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公子,”韦珮珠极力镇静,“请叫我夫人!”
“珮珠?”史海惊讶之极。
“史公子来有什么事?”
“珮珠!”
“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韦珮珠面如寒霜,转身就走,“从此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史海急忙上前拦住,急急道,“珮珠,你听我说!史海虽无能,但自己做的事自然该负责的,大人……”
“你对他说了?”韦珮珠猛地回头,面色惨白。
“没有。”他即使要说,也绝不可能说出那件事,他知道韦珮珠太在意名节了。“但我想,大人他应该早知道我们的事,他会成全我们的,不然……所以,我们可以——”
他这般明白说出,只叫韦珮珠心中恨意、羞恼更深!是,那个迟自越当然是早知道他们的事,不然何以一直都不与自己……原来他昨早那一副有把握的样子,不过是因为迟自越对自己的一向不在意!
史海道:“这件事,大人这边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宰相大人那边……我听说圣上在科举之外,也要地方官举荐人才……”
“你混帐!”韦珮珠惨白的面色顿时又涨红,“你,你!你竟是要迟自越举荐你吗?你竟然要他——”
她实在愤恨之极,一巴掌甩在史海面上。
史海也不顾面上的烧意,只道:“大人他并没有恶意!我相信他!……”
“没有恶意?哈哈,没有恶意!”韦珮珠只气得倒仰,不由尖声叫道,“他卑鄙,你无耻!”
“珮珠!”史海镇定了一下,力求心平气和地劝道,“珮珠,我这样虽是有些……不顾羞 耻,也不过是为了宰相大人,而且这件事也应该尽快解决才是。虽然我久困科举,但人的才能不是那一场考试就能决定的!如果我有机会,我自会证明自己的能力!我知道你自尊心强,还有,如果你怕声名不好,可以像你前晚所说的,你先提出和离,大人一定也不会在意的!大人他的胸襟……”
“放屁!”韦珮珠简直要气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一向的教养!迟自越当然不在意,他一心就是要摆脱她!为了那个真娘,他竟然什么都可以抛弃?她才不相信呢!即使他是不要那些名位,也不过是他本就出身卑微!可她不同,她出身高贵,绝无再嫁之理!
史海看她如此恼怒,一时也不由失望而沮丧起来。
“珮珠,你的意思到底……?”
“我已经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你再纠缠,我就只有死。”韦珮珠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道,“我不会让那样不齿之事发生在我身上的……”
“可这件事已经——”
“住口!我说的不是……”她想到迟自越如果知道此事,定是一心要休弃她,再娶真娘了!可骄傲尊贵的她怎么能背上因私情被弃的丑名!那么,“如果,你想帮我的话,有一件事,我的确需要你帮忙!”
史海看她眼色阴沉,不知她到底打个什么主意,忙问:“什么?你说,我一定做到!”
韦珮珠冷笑道:“你去找真娘,告诉她,你要帮她赎身。赎身后,带她永远离开这里!”
六一章 。。。
韦珮珠冷笑道:“你去找真娘,告诉她,你要帮她赎身。赎身后,带她永远离开这里!”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史海实在太惊讶了!
“这是最好的一条路。”韦珮珠咬牙,狠厉的目光瞧着亭下的枯枝,“我本来是该死的,但我不想让家族和父母蒙羞。那么,我会这样一辈子和他做……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妇!如果你真为了我好,你就帮我做这最后一件事!”
史海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个主意!她真的就一心打算遮掩这件事了?虽然她是一向自尊好强,可也不必把自己的一生都耗在这上面呀!
“你,你不觉得大人……大人他那么喜欢真娘,可能早就给真娘赎身了!他怎么会让真娘真的一直是以官婢身份在你们府上,对以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呢?”
他能感觉到,迟自越说的“私心”自然是要娶真娘而成全他们了!怎么可能还让她一直是官婢身份?即使当初没有,这一段时间也该着手办了这件事吧!
“哼!赎身?他不过只想报复她,让她做奴隶!你以为他真是——”她心头虽晃过迟自越定然会不顾一切地为真娘赎身的,可她却还是固执地让自己相信,迟自越一开始绝对是恨真娘的,带她进府之初,明明只是在报复她,否则怎么让她那么久地做奴婢!再说,他是朝廷官员,怎么可能有机会给她赎身?
史海耐心道:“珮珠,我知道你一时半会不会接受这个事实,可也不必——”
“你不要啰嗦了!我已经做了我的决定了!你只说你帮不帮忙吧!你要不帮忙,可别怪我对那个‘好心好意’祝你一臂之力的迟自越喜欢的真娘下手!”
“珮珠!你,”史海从来没见过韦珮珠这样的恨意,实在不能理解,“你这是要做什么?大人不喜欢你,你又不喜欢他,你何苦把自己一生都毁在……”
韦珮珠冷冷地打断道:“你最好行动快点!否则……”
史海看着她坚定地道:“我不能那样做!大人也绝不会同意让我替她赎身的!”
“那你就娶她好了!我决不会让他休我的,真娘更不可能回头再嫁给他做妾的!只要你说娶她,让她脱离目前这个处境——她反正是一嫁再嫁,一定会同意!而她年轻美貌,男人见着不都会失魂吗?我相信你也会喜欢她!”
“可大人的意思绝不是……”知道这句话大概会更触怒她,只是,他真想不到她冲口说如此荒唐的话来,她的礼教观念太根深蒂固,只得再耐心道,“我喜欢的是你!”
韦珮珠面色涨红,“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你算什么!”
史海的面色暗淡起来,“珮珠,那个名位什么的,难道就那么重要吗?你就不能放下那些?我知道,你是没有喜欢我到放弃那些的 地步。可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我们应该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我以后会努力,努力给你想要的一切!”
韦珮珠冷笑,“你会努力?你又会有什么出息?就靠迟自越的举荐走上仕途去证明你自己吗?你会给我一切?即使你可以,你给我的也不过是耻辱!难道到时候皇上封诰的时候,我就可以去站在朝堂之上去丢脸吗?”
史海挣扎着道:“那我们之间的情意呢?真的就那么不如你的自尊重要吗?”
“情意?我们有什么……哼哼,你以为我喜欢你?那……那晚,不过是我喝醉了,是我一时糊涂,我,我……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他对我的冷淡!”
“你,”史海面色大变,声音暗哑,“你……喜欢他?”
韦珮珠咬着唇,目光阴鸷,“我……我当然喜欢他,他是我拜过天地的丈夫!他……长相也不输于你,又比你年少得意,又是靠自己的本事做官的,并不是……”她想到当初同意婚事时,自己的考虑。
史海绝望地看着一脸鄙夷的韦珮珠,浑身冰冷之极!
韦珮珠扭过头,飞快地赶回自己住处。一路看到那凋残的花叶,冷酷地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她没脸见人,她是该死!但这一切不都是那个迟自越造成的吗?
她弃了旧情,下决心嫁了他,难道当真不想和他好好过一辈子吗?他居然一直那样对她!简直是世上从未有过的侮辱!
她还多次放下骄傲,放□段,抓住一切机会对他示好,可他……可就是他那样一直冷淡,她也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说他的半点不是;他母亲那次来,她也极尽儿媳之责,哪里对不起他了!甚至一开始对真娘,她也是真心实意得好!而她走到今天要身败名裂这一步,不都是他造成的吗?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还有那个真娘,她居然这么妖孽!
到底她韦珮珠哪点不如真娘!那个改嫁过的女人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曾看自己一眼,以后更是不可能……而这些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失德,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女人!
她绝不要迟自越休弃自己!如果必须死,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她咬着牙,心中狠意生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保住自己的名声!
不过,她还有一个可以倚恃的条件,身为宰辅的父亲也绝不会同意他们和离的!不仅不可能让自己先提出,而且,即使迟自越不顾一切一意孤行,也都是决不可能的!所以,她绝不能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被迫和离!
是的,她绝了自己放弃荣华富贵就可以得到幸福的那条路,她现在只有极力去做好补救工作!她会做好的!如果不能,她就玉石俱焚!
回到锦春苑,郑嬷嬷小心地过来侍候。
韦珮珠使眼色让碧桃退下,这才 问:“那个真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郑嬷嬷放下端来的饭菜,看小姐面色不善,听她又提起真娘的事,心里也担心,但还是耐心解劝,“听周嫂说还不能起来……小姐呀,别怪老奴啰嗦!老奴刚刚也想过了,你说他们原先是夫妇,现在看这情形,他们定然是旧情难忘。老奴觉得……”
韦珮珠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奶母,她大概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郑嬷嬷小心道:“小姐!女人贤惠才能得到丈夫的欢心的,当初,夫人就是这样的呀!女人第一不能妒忌的,何况,你们成亲一年来,都不怎么和睦,到现在还没有孩子,那可是……你不如就让姑爷纳了真娘吧,我看姑爷肯定很喜欢她的!反正她再怎么讨姑爷喜欢,又是个失了脚的,在身份上也不过是个妾,你还可以压制住她!如果就这样放着,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姑爷反而与你更加隔膜!而且,你主动成全了他们,姑爷应该会很感激,至少也会无话可说,也不好再对你冷淡了!妻贤夫祸少,姑爷再努力向上,到时候夫贵妻荣,朝廷封诰什么的,还不都是你的?”
韦珮珠阴沉着脸,嘴角一丝冷酷的笑。
“哼!我才无所谓呢!我早对他死心了!可是,可是,我决不允许他娶真娘!那样一个寡妇,还带着儿子,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他要什么人都行,娶十个八个我也不会说一句话,但我绝不会让他回头再娶她!以后回到京里,我们还要不要见人?一个背弃了自己的女人,他居然还想要她?真是窝囊可笑!”
“再说,她就是不要脸想回头做妾,她还是五公子的寡妻!卓家也不会同意的!”她想起姊姊上次的来信,偶尔提到卓家大公子已经复职,就快要进京复官。必要时候,她会告诉大公子的!
看郑嬷嬷惊愕,想到她并不知真娘是嫁过卓叔源的,忙又道,“她难道还要抛弃自己的孩子嫁人吗?”
郑嬷嬷想想也是。自家姑爷即使想纳她为妾,总不能还留着那孩子吧?而真娘很疼那孩子的,怎么也不可能舍掉的!她那婆家和娘家也都无人,又怎么放心交给别人?而且她身为寡妇,自然应该以守节为重!她刚才一心只考虑自家小姐,想牺牲真娘以讨好姑爷,成全小姐夫妇,却没想到……只是,“小姐!就是这件事不能,那你们这样一直这样冷淡着也不是个事儿呀!你总该考虑后事……”
“我不在乎他!你以为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不过是顾虑到婚后应有的名誉罢了!这是个什么世道!如果我是男人,如果我可以休了他而没有任何声名上的损失,我早就休了他了!”
郑嬷嬷大惊失色,她家小姐是不是疯了!怎么连这样粗鲁无礼、大 失妇德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小姐,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气坏了身子可不好。”郑嬷嬷看她一直气恼,便只好劝点别的。
韦珮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可还是觉得并不饿。闻着那饭菜的味道,更是一阵恶心。推开郑嬷嬷的手,心里却忽然一下子恐惧起来!
这回,如果她真怀孕了怎么办?就是一辈子想和迟自越只做那有名无实的夫妻,也是遮掩不住的呀!天!难道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她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看向郑嬷嬷,“嬷嬷,你刚才不是说真娘一直没能起来,大人难道就没请人去看?”
既然那么喜欢,与她过了一夜,居然不理睬了?那可能还是在报复她?不过,她还是不敢只抱着这样的想法。
“听说大人这两天都在衙门里忙,昨晚都没回府呢!”郑嬷嬷小心地道。
“叫真娘来。你们都退下!”韦珮珠终于下了决心。
真娘恹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那折磨惊扰了她几年来的梦魇又开始了……
她只觉得身子在不停地坠落,不停地坠落,却就是到不了底!
这回,她真的是要进鬼门关了吧?
冰冷的河水夹杂着坚硬的冰块灌进眼中,灌进鼻中,灌进口中,灌进耳中……
这回,再也没有人来救她了……
冰块不断地撞击着她的身体,割裂着她细嫩的手指……
这回,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感觉自己的身子直往下沉去。一路飘飘浮浮,随波逐流……那水的漩涡中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那彻骨的冰冷和无意识地想快些跌进那里面去,永远把自己淹没!
“娘!”小凡带着哭腔,轻轻地摇着母亲,小声地叫,“娘病了,娘!我给你拧了热巾帕子……我会照顾娘,像小凡生病时一样……”
小凡拿着那根本没能拧干的巾帕放在母亲的额头上。
滚热的水滴顺着额头流到面颊,流进了她的脖子。梦魇终于一下子消失了,真娘僵硬的身子动了动。
她怎么能忘了儿子呢?她还有小凡,她怎么能就倒下!她忙艰难地动了动,想翻身。
那些都没什么的,源哥早就告诉过她,她会勇敢……她咬牙坚持着爬了起来!
她不会被打倒的!即使他想断绝她所有的路,她也要找出一条路,会找到的……不会只有那条路的!她得为了儿子好好活,这是她承诺给源哥的!
“娘!你身上,……那么多的红印,是长出来的疮疹吗?娘!你疼吗?”小凡伸出手,想去抚摸母亲。
真娘忙抓紧了领口,摇头,勉强微笑,“不疼的……小凡放心吧。娘只是心里难过,身上过几天就会好的……”
“ 娘!”小凡举起手上的一把野草叶子, “这是我在院子外挖的草,娘敷上很快就会好的,就像那次娘给我敷的一样——”
真娘接过儿子手上的草叶,枯黄带点青意的草叶还带着雪珠的晶莹,却是入手冰凉,这使得她略略清醒,心上更是酸痛。一把揽过儿子,泪落如雨。
“真娘!真娘!”外面郑嬷嬷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夫人让你去!还不快点!”
六二章 。。。
真娘竭力挣扎出精神来面对韦珮珠。
韦珮珠看着真娘的样子,心里也很吃惊,不由自主就掠过一丝不安和怜惜。她怎么一下子如此孱弱憔悴!可看到她整洁的服饰,看到她虽惨白却还平静的面容,转念想到自己,又不由觉得自己太好笑——她居然还要同情这个女人吗?
她冷冷地看着站在下面垂首静立的真娘,心头那狠意又一丝丝地生出。
“哼!看你这样子,低眉顺眼,一向还真以为你很规矩呢!这一副西子捧心的狐媚模样还真楚楚动人、惹人爱怜!也无怪乎男人一见了你,就魂不守舍的……”
真娘心里一抖。这样熟悉的话,她十五岁那年听得太多了。只是,那时,她只当是婆婆和大嫂对她不满而说的习惯性的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