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了,为什么还不轻松?”近日来,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刘薇的耳朵里,不过刘薇想让梅湘南亲口告诉自己,还有什么纠缠。
“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想问你点事儿。”
“问吧。”
“先说明了,别生气。”
“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世故了?”
“高兵……究竟和你做了什么!”
梅湘南转过脸看着刘薇,坚决地说了两个字,“停车!”
刘薇像是听到将军命令的士兵,一个急刹车,然后跟在梅湘南的身后下了车。
她知道问这个问题很不是时候,但凭她与梅湘南的的关系,单独问一问,梅湘南也不至于要发这么大的火。对待别人的伤痛,能做的就是站在伤痛外面的假设。
“如果有人问你吃了早餐没有,你肯定会回答。”
“对。”刘薇跟在梅湘南后面点着头。
“如果有人问你和谁一起吃的早餐,你就可能撒谎。”
“因为那样别人就会猜测我和那人是一起从床上爬起来的。”刘薇顺着梅湘南的思维联想下去。
“其实没有人想知道你吃没有吃早餐,只是想知道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我喜欢这样的推理。”刘薇跨前一步,追上梅湘南,“只是现实与猜测的距离还大,让人相信不那么容易。”
梅湘南停了下来,看着刘薇,“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的丈夫,连你们两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还能希望别人相信吗?”
刘薇没有吱声。
“高兵真的对我怎么样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兵绑架了我三十六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面,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或许这就是高兵绑架我的原因。高兵仇恨我,要采取报复措施,他的报复措施至少从目前来看是成功的。这样的报复会长时间地折磨着我,甚至会使我失去正常人所具有的理智。高兵的目的,达到了。”
“对不起,小南。”刘薇扶着梅湘南的肩膀。
“错的不是你池不是我,甚至不是安嘉和,是生活,生活的秩序乱了,生活的时钟走错了方向。”
刘薇和梅湘南站在海边,她们不再陷在刚才的话题中了,梅湘南也暂时忘却了烦恼,两人开心地说着笑着,对这大海大声地叫喊着,一直到两人都觉得可以离开的时候,刘薇才驾驶着敞篷轿车,离开海边,返回市区。
“到我家吃晚饭吧。”
“你不邀请我也要赖在那里吃一顿晚饭了,何况我还得找安嘉和问问去德国人医院的事情。”
“再带点熟菜回家。”
“我知道厦门市熟菜做得最好的地方,这就去。”
安嘉和听到门铃响了,从客厅开始微笑着走过去,径直打开门,张开双臂拥抱梅湘南时,没想到走在梅湘南前面的是刘薇,闹了个关公脸,他想这时候只有梅湘南回来。安嘉和这个动作只有他自己尴尬,梅湘南和刘薇都觉得很开心。接下来就是安嘉和要求梅湘南和刘薇坐在那里,一切听从他的吩咐,其实也就是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劳动,剩下给梅湘南和刘薇的,就是享用晚餐。
安嘉和坐下来,端着斟满酒的杯子,一手揽着梅湘南的肩膀,对刘薇说,“去德国人开的医院的事情,再给我一点时间。”
刘薇举起酒杯,和安嘉和的杯子碰了碰,“干杯,永远都是你说了算。”然后一饮而尽。
梅湘南真的羡慕刘薇,总是那么精力充沛。
刘薇像是铁定了要把安嘉和灌醉在今夜,一杯复一杯地劝安嘉和喝着,渐渐地刘薇发觉自己错了,每次当她劝酒时,安嘉和总是礼貌地举起酒杯,向她表示感谢,可安嘉和喝酒的度,到了无可挑剔的秩序上,像墙上挂着的钟的秒针,不管世事风雨变幻,总是按照既定的规律移动。
快要醉倒的是刘薇,若不是安嘉和接到医院的紧急电话,让他立刻去医院抢救病危患者的话,安嘉和能看到刘薇自己把自己灌倒在桌子底下。
梅湘南把安嘉和送到门口时,安嘉和还能听到刘薇在客厅里喊,“小南,咱们喝,不醉不罢休,喝个痛快,五花马千金裘,将尔呼出换美酒……”
“小南,别让刘薇真的喝趴下了,对身体不好。”安嘉和拥抱着梅湘南,关照着。
“你放心吧,她没事。你自己路上注意点。”梅湘南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有到嘴边,就觉得别扭,就这一句关照“你自己路上注意点”,都说得不是那么自然,像是礼节性的客套话,如西方人对每个异性都能招呼一声“亲爱的”。
安嘉和的手轻轻地在梅湘南的脸上抚摸了一下,才离开。
医院的汽车已经停在安嘉和家的楼下了。
病人肯定危在旦夕,要不然医院不会在打电话给安嘉和之前,就让小车先开出来。安嘉和的另一条腿刚移动进小车,小车就启动了,安嘉和赶紧折过身去,伸手猛地把车门带上。
职业习惯使然,安嘉和下了车,径直去了手术准备室,护士们一看安嘉和进来,就给安嘉和做上手术台前的准备。让安嘉和意外的是院长走了进来。“嘉和,真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你累了,可公安局的曹局长打电话来,我只好答应。”
“院长,你别说那么多,说多了反而会让我在做手术时增加负担的。”安嘉和和院长的关系一直不错,说话也就自然。
“这就好,这就好。”院长这边说着话,又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
刑警队的冯队长、安嘉睦,还有另外几个警察。
安嘉和愣住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声,“谁?”
冯队长的手里把握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转过去看看安嘉睦,示意安嘉睦来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合适,可安嘉睦偏偏在冯队长转过脸来时,也把头扭开了,冯队长只好清了清嗓子,朝安嘉和笑笑,点点头。
“高兵?”安嘉和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不相信生活会开如此的玩笑。
“嗯。”冯队长低着脑袋,缓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那支没有点燃的香烟,说,“安医生,这个手术……我们相信安医生是个好医生……”
安嘉和扯下戴着的口罩不再言语。
院长在其身后劝说道,“嘉和……”
“院长,就是这个恶棍绑架了我妻子,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做这个手术。”安嘉和一手扶在墙上,低着头说。
院长没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儿,进房间去了。
安嘉和听到冯队长和院长说话的声音,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面钻出来。
“院长,还有医生能做这个手术吗?”冯队长问道。
“还有一个方医生,有二十多年临床的胸外科大夫,可她休假去了。”
“能找到吗?”
“能找到,不过从方医生休假的地方到这里,需要一个半小时。”
“不管多远,碰碰运气吧。”
“好的。”
“哥,你在吗?”
安嘉睦敲着医生宿舍的门。
“进来。”
安嘉和情绪十分低落地坐在床上。
“不回家了?”安嘉睦进来看到哥哥把床上的被子都铺好了,不解地问。
“刘薇在那里陪你嫂子说话呢。”
“没有想到医院里安排你来做手术……不做也好。”安嘉睦安慰着哥哥。
“这个恶棍。”安嘉和一提起高兵,心里就充满了仇恨。
冯队长也敲门进来了,见了安嘉和,赶紧打着招呼,“安医生,实在不好意思,太出乎我们意料了。”
“冯队长,换了我是你,也会这样决定的,我没什么想法,你放心吧。”
冯队长见安嘉和这么说话,也就放心了。那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在他的手指间快捷地翻动着。
又有人敲门,没等人招呼,敲门人就进来了,是护士长。
“你是队长吗?”护士长手里拿着病人的检测图表。
“是。”
“病人最多能坚持三十分钟。”护士长把图表放在冯队长的手里。
冯队长手指间的那支香烟不再翻动了。
院长带着从公安局赶来的一位副局长也走了进来。
安嘉和从冯队长手中拿过检测图表,看了看,说,“还是我做吧,这个……病人等不了三十分钟的。”
一屋子的人谁都不说话,相互看着,安嘉和对护士长说,“马上准备手术。”
然后第一个走出屋子。公安局副局长像是对冯队长,又像是对院长,说,“只能这样了。”
院长和冯队长同时说了声,“是的。”
安嘉和走进手术室,就看见高兵胸前横一块坚一块的疤痕,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上手术台,一丝不苟地开始了手术。忽然,护士在换血浆时,把盖在高兵脸上的白单子掀了起来,安嘉和看到高兵苍白的脸上,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安嘉和心里一惊,抬起了手中的手术刀,他看着喉管蠕动的高兵。
“安医生。”护士长在一旁提醒地说了声。
“盖上。”安嘉和说了声,就把眼睛稍稍地闭了闭,继续手术。
时间缓慢得像蜗牛在手术里艰难地向前爬动着,一个小时过去了,接着又过去了一个小时,等到第三个小时快要结束时,安嘉和开始给手术台上的病人关合着胸腔。这时,方医生站在了安嘉和的身边,安嘉和像是根本不知道身边有人似的,认真仔细地按程序做好每个动作。
安嘉和在方医生的耳朵边说了点什么,走下了手术台,到了手术室外的准备间,在一边的护士早就给安嘉和准备了洗手液和衣服。安嘉和洗了手,换了衣服,走出手术室。看得出,冯队长和安嘉睦是一直站在门外的。见安嘉和走出来,冯队长上前来问道,“手术怎么样!”
安嘉和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指身后。
“手术顺利,不过还要继续观察。”方医生对眼睛还盯着离去的安嘉和背影的冯队长说。
冯队长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走,方医生又把他拦住,说,“队长,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方医生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吧。”冯队长手里的香烟欢快地转动着。
“是这样的,我女儿十九岁了,长得也很漂亮,前段时间给人家拍广告做模特儿呢。可漂亮了不好,附近有几个不三不四的坏小子,骚扰她,弄得我这个当妈的操心死了,她爸又是个闷罐子……”
“方医生,有话就直说吧。”
“队长是不是派人去吓唬吓唬那几个坏小子。”
冯队长笑笑,说,“这不太合适吧。”
“队长,你们在医院我也提供方便。”
冯队长看看身边的安嘉睦,对方医生说,“待会儿你把具体的情况跟他说说,让他去处理一下。”
高兵还在观察期内,可这天晚上医院偏偏又轮到安嘉和值班。院长在下班前特地打电话询问安嘉和,是不是让别的医生来值班。安嘉和说不要,既然能够把高兵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也就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安嘉和这天来医院,比往常值班还要来得早。自从给高兵做了抢救手术以来,安嘉和表面上好像已经忘记了有一个叫做高兵的人存在,甚至回到家中,还是梅湘南主动问起来的。梅湘南说是安嘉睦告诉她的,说冯队长称赞安嘉和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安嘉和对梅湘南笑笑,说,该过去的,就应该让它彻底于净地过去。其实呢,安嘉和朦朦胧陇地提醒自己,最好能从高兵的嘴里知道些什么。这可能就是安嘉和并不厌恶值班的原因吧。
安嘉和在医生值班室里安静地阅读着最近一期的有关胸外科方面的专业杂志,现在这些专业性的杂志,水准越来越差了。合上杂志,安嘉和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医院的草坪上的青草,正弥漫着生长的气息,这种气味混合在人的鼻息之中,能勾引出人的欲望来。而安嘉和却能平静地对待这时的气息。另外一种欲望,已经全部占据了安嘉和的胸怀。
值班室里的监护灯突然地闪烁着。
安嘉和心里一愣,接着就恢复了常态。他像往常一样走出值班室,只不过对坐在观察室外面的值班警察说了句,“病人有险情。”值班的警察反而恼火了,“这狗日的,又搞什么鬼?”恼火归恼火,使命使然,只好随着安嘉和走进观察室。
高兵努力地抬了抬头,看着正走进来的安嘉和,笑笑。
“有什么不舒服!”安嘉和平静地问高兵。
只听到高兵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果然是你这个倒霉鬼值班。”
安嘉和显然没有料到高兵会对他挑衅,有点把持不住,目光里自然就含着掩饰不去的愤怒。
‘你别这样瞪着我,你的险恶用心我再清楚不过了,你救我,就是为了让我多受罪,好看着我被押到刑场上去,挨枪子,那时你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一说,安嘉和反倒冷静了许多,给高兵做了常规检查,再看看安置在高兵身边所有的仪器。
“难道你不想跟我单独谈谈?”高兵对靠在身边的安嘉和说。
“为什么?”安嘉和没觉得高兵问得意外。
“我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你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高兵没有直接回答安嘉和,顿了顿,神秘地说,“真话。”
安嘉和沉寂于心底的一扇门因此而兴奋地打开,不过他还是竭力地克制了自己的表情,没再和高兵说什么,环视了一下观察室的房间,视线落在护士通道的小门上,尔后对警察说,一切正常。警察指着高兵的鼻子训斥道,“老实点,别找麻烦,要不然把你铐上。”
安嘉和回到值班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坐下来,而是在值班室内来回地踱着步,当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值班室内走了多少个来回时,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走出值班室,远远地看见观察门外两个警察正在低头说着话。安嘉和快步走进了护士值班室,然后由护士值班室进了观察室。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你不是有什么真话要告诉我吗?”安嘉和压低嗓子说。
“你不是就想知道梅湘南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吗?”高兵还是椰榆地笑着。
安嘉和迟疑了一下,承认了,“是的。”
“梅湘南肯定告诉过你了,可你不相信,是不是?”
“我没空跟你多费口舌,你告诉我,对她怎么样了?”
“别像警察一样。”高兵叹息道,“梅湘南这么好的人,你都不相信她,我就搞不清楚,她怎么就嫁你这个老头了呢?”
高兵的话,出奇地没有能刺激起安嘉和的愤怒。安嘉和平静地问道,“我现在问你。”
“我在监狱里面阅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专著,我相信你也读过,其实我对学医是很感兴趣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同行。”
“我没兴趣听你说废话。”
“正剧前面,总要有点闹剧的,你不想听前面的,后面的就不可能听到。”
“赶快结束你的闹剧吧。”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能不能满足?”
“说吧。”
“麻烦你帮我穿上那双黑头大皮鞋。”
“别太过分。”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停了停,安嘉和真的帮高兵穿上那双已经脏了的,并没有了鞋带的黑头大皮鞋,然后问道,“能说了吗?”
“我想先让你知道我这双皮鞋的来历,我对警察都没有说过。”高兵像是在故意挑逗起安嘉和的愤怒。
“不想知道。”
“可我还是要说,我逃出监狱时,把那个司机给杀了,把他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我也在司机的胸前插了根管子,不过不像你,你给我插管子是为了救活我,而我给司机插管子,是为了让他死得更彻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