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同了一阵,平静了下来。
刘薇平躺在沙发上。
梅湘南看着镜子中的刘薇,问,“是谁给你起的外号?”
“我的外号多着呢?”刘薇双眼盯着天花板,很得意地说。
“我问的是这个‘平胸三姨太’。”
“就是住塑料厂宿舍的那帮坏小子。郭小燕瘦,他们就喊她‘郭半斤’;李玲玲爱尿床,他们就给她起了个‘水涨船高’,真缺德。那时候,我还小,胸当然是平的啦,缺德鬼们就喊我‘平胸三姨太’。”刘薇忿忿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挺了挺本来就高耸着的乳房,“现在我的胸能吓死那帮坏小子。”
“可怕。”梅湘南窃窃一笑。
“嫉妒!”刘薇冲着梅湘南大声喊道。
两人又打了一会儿嘴仗,才算安静下来。倒是外屋,不时地传进来只有喜庆日子才有的那种欢愉声,梅湘南眼睛开心地瞥一下房门,似乎看见外面屋子里,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那个他什么时间来接你!”刘薇让梅湘南站起身来,她后仰着身子,观看着梅湘南脸上化的妆。
“上午医院里还有一个手术等他做呢。”梅湘南随着刘薇的手势,或左或右地侧移着身子。
“那人真没劲,都什么日子了,还要做手术。”
“你才没劲呢。”梅湘南举手佯作打人状。
“好好好,有劲,有劲。”刘薇连连讨饶,“上午在医院做手术,晚上给你做手术。”
“你……”梅湘南被刘该给气得一下子找不到话说,过了一会儿,才朝刘薇做了个怪样,“流氓。”
忽地两人感到外面那喜庆的气氛被什么冻结了。
梅湘南看看刘薇。
刘薇走上前,去拉关着的房门。
刘薇拉门的同时,两警察正好敲门。刘薇看到是警察,掉转过身去,看着梅湘南。梅湘南呢,看见两警察站在自己的闺房前,也觉得莫名其妙。警察的身后面是梅湘南母亲和一批前来道喜的亲朋好友们惊慌的目光。
“你就是梅湘南梅老师吧?”还是警察的问话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你们是分局嘉睦的同事吧!”梅湘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
“嘉睦?对嘉睦的同事,我们是分局的。”一位警察机敏地回答说,“我姓秦叫秦京,这位是我的同事,叫卢敏。请问你是嘉睦的……”
“我是嘉睦的嫂子。”梅湘南刚才那点疑惑消失了,掩饰不住的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嘉睦的嫂子?那也就是我们的嫂子了。”秦京拉着那位叫卢敏的警察,对梅湘南说,“嫂子,祝你新婚愉快。”
两警察恭恭敬敬地朝梅湘南鞠了一躬。
“谢谢。”梅湘南回了礼。
“嫂子,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秦京走上一步,对梅湘南低声地说了一句。
梅湘南点点头,请两位警察走进闺房,示意刘薇回避一下。
刘薇走出去之后,梅湘南关着房门,微笑着对母亲说,“没事。”
秦京点了支香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梅湘南说,“不介意抽支烟吧。”
梅湘南拿了个烟缸递过去,看着两位警察,说,“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秦京和卢敏对视了一下,秦京干咳了几声,目光在闺房里四处张望了一下,落在梅湘南看不到的地方,间,“高兵认识你?”
“高兵?!”梅湘南像是手上抓了个毒蝎似的,惊恐地抽搐着身子。
秦京转过身来,又朝卢敏看看,顿了顿,说,“高兵从新疆逃跑了。”
梅湘南跌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不知所措地相互捏着,一声不吭。
“监狱的警察在高兵的床上,找到一本日记,上面……上面写着一些仇恨你的话,当然……迟早高兵会被逮住的……目前,下落不明。”这次是卢敏坐在椅子上,对神情恐慌的梅湘南说着。看得出来,卢敏竭力想找些能宽慰梅湘南的话来说,可惜从梅湘南的表情变化上来看,卢敏的想法是徒劳的。
“他可能会潜回厦门,也有可能从此亡命天涯。”秦京把手里还剩的一大截香烟,掐灭在烟缸里。“若是回到厦门,他可能会报复与他案件有关的所有人,法官、警察、老师,当然、当然还有你。”
“你们为什么会让他逃跑?为什么不抓住他?”梅湘南盲目地呢哺着。
“我们会努力的。”卢敏说完这句话时,才觉得自己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到了你家门口,才知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秦京背对着梅湘南,“本来我们可以改天再对你说这件事的,可我们职责所在,还望嫂子原谅。”
卢敏跟着秦京的身后,走到房门前,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名片递给梅湘南,“嫂子,我们告辞了,若是有什么情况,希望你立即和我们联系。”
梅湘南木讷地站起身来,她没有伸手去接卢敏递过来的名片。
卢敏顿了顿,就把名片放在桌子上。
秦京和卢敏出去了。
当刘该进来时,只见梅湘南孤独地站在闺房的中央,恫然若失。
“小南?”
“高兵,高兵……”梅湘南看见刘薇走进来时,像是对刘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想说出更多的话来,仿佛所有的字都被这两个字扼杀了,梅湘南只能反复不停地说着“高兵”。
“小南。”刘薇拥抱住了梅湘南,低声问,“高兵怎么了?”
“他要来找我,要来找我。”梅湘南紧紧地拥抱住刘薇,仿佛她的双臂一松开,刘藏就会消失,她又会独自孤立无援。
“他从监狱逃跑了!”
“嗯。”梅湘南再次惊恐地点了点头。
刘薇松开梅湘南肥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慰道,“他找不到你的。”
“不,他肯定会找到我的,肯定会找到我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断地给我写恐吓信,像魔鬼一样地缠着我,他会找到我的,会找到我的。”
“你跟警察说了吗?”
“不,我不想说,我不想再让自己曾经被伤害的一幕搞得尽人皆知,满城风雨,我只想安静地生活。”
“安嘉和知道吗?”
“不,我没有权利让他也受到伤害,我不是故意向他隐瞒什么,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难道我错了吗?”
梅湘南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刘薇紧紧地闭了闭眼睛,仰头重重地做了次深呼吸,看着梅湘南说,“小南,你听我说,今天说什么都要高兴,把刚才的一切都忘了,全都忘了。为了你母亲,为了你爱的安嘉和,要高兴,要高兴,好吗?”
梅湘南渐渐地镇定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可眼眶中的泪水还是滚了下来。
安嘉和举着双手走出手术室,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睛瞥了一下墙上的钟:十点三十分。安嘉和快步走到洗手池旁,一位年轻的护士快捷地帮他脱去手术服,安嘉和赶紧往手上打着洗手液洗着,等他的手一离开水间时,护士把一块洁白的干毛巾搭在安嘉和的手上肥水擦去。又走过来一位年轻护士,手里拿着一块劳力士手表,准确地扣在安嘉和的左手手腕上。那位护士把手上的毛巾放下,拿起早就打好结的领带,套在安嘉和的脖子上,给他端正好。安嘉和对着镜子照照,再正正脖子上的领带,回过头,问身边的两位护士,“好看吗?”
“帅!”两位护士不约而同地称赞着。
就在这时,又进来几位年轻的护士,拿着安嘉和的结婚礼服,训练有素地帮安嘉和穿上,从礼服口袋里面把那块洁白的手帕,拽了点露在外面。
安嘉和激动地抚摸挂在胸前写着“新郎”字样的绸带。
两位护士同时打开了两扇门。
一位护士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请”礼。
当安嘉和的脚迈到走廊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走廊一侧一字排开十多位身着迷彩服的解放军战士,其中一位战士的怀中抱着一位小女孩。
看到安嘉和走了出来,那位抱着小女孩的战士,走上前来,小女孩把手里的鲜花献给了安嘉和。
“谢谢叔叔,救了我爸爸。”
那充满稚气的声音,使安嘉和愣住了。
“谢谢医生,教官是为了我们才受伤的……孩子的妈妈,还在、还在赶来的路上……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那位战士在安嘉和面前立正、敬礼。
接着安嘉和听到那一排军人立正时脚后跟碰撞发出的一致的声音。
十多个军人,在同一秒钟,向安嘉和敬礼!
安嘉和走到小女孩的身边,吻了一下,抬头对着所有的军人,说了声“谢谢!”
然后怀抱着那束鲜花,大步流星地向下楼处的电梯走去。一位护士早就把电梯固定在那里了,对正在走来的安嘉和低声说,“美容师会在彩车里面给你整理发型。”
安嘉和笑着走进电梯,此时,又有人追上来摁住电梯。
“安医生你好,我是《鼓浪屿晨报》的记者,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却在这里抢救病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安嘉和笑笑。似乎梅湘南就站在他的面前,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裙,脸上带着仙于般满足的笑。
站在电梯里的护士礼貌地把记者的手推开,电梯的门才得以关闭,急得记者在门外大声喊道,“你是怎么想的?一句话也行。”
安嘉和透过那条将要合拢的门缝,冲着外面的记者喊了声,“我想新娘!”
路上塞车了。
司机一个劲地摁着喇叭,可前面挤在一处的汽车,对后面焦急的喇叭声,根本无动于衷,偏偏这时安嘉和的手机响了,“刘薇吗?手术结束了,我在路上,对,马上就赶到,马上就赶到。”
化妆师的头伸出车窗外看看,咂咂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畅通呢。”
安嘉和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
“司机,咱们逆驶过去试试看?”化妆师提议。
“让警察逮了,怕今天都到不了。”司机望着安嘉和,说。
“就逆驶吧,碰碰运气。”安嘉和也没有第二种办法了。
司机刚把车从拥挤的车道上移出来,逆驶到路口,正在得意没有被警察逮着时,从轿车后面赶上来一位骑着值勤摩托车的警察,用手敲敲车窗玻璃,司机只好把车窗打开。
“跟我走。”警察对司机说。
这下完了。司机沮丧地开着车,紧随在警察的摩托车后面。
“这下可好了,安医生。”化妆师哭丧着脸责怪自己刚才出的主意。
“跟他走好了。”安嘉和笑笑。
小轿车跟随在拉响警笛的摩托车后面,在逆向道上快速地行驶。
“安医生,今天果然是好日子,连警察都带着我们从逆行道上前进。”司机看着前面警察驶去的方向,正是今天他们要去的地方,有点得意忘形。
“安医生,这警察好像与你熟悉。”化妆师说。
“当然熟悉,他是我弟弟。”安嘉和这才笑了起来。
“是亲弟弟吗?”
“那还有假。”
新房里弥漫着柔和温馨的灯光,有种诱惑人灵魂出窍的气息,使得新房里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安嘉和和梅湘南的内衣懒散地扔了一地,新房中陡然布局出一种错位的和谐。
梅湘南忘情地躺在床上,微微地闭上眼睛,沐浴在幸福之中;安嘉和的手顺着新娘脖子上娇嫩的皮肤,缓慢地朝下移动,若有若无地在梅湘南的乳房上滞留了一会儿,梅湘南仿佛顺势地把身子稍微侧了一点,胸前双乳的峰和沟,就凸现了出来,安嘉和张开嘴巴,对着乳峰哈着气,大概想营造一种云雾绕峰的景观。可安嘉和毕竟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他的舌尖轻轻地接触着梅湘南的乳头,那种准确,就像他在手术室里给患者做手术时,手术刀下的位置。梅湘南的身躯随着安嘉和的舌尖每次点击而颤抖,呼吸因此而急促。
安嘉和抓住新娘的一只手,向自己的腹部深处引导着,他的舌尖却没有因此而懈怠,越过山峰,进入了平原地带,然后是湖泊……梅湘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手的触摸,还是因为自己的被触摸,再也无法抑制澎湃涌来的情绪,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把安嘉和拽了过来,手臂勾在安嘉和的肩膀上,慌乱地亲吻着安嘉和,喘息地哀求着,“别欺负我了,好不好?”
“那你说怎样?”安嘉和的手继续挑逗着新娘。
“我……我……我要。”
“好吧,现在我就给你做手术。”
安嘉和把梅湘南掀翻在床第之上,撒腿骑了上去……
安嘉和做了一半,像是在手术室里,当自己打开患者的腹部时,发觉在打开之前,诊断就是错的,患者的腹腔内,是另外一种病灶。这对于一个视自尊高于生命的外科大夫来说,是耻辱。
安嘉和沮丧地从梅湘南的身躯上滑落了下来,他竭力想掩饰自己的不快。可这个时候的女人,比世界上一切敏感的动物,还要敏感,像是嗓门口被一根骨刺粗野地封锁了,剥夺了全部的快感。此时的女人不会羞怯,而应该是愤怒,尤其是新婚之夜的女人,应该把新郎的这种作为,视之为对自己躯体和精神,乃至对自己血缘、家族的莫大的侮辱。
可梅湘南却不是这样,虽然她的内心同样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滋生出悲哀,她还是讨好地间闭上眼睛躺在身边的新郎,“嘉和,怎么了?”问完这话,梅湘南就后悔起自己刚才的问话,一个愚蠢的问话。
安嘉和没有说话,依旧躺着,过了好长一会儿,坐起身来,披上睡衣,下床坐在沙发上,看着新娘说,“湘南,谁都会有自己的过去……我也是结过一次婚的人了,只是我、我没有准确……请原谅我刚才……咱们是为了将来……你说好吗……”
“嘉和,我不是想隐瞒你什么,我……”
“忙了一天,你累了。”安嘉和打断了梅湘南的话头。
“我给你热点汤吧。”梅湘南光绪地到厨房里去了。
看着梅湘南的背影,安嘉和站起身来,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在嘴唇四周涂上剃须膏。正准备刮胡须时,安嘉和想起了什么,就用放在一边的指甲刀,使劲地撬着镜子。
镜子的背后是一块没有粉刷的墙壁,墙壁上画着一对卡通形象的男女启傻地笑着,旁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十年看一眼,几度已白头。张小雅1995年元旦。”
梅湘南站在客厅里招呼着安嘉和,汤已经热好了。安嘉和这才缓过神来,按上镜子,打开水阔,舀了点水把嘴唇边的胡须膏给洗了,走出卫生间,心不在焉。
屋子里虽说依旧弥漫着柔和的光和温馨的香味,但是主人的心情已经与此大不协调了。安嘉和只顾喝着汤,他知道梅湘南坐在对面一直看着自己,但就是没有抬起头来说点什么,或者用眼神表示点意思,只有勺子碰在碗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安嘉和不是不想抬起头来看看梅湘南,也不是不想说点什么。不知怎的,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他无法抬起头来,武断地阻挡在他的嗓门口,安嘉和内心觉得惭愧,可他不能向梅湘南表示道歉,至少现在他无能为力。
这种沉默,能使人窒息。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安嘉和和梅湘南同时舒了一口气,像是掉在陷阱中的人,在等待几乎绝望时,忽然获得了拯救。
安嘉和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喂”
电话中传出来的是马路上汽车由远而近行驶的声音,还有稠密的什么声音。对方意外地没有说话,尔后,搁断电话的声音。安嘉和模棱两可地把玩了一下电话听筒,最后还是放下了。当安嘉和回桌子边,屁股还没有落坐在椅子上时,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