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是跌到最底层,握着没帽的笔填一张入职表。
何铭绪总是有办法,将自己勉强收集到的一点自尊心通通打散,然后踩到脚底。
从前爱到盲目,心甘情愿。如今却是不得已,把情绪往心里压。
办公室的姑娘和小郭互相调侃着,南清迅速填完基本信息,把表递给那个姑娘。姑娘挑着眼上下扫视,指着几个空白的格子道:“这些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也填一下吧。”
南清一句“你统计名单所需要的信息已经足够了”在嘴边撞了一下,又咽回去。小郭站出来道:“没那么麻烦,这是何总亲自特聘过来的,就参与一个项目,人过后还要走呢。”
刻意提到“何总亲自”,姑娘的嘴角抽了两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哦那这样也行,指纹信息也不用录了,按正常出勤算吧。”
南清突然觉得何铭绪说的都对,事情总是会被自己搞得复杂起来。她是想推辞不掉,那来上班拿工资,熬到项目结束就走人。没想到人言可畏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小郭这种好心也会办坏事,自己把自己推进舆论中心了。
南清一上午如芒在背,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可见“何总裙带”这一标签属性,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就连食堂打饭的阿姨看见她也是充满打量,大勺在犹豫间多给了两块儿烧鱼。南清端着饭盒叹了口气,环视四周之后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
小郭拉着一个齐刘海的小姑娘凑过来,把姑娘按下去之后自己在她身边坐下,笑嘻嘻地介绍:“南清姐,这是何梦茹,网络部C组的。”
南清笑笑,何梦茹腼腆地看南清一眼,立马低下头戳米饭。
小郭白她一眼:“闷!真没劲儿——诶姐,说起来何总亲自交代进集团的,也就是你们两个人了啊!”
小郭算是半生人,他和南清之间能一起讨论的也就是专业知识以及共同的熟人何铭绪——虽然小郭可能只是见过何铭绪几次。
南清是不大乐意他反复提何铭绪。某种很微妙细小的因素在谈论中被反复扩大,直至连自己都无法忽略,这种感觉很糟。
南清企图把话题引导别的内容上去,小郭往自己身后看一眼,脸上的表情变得纷杂,什么都有,总之是很兴奋。
“还说呢!这不何总就来了!”
南清回头,何铭绪已经走到这一桌旁。距离太近,南清不得不仰视他,目光却没什么温度。
何铭绪直接在南清身边那张空椅坐了下来,顺便架起二郎腿,抽出烟塞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何铭绪一副二大爷模样,大喇喇地坐下来,冲小郭扬扬下巴:“看什么,吃你的。”
小郭“嘿嘿”一笑:“您不吃啊?”
何铭绪转头往南清饭盒里看了一眼,目光平静,但是表达了嫌弃:“算了,你吃吧。”
阶级差距要不要这么明显……
南清戳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
一桌四个位置,何梦茹埋着头比南清周围的气场还尴尬,肩膀都缩成一团了。南清自不必说,要不是被何铭绪堵在靠墙一侧,现在起身不但走不脱,还更惹人注目,她肯定是拍筷子闪人的。
何铭绪挑眼看看南清对面的小姑娘:“最近做得怎么样?”
小郭碰碰何梦茹的胳膊:“问你呢,只知道吃!”
何梦茹没防备,一筷子醋溜白菜擦着上唇抹到脸上了。她时时表现出腼腆胆怯的样子,这样就更显窘迫。南清忙拿张纸巾递过去,半教训小郭:“你注意点!男孩子,这样怎么行!”
小郭不以为意:“男孩子怎么啦?”
“对女生这么粗鲁像什么话,当心打一辈子光棍!”
何梦茹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用力太大,皮肤都被擦红了。
南清无奈地暗叹一口气,余光却瞥见何铭绪盯过来的目光,含着探究的笑意,像是在欣赏话剧。
一眼就看得南清浑身打了个战栗,汗毛倒竖。南清恼怒地瞪回去:“你看什么!”
“你呢?早上怎么过来的?”
南清继续恶狠狠地吃饭:“不劳你操心!”
小郭插话问:“何总,您还问梦茹的工作情况吗?”
何铭绪口气随意,但这几年在那个位置上练出来了,自带威严冷肃不近人情:“回头我单独找你。”
小郭做主替何梦茹应一声“好嘞!”,端起自己和何梦茹的饭盒,站起来道:“那我们到那边吃,你们聊你们聊。”
南清气急,对上小郭嬉皮笑脸,也撒不出来,郁猝地坐了回去。
何铭绪劝道:“你急什么,我就问问情况——当成领导关心下属行吗!”
“那这里这么多员工,你去关心其他员工行吗?”
何铭绪坦然道:“纠正——关心新员工。”
南清放下筷子:“坐地铁来的,八点二十到;找到杜主任然后小郭带我到办公室办了入职,没有录指纹按全勤算;看了一上午文件喝了两杯水,水杯和饭盒都是后勤领的。午饭花了三块九毛钱,是小郭的卡先给我用了。还要知道什么?”
何铭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没有觉得食堂的饭很便宜?”
这次南清彻底崩溃了:“何铭绪,何总,你说点有营养的话题好吗!”
何铭绪欣然接受这个提议:“好啊!”
南清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南清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好吧我承认,我上午犯蠢,所以现在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看。我不想这当口跟你坐在这里聊天。何总,你日理万机,就别关心我这种被派过来打杂的小虾米了成吗?”
何铭绪回头扫视,果然有不少人立刻低头,目不转睛地专心吃饭。何铭绪暗笑一声,诚恳道:“我原本是想带你出去吃的,来晚了一会儿,你已经吃上了。”
“你可别了!我吃食堂就行,这么便宜还有肉菜,我很满足了!谢谢何总!”
南清几乎抓狂暴走,整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下变得焦躁不安。何铭绪定定地看着他,凤眸中的情绪柔和莹暖起来,含了情,浓郁全藏在眼底,只留一丝浅淡可察觉的心意在表面。
恰到好处,不会太过火。
何铭绪轻声开口:“南清,我不打算隐瞒我们的关系。”
“哈!”南清讥笑一声,“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前夫前妻。”何铭绪一本正经道,“这个你得承认吧?前妻有困难,我现在发达了,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伸手帮一把——这种情节很合理也很正常。”
“但这并不是演电视剧。何铭绪,我来这里也是因为我们主任要求,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什么关系。”
还是有变化的。以前南清哪管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只管把自己的日子过舒坦了,内心能满足就好。
到底还是成熟了吧。
何铭绪乐了:“别逗了,可以欺人,但是不可以自欺。你现在拿着我发的工资吃着我的饭,说不跟我扯上关系,有说服力吗?”
南清彻底拜服,不再说话,闷着头吃饭,当身边没人。
何铭绪坐着抽了跟烟:“怎么都是小郭带你办的入职,何林生呢?给你难堪了?”
还敢提他……
南清把鱼肉剔出来放在一边,随意道:“我就没见他。”
何铭绪看南清的侧脸,目光是放在饭盒里,嘴角稍微绷起来一点,到底什么状况,他了然于心。
何铭绪顿了顿:“十方的运营模式你也知道,到处都是所谓的‘自己人’。往往也就是坏在这些‘自己人’手上,我看着那群饭桶也烦得要命。但是这么多年了都是这种模式,就算我有心去改,这一时半会也成不了。”
他突然跟自己提集团运作上的事情,南清有些愣,转念一想,南家可不就是败在“自己人”何铭绪叔侄手上了吗?
南清讽刺道:“你当然想改。我们家有南舒,陈家有陈慕,你何家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你这个侄子。十方原本就和你没有关系,那些复杂的人系你自然不用考虑。”
何铭绪有数秒钟的僵硬,随后弹了弹烟灰:“你说的不错。我没你们出身好,凡事只能靠我自己拼——我也确实拿到了。南舒也好,陈慕也好,你敢说谁能比过我?”
“或许你是有正气肯吃苦,那是他们大少爷养尊处优惯了。现在苦大家都吃过了,谁比过谁还真不一定。”
何铭绪勾勾嘴角:“那好,来打赌。南舒还没出来,先不说。就说陈慕,慕声的新产品,和十方旗下的护肤,就比最实际的销量。”
南清皱眉:“不是说不对外卖吗?”
何铭绪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我想打这个赌。”
南清:“……这没什么意义。”
何铭绪:“那你承认,我接手十方,是十方最好的出路。”
“这不可能!”
“那来打赌。”
南清摇头:“何铭绪,我没义务陪你玩儿这种游戏——我吃完了,请让让。”
何铭绪站起身,南清从他身边过去,被他轻巧地半步错挡在身前。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就快要贴在一起,南清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陈慕也卯着劲要跟我干一架——你别不信。当初觊觎十方,野心最大的,是他陈家才对。最能狠得下手的,也是他陈慕。可惜他没把握好机会。”
“我只看到陈慕给我的帮助,你说这些没用。”
何铭绪把烟蒂拧灭在铁桌上:“你往后再看,你一次次用实际来证明我说的从来都是对的。往后也是同样。”
南清抬眼看他,何铭绪把烟蒂丢在桌子上,后撤一步让出过道。
满食堂的人都在练斜眼偷窥,个个低着头,却恨不得把眼睛长到耳朵上,好能看个过瘾。
南清在注视中到水池刷碗,然后故作淡定地洗手。等她转身的时候,大厨端了碗打卤面出来,放在何铭绪面前:“汤喝什么?”
何铭也没细想:“清淡点,我这会儿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还开小灶!
阶级敌人!
南清愤愤地出了食堂,寻了个没人得楼梯拐角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南南已经吃完饭了,正准备睡觉。老师把电话递给他,他抢话问:“妈妈你迟到了吗?”
“没有,早了很长时间呢。”
南南满意了:“那你吃饭了吗?坏蛋的饭好不好吃?”
南清细数起来,数完了听南南感慨:“妈妈你吃太多啦!南南今天吃蒸面条,吃了两碗。”
南南喜欢吃面食,这点随了……何铭绪。
南清笑话他:“别的小朋友吃多少呀?”
南南得意了:“他们都特别蠢,吃饭的时候还到处跑,饭都被老师没收啦!我吃了两大碗,还喝了果汁。”
“南南是个小吃货啊!”
手里一空,南清回头看见何铭绪站在身后,拿着自己的手机往耳朵上贴:“吃货,想不想吃冰激凌?”
南清瞬间怒了:“喂!何铭绪你还有没有素质了!”
何铭绪笑着往后退闪,占着腿长动作快,逗得南清只能来回转圈,却拿不到手机。何铭绪狭长的眼半眯着,像只得逞的狡猾狐狸。
南南气呼呼地问:“你又抢妈妈的手机!坏蛋!我要和妈妈讲话!”
何铭绪看一眼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南清,重复问:“你要不要吃冰激凌?”
南南夸张地“嘁”了一声,学着大人的口气,鄙视何铭绪:“你四不四傻?吃冰激凌会肚子痛!然后要吃药!打针!还要住院!你居然要吃冰激凌!”
何铭绪:“……”
何铭绪无语地看看南清:“你把孩子养得真好……”
南清追了他一路,从五楼下到三楼,耐心已经完全耗尽了:“何铭绪我最后说一遍!把手机还给我!”
何铭绪看一眼台阶,再抬头提醒她:“当心脚下!”
南清一句“要你管”还没说完,错步踩空,整个人惊叫一声往前扑。
何铭绪伸手臂拦住她,眉目含笑,问电话中的南南:“那游乐场呢?会不会肚子痛?”
作者有话要说: 耶,终于有人收藏了!
开心~
☆、第十五章
南清惊魂甫定,整个人都木了,趴在何铭绪肩膀上没动。直到何铭绪愉快地问道:“那游乐场呢?会不会肚子痛?”
南清真想咬他,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淡定:“喂你别跟孩子说有的没的!你放开我啊!”
何铭绪一只胳膊揽着南清,力道很轻,却刚好克制住南清的扭动,不管她往哪边闪都能封了她的后路。
南南却在听到“游乐场”这三个字之后,动摇了……
“妈妈没有讲。”
何铭绪低头看看南清:“那我告诉你,游乐场是玩游戏的。你在幼儿园玩游戏会肚子痛吗?”
“不会……”
何铭绪循循善诱:“那就对了,游乐场也不会肚子痛的。”
南清仰头,恶狠狠地瞪他:“南南不会跟你出去玩的!”
何铭绪问南南:“那你想去吗?”
南南沉默了。
何铭绪道:“想就是想,不想就不想嘛,这么拖拉不干脆。”
南南重重地“哼”一声,开始叫起来:“我不跟你讲话!妈妈呢!我妈妈呢!”
“妈妈忙工作,晚上会去接你。”
然后,何铭绪挂掉了电话。
南清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他给刷新了,简直不可思议:“我跟我儿子讲电话,你居然什么都不说就给挂了?何铭绪你有病啊?”
何铭绪把手机塞到她外套口袋里,空着的手也揽过去,双手环着她的腰背。
南清在台阶上,两人的视线几乎平行,像是相拥而抵的姿态,亲密和谐。
何铭绪突然说:“南清,我错了。”
南清的挣扎停了下来。
何铭绪继续说:“错不该怀疑你,不该同意离婚,不该三年都不管不问。”
南清和他目光对视:“还有呢?”
何铭绪深吸一口气:“我不该这么狠心。”
南清仍旧看着他,是等另外一个答案。可是长久沉默,没有任何后续。
南清推开何铭绪,自己后退着上了两级台阶,摇头道:“何铭绪——何总,我回去工作了。”
何铭绪追过来,想拉南清的手腕,被她激烈地躲开。何铭绪举起手:“好,我不碰你。南清,你到底想什么你告诉我行吗?怀疑你跟陈慕是我不对,但南舒拿给我的照片,你让我怎么不去多想?我也有问过你,你只跟我吵,你有正面回答过我吗?”
没有。
还没来得及,南家就出事了。然后是父亲的葬礼,办得潦倒颓败,匆匆忙忙。南清跪在灵棚中,整日整夜对着棺材,承受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所投来的轻薄鄙视时,何铭绪在忙着收十方的权。
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心寒的。从云端跌入沼泥之中,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不是约定携手走一生的丈夫。南清在那个时候体味到人情冷暖,被现实打得措手不及认了命,却始终不能忘记何铭绪所带来的那份彻骨寒意。
父亲入土,南清去看了一次南舒,然后签了离婚协议书。
自此再不相见。
当时让陈筱带离婚协议给他时,也带了同样的话,然后就真的三年没见。
南清看着他:“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会让你看到意义。我们只是缺了那么一点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时间和耐心,补上这个缺,我们之间什么问题都没有。”
“你完全说反了!”
“交给时间。现在我们可以稍微放慢脚步,我们有时间了。”
何铭绪让开楼梯,让南清从身边走过。
何铭绪说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