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周身仅仅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袍服,宽大的袖子随风而起,似乎是在翩翩起舞,脚上未着寸屡,赤着足踩在一片雪白的梅花瓣上,花是纯洁莹然,足也是透明般的纯白。
那车轮羽翼一般的袍袖被女子潇洒的甩到半空,带着点破风而来的味道,竟似乎有点双足离地的飘然欲仙之感。
只是这张绝美的画作之上,那女子的容颜……
***
夜初上,华灯璀璨,亮如白昼,今日已是正月十四。
元宵佳节的前夜,醉湖庭也是一派喧闹。尽管明天才是几位红姑娘的登台演出,而这并不影响今晚的歌舞助兴。
从古至今,男人逛窑。子,从来不分什么日子场合,想去了,就去了,还去的理直气壮,似乎有一百个理由一样,冠冕堂皇。
霄兰依窗浅笑,手里握着精致小巧的凤首酒壶。
酒壶是青白色相见的碎玉拼凑,酒壶的盖子上雕着一朵兰花,壶嘴却是凤凰的头颅样式,微一倾斜,酒浆便从凤嘴里流出,那朵兰花配在它的头上,竟像是个美人斜带了兰花簪子似的,带着灵性。
而这酒壶就握在一双莹润胜玉的手上,十指芊芊,自斟自饮。颇有点倚栏遥望,思情郎的味道。要是小南瓜在这儿,一定要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她家姑娘什么时候,还会露出这样忧思不解的表情,好像欠着多少的债一样。
事实上,她的确是欠着债的,外面就都是她的风流债。
“姑娘,不好啦,”破门而入的不光有室外的寒风,还有小南瓜的尖锐嗓音,这孩子大概是跑的急了,练嗓子都喊破了音。
眉头一皱,光洁的额头上显出三两根极浅的皱纹,霄兰见惯了她乍呼呼的脾气,索性也不上心,连壶都没放下,“好好的,叫唤什么。”
“要是我叫唤几下就能帮上忙,小南瓜保证一直叫,连口水都不喝。”小南瓜秀气的小脸上闪着急迫的神色,“姑娘,你还有闲心喝酒,楼下都闹起来了。”
“随他们去,他们,”她拖长了尾音,视线放在窗外,重新将壶拎了起来,“他们哪天是不闹的?”
“不是啊,姑娘,”小南瓜急的直跺脚,这个女人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明明她都要急死了,她还是不紧不慢的说话,真让人恨不得拖着她下去看个究竟。
可惜,那个懒惰如猪的女人,此刻连个正眼都不看她。
“楼下打起来了,苏公子被公孙公子打破了头,这会儿血都流了一条伊水那么长……”
“这些人,你由着他们去,不必理睬,他们有的是钱,别说是把他头打破了,就是把他一家子的头都打破了,公孙也不会没钱赔的。”
“姑娘你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小南瓜忽然不怀好意的笑了下,嘿嘿的说,“姑娘要是听完了他们争执的由头还能这么身不动膀不摇的,小南瓜就算是佩服了。”
黛眉好看的挑起一道弧线,“谁稀罕你这个小丫头的佩服了,卖什么关子,有什么好玩的,快说吧。”
“好玩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小南瓜凑近了一点,“我刚刚下楼听见左姨和几个大官摸样的人说什么明晚上就要把姑娘你许出去,说是什么风月虽好但是不能误了姑娘的大好芳华之类的话,于是,等我端了酒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公孙公子将人家的头打破了,哎,好大的一个酒坛,就算苏公子的脑袋是用铁桶做的,也扛不住啊,那个血流的,哎……惨不忍赌啊。”
她摇着要带啧啧的说了半天,霄兰在听见她说要许配人家的时候,稍微惊愕了下,其余都是在用一副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听着。
“姑娘,本来谁打破了谁的头,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是这两件事放到一起,你可就要好好想想了。公孙公子一向是正经的公子哥,自视甚高,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人?大概是上次宴会的时候,只有苏公子和他争的厉害,他呀,这是怕苏公子在明日的元宵节上,把姑娘抢了。”
霄兰静静听着,低头不说话。
小南瓜也不去催她,反正要被许出去的人又不是她,瞧霄兰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将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她想了想,和颜悦色的对小南瓜说,“你说的对,公孙就是怕苏公子抢了我去,不过,他也算是替自己出了气。”
她站起来,拍拍衣服,“苏公子家虽有钱,却没什么地位,就算是公孙一高兴把他打死了,他家里只怕连全尸也带不回去,哎,可怜了苏公子做的出好诗的脑袋。不如我就去救救他好了。”
小南瓜点头称是,心里却在腹诽,明明就是担心少了苏公子这个大对手,自己真的被公孙抢走,才出去做老好人,倒在这儿发一顿毫论。
“咦?你刚刚说什么了么?”霄兰忽然回头问她。
小南瓜赶紧满脸带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奴才怎么敢在主子身后说话,你听错了,听错了。”
主仆俩一前一后刚刚从阁楼上下来,身上的玉饰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没完全歇下,就听见楼下一阵骚动,循声看去。
往昔风度翩翩的苏公子和公孙公子,此刻一个满脸是血,脑袋被人开了瓢,另一个手里拎着半张桌子,正要往下砸人。
将胳膊肘放到廊柱上,霄兰两手交叠起来放在下巴上,疑惑不解的问,“你们真要拆了我这院子才算了账么?”
听见是她的声音,一众人皆抬头看去。果见一个素衣美人,神色倦怠的望着他们。
公孙拎桌子的手蓦地一松,桌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惊扰姑娘了。”
算他还识得点体面,霄兰哼了一声,悠悠的提着裙摆从楼上下来,语气还是那种气死人的漫不经心,她小心翼翼的躲过地上的残片和血迹。
在一片狼藉中,她圣洁得好似仙子。
她在对峙的这两人中间打了个漩,手帕拂过苏公子的血面,停了下来,那意思竟是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用了。
苏公子大喜,回过神来,赶紧把香帕揣进怀里,还不忘剜对面那位一眼。
他们再抬头时,霄兰已经踱步出了大厅,只有声音不断传来,“你们都过来啊。”
一句话,惊起群人,趋之若鹜。
他们迅速转到了厅外,厅外是露天的,全醉湖庭最美丽的月晚湖就在此处,这个月晚湖不仅水质清澈,常年碧波荡漾,而且还是难得的天然泉,是从周边山上的活泉引过来的水,而它总是常见带着点温热,所以,即便是现在这个正月时候,走在它旁边也不觉寒冷。
更要命的,是这湖水深的很,连左姨也说不上来,这湖到底有多深。
缓步踏上艺廊,直通到湖心的这条艺廊中载满了各种时节的花草,植物,藤蔓褪去枯叶,只剩下黄澄澄的枝条耷拉着,霄兰一边走,一边抬手拂去那些恼人的枯树条,“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明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们想捧场也不能急在这一时片刻啊,都是贵家公子,抬手动粗,可是失了自家身份。”
说得那两位脸红脖子粗,他们是真没想到,霄兰今日晚上竟然没有外出,正好赶上这一场。“其实,奴家有个问题本来也是想等到明天再问的,但是现在,奴家又不想等了。”霄兰说着,脚步停了下来,
她回过身,望着跟着她的脚步而来的众人,露出颠倒众生的笑,“你们每一个公子都口口声声说想讨了奴家去,可是哪个人心里真的有我呢?”
“霄兰姑娘!我对霄兰姑娘的心可昭日月!”第一个跑出来说话的,是满头血污的苏公子,他眼里闪着光,似乎这时候他脸上的血就是他真心的最好凭证一般。
继而,这种喊叫此起彼伏。
霄兰静静的笑着,看他们争抢,自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凤首酒壶,倒上一杯,饮下。
此时,寒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一个人,立于风中,独自喝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酒。
“可是奴家天生是个不讨喜的性子,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她轻轻一笑,仿佛初雨后的一朵娇荷。
“你要怎样才信?”有人不依不舍。
“怎样?”她发出呢喃一样的声音,随即将酒壶抛出,咚的一声,落进月晚湖,过会冒了几个气泡就没了影。
“奴家要的人,是要用命来爱我的。”她说完,毫无征兆的整个人跃进月晚湖,此地,正是湖心。
“啊!”小南瓜惊叫的看着那道白衣的一角在水面上漂了几下,和那个酒壶一样,冒出几个气泡,然后,消失不见。
“姑娘,姑娘她不会水啊!”
第六章 拿命来爱我
“姑娘,姑娘她不会水啊!”
小南瓜惊声尖叫的像一只煮开了水的大茶壶,声音传出老远。她性子活泼,又不到处惹是非,在醉湖庭里颇有点好人缘,这么一闹,竟是连在后厨的火工都听到了响动,连铲子都来不及放下就匆匆跑来看个究竟。
就是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霄兰往下沉的快,小南瓜就差哭出来,趴在湖边,伸手去捞她浮在水面的衣裙边角。
等到她差不多要够着的时候,那衣服就像和他开玩笑似的,打了个圈就沉浸水里,看不见踪迹。
小南瓜一下傻掉,扑在湖边,大半个身子探出去,伸出去的手也还张在外面,五根手指像大叉子一样,她保持这个动作一直到被自己哭出来的声音吓到。
只是……
众人眼前一花,却是一道青色锦缎般光滑的人影闪过,但见来人恍如一条拖得长长尾巴的流星,从湖对岸疾奔而来,足尖点水,带起无数的小小涟漪,向四周飞溅,又落回水面,他前一只脚方抬起,后一只脚的水花就消失不见……
岸边有懂门道的行家,一见便惊叫,“燕子三抄水!”
燕子三抄水是常见了的,但把这个轻功的入门功夫演绎的这样好,也只能说是种近乎神话的人物了。
“难道是……浮萍采薇的凌波宫主来了?”
不会吧,东海离此路途遥远。
“说不定是慕霄兰姑娘的名来得。”
“再说,他那里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何必巴巴的跑来。”
说话间,那道身影早就奔到了湖中央,身形嗖的一下就不见了。等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
“喂,那是凌波宫主?”
有人已经产生疑问,不仅是他,好多人都唏嘘的议论纷纷,可惜了这么个好人物,就是落个牡丹花下死的下场。
有人为霄兰唏嘘,有人庆幸没了这个碍事的女人,自己就能跻身红牌的位子,也有人敬佩那个跟着跳下去的男子的痴。
她这一跳,最忙坏的就是这几个人,左姨,小南瓜,顾不得自己头破血流的苏公子和衣衫都凌乱的公孙公子。
有下人在湖边放了筏子往湖心划。掌筏子的老哥忽然觉得头顶一凉,以为是下雨了,扬起头往上瞧,又什么都没有。
哗啦一声水声,一屯水花蓦地爆开,刚才那道青灰色身影的主人,此刻正抱着一个满身白衣的女子跃出湖面。
两人均已经浑身湿透,湿哒哒的往下淌水,女子的面藏在男子的怀里,满头秀发已经散开,宛如瀑布一样垂在他的手臂之外,洒下一路水花。刚才还拿杯饮酒的素手,因为在湖水中呆的时间过长,而泛出青白色,五指无力的松散开来,飘荡荡的来回打晃。纤细的身躯被男人横抱在怀中,远远看去竟似已无生气。
穿着青灰色衣袍的男子神情淡漠的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最后将视线定在惊呆的只能干张着嘴的几个人身上,邪魅一笑。随即飞快的转身吩咐,“大夫呢?”
小南瓜早就一口气吓得憋在心里,这会儿看见她家姑娘被人救上来,足足的嚎了一声,扑过去一个劲儿给她拍后背,眼泪珠子扑簌簌的掉,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狠狠吐了几口水,霄兰也没见要醒过来的动静,小南瓜趴在她胸口听了半天,她早就六神无主,别说是趴在她胸口了,估计就是她钻进去,也是听不见一点动静的。
她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
“姑娘,你倒是睁眼啊。”她最后急得摇晃着她的肩膀,而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身上忽然被一个大掌拍了一下,有冰冷偏阴柔的男性声音在头上响起,“她淹不死,倒被你晃死了。”
她一愣的功夫,霄兰又重新被他抱起,左姨早就围了上来,带着他往幽兰阁一路小跑,可刚跑了两步,却见身后已无人影。
“哎?公子?”
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错失所爱的两个人,不甘心的左右打听,“这个人,你见过么?什么来路?”
“哎哟,苏大公子,你真是这几天没有来啊,刚才那位爷这几天几乎是每夜都在此,只坐在幽兰阁对面的姑娘房里,每晚上就打开窗子往对面瞧,那痴心劲儿,就别提了。”
“他一个大男人一晚都在姑娘房里,还能一直盯着对面?少在这儿糊弄爷。”公孙席根本不信他那套鬼话,来妓院的哪个爷们是柳下惠?还真是坐怀不乱?
被问到的那个知道他一定这么反驳似的,露出点胸有成竹的笑,“嘿嘿,爷你还真别不信,那位爷包下了对面姑娘的房间,整晚就门房大敞四开,他独个儿搬个椅子坐在露台上。”
“那,那房间的姑娘呢?啊,等等,我想想,幽兰阁对面是赏梅苑,天呐,红梅姑娘的房间?也叫他抢了去?”
他说完,立马就有人接茬,好像还很不屑,“苏公子,你太大惊小怪了,这升京的有钱富人多了去,一天一锭金,别说要赏梅苑了,就是包了这儿所有姑娘都没问题啊。那么大一锭金子,谁拿着烫手啊?红梅姑娘高傲不?还不是照样乖乖的给那位爷整宿的端茶倒水,弹琴弄乐,哪还有点当初的清高模样。”
众人又随意说了几句,纷纷散了场。
那个霄兰姑娘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所在,要不是她这次自己存了死志,走了那么远的一路,要不凭他们的财力才力,是绝对这辈子都难能和她见上一面的。
至于她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是根本也和他们八竿子搭不上的关系。
倒是苦了两个多情的种子,这会儿眼看着自己肯定没戏得占美人心,只能自怜自艾。也怨不得谁。
幽兰阁,熏香蒸腾,青衣男人在丫鬟仆众的服侍下,去沐浴换了衣服,捧着一碗姜茶喝。看着屋子里的丫鬟老妈子进进出出,忙得脚都要飞起来似的。
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喝茶。
他心里极其踏实,并不担心霄兰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一是因为他救得及时,而霄兰似乎也有意闭了会气,并未喝进去许多湖水,而是因为刚刚他已经给她喂下去一颗护心脉的药丸,这会儿配上大夫的药汤,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
浓红色的姜茶汤映着他邪魅已极的脸孔,尚湿的发丝被他挽起来,更显浓黑。脸依旧是那张让众生颠倒的邪气凛然。他看着这张脸,在心里问,为什么要救她?
水面上的人,摇头。
为什么要每晚来看她?
水面上的人,还是摇头。
“爷,您……头疼?”小南瓜端着一盆热水出来,看见正在不断摇头的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问候。
他一愣,再次摇头。
小南瓜对着这张欺世魅惑的脸孔,根本顾不上出神发呆犯花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爷救了我家姑娘,小南瓜给你磕头了。”
男子不大在意的挥手,小南瓜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了起来,这双手又稳又柔缓,好像是怕弄疼了她一样。
她这才有机会发呆,定定的瞧着他,但见两道眉毛细长入鬓,眼角是微微向上的凤目,面白无须,高挺鼻梁,薄如刀削的唇形都在显示他是个美男的事实。
脸上不由一红,“公子……姑娘醒了,你不进去看看她?”
男子闻言,摇了摇头,“不了。”
“咦?”小南瓜惊讶出声,怎么?“难道公子不是对我家姑娘……”她说了一半就有点说不下去了,转头看着里屋团团转的人影,喃喃似的说,“哎,哎,姑娘还真叫你说对了,这世上还真有不为你美色所动的男人。”
同时,她心里又涌上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不服气,她见惯了男人们围着霄兰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