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上学应该是不背的,但不背怎么办?自己说了不算。大姐要下地干活的,小孩没人管。她经常是学上了一半,小孩哭了又要背着找大姐喂奶去。
今天大姐没出去干活,她三岁多的儿子小羊生病了。小羊经常生病体质很弱,下午要带到乡医院去看病,自己得把大姐的女儿背上。
太阳西下放学了,龚凡梅背着大姐的女儿回家,手里用塑料袋提着课本从村南往村北走去,到了村中心大清香树下看到好多人围在那里,过去看看是别村寨做生意的阿姨在学生放学的时候来卖凉粉的。
龚凡梅过去看到,鸡汤的一毛钱一碗,酸汤的五分钱一碗。别人的爹妈忙着给自己的小孩买,没自己的份,不想看了,转身回了家。只听到肚子咕咕噜噜的乱叫,嘴巴里不停的在流口水。
龚凡梅进了小胡同里,看到许多人堵在家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过去扒开人群进到院子里,看到大姐坐在天井里,怀里抱着她的儿子小羊。
小羊全身在颤抖,大姐嘴巴里焦急地不停地发出求救声和凄凉的哭喊声:“快救救他呀!快救救他呀!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呜呜呜!”
大姐边上坐着神婆,她慌乱的用手不停地去摸小羊的胸部,给小羊顺气。小羊闭着眼睛头软软的呼吸很困难,半天才喘出一口大气,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
是不是往肚子里吸气看不出来,呼吸很慢很慢,半天才出一口气。是否吸气不明显,出气声音到是很大,气出的也很快。。。不一会渐渐地出气也弱了,看来快要断气了。
大姐一点办法都没有,看着自己的儿子气越来越少,只会无奈地叫喊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的天呀!”绝望地哀鸣着。
小羊快没气了,神婆也不知道怎么办:“把鼻子捏住!把鼻子捏住!”听到神婆的叫声,大姐用右手去捏住小羊的鼻子。
小羊是用鼻子出气的,虽说气不多但还要喘气的啊,小羊就用手去抓大姐的手,脚也乱蹬乱动了起来,大姐怕了松开手:“我不敢,我不敢。”
小羊半天不出气了,没气人就死了。神婆也急了:“快接气!快接气呀!”
大姐慌里慌张的自己又不敢去捏鼻子,急忙说:“我怕!我怕!我不敢!我不敢!你来!你来!”神婆就去捏住小羊的鼻子。
小羊挣扎着,手被大姐死死地抱着动荡不了,没力气了,不一会小羊就不挣扎了。
小羊鼻子里的气进不去出不来,气接住了,不会呼吸了,虽说有嘴巴,小羊的嘴巴紧闭着,不会用嘴喘气,就断气了。
为什么要接气?龚凡梅不懂,挤在门口看的人也不懂。大姐神婆不想让小羊死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做出了让人不可理喻的事。唉,真是无知啊。把小羊就给活活憋死了。
龚凡梅真害怕,她只要害怕就会呆呆的站着。
这是龚凡梅大姐死去的第二个儿子了,都是三岁多死去的,第一个是急性脑膜炎,说死就死,时间很短。这第二个也一样,说死就死,肯定也是得了急性脑膜炎了。
事后听龚凡梅的大姐龚凡兰回忆说:“那天下午,小羊突然高烧,赶紧背到乡医院看。刚走到龙山北面,感到小羊全身软软的。回头看看,不行了。叫,也叫不应。赶紧背着往家里跑,顺路去叫了神婆奶奶。”
龚凡兰的丈夫在县城里有工作,拿工资的,原来的妻子生了三个女儿他想要个儿子就离婚了。在龙山寨下乡当工作队的时候,看上了比他小十几岁的龚凡兰。他俩结婚后两三年时间先后生了两儿子。高兴得把儿子当成了心肝宝贝,龚凡兰也跟着沾光了。现在两个儿子死了,丈夫不经常回来,有时几个月才回来一趟。这样断断续续凑合过了二三年。
龚凡兰和丈夫一个在县城,一个在农村,交通又不便。工资不多,生活很困难,感情就渐渐淡化了,俩人就离婚了。他俩的离婚,具体是为了什么,没说明白。两个儿子的死是最大的原因,长期两地分居也是一方面。是不是龚凡梅跟他们一起生活受拖累也说不清。
龚凡兰离婚后,留下三岁和一岁的两个女儿,得到八百块钱,是一次性给两个女儿的扶养费。她就买了两间房子,搬出了地主家的小四合院。地主家的房子不敢住了,神婆说:“阴气太重,龚凡兰的命压不住。”
正文 第08章:面子能值几个钱命才值钱
龚凡兰买的房子在清香树广场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虽说不大一间用来住人一间用来做饭也能对付。
她离婚时得到了八百块钱,村民们很羡慕,村里五六个全劳力的家庭一年到头也分不到一百块钱。
龚凡兰知道钱的精贵,更知道命的精贵。住地主家的房子前面死了母亲后面死了父亲,说是干雷劈死的,迷信不得不信。自己心爱的心肝宝贝儿子接连死了两个,神婆说住地主家的房子命压不住,只能认命吧!咬咬牙,命比钱重要。买了房子搬了出去。一下就花光了离婚得到的八百块钱,生活过得是紧紧巴巴的。
离婚前,爱人经常寄钱回来,有钱就能请得起人,男人的活她是不做的,请别人来帮忙,管别人吃顿饭就行,不开工钱。虽说平时生活简朴点苦点,好吃的舍不得吃,除了逢年过节吃一两顿米饭,平时一点都不敢动,留着。平时有钱买点肉,买点酒存放着给帮忙的人吃。别人也愿意来帮忙,最起码能吃上一顿白米饭,吃上点老腊肉,喝两口小酒,等于多过了一次节日。这种日子也能过得去。
现在离婚了,得到的钱花光了,没有经济来源了,还带着两个女儿和十一岁的妹妹,吃喝拉撒睡样样都得管。队里重活脏活都要做,不做没工分,口粮没着落。家里自留地要种,猪鸡要养。一天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女人的农活要做,男人的活也要做。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头发也懒得打理,没时间打理,能洗个脸就不错了。
原来找个拿工资的丈夫,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经常还用肥皂洗头,是村里最讲究的人,从她身边走过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雪花膏香味,现在只能闻到比男人还要难闻的汗臭味。
以前想讨点雪花膏擦擦脸的姐妹们,现在也躲得远远的了。背地里说三道四嘀嘀咕咕的婆娘也多了起来。
世道没有变,天也没有变,是人变了。
龚凡兰不是想打扮不打扮的事,是想怎么去做男人做的活。没钱,买不起肉,买不起酒,请不起人,只能靠自己了。
曾经叫弟弟来帮过忙,比请别人花费还要大。弟媳妇早饭中午饭都省了,宁可饿着肚子等着晚上全家来大吃一顿,不敢请。
她首先面临的是家里没炭烧了,再不去拉煤饭就煮不熟了。星期天把老母鸡卖了凑足买一牛车煤炭的三块钱。一车煤能烧一个月。
请不起人,只有自己去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的容易做着难,对一个女人来说夸张点比登天还难。
小煤矿在很远很远的山沟里,天不亮就得出发,天黑才能到家,万一出点意外,晚上就得在山里过夜。
小煤矿山高坡陡,高低不平半山腰的路掉下去粉身碎骨。上坡后面推下坡前面堵,牛听话好说,不听话堵不住就会出大事。自己从没拉过牛车心里怕,过深沟的时候会被牛推倒,会翻车会压死人,别的村有过。
牛为什么会推人,它的想法跟人的想法不一样,它是想用下坡的惯性加速,上坡时省力。人是怕翻车,让他走慢点,永远都想不到一块。
小煤矿挖煤的人挑煤的人不穿衣服光着个身子,怎么去交钱怎么去装煤。跟村里拉煤的人去别人不愿意,别人不想多管。去帮装一下煤到没什么,一路上得照顾,上坡下坡都得管,不是一个坡两个坡,出门到煤厂都是坡,怎么管?
每次拉煤六七天找不到车,找不到牛,能把人给急出病来。为什么?一句话两句话很难说清。
现在牛分到各户了,他们对自己的牛就像对自己的儿子,有时比对自己儿子还好。晚上太阳没落山之前,他们是不会把牛赶回家的。就想让牛多吃一口草,他们在苦在累不闲着只想多割点青草,晚上让牛多吃点夜草。耕牛白天要干活没时间吃东西的。
有的水牛脖子上会生病,成年拉东西脖子磨来磨去磨出大大的一个包,流脓流血,苍蝇飞来飞去,牛尾巴长在屁股上,只管屁股不管头。牛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停的摇头甩耳朵。农村没有药管苍蝇,脖子的伤口,天天有东西磨来磨去好不了。
主人心疼,自家的活不做了,但队里的活还得做。农忙季节不等人,过了季节种上去的ZJ没收成等于白种。牛累了疼了会流眼泪,主人看到也会流眼泪,真想自己去帮它拉犁耙田。
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有的人只知道奶好吃,不知道这奶来的真不容易。农民知道,牛吃的是草,脖子上流的是血。
自己的牛累死了,生产队杀后分到牛肉自己都吃不下,只会伤心地哭。坐在一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吸水烟桶,想让烟雾冲昏自己的头。家里人看到家长这样,分到的牛肉也吃不香。
有一个青年家里养了一头水牛,性情刚烈。有一次拴在树上受到惊吓,鼻子扯豁口了。平时干活只听主人的话不让别人靠近。小伙子能把它训练得服服帖帖的,村民们都伸出大母指夸他。
他犁地健步如飞,耙田水花四溅,干的活最多。小伙子神气地昂着头心里美滋滋的。他爱牛爱得连自己的尿都舍不得随便拉,留着给牛吃,牛爱吃尿有盐份,吃盐有力气。
只可惜呀!有天主人有事没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到处找不到牛,原来它躲在生产队打谷厂里偷吃了一肚子黄豆又喝水,肚子涨得象个鼓。躺在地下动荡不得,只有头上下能动四肢乱蹬。好多人围着看,“破肚等于死。”
年长的村民用香油抹在手上,从屁股里去掏。整支手都伸进了肚子里什么也掏不到。村民们眼睁睁看着它哭,它也看着村民哭,一天时间就活活撑死了。
这位青年人捶胸顿脚嗷嗷大哭,三天三夜不吃饭。躺在床上只要有力气就哭喊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呜呜!呜呜!”哭得是死去活来的撕心裂肺的。人死都做不到,牛死他做到了。
牛是通人性的,它最喜欢跟主人一起劳动,陌生人使唤它它不高兴。它是认主的,陌生人不懂牛的习性。万不得已主人不愿借给别人用,不是小气,是太爱它,怕它受委屈。
龚凡兰每次去拉煤面临借牛的事很伤脑筋。有的干脆说有事,有的说有时间去帮拉,宁可自己苦点也不想交给陌生人去用。
龚凡兰不是不想让别人去拉,是没钱买肉买酒招待他们。话又不能明说,明说了别人也不在乎一两顿饭,心疼的是自己的牛。
世间事,有时就是模棱两可,很难说清。
牛是生产队的,别人没有理由不借。龚凡兰一次不行几次,一家不行几家。为了生活不要面子了,面子能值几个钱,命才值钱。她的眼泪流干了,苦水还得往肚里咽,不为自己,为了孩子为了妹妹为了这个家。
闭上眼睛会想到死,挣开眼睛看到六只小眼睛必须要活。
龚凡兰费了好大劲,车牛和同去拉煤的村民都找好了,晚上作好了一切准备,给龚凡梅交待好两个小孩吃饭的事。猪鸡喂养的事。天不亮就出发了。
她就象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心里忐忑不安全身忽冷忽热。
正文 第09章:骨头肯定断了
太阳没出山之前就能看到东方的明亮。蔚蓝的天空里漂浮着淡淡的白云。今天是个好天气。
龚凡兰赶着牛车,早早就到了村北的路口,等待着拉煤的同伴。
“哦,这么早?”冷祖云赶着牛车过来了。
“我也是刚到。哎,冷峰也去呀。”龚凡兰看到冷祖云的二儿子也跟着来了,多了个伴高兴了。
“星期天,他在家也没什么事,去玩玩。”
其实,冷祖云已经有了打算,让儿子赶自家的车,自己赶龚凡兰的车。虽说儿子没单独拉过煤,但来的次数也不少了,自己亲自看着他,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
龚凡兰可是从来都没有来过,道路地形都不熟悉,冷祖云还是不放心。
冷祖云的儿子冷峰小学快毕业了,平时放学回家主要任务就是放牛。经常骑在牛背上放牛,人牛都有感情。他坐在车上前面带路,冷祖云后面赶着龚凡兰的车,俩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冷祖云三句不离本行,开门见山地问道:“最近凡梅怎么不上学了?”
“嗳,上什么学呀,家务事都忙不过来。我一大早就要下地干活,家里两个小孩要她管的。”龚凡兰笑着说:
冷祖云知道这些情况,但着为老师,该说的话还得说,尽到自己的职责:“孩子还是要多读点书好,有点文化总比没文化强。”
“嘿嘿嘿,强什么强呀,村里多少读书人,一个个回来种地,强到那里了?我看,读书读得地里的活都不会做了。”龚凡兰到是有啥说啥,现实就是这样。
“他们现在干活是不如没读书的强,以后会慢慢比他们好的。有知识有文化,科学种田种地是发展方向。”冷祖云讲起了大道理:
“还科学种地呢,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他们要不了几年,学的那点东西又还给老师了,学也是白学。”龚凡兰冷祖云很熟,说话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
农村确实也是这样,那有时间看书学习呀,成天忙不完的活,学了不用忘记的快。即使有时间看书,看了做什么呢?没有目标的。结婚生子不看书也会。钱,有文化没文化都会花。
说着说着就到了小煤矿的拐弯处,冷祖云交待着:“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装煤。”
龚凡兰应了声“ 嗯,好的。”
冷峰在前面赶着自家的车,冷祖云跟着进入煤厂。煤厂的山是土山,山上的松树有碗口粗细,成材的树都快砍光了,山头快秃顶了。煤厂边上有四五间不高的小瓦房,伸手就能摸到檐口的瓦,是挖煤住人吃饭的地方。
煤厂平地上堆着刚挖出来的煤,一小堆一小堆的,正好是一牛车的量。挑煤的人知道一堆要放几挑,他们有任务的,一个人一天要堆几堆。
小煤矿是乡里开的,挖煤挑煤的都是临时工,从各村调来的,一个月能挣二十块钱,都争着来拿工资。
村里有个年轻人在这里挖煤,来拉煤的村民很少见过他。也许是他光着个屁股从煤洞里出来,不便与村民们说话打招呼吧。只要他不开口,别人很难认出他,从煤洞里出来的人都一个模样。
煤厂东边有几个煤洞,一人多高,不停的有人出入。只看到一个个黑黑的光着身子的年青人头发上都是煤炭,嘴巴张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牙齿都是黑的,只看到眼睛里还有点白白的光亮,就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有时还来回乱转。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洞口,就像登山运动员快到山峰那样很吃力。在洞里就不知道怎么走了,听说是趴着出来的。他们肩上放着短短弯弯的小扁担,扁担两头拴着绳子,绳子下面吊着藤条编制的箩筐。箩筐一边是开口的,就像一个上面削平了的大海螺,堆满了黑黑的煤炭。
现在可以一手交钱一手装货了。冷祖云装好车,牛在前面弯着腰吃力地拖着,自己在前面带路,儿子跟着走。只听到木制的牛车被重重的煤炭压着,车架与车轴摩擦发出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