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木头做的小鼓面前,停下了脚步。
小鼓在小贩的手里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像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音,缭绕而不绝。
“请问下,这鼓怎么卖?”林夕笑着问。
“值不了多少钱,就两枚铜币。”小贩儿一边对林夕说,一边装出一张恶狠狠地脸,看着有些毛手毛脚的小孩儿。
“我拿一个。”
付了钱,林夕拿着小鼓走在街上,摇晃了起来,不知不觉,竟引来了无数小孩儿围在了她的身边,抬着头看着她。
“姐姐,我想要你手里的鼓。”终于,一个小女孩儿鼓足了勇气说道。
林夕愣了一下,进而面带微笑的将手里的鼓放在了她的手里,摸了下她的脑袋,不知为何地很莫名说了声:“日后要幸福呢。”
“姐姐,幸福是什么东西?”小女孩儿却很莫名地抬起头,与林夕四眼相对。
林夕笑了一下,说:“幸福就是一种能让人很温暖的东西,留恋或是舍不得。”
“那我明白了,姐姐给我鼓,妈妈做饭给我吃,爸爸给我讲故事,我很温暖,我就幸福了。”小女娃笑了,很甜。
那边传来小女孩儿同伴的呼唤声,林夕跟她挥手告别,脸上笑靥如花,心头却泛起涟漪。
似乎是因为热闹而找不到了方向,等林夕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却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小道上,身旁有山有水有看不见尽头的梯田,红土连着天,那田里的翠绿和泥塘,却都能看的清晰。
从远处看,几个还打着赤膊带着笠帽的汉子是清晰可见,而这时,从林夕的身后,却传来一种低亢的声音,一种熟悉却不怎么了解的腔调。
“钟神有子,唤作鼓哟,与人弑葆江与昆仑之南哟,化而为害哟……钟神浊龙,大义灭亲哟~”转过身,林夕看见一个骑在牛背上的娃儿,正扯开了嗓子,大声地唱。
半分悲凉凄怆,却有半分雄浑激昂。全然不像是黄口小儿能唱出的腔调。
“这是何处?”林夕有些蓦然地看着面前的放牛娃,有些惊异地问。
而放牛娃也是带着一种很惊异的眼神看着林夕,停下了曲儿,声音清脆无比地说:“这是钟山。”
林夕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牧童骑着身下的青牛,继续用那种悲凉却雄浑的唱腔大声地唱着:“壮阔山河,却不若银河彩霞,大雪磅礴,归去来路,终归是梦。问谁可活八百年,取那一纸江山画?”牧童的背影印在林夕的眼中,重叠的身影,更像是某个白发苍苍的身影,也是骑着牛,一路西行。
钟山脚下,有炊烟几缕,那些个端了木桶带着一头麻布的妇人正在锅旁,煮着人间烟火,而那些归来的汉子,正擦着汗,抱起地上的孩童,用那刺人的胡渣,用力地在娃儿嫩白的脸上擦着,爱怜无比。
孩童的手里拿着画儿或者是从不知哪里的先生处求来的字,正用力地垫着脚尖,往门槛上认真地贴着。
一路走去,林夕看到田园人影稀薄,黄昏将至,快是夕阳红霞,一片暮山垂紫的景象,袅袅炊烟早就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白发苍苍,牵手并济,踩在不太宽敞的田间小路,走过纵横交错,踏过还染着冰霜的茵绿,却是笑声依旧,如古钟声,回荡不绝。
朝着前方走去,林夕却突然见到一棵长得嶙峋的怪树,差不多参天,没了茂盛,只剩下枯枝根根纠错,却也是密密麻麻,漆黑的树干,就像是已经落幕的天空般,深邃。
而枯树旁,却有一件破旧的小庙,正发出淡淡的火光,走进去,林夕看见一尊破烂金身已经脱落的佛像,铜绿染在在那手指上,破旧不堪。
却有青灯在下点燃,枯坐着一个面色饥黄的老僧,而盘坐在老僧旁的,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公子,两人的中间,是黑白交错的世界。
“施主好棋艺,可一心杀戮,染得一身戾气怕最后也是难以自暇。”老僧淡淡地说。
而一旁的公子已经却突然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说道:“老师父真是高人也,在下佩服佩服。”
“善战者百战而不殆,可这围棋始终讲究一个围地多者胜,最上乘,乃是善阵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老僧淡淡地说着,又下了一步,一棋白子落下,像是敲定了收官结尾般,公子猛地起身一拜。
“老师父,小生懂了。”
老僧只是淡淡地笑着,说着:“唯求公子功名利禄之后,为这菩萨,求的一身金身琉璃心,普渡世人求她一身暖。”
这时,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沙枯叶,吹起了林夕脚旁的轻纱,林夕似乎是觉得,这尊不知名的菩萨,与自己好像有几分相似。
刚想开口问点什么,可那老僧却只是站在了黄灯之下,加了一根灯芯,添了油,却不说话。
林夕看着这一幕,像是明白了什么般,深深地点了点头,缓缓从破庙里边走了出去。
不知几何,却是走了很久。
旧城依旧,还带着破瓦青砖,已经是破损了的竹筐在地上,随风翻动,四处却是传来了呻吟不断,痛苦者伸出手,祈求般奢望着什么。
走到一旁的石桥下,只有那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是个过客,却记录下来了什么。
那边有一个女孩儿,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无助的表情,像是承受不了夜的黑般,竟莫名地哭了起来。
这时,一道温柔的男声从旁边角落传出,一张已经破烂却很干净的草席从那边递了出来,伸到了女孩儿的面前,而草席上,有一只很脏的手臂,可手掌却干净无比。
“这个,你且先用着,别担心,洗干净了的,连我的手也是。”一个邋遢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说道。
女孩儿有些惶恐地不知所措,想要伸出手,却始终没有动静。
“放心吧,我替你守着旁边,若是你信的过我。”说罢,男子走开了,走到石桥的外边,像是忠心的守卫般。
女孩儿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躺在草席上,蜷缩着,安静地睡着了。
一夜未眠。
林夕看着天边的夕阳缓缓升起,而那男子却也只是轻轻喊醒了女孩儿,说了句:“我替你找一份早饭。”
女孩儿点了点头,突然地笑开了,而那种因为恐惧才有的阴霾,已经灰飞烟灭了。
何所谓幸福;林夕忽然在这一刻想要泪盈冲眶,心中却有无限的哀凉和婉转,仿若种种的景象都是意有所值,她无端端的想到了一句,“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手上一冷,她惊愕的发觉自己的手掌忽然就变得透明了起来,眼前还是那个邋遢破败的男子和女孩儿款款的说着话,温柔又体贴。
眼前也还是刚刚的老树参天,破庙肃穆,老僧依旧合眼轻叹,那局棋恍若没有被人摆布过。
远远,她看见老僧拈起一枚棋子,嘴角挂上笑。有人说
在云端拈花一笑,醉了多少流年。而此刻这个老僧脸上的笑,竟让人不由心生悲凉。
那笑是嘲笑,笑得是世人的什么?
是功,是名,是利,是禄?又或许是自诩的太上忘情,再或许是传诵的恩爱百年。画面忽然的转换,让她有些受不来,头重脚轻的昏转中,林夕把住了身边的一只栏杆。
耳边似乎有谁在大声呼喝着,“夕儿!”手腕处一紧,林夕还在纳闷为什么那截雪白的栏杆就变成了一只分明骨节的手掌,牢牢的抓着自己的手腕,纳闷用力,仿佛是在害怕她一个不慎就和刚刚的恐惧一样,灰飞烟灭。
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林夕噌的从床上坐起,她才惊觉自己的枕边和发鬓都已经渗进去许多汗水,用手一摸,冰凉凉的,环视四周,还是刚刚入睡时的摆设,红木的桌案,宽凳的柳木凳子,墙上挂着晾着的刚刚写好的丹青,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改变么?又或许有什么已经在悄然变化。
“作梦了么?”白衣的男子爱惜的为她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那些细密的汗珠被他的袖子轻轻拂过,片刻就被擦拭个干净,露出原先光洁的额头来。男子触手一摸她的额,皱眉,“是昨夜泛舟着凉了么?”
昨夜,他们二人泛舟鹦鹉洲,昨日是十五,月色正浓,酒酣耳热的她玩儿的正酣,连件外敞也没有穿起就在洲头的小渡翩然起舞,月色清辉,树影斑驳,她的身影恍若谪尘的仙子翩然欲飞,渺渺有临仙之势。玩儿的高兴,这一舞就是耍了整夜,到早晨东方破晓,她才在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带着几分焦急,却没有丝毫的责备和埋怨,林夕小孩子似的往另一边挪了挪,嘟囔起嘴,“也许是风寒了吧。”
瞧她的表情憨态,男子轻轻笑出声来,用锦帽的貂裘将她裹个严严实实,“发发汗就好了,要是晚上的时候不发热了,我就带你去汉阳渡玩儿,那里的景致别有洞天。”
没等他说完,林夕惊叫着从大氅里钻出脑袋,闪亮着大眼睛看着他,手不自觉的就握住他的,“你说的,一言既出哦,可不兴抵赖。”
轻薄的画舫在江面上留下美丽的弧线,水波纹渐渐晕染开来,仿佛女子含羞拉开的喜帕,向两侧缓缓的张开,不造作,不扭捏,只是带着点欲说含羞的情愫。两道水波之间,一舟飘然归去。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平生最大的心愿,或许在这一刻便已经得到了实现。
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刚刚梦中的一景……
“幸福就是一种能让人很温暖的东西,留恋或是舍不得。”
“那我明白了,姐姐给我鼓,妈妈做饭给我吃,爸爸给我讲故事,我很温暖,我就幸福了。”
幸福么?幸福吧!
反手捏了捏拥着自己的胳膊,把玩着手中一枝枯萎的柳枝,轻吟出声,“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丛桂林间待,群鸥水上迎,徒然适我愿,幽独为谁情?”换了个姿势,慵懒的倚在他的身上。
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男子望着远方的白帆过往,轻笑,“从此世间名利,不及怀中佳人。”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此生得君,夫复何求?”
正文
引子:危昴动帝星
立秋时节,人在这个时候难免感秋悲月。
好在江淮的秋还是依旧的温柔,湿润的风拂过黄昏蜿蜒的林荫路,似有似无的雾气,罩在重峦的山间,把昏黄的天空衬的更加氤氲迷蒙。
曲曲折折的小路绝少人迹,此时却有好听的男声响起,在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爽朗。
“赵武,还有多远?”
“回王爷,今儿赶通宵的话,明个儿晌午咱就能过凉州了。您一准儿误不了今年的同试。”赶车的壮汉抬头看看半落进山峦的日头,有些为难的说:“只是,过了迷峰镇再往前走,就不大好走了。”
“哦?”车内男子的语调带着明显的轻蔑。
被唤做赵武的壮车夫,黝黑的脸上一红,憨直的抓了抓后脑勺:“前面的迷峰上占着一伙儿强盗,时常拦截过路的客商,王爷若有差池,属下粉身也担待不起……”
“哈哈……”车帘后又传出男子爽朗的笑声。继而,声色一沉道:“你还忘了告诉本王,迷峰上的那一伙儿恐怕不仅仅是强人,还是太子殿下豢养的绿林好汉吧。”车内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件。
“我们绕道而行的事只有克营的亲信知道,看来,太子这手伸的可是不短呐。”
如婴儿巴掌大的玄青色玉件,泛着古老的润泽,入眼之下便知是稀品。居中一个“慕”字篆刻的细致入微,铁画银钩,隐隐有睥睨天下的韵味。
这还是自己封为慕王的时候父皇赏赐的古玉,在那个权大于天的皇城,这个东西顶的上半块金灿灿的皇上手令。天知道它来的是何不易,在多少皇子嫉妒的眼神中,它终于刻上了他的名字。而如今,他的一举一动却已被别人掌控于手掌之上,生杀系在旁人的一念之间。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终究是少了个萧何。”府上能人虽也不少,但他总是不能得心应手,胸中气恼,车中人不由叹气出声。
听出主子的无奈,赵武赶紧岔开话题:“王爷也不必烦恼,这次皇上不是弄了个同试么?虽说是影妃在后面出谋划策的,但这确实也是招徕贤才的好办法,您说是吧?”赵武说着话不忘手中加鞭,快马扬踢,带起滚滚的尘土。
“你这莽汉子什么时候也这般伶牙俐齿了?捉刀者谁啊?”俊雅男子调侃的一笑,刚才低沉的空气一扫而光。
“这……这是临行前陈杼交代的,。”赵武憨厚的笑道“是属下平日拙嘴拙舌惯了么?每次都被王爷识破,下次,属下可要让陈杼换个传话的人啦!”
“你呀,陈杼那小子一身本事你到不学,偏这饶舌功夫学的倒是快。你们这对冤家要是合起伙来,日后还了得?”
一对一答,谈笑间,主仆二人已经转过山坳。
跌进山窝的日头洒出她最后的能量,林间,山坳,连地上的落叶都遗传了她如血的余晖,逆光而上的马车也被笼罩其中。黄色的叶,红色的光,重峦的山,移动的马车恍若游走画间。
美得有些不真实,景致如此,不知画中人是否也会如此。
小径蜿蜒,每每行到无路之时,一转身,又一条羊肠小路立现眼前,颇有些柳暗花明的意味。凭着赵武娴熟的技术,马车在这狭长的山坳间竟也走得顺畅无比。
前方,一道身影逆光而来,与马车渐行渐近,等到围绕在那身影周围的光晕消退,赵武才得以看清来者的样貌。
一身浅蓝淬染的衣裳,玉冠用一根绸带束起,流苏飘于发间,虽是男子打扮却难掩女儿的娇态,雅秀的身姿略显非凡,浅笑不离唇畔,颈间系着一颗黑珍珠,随着人的动作摆动轻晃,看相貌,赵武有些失望,如此的气韵仅仅是配了张寻常的脸,论姿色,只在中人之上,只是那双眼睛……
都说国中八公主的眼睛生的漂亮,赵武见过,他没读过什么书,只知道那叫动人,但眼前这个男装的女子双眸却静如秋水,深如寒潭。
光顾打量来人,手中的马鞭早已停摆,马儿似乎也感受到来人的悠然,停下脚步。
“这位……嗯,有何贵干?”赵武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谓。只能含糊的一带而过。
来人也不计较,嘴角勾出一道弧线,一拱手,三月春风的声音随即响起:“这位大哥请了,我欲往黎镇,只是天色已晚,又错过宿头,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赵武略一沉吟,王爷素来亲善,每年接济的书生数不胜数,封为慕王之后,府上更是知客云集。只是现在王爷处境危险,太子一党恨不能及早除掉王爷,必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冒失的随意让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上车,实在是……
“请这位公子上来吧。”爽朗的男声通过车帘的缝隙传了过来。
赵武闻言撇去心中所想,跳下马车,王爷的话任何时候对他来说都是命令。和颜悦色的对着来人打了个手势,“公子,请吧。”不知怎的,他虽是满腹疑云但对眼前这个女书生竟没来由的想要恭敬。
“多谢。”来人也没多做客套,一手扶住车辕,一手轻撩衣摆,也钻进马车,丝毫没有扭捏之态,赵武不禁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近几年,南郡主张国风开放,但这仅限于皇公贵族之中,碍于权限,于百姓,这法令收效甚微。
车厢内十分宽敞,一张堪称床的软凳摆在车中,上坐一人,看相貌不过二十三四,英俊威武,面目雍容华贵,衣着朴素,难掩自身王者之气,手中玉件更是非同寻常,美中不足的是本该意气风发的眼睛里尽是疲倦与厌烦。
女书生眼光略一停留,随即拱手:“讨饶了。”
男子也拱手还礼,眼角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笑意“在下竹瀚,南郡本土人士。”
“乔言,字墨云。幸会。”
“乔姑娘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一天的路吧。”
女书生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摆处灰尘可见,在这软凳上着实显得有些突兀,赧然一笑,抬手轻拂衣摆,简单的动作被她演绎的自如淡然,如山间流水,悠然的不带一点假饰。
男子一时竟有些晃神,明明是平人的脸孔,怎会有西子降尘的感觉,定定神,依旧是那张平淡无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