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少年你打算怎么办?”
霄兰也犯了难,她动了下身子,从马上跳下,小心翼翼的躲开地上已经堆积起来的鲜血,捡着干净的地方走,她缓步到了少年面前,脸上是春风似的笑意,那几点血迹似乎就是春日里最早绽放的桃花,她笑得清澈无害,“你是被他雇佣来的么?”
少年点点头,他神奇的竟然在霄兰靠近的时候放下了一直按着佩剑的手,黑色的面纱下神色看不分明。听到霄兰的问话,点点头。
霄兰得到他的回答,笑得更加温柔,语气染上几分亲近,她笑得如在一片湖光山色之中一般,“那,我出他十倍的价钱,你也会为我杀人么?”
少年一愣,眼睛里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迟疑着却坚定的点点头。
霄兰松了口气,回头向着马背上的完颜昭芒道,“这个人很有趣,我想留下他可以么?”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霄兰回以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如果你喜欢,可以带他回草原,我会让他成为你的奴隶。”完颜昭芒在马上同样笑着回答她。
“可惜,她不会跟你走。”
第三道声音穿刺而来,带着冰山般万年不化的冰冷和彻骨的寒意,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停在霄兰身后二尺的地方,那里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位置。
第三十八章 谁是操棋人
她身后二尺,是他的地方,这地方彰显着他的地位,在霄兰的身边,他的位置宛如金汤般牢固,无人可以取代。
听见他的声音霄兰的一直淡笑着的脸显出些活跃的神采,她撇转过头,对他笑了下,半是嗔怪,半是埋怨似的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完颜印硕一身官服都没换下,青灰色的服饰配上他邪魅的脸庞,分外惹人注目。
霄兰的潜台词是你怎么这么早的就来了,我这边还没玩儿尽兴呢。
可他现在一点和她打趣的想法都没有,看见她脸上那几点让人心惊的血迹,眉头不着痕迹的一动,抬手用自己的袖子轻轻为她拭去。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自如,似乎现在就是她们二人的世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似的。这就叫旁若无人吧。霄兰好笑的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掩嘴笑了起来,“你怕什么,这又不是我的血。”
完颜印硕也笑了笑,将最后一点血迹拭去,“好,都怪我来的这样是时候,正好赶上。还好我赶上了,不然,那家伙可就要把你带走了。”
他才将视线转移到惊诧不已的马上之人,淡漠并陌生的唤道,“二哥。”
完颜昭芒根本没有料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更没有想到他公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偎在他身边的霄兰,这么无所忌惮的称呼,大概是因为霄兰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吧。
完颜昭芒从马上一跃而下,到他近前,仔细打量几番,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头,“三弟我们好久不见。”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瘦长,一个健硕有力,要不是眉宇间的神色相差无几,其他人根本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是一对兄弟。
这两兄弟虽然彼此无言对视,但周遭的人都感受到了强烈的气场和浓厚的敌视。
夜凉如水,有风从这些随从的身躯中间穿过,虽然是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中,霄兰仍然感到很是寒冷,她在夜风之中站了太久身体开始承受不住这冷冽的风,一阵风之后,她忍不住缩了缩脖颈,无奈的插嘴道,“很抱歉,虽然你们兄弟见面很不容易应该让你们多说几句才好,可是,你们能不能换到屋子里去说,这里好冷啊。”
完颜印硕猛的回过身来,放弃了和完颜昭芒的对视,刚才他眼中的那抹犀利的光也在转身的瞬间消失,变脸速度之快不得不让人佩服。
他穿的是宫里的内侍服侍,为了行动起来方便,他的外套是一件并不大厚实的外敞,歉意的握住霄兰已经冰冷到麻木的手,然后解下丝扣,将外敞披到她的身上,柔声道,“我出来的匆忙,先将就吧。”
带着他体温的外敞披到霄兰的身上,温暖的舒适让她松了口气,反手握着他的,“这里好冷,我们走吧。”
完颜印硕微一愣怔随即换上开心的笑意,从前都是他比较主动,而这种小女人姿态的一面霄兰从来都是吝于展现的。
他将视线环过周围的北狄侍卫,最后对着完颜昭芒说:“我这里一切安好请父汗不必挂心。”说着他挽起霄兰的胳膊二人就要离去,只是,未等完颜昭芒发话,霄兰已经回头对着他抱歉的笑着,“今天谢谢你救了我,明天我会去看你美丽的妻子的,顺便为你送行,祝你们百年好合。”
这句话让原本打算挽留她的完颜昭芒恍然觉醒,这句话如同一壶冰冷的水从头到脚浇灌在他的身上,这句话将他从对过去的回忆中拔了出来,此时此刻,他已不能再随意的说出娶她为妃的话。
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年龄,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他不愿意去面对的,然而在众多的改变之中,让完颜昭芒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久不蒙面的弟弟竟然和她搅在了一起。
并且,看霄兰的神色,竟是对他也倾心一片。
微一打愣的功夫,她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这些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王子?”虽然那人是三殿下,但是艾玛还是有些不能甘心,他知道完颜昭芒为了这个女子多少个夜晚空惆怅,又为了她多少次顶撞汗王,抗旨不婚。
他的动作被完颜昭芒挥手拦下,他目送那两人并肩离去,耳边是她留下的话语,她说明天将会为他送行。
说这话时她眼神中的那抹复杂,让他心念微动。
霄兰裹着的外敞很快也失去了效力,她好笑的指着一处对完颜印硕说,“你是被气糊涂了还是怎么,放着马车不用,打算带着我走回去么?”
完颜印硕一直没说话的脸上有点赧然,“好,等我把马牵过来。”
他自去牵马,霄兰却没有闲着,她回转头对着那个黑衣少年莞尔一笑,“你要去哪里,看看能不能顺路。”
少年不假思索的说道,“升京。”
“升京?”她重复了下,带着点点的差异,“那刚好顺路,我也是要往升京去的。”她看了下少年怀里仍然昏迷不醒的小南瓜无奈的对他道谢,“谢谢你还记得带上她。”
一行四人,鱼贯上了马车,少年最后一个上来,直接坐到车夫的位子上,和完颜印硕同坐,完颜印硕侧目看了看他,手里马鞭一挥,马车轮滚滚带着这几人向反方向而去。
看身后完颜昭芒他们的影子已经成了模糊的一团,霄兰才发现,这一晚竟然已经过去。
一直到进了升京的地界,少年便向着完颜印硕抱了抱拳,看了车厢一眼,“姑娘以后若是想杀什么人,尽管来找我黄原北陵。”
黄原北陵。
霄兰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那少年走了以后,她探出半个脑袋,手指点在那个正充当马车夫位置的男人的额头,“找家客栈先歇脚吧,我肚子好饿。”
完颜印硕脸上没有表情,淡淡的说道,“谁叫你不和我打招呼便自己离开沉夕阁的。”
霄兰呵呵笑了下,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摇晃着,“那要不你陪我去看麟儿好了。”
冰冷的眼角已经染上笑意,他将那冰凉的小手推了开,“想看麟儿就回去好好坐着,冻病了,麟儿可没人照看。”
“先不要去醉湖庭,咱们先去半里坡好不好,我想吃那家的灌汤笼包。”完颜印硕眼角的笑彻底爆发,在他的笑声之中,这架马车缓缓驶上官道。
待到将小南瓜也安置好了天色已经露着朦朦的亮光。
霄兰吃得饱饱,躺在床上享受着温暖舒适的怀抱,很是惬意。按照她的要求,完颜印硕将马车停到半里坡的一家客栈外,这里有着地道的灌汤笼包。
房间是僻静的天字号雅间,屋里熏香袅袅,醉人心脾。
霄兰一五一十的诉说着自己遇险的经过,完颜印硕一边听一边皱眉,等到她的话说完,他沉思良久,才开口询问,“你是说我二哥竟然先我而至,这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霄兰弹了弹自己的长指甲,漫应道,“你是真想不明白,还是不愿意去想?”
完颜印硕眼光一下有点暗沉,苦笑着摇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想得这么明白,看的这么清楚好不好?”
霄兰也笑,只是笑过之后她的神情也跟着变得深沉,“说明的问题很简单,能在第一时间掌控全局,这表示完颜昭芒在南郡的势力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而他究竟是何时构建的这个网,我却是一点都未察觉。”
“也就是说他的这个网是建立在了一个你不熟悉的领域,能躲过蜃楼的眼线,他的势力范围应该便不在南郡。”完颜印硕逐一分析着,他眼里寒光蓦地闪过,诧异的抬头,“难道是中州?”
“确切的说,该是中州的江湖,”霄兰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对他分析得出的结果很是满意,她也没想到完颜昭芒竟然敢将自己的势力培植在最敏感的中州。
那里是北狄最大的威胁对手的老巢,他这一举动不异于是险中求胜。而能躲过中州的斥候的明岗暗哨,那么他们所能活动的范围就只有江湖。
他们同时陷入沉思,完颜印硕脸色忽然变得古怪,犹豫着开口,“难道你此举就是为了要探出二哥的深浅?”
“仅仅是一个完颜昭芒怎么可能值得我冒这样的风险?”霄兰奇道,随后她又说,“当然还要有别的原因才成。”
低头沉思了片刻,完颜印硕肯定的一点点说道,“故意放出话来公开的离开沉夕阁就是为了引诱苏员外出手,再接着被二哥所救,是能看出他的虚实。这两件事看起来无关紧要,但是作用非凡。第一,苏员外的出现暴露出他是慕容家眼线的事实,而接下来因为苏员外的亡故,剩下的慕容家的眼线都会蠢蠢欲动,这样只要稍加留心便能一举知道慕容家到底还有多少害虫留在京都。第二,二哥及时出现将慕容家的阴谋打杀,这招可以叫做借刀杀人,也可以叫做隔山打牛,既打压了慕容,又明确的告诉他们,要想和你斗,是绝对没有一点胜算的。第三,二哥他拔出了一根残余的反对势力,也是该很高兴的吧,”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哎,可惜他还不知道他在整件事中,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棋子而已。”
霄兰不动声色的听他说完,淡淡笑道,“不错,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现在谁都下不了结论。”
完颜印硕不解的问道,“你早说过不会帮我,又为什么对二哥的势力这些毫末问题这么警惕?”
他不能不有此一问,因为早先的时候霄兰说的是那样的清楚,她说她在这场争斗之中,会两不相帮。
听他如此问,霄兰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线,极浅,“因为完颜昭芒不仅仅是你的二哥,他更是北狄的得力大将,按照现在的趋势看来,北狄南下是早晚的事,而我,却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中州如此灭亡。”
第三十九章 弱袂喜迎春
显德二年,国主以八公主许之北狄,其年春,北狄王子亲来迎亲,期间队伍浩大,随驾壮观,所到之处无不引众百姓围观喝彩……公主一行北上,行约二月有余,国主甚是牵挂,后有北狄客商往来者,言道:八公主梁柔者,性格婉约,貌美娴静,深得王子宠爱,于王庭内闲庭信步,夫妻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南郡皇史*公主志*其八》
霄兰一大早便睁开了眼,有人比她醒的更早,见她醒来,温柔的替她掖了掖被角道,“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霄兰瞅了眼完颜印硕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打了个哈欠,“还早什么,今天不是要去送八公主的么?”
“你倒是真将她当做八公主了?”完颜印硕递了被茶给她,温热刚好,“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还要先进行很冗长的一段仪式,再整顿整齐出发,估摸等送亲的大部队到了这半里坡的时候,还要等到日上三竿。”
霄兰困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将散乱的发丝拨到一边,没有去接他手里的茶盏,斜歪身子倒在他的胸前,拉了拉被子,“你以为我想去啊,要不是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笛安,我才不愿这么冷的天往外跑呢。”
完颜印硕无奈的摇摇头,眼睛里是连自己都违法觉得宠溺,他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托着霄兰的头,半是哄,半是劝,“再怎么困也还是先喝口茶吧,昨晚上吃了那么多的灌汤笼包这会儿不觉得口渴么?”
霄兰脸上一红,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果然感觉嗓子舒服了很多,“这么贫嘴,哪里有半点像未来的王?”
完颜印硕眼神一动,试探性的问,“真的不介意我去争夺那个位置么?”
霄兰依旧偎在他的怀里,显示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缓缓开口,“那个位置你要与不要我都不会介意,但我想那个位置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遥不可及,那么的万人瞩目,一定会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所在,所谓曲高和寡,高不可攀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既然一个位子是那么的好,有那么多人为它挤破脑袋,那么这个位置一定也坐起来不是那么的舒服,或许还是一种束缚。”
她顿了下,摆弄着手上的一枚戒指,继续说道,“权力越大身边的人就越少,或许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她绝色倾城的容颜上浮起一抹浅笑,“再说这一路角逐的路上我想也绝对的是充满了杀伐流血,你争我斗,而那些被你斗败的,最终化作森森白骨的,都是你熟识的人,亦或者是你的亲人,兄弟,手足,哎,印硕你想想到了那个时候,每每午夜梦回,你还能高枕无忧的安享富贵权柄带来的荣耀么?”
她这段话说得极轻,极慢,仿佛是要刻在他的耳膜里一般,完颜印硕的身躯微微有些不大自然,他听完她说,并不做声,将手里的茶盏回手放下,双臂拥着胸前怀抱里的佳人,万千言语换做一声叹息。
霄兰等了一会儿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反应,随意的勾起嘴角笑了笑,渐渐闭上眼睛,享受着爱人舒适的怀抱。在他的怀里似乎连睡眠都是那么的安稳。
房间里有安神香燃尽的余香,淡淡的,和着怀里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浅浅兰香,变作让人宁静的芬芳。
许久,那沉淀在心里已久的话语才被他慢慢吐出,冰冷的声音似乎是刚刚从万丈雪山上留下的第一缕泉水,似乎是从茫茫草原踏步而来的第一束月光,沉稳中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要尽力去让黄袍加身,睥睨众生,而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更希望的是,那个与我比肩睥睨的人,能是你。”手上不自觉地加紧力道。低下头,却发现,那个刚刚还才思敏捷的女人竟然已经重新回到梦乡。
梦里似乎遇见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她的脸上带着欣慰安宁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挑,清晨的太阳光芒穿过窗楞,朦胧的给她的清丽面庞镀上一层光晕,她在这个清晨之中沉睡,美好的如同仙子。
轻轻留下一个极其轻柔的吻,在她的眉间,完颜印硕的嘴角也忍不住染上笑意,这一刻,他希望能够永驻,再不去考虑哪些杀伐,那些戮力争夺,他是她的长随,她身后右方不出二尺的地方是他的位置,一直是,永远是,固若金汤,无人能及。
可惜这样美好的清晨总会过去,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完颜印硕极其不情愿的唤醒了她,同时默不作声的收回自己被压得早已没了知觉的胳膊。
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下臂膀,再回身帮她打来洗漱的热水,看她收拾妥当,才下楼去招呼小二送些吃食上来。
小二殷勤的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粥和酒菜,刚到门口就被他拦下,某人那绝世倾城的容貌还是少个人看见比较好。
尽管如此,小二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好几眼,这样俊美邪魅的男人可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