……刚好，我有点事要问清楚。”
南清看着玻璃外那两个男人，总觉得心底没抓没挠的难受。
吵架归吵架，何铭绪说的倒是没错。
自己是要还陈慕的恩情，也想摆正彼此的位置和距离。可是一碰上事情就躲到他身后，还是同何铭绪有关的事情，这实在是无耻。
南清把南南放到座椅上，交代他不许乱动，出去问何铭绪：“什么事，你说吧。”
何铭绪看看她，反而转向陈慕问了起来：“里边那个小孩，到底是谁的？”
南清后悔自己居然还指望他说出点什么正经的话，没想到还是这样让人心寒的一句。
陈慕少见地皱起眉，盯着何铭绪看了好久，才反问：“你不相信？”
是啊！他为什么要怀疑自己，为什么不肯相信！
南清满心愤懑，觉得是进了死胡同，根本没有出口。
何铭绪却说：“别跟我打马虎眼。陈慕，当着南清的面，正面回答我，孩子是谁的？”
南清愣住。
陈慕抽了口烟：“回答这种问题有意义吗？”
何铭绪强调：“不回答，如果南清问，你肯回答是吧？”
南清完全没明白这个走向是什么意思，一把夺过何铭绪的烟扔到地上，微微仰头看他：“你到底说什么呢？什么意思？”
何铭绪捻了下空掉的手指：“你出国前我问过你，孩子是谁的。”
“是，我跟你吵了一架。”
“问你之前，我——”
“南清，”陈慕打断何铭绪的话，语速过快，显得激烈而冲动。
何铭绪凤眼含笑，却清冷无情，只等猎物自己撞进来。
陈慕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自己太激动了，压了压口气，尽量平静地对南清说：“我是想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在这里不太合适。我回避一下。”
话头转得毫无违和感，但紧张的神色却是做不了假。
南清疑惑地看他，略带歉意地说道：“不用，我们到那边谈就好。”
何铭绪：“谁都不用避——这不光是我和南清的事情，陈慕，难道你不想听听。”
南清瞪他一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何铭绪深呼吸，似乎接下来的话太难以启齿。
“我是看到一组照片，你和陈慕在一起的照片。”
南清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何铭绪补充道：“是南舒拿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藏了这几年的话终于出口，何铭绪整个人像是塌了下来，带着颓丧的轻松感，既矛盾又合情理。
何铭绪轻声道：“是南舒拿给我的，我总不能……完全不在意。”
“南舒……”
南清跟着他重复，喃喃自语地念着哥哥的名字，想不明白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当时同何铭绪结婚，南舒是反对态度最坚定的那一个。无奈自己的肚子里有了宝宝，自己又是坚决要嫁何铭绪，谁都拦不住。
婚礼当天南舒喝得酩酊大醉，抓着何铭绪的肩膀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告诉你，要是敢对不起南清一丁点，我决不饶你。”
说这话的时候，南舒还是希望自己能过得好吧。他讨厌何铭绪，却也压下那份嫌恶，盼着自己和他的婚后生活能和谐平静，希望自己能从中得到欢愉快乐。
这样的南舒，绕过自己这一道，拿着破坏自己婚姻家庭的照片，去给何铭绪看？
这没道理。
南清本能地摇头反驳：“不可能！就算有这种照片，南舒肯定是先来质问我！”
何铭绪捋了把头发，指节泛白，压抑不言而喻：“我不可能把那种照片留到现在，但是——南清你不信我？”
南清后退一步，抵在车门上：“我没办法信你——南舒是我亲哥，他不会害我离婚。”
“我是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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