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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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证-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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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自越见真娘不承认也不否认,更是知道她的意思了。真娘那时那么小,一向是乖巧柔弱的,尤其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如果真娘以前果然如刚才一样大胆无顾忌,只怕一向欺软怕硬的母亲根本不可能那样一直欺负她,更别说那位蛮横无理的大嫂了!可她现在竟懂得如此反抗,并且让母亲那样无话可说,是因为母亲和她没有关系了吗?她其实还是敢于反抗,只不过当初可能是听他的话而一直在忍耐吧?他一时不知该对她这样的改变是喜是怒,只默默回想着方才他听到的话。
  “原来,”迟自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以前说的都是骗我的!你当初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所以你——”
  “什么?”真娘忙挣扎,不知他此话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是说,你并不想高攀什么的话吗?”
  真娘斜了他一眼。本来就是,她一个小户人家,岂是想嫁就能嫁到算是当地望族的他们家的?如果当初得相思病的是她,恐怕她就是死了,迟自越也未必会去和她见一面吧?说不定连知道都不可能呢!她说的哪里有错?
  迟自越皱眉,虽然这让他很不愉快,但母亲一向就是这样的门户之见,所以真娘如此说,不过是说自己身不由己,但是他真的不想她把最初的情意都给否定了的!因为这样,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理由去责备她对自己负心!
  “这么说,你后悔当初嫁给我了?”
  “没有。”真娘立即答道。
  
  迟自越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了。是,纵然当初是自己这一方主动求亲,又不是倚势强迫,他们家也是一口答应的;而且他们成婚半年来,他们之间的情意,难道他还会看错——虽然正是因为有那样的情意,他才不会原谅她的背叛!她当然不可能是那什么被迫无奈嫁到他家的!
  “那我要听你亲口说!母亲她们当初究竟怎么样欺负你,以至你就离开我家,忘了我们之间的誓约 ,嫁给别人?”母嫂的一直欺负终于使得她忍受不下去了,所以她就以离家作为反抗?他一直是这样自己解释真娘离开的原因。
  真娘摇头,“没什么的。”
  “没什么?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原先你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可你刚才那样说……”迟自越瞪着她,看她还是并不打算说,只得自己猜道,“是她像刚才那样,打你了吗?”
  “没有。”真娘仍旧淡淡地道。
  “怎么会没有?”迟自越着急地道,“今天我亲眼看到了,你没必要瞒着我!当初你是一直在瞒我吗?”
  “你真是……”真娘抬起眼皮,瞥他一眼,“如果真的打了,你会不知道吗?她那时没有的,一直都没有……”
  迟自越看着她脸上的指痕,那吹弹得破的娇嫩肌肤却如遭到凄风苦雨的花瓣一般,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在这里,她已经挨过两次打,上次那指痕是过了三四天才完全消逝的。当年他的确是没有发现的,所以他根本没怎么去想真娘会因什么打骂而离家的!
  “也许那时打的并不是脸,是……”他扫视她的身子,这样娇弱单薄的身子能经得起几次打?
  真娘微微红了脸,瞪了他一眼。
  迟自越自然也想到自己在家时,的确一直没有发现母嫂打真娘的痕迹,想了想道:“那是我走后,她打你了?所以你就离家,就嫁了……”
  “不是的。事已至此,你还问这些做什么?不是你母亲,不是因为她,是——”她咬住唇,语气又平淡下来,“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碰到了源哥,就嫁了他了。”
  “你!……”迟自越火气渐渐上来。为什么自己这样想保护她的心,她就是不肯接受呢?她从来没有向他诉过苦,但他又不是不知道母嫂对她不好,为难她?现在自己亲自问了,她居然还是不肯说!难道还当自己不能保护她,难道还当自己是当时无能懦弱、委曲求全的自己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你刚才的神色明明不是这样的,你离开家肯定是有她们那方面的原因的!母亲的话我从来没有信过,我只信你的话!只要你说了,我——”
  真娘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随即死死咬住。那件事她不能想,也不能说的……努力镇定了一下,道:“是我自己不好。谁叫我出身低微,又无礼节,怎么做也不能讨她喜欢……这不过都是人之常情,也怪不了她……”
  “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不需要你这样说自己!我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在家时你都受到这样的……待遇,但你从未抱怨过,也没有说过一句要离开家的话。以后也决不会是因为这个,你就离家去嫁给别人!”
  “你问这个想做什么?”真娘斜着眼看他,“这又有什么意  义?你以为知道那些……就可以回到过去吗,就能在你心中抹去我嫁过别人的事实吗?”
  迟自越没想到她忽然这么说,本来他一心只想找到一个可以原谅她的理由,甚至是不再恨她的理由,可她自己却还是这样明白提醒他不可以忘记那些恨怨的现实!
  他一直是,一直都可以原谅她的离开,但绝不能原谅她的变心背叛!
  不由低吼道:“那你为什么嫁给别人,为什么?当初我们不是说好,只要对方一个的吗?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的!”
  “我……”真娘顿时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当初……
  迟自越的声音暗哑,一手压住自己正在紧紧收缩绞痛的心,“你还记得那个临别的夜晚,你说过的话,你对我说过的……你难道全都忘记了吗?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也永远不能忘记!不管是当初在京城三年苦读备考的时候,还是知道你另嫁他人的时候,再怎么压制,我总是会时时想起它!是它给我那三年独自在外苦读中的温馨甜美,支撑着我渡过每一个朝暮!可也是它,使得我这两年多来在依旧没有你的日子里煎熬苦痛……可纵然对你是这样刻骨的怨恨,我却还是不能忘;纵然是在睡梦中,也还是不能忘……”
  如果真的忘了,那也许就是死的时候吧……
  真娘只觉得柔肠寸断,眼里晃着晶莹的泪花,她努力控制不让它们落下,但那泪水还是脸颊上恣肆流淌。泪眼模糊中,那近旁已萧瑟荒凉的干枯的枝干似乎又幻化成朵朵灼灼在枝头……
  临别的那个夜晚……
  临别的那个花好月圆的夜晚……
第二六章 。。。
  那天傍晚,迟自越吃过晚饭,终于争取到不必再去书房用功,而借口收拾整理书籍行装得以早早回到他们的新房。
  其实,她早在几天前就帮他把行李准备好了,但还是在迟母的一再监督和嘱咐下,重新再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的。
  迟自越望着前面不远处的新房,心里充满着见到他的小娇妻的快活和即将离别的沉重的矛盾情绪。
  他几乎很少会在这个时候能见到真娘的。
  他匆匆地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那门上的大红囍字还在,喜联也在,只是略略褪色暗淡了些。他脚下更是匆匆,只奔向新房。
  
  真娘一听到那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就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也奔着出来接他。
  “真儿!”迟自越激动地叫。
  真娘顿时笑生双靥,投身入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进了房间,迟自越连连吻着怀里的人儿。良久,两人才分开。并肩对窗而坐。真娘拿起那还没做完的鞋子,面色依旧红润娇羞。
  “还有最后一点。我以为你会晚一点回来,那我就已经做好了呢!”
  “真儿!别做了,我们——”
  他微微移了身子,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真娘微微挣开。
  “不。这就剩下一朵花瓣了,很快就完,好给你带走的。我早就想和你出去走走的,所以昨儿赶了点,这会儿不会耽误的。月亮还没出来呢!”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迟自越再侧头吻吻她面颊,只好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她。
  这样守在小娇妻身旁,看着她做着针线,然后自己在一旁读书,然后一起慢慢变老,那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事!可是,他们却偏偏就要分离,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再相守!
  烛火轻轻摇曳着,真娘娇嫩柔美的面容也在烛光中忽明忽暗,嘴角始终浅笑盈盈,那纤长的睫毛清晰细密,时不时微微眨动一下,牵系着他的心也跟着颤动不已。
  他自是失落得很,才不过半载夫妇就要分开!离情别绪早已溢满心头,也担心着那未知的前程;但同时也自信年轻,自信才华,只要取得功名,他就可以不依附母兄,可以更好地照顾真儿。他就这样安慰着自己,以后有的是好日子,有的是时候和真娘相守相亲。
  而真娘还在那里竭力镇定地坐着给他做鞋,那专心致志的样子,那把她满腔的柔情蜜意一针一线密密缝进鞋子的心思,却又让他不敢过于表现那些不舍来。他不要她这时候还笑话他是呆子,说他这般舍不得,这会让她也跟着更难过的。那一次大雨,他没能来得及送信回来,在先生家住了一夜未归,她就一夜未睡,担心的什么似的。
  爱笑的她,其实也是很爱哭的啊!
  
  真娘飞针走线,很快绣完了那最后一朵花瓣,送那线头到嘴边,轻 轻咬断。斜睨了他一眼,看他又是照旧地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抿嘴轻轻一笑。轻轻“噗”地一声,吐出线头,也吐出那一向对他的称呼。
  “呆子!”
  迟自越回过神,忙也看她一笑。
  真娘将鞋子放下,蹲□子。打开迟自越要带走的行李,再理了理,预备将那才做好的鞋子放进去。
  迟自越拿着那鞋子端详:针脚细密,样式朴素大方,内里绣着他们都很喜欢的一枝鲜艳的桃花儿……
  迟自越看那地上打开的箱子的衣服鞋子,摩挲着手里的鞋子,道:“你怎么做了这么多?”
  “哪有多少?我做的慢了。”她没想到迟自越会那么快就被逼着去京里,所以才赶着做了点衣服鞋子的。
  迟自越明知她是没时间,就是这些,想也是她这几天深夜不眠赶工出来的。一直要她自己先睡的,而她却总只笑笑,说自己反正睡不着,他读书更辛苦,所以就等他回来一起睡的。
  
  月出东方,皎洁明亮的飞天镜面,如水般的银色光华洒满大地。
  “我们到外面去……”真娘站起来。
  迟自越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从后院悄悄出去,到了村外。那里是一片小桃林,此时在月色下还隐约可见那红艳的花朵,这总是让迟自越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月色空明,春风拂面,一切似乎都更朦胧美丽了。
  他身边的小新娘也是那么美丽绝伦。莹润如玉的肌肤,在银色的月光下更为柔和光泽;幽黑纯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柔媚动人的阴影;那淡红的薄唇,嘴角翘翘,还是带些她那个年纪本有的稚气……
  两人在河岸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迟自越抱她在怀里。静静地坐着,一同看着四周,留恋他们可以最后依偎在一起的美丽时光。
  明月渐渐攀升,就像是挂在那枝头灼灼的桃树稍上,飘渺如仙境。
  
  真娘在他怀里仰面,摸摸他面颊,道:“你要作诗了吗?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夜风里,她娇嫩温柔的声音,也是他此生永难忘怀的美好!
  迟自越痴痴地对上她澄澈明亮的双眸,他是想作诗,想向她表示这临别时的情意!
  “但愿人心长似花,纯洁美好,不好,就……”他看着身边一树璀璨的桃花,沉吟着,“一枝灼灼美无瑕。”
  “这是什么意思?”真娘睁着无邪纯洁的黑眼睛,如同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小傻瓜!……”迟自越轻轻刮刮她的俏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轻吻着她柔软顺滑的长发,发誓般地叹息道,“真儿!真儿!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个,只喜欢你一个!无论以后是富贵还是贫贱,我都不会改变!”
  “我也是。我也只喜欢你,”真娘凑上自己的唇,在他唇上吻一下,“只喜欢你一个。”
  
  月光静静地洒落,他们周身都笼罩了一层银白的光晕,美丽梦幻,如诗如画。
  真娘想起在娘家时的夜晚,她总和女伴们到处追着天上月,水中月,走到哪里,月儿就跟在哪里。不由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树梢上的月轮道:“我会像那个月亮一样,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即使身子不能跟着你,但我的心,我的情,会一直都跟着你……”她略略大胆而羞涩,又加了一句,“我说不好……”
  “不,你说得很好!那……”他惊喜之极,沉吟着,“那就,但愿此情长如月,与君相随遍天涯!你说,好不好?”
  “好!”虽然迟自越已经这样用足够浅显的诗句来说他们的誓言,但真娘却还是并不完全理解,只不过她自然也已表达了自己的情意,而且她更会听他的话。只要他说的,她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花好。
  月圆。
  这一对自从相遇便相思,历尽波折终成眷属的少年夫妇在临别之际许下一生一世相依相守的诺言!只以为不过是暂时小别,只以为日后可以持续他们的爱恋,只以为可以拥有天长地久的美满,却不知等待他们的前路更加艰辛,良辰美景终究短暂哪!
  
  他们紧紧相偎,依依难舍,临去的时候。
  “爹爹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冷了,饿了,病了——不许想我再生病了……”真娘环住他的腰身,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认真地道。
  “我知道。”迟自越叹息。他也不会再当她此时还是取笑他当初的那场相思病,只担心着她,“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做事不要太快了!太快会累着你的!”
  “没事的。做这点事算什么?”真娘并不在意。她身体好,又年轻,这点家务算什么?
  “真儿!我真舍不得走……可是,我还是应该早取功名,这样我就可以让你不再受母亲和大嫂的气。你忍耐些,不要和她们冲突!那样总还是你吃亏的,知道吗?”
  叮嘱了千遍万遍,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啊!她这么娇憨幼小,天真烂漫,他真不想让她在自己这样复杂的家庭里太辛苦!可是,他也不愿自己一辈子没出息,让她一辈子都这样过啊!
  “我知道。我一直都听你的话的,我也从来没有和她们……我不会惹婆婆和大嫂生气的,你放心。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等你……你要早点回来。”真娘已经掩饰不住满脸的留恋和难过了。
  “嗯。我——”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一举及第,很快就衣锦还乡,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想象般的那么美好圆满的。
  他要再多说一句,她就要掉眼泪了吧?他不想她难过 ,他只想看她的笑容。紧紧抱住她,深深长吻。
  “真儿,我们回去歇息吧,你累了!”
  “我睡不着……”真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痴痴看着他,“哦,还是回去吧,你明天还要赶路呢。”
  两人互相搂抱着往回走。
  月儿渐渐西沉,枝头艳艳,荡漾在风中。
  东方渐明。
  ……
  
  迟自越一字一句地念起:“但愿人心长似花,灼灼一枝美无瑕;但愿此情长似月,与君相随遍天涯!……你真的就忘掉了那些了吗?”
  真娘一直呆呆地注视着一旁早已没有一片叶子的桃树,那一字一句如一计计重锤敲击着她的心,心瓣早已碎了又碎,泪水早已流了又流。
  迟自越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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