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在空中,无情地俯视、烧烤着地面上的一切。
之涵在校门口拦下愈然,将他引到附近的咖啡店。
二人对面坐下,寂静不断蔓延,浸透每寸肌肤,布满每丝气息。
终于,之涵开口道:“我今天去看苑薇了。”
愈然岔开话题,道:“昨天你们安排好的,是么?那么我又算是什么,我在你心目中又算是什么?沙包么,或是皮球么?任你们抛来踢去。你友爱了,你伟大了,可我应该站在怎样的位置呢?等你们谦让一番,然后欣然接受结果么?”
愈然一腔怒气,脸憋的通红,不断的颤抖。
之涵垂下头,尽量避开他犀利的目光,道:“不是那样的。你知道的,我们都爱你,只是方式不同。我对你的心是不容质疑的,但我对苑薇的友情同样珍贵。我不能为了自己伤害了她,我做不到!当我看见她的泪水,她那苍白的面容,她的脆弱与伤痛,我便明白我只能牺牲自己,别无他法……”
“不!”愈然怒吼着打断她的话,道:“之涵,你真傻,真傻!你永远要把自己放在英雄般的位置上么?你牺牲的不只是你,你牺牲的是我们三人。即使我同苑薇在一起了,我心里爱的始终还是你呀!我无法欺骗自己感情。除非……除非你不爱我。否则,我是不会放弃的。”
一阵沉默之后,之涵道:“好吧,你说的或许很在理,但我需要时间考虑。今晚七时,请在中央饭店等我好么,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愈然道:“也好,冷静一下对我们都有好处。那么到时见吧。”
第 18 章
七点不到,愈然便来到中央饭店,拈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悉心地盼望之涵的出现。焦急与期盼灼伤着他,漫长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如同炼狱一般难熬。
七时整,之涵如约而至,张志轩随行照顾着。
服务生将二人引至桌前,转身离去。
愈然死死地盯住张志轩,仿佛要把他看穿似的。
之涵向愈然点一下头,道:“早来了么?这位是张先生,不认识了么?”
张志轩笑道:“周先生,好久不见!上回的演出我去看了,实在精彩得很啊!”
愈然道:“张先生,你好。今天我与之涵有些私事要谈,或许有些不大方便招呼。”
张志轩微笑不语。
之涵道:“不妨事,张先生并不是外人。”
愈然一时语塞,转而道:“既然不是外人,我也就不拘束了。之涵,你的答案呢?不管是好是坏,都请你诚实地告诉我,不要再让我像个无知的孩子般被蒙在鼓里,好么?”
之涵看一眼张志轩,道:“愈然,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答应我保持冷静与理智,好么?”
愈然深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之涵道:“我考虑清楚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想要的生活是平静如水,而你的生命中缺不了激情。好似两条平行线,无论延伸的多远,始终不会相交。所以,请你回到苑薇身边,她才是你生命中的女孩,而不是我。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也有我的幸福。今天也要顺便告诉你,我爹希望我同张先生订婚,我也同意了……”
“骗人!”愈然怒吼一声,打断她的话,大声道:“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你心里的人是我,你亲口告诉我的,现在又要反悔么!”
张志轩见整个餐厅中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角落,便劝道:“周先生,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讲。”
愈然瞟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同之涵的事情,请你不要插嘴。你现在是胜利者了,看着我这个失败的人感到骄傲么?不屑么?张志轩,你乘虚而入,算什么男人!”
之涵一把拉下愈然,道:“住口!这与张先生没有关系,完全是我个人的决定。我没有骗你,一切都是事实,请你接受,也请你原谅!苑薇明天会在学校等你,请你不要辜负她。”
“够了!”愈然再次怒吼,道:“林之涵,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待苑薇,我爱她,你明白么?我爱她,不是你!”说罢,一阵狂笑,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去。
之涵直勾勾地望着愈然的空位出神,眼睛一眨不眨,忽然间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用尽了周身气力,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志轩叫来一杯咖啡,轻声道:“林小姐,喝点咖啡提提神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为它伤了身子。”
之涵伏在桌上,侧脸看着他,道:“张先生,今天多谢你陪我演完这出戏,你放心,我没事的。”
张志轩道:“我们是朋友,你请我帮忙,我是没有理由推辞的。只是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作出了这样的牺牲,别人未必感谢你,你自己更是苦不堪言。只怕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之涵苦笑道:“我只知道在我的世界里,友情大于爱情。俗话说,知己难求。我本是个不懂交际之人,难得有苑薇这样的好友,若是我同愈然公然恋爱了,必定会伤她至深。再说她的性子烈,会干出怎样的事情谁也料不到,你说我怎么忍心伤害她呢?而爱情呢?在我看来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罢了。或许会有火花,会有甜蜜,然而那都是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又怎能让我托付一生呢?”
张志轩道:“我原先只当林小姐敏感细腻,每想到却是这般的重友情,虽然我觉得有些失之偏颇了,但也不能不佩服林小姐的勇气与胆量。”
之涵道:“我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只求良心平安,至于结果如何也是无暇顾及的。”
相谈一会,之涵感到心中畅快许多,又与张志轩聊了许久,才离去。
几日后,之涵在校园中遇见安碧环。她还是一副艳丽打扮,见了之涵亲热的打招呼,笑道:“之涵妹妹,好久没见到你了,怎么不去我那玩呢?我们一直念叨着你呐。”
之涵道:“本来是准备去的,但最近功课忙些,因此又耽误了。”
安碧环道:“妹妹真是好学,怪不得说起话来都显得有学问。不像我们这些人,来了学堂也不过是混日子,交朋友,哪里真正学到过东西。对了,你认识周愈然吧,我在志轩的相簿里见过你们的照片。”
之涵道:“认识的,但也不很熟悉,普通朋友罢了。”
安碧环笑道:“当然不会是恋人了!我前些天见着他同一个叫吴苑薇的女生在一起,看样子亲密的很呢!哦,那个吴小姐也是你的朋友吧?”
之涵听罢,心中苦水一阵翻腾,只得装作惊奇地道:“是么?我倒没听苑薇提起过呢!这回我可不能放过她了。”
安碧环道:“你们小孩子就爱为这些你爱我爱的事瞎兴奋,其实大家处的来就在一块,处不来就各自分开,也没有什么的。”
之涵见安碧环思想开放的很,说的话乍听无理,细细回味起来也有几分事理在其中,便笑道:“若是都如安姐姐这般开通,那还哪有小说家鼓吹的那些个风花雪月,肝肠寸断呢?”
说罢,二人一同笑起来,也不再谈下去,只随便扯些话,便分开了。
第 19 章
半月后,林海葵有意取了陈雨前过门。但陈雨前身份毕竟不比往日,因而也就请了些熟悉的亲戚朋友,免得再生口舌。
虽说是从简了办,但林府上下仍是张灯结彩,大红双喜贴上了每扇窗户,每道门。簪花堂上喜字中央挂,红绸绕房梁,一对红烛相对摇曳。
陈雨前一身喜庆打扮:鲜红的元宝印花旗袍,金黄的坠子首饰点缀其中,乌黑油亮的长发挽成如意髻在鲜花的簇拥中挺立在脑后;瘦削的面庞由于喜气的笼罩也多了几条柔和的线条。
林海葵身着咖啡色元宝印花长衫,胸前一朵红色绸花;头顶黑色礼帽,一对金钗立在帽檐两边,几缕头发由帽檐下显露出来,由于汗水的浸透,服帖地爬在额头上;面上泛着红光,精神矍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面桃花别样红。
二人忙着在园子里迎往招呼客人。
相比之下,之涵显得朴素了许多,只穿了一件桃红旗袍,颈上挂了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两颗珍珠耳坠在白嫩地脖颈两侧摇晃荡漾;乌黑地发丝用珍珠发卡别住,瀑布般泄在脑后,好似繁花从中一株悠然开放的百合,纯洁脱俗,独自美丽。
宾客到齐后,张仁甫主婚,在掌声与道喜声中,二人行了三拜大礼。
之后,众宾客纷纷到桌前落座,急着喝一杯喜酒。
陈雨前毕竟是交际场上的人,行过礼后并不在后房端坐着等人们去闹洞房,而是大方地陪着林海葵四处敬酒,说笑。
张志轩坐在之涵下手,举杯道:“林小姐,恭喜啊!今后家里多了个新姨,又要热闹许多。”
之涵笑道:“多谢。今儿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爹以后身边有个人陪着,我也放心许多。”
李宏走过来,插话道:“是啊,今后嫁了人,也不用担心你爹一个孤老头,没人疼咯!”
之涵嗔道:“李伯伯,您又拿之涵开玩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不好意思啊。”
李宏笑道:“哪有什么外人,不就是志轩么,他也算外人么?我看同他一比,我倒成了局外人啊。”说罢,见之涵羞红了脸,朗声大笑起来。
张志轩也随之涵改口,叫道:“李伯伯,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今天来的都是老朋友,何分什么内外呢?”
李宏道:“好哇,你们倒是一致对付起我这个老头子来了。我是说不过你们年轻人,还是找你爹那个老家伙喝酒去。”说罢,提起酒壶,自斟满酒杯,摇摇晃晃地去了。
林海葵同陈雨前到了桌前,在座的纷纷起身,举杯。
林海葵道:“感谢诸位今日来喝鄙人同雨前的喜酒,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各自尽兴。”
众人齐声道贺,一一碰杯后,一饮而尽。
陈雨前走到之涵同张志轩中间,道:“二位算是雨前的大恩人,大媒人。之涵妹妹,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雨前出身卑微,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见谅。你们一家就是救命恩人,雨前定会好生服侍老爷。雨前无以为报,就请二位同饮了这杯酒吧!”说罢头一仰,咕咚一声率先饮尽,又将酒杯翻过来,向那二人一示意,笑望着。
之涵道:“雨姨言重了,我恭祝你和爹和和美美,白头偕老。”说罢,也饮尽,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张志轩也不多说,只举杯向陈雨前和林海葵道了两声“恭喜”,便喝下杯中酒。
林海葵在一旁见了之涵和陈雨前相互谦让,一团和气,心中不禁一阵安慰,暗自叹道: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居然还有福气得了雨前。之涵又是个乖巧的孩子,今后林家必定兴旺啊!
过门之后,陈雨前却一改往日的温柔模样,整日约些太太到家中打牌。
由于天气渐暖,牌桌常被设在簪花堂上,开了门让风由飘香园里带着花香袭来。牌局一开,满堂烟雾缭绕,瓜子壳、水果皮丢了一地。
傍晚,送走打牌的太太们,陈雨前又对镜描眉擦粉,换上鲜亮袒露的短旗袍或洋装,挽了手提袋在饭店与舞厅间奔波,直到深夜才一身酒气地回家。次日清晨蒙头大睡,根本不见踪影。之涵见了,心中存有几分不满,但既然林海葵未开口反对,她也不便多说。
周末,天空一扫过去几日的阴雨绵绵,橘红色的太阳穿透云层露出面来,将金黄的阳撒向大地。
之涵走进飘香园,见一个多月来由张府送来的盆花已经能在园中排个来回,各色花卉,争芳斗艳,真不知是花凭春娇还是春凭花闹。
忽然瞥见愈然送的虎皮兰也在花丛中摆放着,绿色班驳的叶片便的修长而坚韧,已不是初见的柔弱模样。当日的情景不禁在眼前重演,之后的欢笑与心碎也如潮水一般再度袭来,逼得她闭起双目,回忆那一端羞涩而苦痛的爱情。
之涵蹲下身,用手拨弄着给花松土。
凝香见了,回房取来花具。
之涵道了声谢,道:“还是你细心。”
凝香也蹲下,帮着之涵松土,道:“这些花多亏了小姐才长的这么好。”
正说着,身后的簪花堂中传来陈雨前清脆尖利的嗓音:“王妈,王妈!好吃懒做的东西!这么烫的茶就端过来,你是存心要烫死我啊!”
之涵回身望去,只见陈雨前在牌桌前侧着身子叫骂,王妈在一旁垂手立着,连声陪不是。
一同打牌的何太太道:“算了吧!和这些笨手笨脚的下人动肝火不划算。来,我们打牌!”
陈雨前一边摸牌,一边同王妈道:“看在何太太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以后灵光点,别光吃米不干活,这年头,谁养的起闲人呐!”
王妈下去后,陈雨前啐了一口,道:“你们瞧瞧,就派这么个哆哆嗦嗦的老婆子在我房里做事,不是存心欺负我是个外来人么……”
之涵听不下去,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凝香气道:“这新奶奶脾气也太大了点,茶烫了要骂,饭晚了要打,根本不把我们做下人的当人么!王妈也真可怜,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份罪。”
之涵压低声音道:“轻点,让人家听到了又要起事端。”
凝香一撇嘴,道:“怕她什么!小姐,你人是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些。我做丫头的可要说句公道话。自打她进了林家,勤快事儿一件没做,打牌跳舞倒是一样不拉。本来指望着她嫁过来,老爷有个人陪着说话,现在倒好,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之涵嗔道:“凝香!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么!”转而,又和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林家着想,但她过了门便是自家人。大家同一个屋檐下吃着、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儿不见明儿见,相互包容也是应该的。再说,既然爹都由着她去,我们又能有什么不情愿的呢?若是为这伤了和气,她必定要闹的爹不得安宁,家里也别指望有安生日子过了。所以,我们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爹和这个家想想啊!”
凝香叹道:“小姐说的在理。不像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只图眼前痛快,往后如何再也顾及不上的。不过,瞧见王妈刚才那份委屈劲儿,我就觉得一口气憋在那里,不吐不快。”
之涵笑道:“女侠,少嚼舌根子了。普天之下不平的事多着呢,你若是总这样憋气,不成了一个滚圆的皮球了么?滚来滚去地……”
凝香笑道:“小姐又取笑我!我要先出了这口气才行。”说着,伸手咯吱之涵,二人嬉笑打闹着回去了。
第 20 章
愈然同之涵在饭店分手后,一路踉跄着脚步到了苑薇家中,道了一些原本属于之涵的话语,只引的苑薇惊喜交加,自己心中却如刀割一般痛的火热。此时回想起来,愈然只怪自己年少冲动,不计后果。
时间是一条长河,足以淹没一切回忆;它是一双玉手,足以抚平所有伤痛;它还是一把利剪,足以剪断往昔的千丝万缕。
一番风雨过后,愈然成长了许多,终于明白道路多崎岖,好事总多磨。
半个月以来,每当面对满面欢欣的苑薇,他总缄口不言,只微笑着听她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伤过一次,才知道有多痛。
愈然再不忍心将苑薇单纯的爱情一拂而去,让她在无尽的深渊中挣扎不已。
然而,感情是个捉弄人的玩意儿,总在不经意间给人以往事的刺痛。多少次梦中见到之涵的倩影摇晃,多少次在天明时分哭哑了嗓子,又有多少次将苑薇的手当作了之涵的小手,以为紧紧握住了,醒来时不过一场空。
时间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