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
坐在监听器旁边的陈永建叫了起来,把本来想打会儿瞌睡的冯队长给吵醒了。
“队长,刚才高兵打电话到梅湘南家去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改了。”
冯队长敏捷地站起身来问,“新的地点时间?”
“晚上七点,市体育场后门广场。”
“这狗日的。”冯队长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六点了。
高兵坐在距离体育场后门约二百米的一个地下隧道里面,若是换了没有去新疆流马河前,他怎么也忍受不了隧道里面的闷热与臭味。可那是以前,现在他是一个在逃犯,也就意味着对待生活,他已经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除非走出去自首。那会怎样呢?再加一项逃跑罪,加上几年的徒刑,还得送往新疆的流马河。那里的狱警会放过他吗?绝对不可能放过,换了他高兵是狱警也不会轻易放过逃跑的犯人,不折磨到他瘫倒在地,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也不会饶了他。既然逃出来了,就没有想过回去,或许会有奇迹发生的。能“冒”出流马河监狱的人本身就是奇迹。在他高兵进去之前,还没有一个犯人能从流马河监狱“冒”出来。他能顺利地走出流马河监狱,就已经创造了奇迹。而一个创造了奇迹的人,总会受到生活的眷顾的。
高兵这样为自己祈祷着。
而现在就是被憋得倒下去死了,也不能出去。高兵越想越恨,可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态平静下来,仇恨的情绪会影响一个完美计划的实施,这是当年在看美国电影《教父》时学到的。
他忽然想擦一下脚上的那双黑头大皮鞋,自从这双皮鞋到了他的脚上之后,高兵经常擦它,这是他高兵纪念那位司机的方式,就像他把铁棍插进已经停止呼吸了的司机的胸中一样,也是高兵做事的方式。那是为了司机的体面,至少在被人发觉时,会觉得司机是与人经过一番搏斗之后,才被打死的,而不是就那么一点没有反抗便摔死了。高兵用衣袖认真地擦着黑头大皮鞋,他用衣袖在皮鞋上有节奏地移动,计算着时间,等到他觉得到了与梅湘南的约定时间了,皮鞋也擦好了。
高兵站起身来,双手小心地移开头顶上的盖子,这个出口的上面正好停放着一辆大巴士,车的底座正好成了高兵的掩蔽物,他放心地伸出脑袋,观望着。高兵的嘴角上又有了椰榆的笑。他看到了他的猎物。
梅湘南着一身白色,左手拎着包,夺目地站在高兵指定的地方。
高兵闭上眼睛使劲地嗅了嗅,满足地一笑,似乎他又感觉到了梅湘南的体香。
梅湘南的体香能使他保持充沛的精力。那一次实在是过于旺盛的精力很快变幻成一种欲望,而不能抑制,才在高岗上的小树丛中,撕了梅湘南的衣服,把她压在身下面……没想到她居然报了案。想到这里,高兵又咬牙切齿。可现在仇恨的影子也就问了一下,消失了,他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梅湘南的衣服再次剥光,让她赤裸着在自己的面前做各种各样的动作,他想抚摸她,想拥抱她,想再次进入她的体内,想把她揉碎。
即使眼前梅湘南能被他拥在怀中,他也无法完成男人能够完成的过程。
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高兵却觉得可能。
靠他非凡的想象力。
于是,高兵努力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牢牢地盯着二百米外的猎物。
距离梅湘南二百米外的另一处,也有一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所不同的是,这个人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猜疑和蔑视。
整个下午安嘉和就坐在一辆出租车内,让车停在离自己家门不远的地方,监视着梅湘南的行动,黄昏时分,梅湘南披着天际投来的一身绚丽的色彩,走出了家门,安嘉和就让司机尾随着,一直来到体育场后门。多少天来,安嘉和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无声电话,搞得疑虑重重,这让他不由得不想起新婚那夜,没有能感受到自己爱的力量能享受一次穿透梅湘南处女膜的尴尬。
至少安嘉和现在觉得他受到了欺骗。
安嘉和看见一个男人走到梅湘南的身边,说了几句话,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从梅湘南的神态上看,他们之间好象是熟悉的,或者说,梅湘南就是在等这个男人。
安嘉和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他掏出钱包,按照出租车司机说的数目付了账,然后下车朝依旧站在那里的梅湘南身边走去。梅湘南对身后正在朝她走来的安嘉和一无所知。当安嘉和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喊了声,“小南,你……”梅湘南惊恐地转过身来,睁大眼睛,说,“你……”就在这时,四周忽然警笛大作,灯光大开,刺得安嘉和无法睁开眼睛,他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可身体忽然被横冲过来的一个人撞翻在地,一条手臂被压在身下,另一条手臂被打到了身后,在他企图挣扎时,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
高兵慢慢地放下手里举着的隧道出口处的盖子。
高兵沿着隧道慢慢地朝前走着。
高兵的嘴角上挂着椰榆的笑。
“哥,对不起。”安嘉睦见哥哥安嘉和从冯队长的办公室出来了。
“臭小子,下手够狠的,连哥哥都敢铐。”
安嘉睦和安嘉和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开车送你回家。”
安嘉睦开着局里的那辆桑塔纳,驶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安嘉和愣愣地坐在车上,不言语。安嘉睦瞥了一眼哥哥,“哥,想什么呢?”
“乱想。”安嘉和自嘲地笑笑,“为什么总是让一些事情纠缠着我?”
安嘉睦知道哥哥又联想起了他那已故的前妻张小雅,说,“哥,记得我上警官学校那一年,你对我说,生活就是一个无法确定的数字,你以为是1 ,偏偏是3 ;你以为是5 ,它偏偏又变成了回;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自身该有应变世间万物的能力。”
“好小子,刚才把我的额头上撞了个包,现在又给我上起人生课程来了。”安嘉和觉得轻松了些。
“哥,在你做笔录时,我把嫂子先送回家了。”
安嘉和没吱声。
“哥,嫂子她挺不容易的,一个人谁也不愿意有那样的遭遇,她是爱你的。”
安嘉睦使劲地踩了一脚油门,车速又加快了。不一会儿,车子就到了安嘉和家的楼下,安嘉睦把车停了下来,“哥,我就不进去了,希望你能理解我嫂子。”
安嘉和拍了拍安嘉睦的肩膀,推开车门,下去了,站在那里,看着弟弟开着车在原地调转了一个头,一直驶向街外的夜里。安嘉和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走进楼道,摁了一下楼道里电梯的按钮。到了家门口,安嘉和掏出钥匙,正要把钥匙塞进匙孔里面,想了想,又把钥匙放回包里,伸手摁了门铃。
他听到梅湘南拖着拖鞋向门前走来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梅湘南在开门前警惕地透视过门上的猫眼,证实一下是谁。
门开了。
“小南,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嘉和。”
梅湘南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扑倒在安嘉和的怀中,痛哭起来。
梅湘南把自己过去的遭遇一点不漏地诉说给安嘉和听。
“……我哥哥知道后,就去把高兵打了一顿,因此犯了故意伤害罪和高兵一起被逮捕了……本来我想今天回来对你说的,等这件可怕的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让你受委屈了……”
“小南,你该好好睡一觉了,醒来之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了。”安嘉和坐在床上,抚摸着梅湘南的脸,宽慰道。
几天折腾下来,梅湘南心力憔悴,她实在不能再支撑下去了,看着安嘉和一脸的宽厚的笑容,在安嘉和若有若无的拍打中,渐渐地深睡过去。安嘉和给梅湘南掖好肩头的被子,移坐到床边的那张椅子上,勾着身子,双手支撑着下巴,静静地瞧着熟睡中的妻子。
等待翌日早晨梅湘南醒来,发觉身边没有了安嘉和,她紧张地喊着安嘉和,可安嘉和并不在客厅。梅湘南看看钟,又笑了起来,已经八点半了,安嘉和早到了医院了。不对啊,今天是星期日,是安嘉和固定的休息日,除了有意外手术,安嘉和才会去医院,昨天晚上安嘉和没有说今天要去医院啊。梅湘南满腹狐疑地下了床,在家里转了转,坐了一会,下意识地看看客厅里面那台乳白色的电话,尔后走进卫生间冲了把澡,梳妆洗漱。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
电话的铃声越来越急躁。
梅湘南无援地站在电话机旁,手快接触到电话机了,又猛地缩回来。
电话铃声还在不屈不挠地叫唤着。
梅湘南下大决定,果断地拿起电话,对着话筒喊了声,“谁!”
“我的妈呀,奥尔布莱特似的。”
是刘薇。
梅湘南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跟刘薇了一遍,刘薇也对昨天没有能逢到高兵感到遗憾,两人在电话里说了好长一会儿话,刘薇把话切入正题。
“你跟安嘉和说了没有?人家德国人可是认真的,都安排面谈了。”
“你说这几天我还有心思说那事吗?”
“那你的态度怎样?”
“安嘉和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
“行,只要你保持中立,其余的事情就由我来操办。”
“好吧,你若是撬不走他,是你没能耐,别怪我。”
“你就看我的吧,高兵的事情不能马虎,提防着点。”
“嗯。”
“再见。”
梅湘南刚放下手中的电话,门铃响了。她警觉地走到门前,从猫眼里看看,是安嘉和,双手背在后面,喘着粗气,站在门口。
门开了。
安嘉和没立即进门,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来,一簇红玫瑰盛开在梅湘南的面前,“我没坐电梯,跑上来的……我是真心的……我爱……爱你……我把这玫瑰送给我心爱……爱的新娘……把过去一切不愉快……统统赶……赶走。”
上午十点钟,那双黑头大皮鞋,慢吞吞地走在厦门的街道上。阳光照射在皮鞋上,能反射出黑色的光来,高兵步子迈得很悠闲,头上戴了顶旅游帽,还真有点像从外地来厦门观光旅游的。他走进一个公用电话亭,手里抓了一把角子,在投币前,习惯地四下瞧瞧,然后开始拨号、投币。
电话接通了。
“麻烦你喊一下梅湘南梅老师听电话。”
高兵能听到对方招呼梅湘南的声音。
“你好。”当高兵感觉到梅湘南在听时,就说,“你真够牛的,那天居然报警了。”
“你若是个男人,就来。”梅湘南在电话里毫不示弱。
“我会去的,但不是今天。”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会找你这个杂种的。”
“为人师表,讲话得文明。”高兵故意顿了顿,说,“你老公买那么多玫瑰给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电话那头没有反应。
高兵乐了,“你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的秋天,你父亲死了,你戴着黑纱去学校,还是我送你回家的,那天你的手冰凉冰凉,还记得吗?”
梅湘南在电话那头还是不说话。
“没有了父爱,你才找一个安嘉和那么老的男人。”
“畜牲,你在哪里?”
“好,开口说话就好,至于我在哪里,你最好时常转身去看看,我就在你的身后,我不能只配摸你家门铃光滑的按钮,它毕竟没有生命,我想再摸摸你。”
高兵不等梅湘南反击,把电话挂了,走出电话亭,伸了个懒腰,四周看看,然后再迈动着他那双黑色的大头皮鞋,朝前走去,依旧迈着悠闲的步伐。走着走着,高兵停下来了,他看到街对面的一个洗车房,门旁写着“大件”两字,该就是这里了,可门关着。高兵犹豫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自己时,走到了“大件”洗车房门前,举起手,笃笃笃地敲着。
一位留着披肩长发,肩膀上刺着双龙的人,手里拿了一把吉它,拉开门后,盯着门外的高兵,看了看,“哪里溜来的,眼熟。”
高兵一手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进来了,“大件,连我都不认识了,高兵。”
“哥们!你也出来了。”大件高兴地喊起来,高兵赶紧伸手堵住大件的嘴。
“别叫,大件,我是从流马河冒出来的。”
“妈的,你真有能耐。”
“不会告发我吧?”
“妈的,你冒出来了,干吗来找我?”
“你不是写信说想念我吗?”
“你这不是烧我吗?‘大件拉起了窗帘。
“废话少说,有没有吃的,哥们正饿着呢。”
“正好有一锅牛肉,喝一杯,就算哥们给你接风洗尘。”
高兵从身后的口袋里面抽出一叠报纸,扔在桌子上,“我从图书馆偷出来的,看看我上中学的时候,随便怎么的就能上报纸,现在呢,成了狗屎,顶着强奸的罪名进去,没人瞧得起我,晚上谁都可以在我的被子上撒尿;白天跟队长说一句话,回宿舍后,就要罚跪到半夜。”
“老辈子就是这规矩,没办法。”大件给高兵倒了杯啤酒,“人家那么小,就给你干了,你还想怎么样?”
“就是死,我也得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死,已经白活了,不能白死。”高兵示意自己不喝酒,只吃牛肉。
“吃饱了打算上哪儿去!”大件开始赶高兵走了。
“我需要钱。”
大件从屁股后面抽了一把螺丝刀扔给高兵,拍拍屁股底下的铁皮箱子,“自己拿。”然后起身进里屋。
高兵捡起地上的螺丝刀,冲着里屋的大件说,“警察找来,就说我抢了你。”
“你给我赶快消失。”里屋又扔出来一句话。
高兵打开铁皮箱子,抓一把钞票装在口袋里面,再抓起一把钞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钞票放在铁皮箱里了。他看见桌子上有一把车钥匙,就大声地喊着大件,里屋没有一点反应。高兵说,“大件,我借你的车用一用,好吗?”里屋还是没有应答。高兵把车钥匙装进口袋,站起身来,含着泪,朝里屋鞠了个躬。
大件听到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才走出来,盖上铁皮箱,坐在上面,扯着嗓子唱了起来: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
刘薇打电话给梅湘南说一会儿就到他们家。
等到刘薇从车里出来时,梅湘南和安嘉和已经站在楼下迎接她了。跟在刘薇身后下车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刘薇把他介绍给了梅湘南和安嘉和,“他叫满忠,我们公司的保缥,是个武艺高强,性情温和的人,我让他专门负责小南上下班的安全。”满忠向梅湘南和安嘉和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合适吗?”安嘉和为难了。
“有满忠在旁边,总比你跟着安全得多。”刘薇一副主人的神态,吩咐道,“满忠,梅老师就交给你了。”
“还是我送小南去上班吧。”安嘉和还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你不能走,我今天主要就是要和你谈事的。”刘薇拦住安嘉和。
“和我谈事情?”安嘉和诧异地问。
“对。”刘薇对还在为难的梅湘南说,“快走吧,上班要迟到了,我又吃不了你老公。”
恭敬不如从命。梅湘南只好领了刘薇这份情,让满忠跟在自己身后,去学校了;梅湘南无意中发觉公安局的陈永建穿着便装,远远地跟着。这反倒使她有些不安起来。
看着梅湘南和满忠走后,安嘉和带着刘薇上楼了。
刘薇开门见山地把德国医院想撬安嘉和的事情全部说了,只要安嘉和愿意去,一切条件都由安嘉和自己开。安嘉和感到刘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