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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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证-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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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风吹拂,近水汤汤,远山润泽,偶尔传来一两声格磔野鸟的鸣叫。他只觉得心意沉沉,这样的风物,在家乡是也极为熟悉的,可这一切究竟又有什么意思呢?
  前面,是青翠逼人的一片林子,树木并不高大,已经是繁花凋零的暮春了。
  正觉得无趣,想要往回走,却不料从树林子里跑出一个约摸两岁左右的小男孩。那孩子一看到他,立即兴奋地大叫起来,脚步也加快了,可因为跑得太快,竟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根本不及分辨那孩子口齿不清的叫嚷是什么,看他摔倒,忙疾走几步,想上前去抱那孩子。
  但也毕竟离得远,他只担心那孩子该摔疼了,该哭了吧!谁知却看到那孩子自己爬起来,低头看看地上,揉揉眼睛,不哭也不闹,又只往他这边跑。
  他站住了。
  那小男孩直冲着他跑来,摇摇摆摆地跑着。红扑扑的白净的小脸蛋上,一双极为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那一气奔跑,小嘴里还咕咕叨叨的可爱样子,令他不由展颜。还是小孩子好呀,无忧无虑!只是,这个小孩子摔了一跤,竟不啼哭,大概也是他爹娘不在旁边,无从撒娇。不过,能看到这样乖巧的小孩子还真是难得。
  迟自越微笑着就那样看着这样一个小孩子,心里略略动了动,竟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谁知,那小男孩跑了几步,抬头看到他,却停下脚步,似乎有些失望,放慢了脚步,还是往前走。
  迟自越微笑着一直盯着他看。小男孩睁大眼,乌黑的眼珠亮晶晶地,对上他的眼,竟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然后到迟自越身边,四面看看,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期待地看着迟自越,想说话,却又似乎不知说什么好,或者是想从头脑里去找要说的词句吧。
  迟自越想到这孩子该刚会说话吧,虽然有些孩子说话早,但男孩儿总是要晚些。蹲下身子,笑着问:
  “你叫什么?”
  “小凡。”小孩奶声奶气地道。歪着头打量着他,口齿不清地急切地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刚刚……你……爹爹,是,我以为……呢!”
  “你看到我走过来,以为是你爹爹?”迟自越听了半天,勉强猜到他的意思,他刚才的羞涩也是因为发觉自己认错人了?他不由又笑了。
  “嗯!”小凡猛点头,大脑袋几乎要掉下来,显示他愿望的迫切。
  迟自越不由笑了,这样一个俊秀乖巧、聪敏灵动的小男孩,真是可爱之极。他一把抱起,轻轻地摸摸他的头。
  小男孩嘴角翘翘,又笑了,“你,不,叔叔,路上,看到爹爹?”
  他看着这笑容,面容一下子僵住!这笑容,这笑容,他竟似乎是很熟悉的……啊!他一抬头,四周竟是一片桃林!这桃林,竟也是那么熟悉,啊!他不知不觉竟是转到这个地方来了么?
  只是,刚才是没注意,因为已经不是当初灼灼其华的时候了,现在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啊!北地的桃树开花究竟晚些,他从京里出发,那花才盛极而凋落;现在到了这里,繁花早逝,累累青果已挂满枝头。
  他的心蓦地又是一阵酸痛,放下小凡,
  “叔叔,你……?”小凡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轻轻地触触他的手,“冷?”
  他低下头,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不会错!怎么会错?这孩子不仅面貌有她的影子,而且年纪也正对,真是……他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找她的吗?为什么会来?他虽然一直决不肯承认自己到这里来任职是为了离她近一些!可这会儿看到她的儿子,他还是不得不残忍地承认,承认自己不过是又来寻一个梦,寻一个早已不属于他的梦!或者,他就是这样甘心情愿地将自己的心割得血淋淋的!因为这样才会疼,因为疼痛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可那脚步却就是移不动!他竟还是不愿走,心里一个声音强烈地倔犟地响着: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再看她一眼吧……
  小凡更是奇怪这个叔叔的样子,看他脸色煞白,双手颤抖,不由极为担心。转到他面前,极为认真地,唧唧歪歪地说了半天。意思是断定他是生病了,要迟自越去他家歇息,他娘在家,会给他找大夫……
  
  “小凡,小凡!”
  是她的声音,是她来了!他一颗心忽然就定下来了,双手也不再颤抖。
  “娘,娘!这里……”小凡高声答应着。
  他定定地盯着那桃林里的一条小径,那是这个小孩子跑过来的路。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妇跑出了桃林。照旧的体态婀娜,脚步轻快。
  是她……
  他挺直着脊背站着,看着这个既是带给他阳光,又将他永远丢入冰窟里的人。
  小凡一看到母亲出来,竟立即悄悄转到他身后,牵了他的衣服躲了起来。
  迟自越没有在意。
  
  真娘听到儿子的叫声,忙跑出桃林。却只见大路上一个男子的身影,没有看到儿子,不由顿住了脚步。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四面张望了一下。
  “哈哈!娘!这里——”小凡等不及,忍不住从迟自越身后伸出脑袋,笑着大声叫了起来。
  真娘不由也笑了,这孩子,怎么跑到陌生人身后躲着了?倒是胆大不怕人!她忙跑过去,边嗔道:
  “小凡!怎么跑这里来?”
  “爹爹——”
  迟自越只盯着她看。真娘眼里竟似乎只有儿子,只顾低头看着儿子,对他只是瞥了一眼。虽是似乎当有他这个人存在,却很明显地只是敷衍地一笑,肯定是视而不见他吧。他不由咳了一声。
  真娘知道儿子是来找他爹爹的,正要告诉儿子……可眼光一扫过迟自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听到那熟悉的一声咳嗽,看去,不由惊愣住。
  “你——”
  迟自越定定地看着她。又是两年多了,她面貌还是老样子,只是神情态度却又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只是,究竟也许是她十五岁那纯真稚嫩的样子在他心里镌刻得太深,太深,他就总不希望她长大似的……只是,她比之上次相见似乎清瘦了些,虽不算憔悴,但面上一点也没有上次和卓叔源在一起时那无所顾忌的神采飞扬了。
  这,是她长大后该有的成熟沉稳的丰韵,还是现在生活的不如意……
  
  小凡有些奇怪地看着母亲和这个陌生的叔叔彼此对视着,那深深凝望的样子叫他觉得奇怪,他忙去拉母亲的手,“娘!不是爹——”
  迟自越哼了一声,垂下眼看一看那孩子,“小凡,我当然不是你爹了!你放心,你娘,怎么会像你一样认错呢?”
  真娘苍白的脸微微红了红,“你怎么来……”又是这么突然,而且卓叔源也不曾告诉她。
  “我不能来这里么?”
  真娘看他身着便服,又是独自一人,连个随从也没有带,难道他是被罢官了?
  迟自越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道:“我来这里任职了……”
  “嗯?”真娘奇怪,“你怎么——”也是被贬了?这里,是指楚州,还是指这南方之地?
  迟自越没有再去解答她的疑问,只淡淡地道:“怎么今日没见到卓司马?今天公休,还那么忙吗?”
  真娘听了这话,神色似乎更是黯然、担心了些,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他这几天是很忙吧,都没有回家……”
  “虽说是小小的司马,但总是公职在身,几天不回家又有什么?”迟自越也不知是安慰,还是只说事实。
  真娘微微蹙眉,眼里竟现出忧郁,“他从来不会不回家的……这都好几天了……”
  迟自越心念一动,故作轻松地道:“不会是……被别的女人拌住了吧?”
  “他不会的。”真娘立即道。
  “哼!不会吗?”迟自越嘴角沉了沉。虽然在京里也听过人提到过卓叔源,虽只说他脾气很怪,并未有风流韵事,但曾经是那样一个富贵公子,出入风月场所也该不会少吧,京城里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寻常了!这里穷乡僻壤,新娶了真娘这般人物,开始自然可能是不会;但日子久了,难保他没有异心。
  “他……从不对那些感兴趣……”
  “这么肯定?这么说,他就只对你一个女人感兴趣了?哼!”迟自越心里没来由的更是一阵酸苦,“纵然是山盟海誓,说要永远相随,不也照样变心了吗?男人的心更容易变的吧!世人不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吗?难道他比一般女人还要特别?”
  “你……”真娘知道他在讥讽自己,但心里却还是更牵挂卓叔源,对迟自越的话只有些迟疑不定。难道说,迟自越一来到这里,卓叔源就正好这么几天都不曾回家——这的确是从未有过的事啊!真的是他在外面有什么事,而竟或者是迟自越的安排?她不愿这样想,这不该是迟自越的性格,他早已娶妻,又何必如此?可是,这么两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偏偏来到这里来呢?纵然是碰巧,又怎么这么巧?
  “当然是碰巧了!我总不能因为你们在这里,就违抗皇上的任命,避开这里吧?你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还是一个能决定朝廷官员去向的女人吧?”
  真娘眨眨眼,撇开脸。小嘴有些嘟起,幽黑的眼珠转向右边,长长的睫毛也撇下去,微微有些颤动。
  迟自越的心又忍不住悸动了。这是她在不能理解别人的话时,经常有的动作神情。不过,当初,她过一会儿总是要撒娇再问他究竟的,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再被他笑话说是笨蛋的。
  然而,这次,他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再开口,他只觉得一阵失望。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笨蛋”了,她已经懂得他的话里的或真心或假意的嘲笑和讽刺意味,她会自己思考了,她不会再对他撒娇的了……
  




第五章

  一大早,晨曦初透,迟自越已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这么一夜难寐,辗转反侧,实在更是叫他觉得更受罪!咫尺天涯之感,从未有过这样的强烈!
  他起身,洗漱毕,就直接去了楚州县衙。
  楚州知府甘游才急忙将新任巡抚大人迎进县衙。一番寒暄毕,虽不知迟大人微服来此,究竟目的为何,只是他既然暴露身份到自己县衙,倒也该没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他一向自认为清正廉洁,办事兢兢业业,他还是有这样的胆识的。
  迟自越边问一些县衙政事,边懒懒地翻了翻桌案上的一叠卷宗。忽然看到卓叔源的名字,忙一下子抽出。
  甘游才也有些吃惊,但还是任上司看自己处理的案子,反正这也总是要向巡抚大人禀报的。
  迟自越看到卷宗上,卓叔源竟是犯了多项重罪!什么失职渎职,纵容下属强征赋税,苛酷百姓,亏空县衙财政,贪污受贿之事,详详细细地列了一大堆。而且居然已经签字画押,认罪监押在牢了!
  他倒暗暗吃了一惊!那个卓叔源不至于这么糊涂,作这样的事吧?这,这,真娘大概也还不知道吧?她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他微微皱着眉,抬起头,看着甘游才。
  “大人!这件案子,下官正要向巡抚大人上报,想不到大人竟这么快到此。只是——”甘游才有些犹豫着没有说下去。这件案子,他早已安排妥当,原先那个巡抚大人跟卓叔源是旧相识,难免可能会有官官相护之意。因此,他就卡住这个机会,等着新巡抚上任,好一举拔除本县毒瘤,正一正本县官场风气,求个升迁机会。不过,看到新上任的巡抚大人一到此地,一看到卓叔源的名字,就这么关注这个案子,他又有些吃不准了。虽然他是早已打听到这位迟大人虽也做了几年京官,又是宰相府乘龙快婿,但这几年,应该并未与卓叔源有过什么接触,不该相识的!除非是和宰相大人有关。但这卓叔源和当今韦宰相,也并不相契,甚至算是政敌,所以应该也没什么吧……
  
  “他会贪赃受贿?”这一条未免太不像了吧?他两年前到他们家,若不是知道他是做官的,只会当他只是个隐者呢!那时候连家奴都没有,这两年不会因为有了儿子多了开销,就此聚敛家财了?可真娘和小凡身上衣物依旧,又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凭着他一向对名利的不屑,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即使他要贪赃受贿,又岂是这么大胆明显?
  甘游才忙上前细禀,“大人,这田氏一案,当初是下官亲自看到田氏贿赂他,求他上诉的……他收了田氏之贿,竭力为她开脱。如今,田氏之子减刑,田氏还尚在他家帮忙,几乎成了他家奴婢,这可以算是以身为奴贿赂……”
  迟自越不耐烦听下去,冷笑道:“哼!那倒是真为百姓做事呀!如今这世道……”虽然他并没有做过外任,但也明白当今吏治之浊,连百姓也不得不跟着受影响。如果不收,反而认为上官不肯出力,或者是不肯尽心,没有能力之类……而那个田氏纵然行贿,一个贫妇,又能有几个钱?而卓叔源大概也只用这些钱打通关节,才替那田氏母子申冤,说不定自己倒还垫了不少吧。
  “大人,话虽如此,这样的事,我们也不能不追究……”甘游才倒没想到这个巡抚大人居然如此清楚地方吏治,不得不收了小觑之心。
  卓叔源默默不语。
  甘游才看看他的脸色,忙又道:“大人,当然,这一条只算是小罪状,下官只不过是在搜集其罪证时,不可缺少不是?可他最大的失误却是失职渎职!全然信任属官苛酷百姓,将县衙财政亏空,这可是上负皇恩,下负黎民的重罪,这才是重点哪!”
  迟自越沉吟着,“那也是……”
  他放下卷宗,略略沉思。他也仔细看过,卓叔源那一条失职之罪案,案状详尽,也无什么破绽。虽然事情可能都是他下属所为,但其失职之罪难免……他也不该如此放任、信任下属……那又能怪谁?而且据他的了解,卓叔源本就是一向任性潇洒,不过当司马一个闲官而已,自然是不可能会尽心于吏事……将一些事情全权交给下属,又太信任那些人,一时不察,被那些人连累,自然都是极为可能的,这也容不得卓叔源辩驳……何况,卓叔源那样的人,既已认罪,又岂会有什么冤屈的呢?他还是有担当的。只是,真娘……
  不!他怎么会想到她,这与她无关。卓叔源触犯了国法,自该接受惩罚,纵然她无辜被连累,也是她……自找的!
  迟自越狠狠心,不管事情是如何牵连到真娘身上,他也不会徇私枉法,他也不过是按律法所为,又有什么隐隐不安的呢?怎么看,那个卓叔源都确实是罪有应得,不可能有什么冤屈在里面!纵然万一是别人设计让他栽在这件事里,也只怪卓叔源自己不够聪明,不够精明,不够谨慎!他也还是失职了,而且这些也都与他迟自越无关——他不过是凑巧到了这里!他一身正气,绝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还怕卓叔源有什么想法,还怕真娘……
  
  “既然证据充足,事实确凿,他也供认不讳,那就该早早结案哪!为什么等到现在?平白耽误时间做什么!”迟自越极力从那思绪里回过神,只处理公事。
  甘游才一听此言,心头大喜。这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抚大人自然会严肃吏治,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下官正是要向大人禀告此事。现在……”
  “依律法,他会判什么罪呀?”
  “启禀大人,依律,卓叔源当流放边远之地,其家产和家属将没入官府!”甘游才十分自得,看来他早成竹在胸了!
  迟自越皱了皱眉。这个甘游才,他不过顺口问一下卓叔源之罪,他提真娘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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