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隐隐带了些哭腔。羲禾的神魂越来越弱，我感觉得到，他自然也感觉得到。
和庸医的谎言，不知道还可以撑几日。
“好，不想这些。”羲禾应道，“小离还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了。”我转身，背靠着他的胸膛，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意，“羲禾，我给你弹首曲子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琴已经放在了我的腿上。这时羲禾从背后环住我的身子，手也落到了琴弦上，“好久没有和小离一起抚琴了。”
他指尖轻拨，悠然的琴音流泻而出，我的手落在他的手旁，随着他的动作，清如溅玉，幽如落花，一曲既起，不问曲终。
在这寂静的桃林深处，在这与羲禾把手抚琴的崖边，在这一刻，真的很美，美到让人舍不得离开。
“羲禾，我爱你。”琴声未落，我蓦地转头，重重的吻上了他的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句话缠绵在了唇齿之间……
这日待羲禾睡下之后，我推开了落逸风的房门，“帮我。”
落逸风皱了皱眉，终究还是点下了头。
我感激道，“谢谢。”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做。”落逸风淡然道。
我勾唇笑了笑，“还是要谢谢，逼庸医你说谎，真是过意不去。而且，后面的事情，还需要你帮忙。不然他不会信的。”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真相后轻生？上古灭世是因为什么，你应该清楚。”
“不会的。”我轻轻念了一句。
☆、430。第430章 再也不分开
“羲禾会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要封了他的记忆？”落逸风眉头微蹙，“神魂一旦聚齐之后，依他主神的修为，任何封印都没有用处。”
听到落逸风的猜测，我盈盈一笑，并没有否认。如果我能从羲禾的记忆中消失，再好不过了。那样，他就不会痛苦了。所以我确实有过封印他记忆的念头，甚至还想过问庸医，他有没有如冥界孟婆汤一样，可以让神忘却前尘的丹药？
可是，再完美的封印终究有解开的一天。任何药物也终有失去效用的时候。如果羲禾真的忘记了我，当他再想起来时——
我暗自摇了摇头，他一定会疯掉的。
我的记忆被封印过，我最了解这种感觉。或许在不记得羲禾的那三十几万年里，我生活的很开心，无忧无虑不知心痛为何物。然而当前尘记忆涌来的那一刻，心就如同被刀血淋淋的剖开了一般，痛到没了知觉，痛到不想再醒来……
怎么可以忘了羲禾？怎么可以忘了羲禾？……
那时我以为羲禾死在了我手里，一边痛哭着，脑海中一边回荡着这句话，再也见不到羲禾的感觉，恐慌到心都停止了跳动，只想随他而去……
解开记忆的时候，除了痛苦，就只剩下自责了，自责为什么会忘掉羲禾。
同样的，如果羲禾忘掉了我，他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庸医，我听芸雾说你曾经喝下过一种药，然后就忘了一个女人——”落逸风闻言身子一僵，清朗的面上露出了抹痛楚的神色。他这样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虽然揭人伤疤，实在是不厚道。
“你没有忘记吧？为什么？”我迟疑了下，然后问道。
“没喝。”落逸风干涩的吐出了两个字。
半晌后，他似是调整好了心情，淡淡的开口道，“喝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仰脸看向了窗柩处投下的几缕月色，“是啊，什么都没了。虽然有些东西想起来会痛，可是那份曾经的悸动，曾经的喜欢，如果忘记了，就太可惜了。”
“你准备怎样做？”
“庸医，替我转告给羲禾几句话。”我扶着心脏的位置，然后闭上了双眼，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渐渐的化为虚无，羲禾赋予的血肉一寸寸消散，但他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直到神魂慢慢脱离了琴身，一把七弦琴自空中坠落……
落逸风看着面前的女人幻化做了一片莹白的神魂，然后朝着窗外飞了过去。他接住了七弦琴。不多时，一股强大的神力四散开来，瞬间便笼罩了整个魔界，亘古而久远的气息。夜幕下，日月的光华流转，这是比白昼还要绚丽的颜色，圣洁、高贵。
“昊天主神。”当一阵无法阻挡的气息压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落逸风知道，主神已经醒了。
落逸风强忍下喉间的血腥，然后走向了羲禾的房间。如果不尽快把那个女人的话带到，只怕会有大麻烦。
……
“羲禾，这世间的美景我还没有看够，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还没有尝试过，实在太遗憾了。你带我去好不好？我就在你的身体里，你走到哪，我就看到哪。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真好，可以永远和羲禾在一起了呢！”
“对了羲禾，你一定要记得带我去看魔界的落雪，我最喜欢看那漫天雪色中的梅花了。”
☆、431。第431章 与子偕老
“我还想和羲禾一起去看花灯，好多人的那种。不过，羲禾你记得带上个面具，你那张脸走出去，我会吃醋的。”
“最喜欢羲禾了。”
“还有，上次你带我吃的糖人特别甜，街边拐角那一处，不知道那个老头还在不在？你一定要去看看，多买几个。我要捏个羲禾模样的，然后一口一口把你咬进肚子里……”
……
羲禾甚至能想象得出，她说出这些话时候的模样，肯定是眯着一双眸子，眉眼含笑，一脸的娇嗔。
可是——
“傻瓜，都一千年过去了，那个老头怎么可能还在。”羲禾笑着，那笑似是带着撕心裂肺的痛，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不，她才不傻。没有人比得上她的聪明了，所以她才说了这些话。”
“小离，好狠心的小离。你又抛下我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羲禾哽咽着，视线落在了落逸风递过来的琴上，指尖轻落，没有了琴灵的琴中，一片死寂。
死寂。就如同羲禾此刻的心一样。
“在我的身体里吗？小离，你让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
……
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两百年……
两百年的时间，羲禾去了很多地方，她曾经提到过的，没有提到过的。知道她喜欢热闹，所以大多数时间，羲禾都留在了人界。凡人生命短暂，却是活得最有滋味的。
记得以前小离还开玩笑，说要和他去人界做几世凡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羲禾坐在临街的酒楼上，望着下方首饰摊前的一对年老夫妻。老人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将一只簪子插入了妻子花白的发髻上，那木质的簪子做工并不精致，老妇虽然在抱怨着那老人，不该乱花钱，可满是褶皱的眼角处，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与子偕老。”羲禾念着这四个字，直到那两老人离开，他才回过神来。伸手执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咬了下去，甜软的味道，小离应该喜欢。以前和小离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看着她在吃，偶尔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便会气鼓鼓的在他嘴里塞上几口。
她一向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她说，吃起来觉得很开心。
这些年来，羲禾也尝过了很多味道。可是，他却没有吃出开心的感觉。就像这块糕点，入喉甜软，可是他的心头只感觉到了苦涩。
多少次梦魂深处，他觉得她就在身边，可是睁开眼，却仍旧只是独自一人。
突然，羲禾捏着糕点的手指一顿，他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寻着那人的气息，羲禾没有掩饰身上的杀意，“昭和，你终于肯露面了。”
几个起落，直到落在了一处荒山上，羲禾冷冷的看着前方的男人，男人正背对着他，弯腰扶着一棵干枯的树干，微微颤抖的身子有点狼狈。当男人转过身来，撩开额前凌乱的头发，露出司冥邪魅的面容之时，羲禾没有奇怪。当初在牢中之时，他早已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神魔之子的身体，昭和倒是费了心思。
☆、432。第432章 来迟
羲禾一直以为他会永远躲藏下去的。没想到他还有勇气出现？
不过，倒也省了麻烦。
羲禾上前走了几步，抬手一挥，黎昭便被掀翻在了地上，重重的落下，地上尖锐的碎石瞬时刺入了黎昭的后背，只听得他一声痛哼。就在羲禾准备杀了他的时候，黎昭突然扶着胸口虚弱的喊道，“住、住手。”
羲禾手下没有停顿，这个男人，他多一刻也不想看到。
“住手！我不是黎昭！”司冥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自主神的威压，他撑不到一招。
羲禾看向了地上的男人，淡淡道，“身体里有两个神魂吗？昭和、司冥，一起死了倒也干净，都是伤害过小离的人。”
本以为黎昭已经驱散了司冥的神魂，占了他的身体。如今看来这冥王的神魂，倒是个强大的。
“我引你来此不是自寻死路的。”司冥擦掉了唇边的血迹，冷笑了一声，“忍受着神魂被蚕食的痛楚，我熬了两百年，才将他的神魂暂时压制住，夺回了意识。我来找你，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
“小离儿在哪？”司冥的语气带了些急切。
“与你无关。”
“呵呵，和我无关。”司冥突然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神色间一抹清晰的悲痛，“她死了是不是？！为了救你，她死了是不是？！我还是来晚了。”
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身体里黎昭的神魂又在蠢蠢欲动，属于司冥的笑声蓦的停止，得意的语调赫然是黎昭的声音，“当然死了，她不死的话，主神又怎么会好好的站在这里？这下你死心了吧？心心惦念的女人已经不在了，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将神魂散了去，把身子让给我，这样你还可以和那个女人做个同命鸳——”
“闭嘴！”黎昭话音未落，便又被司冥夺回了意识，司冥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子，然后看向羲禾，“你不是主神吗？强大到可以毁灭地的主神！为什么保护不了她？！”
羲禾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拂袖一挥，司冥便又跌在了地上，羲禾上前一步，走到了司冥的面前，“想知道为什么？”羲禾说着将司冥身子里黎昭的神魂拽了出来，手心处一道白光闪过，黎昭的神魂彻底化为了虚无，“因为他，也因为你。”
司冥闻言一怔，随即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觉直达了神魂深处。这时羲禾开口道，“不要说你和这件事没有丝毫干系。小离心思单纯，信了你的言辞。有些事情我不同她说，不代表我不清楚。昭和找到你，利用你对小离的那点心思，做了些什么，不用我一一说明吧？”
司冥没有挣扎，或者说知道小离儿不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执着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输给了这个男人。两百年来，黎昭的神魂在他的身体里，用尽了各种折磨他的手段，只为了驱散他的神魂。可是他都忍住了，因为他要活下去，因为这个世间还有牵挂。
尤其是听到黎昭说，小离儿可能为了救主神而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小离儿身边。
让她不要做傻事。
可他终究是来迟了。
☆、433。第433章 不配
黎昭的修为高出他太多，没人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重新掌控了这个身体。如果不是要见小离儿的迫切心情，也许他早就熬不下去了。
他在得回身体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寻她，他要告诉她，那神魂有办法取出，不需要她以命相换。可是他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司冥慌乱了。因为慌乱，他心神不稳，黎昭的神魂又有压过他的趋势，几番较量之下，他受了不轻的内伤，直到他见到了羲禾。
心中牵挂着小离儿，他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直接便将羲禾引到了此处。可是真相，真的很残忍。或许就这样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也不错。这世间唯一在乎的人儿也消失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司冥第一次觉得心可以这样痛。多年的执着算计，终究只是一场空。是他太自信了吗？总以为给她自由，等她玩够了，就会乖乖的回到自己身边，身为上神的他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可是他等来的，却是她爱上别人的消息。那一刻，他嫉妒的发狂。
放任她，纵容她，司冥以为她是逃不开自己掌控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那个小女人骨子里倔强的很，虽然她有时候笑的谄媚，摆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可她认定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悔改过，也从来不会放弃。就像面前这个男人，喜欢上了，为之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司冥想，若是时间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他宁愿把那个小女人一辈子困在大荒。不让她认识什么魔主，不认识什么羲禾……
可是那个小女人已经不在了，所有的执着都没了意义……
“求死吗？”看着司冥的气息渐渐微弱，羲禾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淡淡的问道。
司冥抬头，触到羲禾淡然的神色，他不由的嗤笑了一声，“你不过是早认识了小离儿几百万年。”如果他也生在了上古，如果他能早点遇到小离儿，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呢？
“我承认，我是隐瞒了小离儿很多事情，那又如何？难道高高在上的主神您就可以保证，这么多年来，没有欺瞒过她半分？”
“我和你不同。”羲禾看了地上的司冥一眼。
“有什么不同？！你爱她，可以为她覆灭了天地，豁出性命。我也可以做到，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
“爱？”羲禾念着这个字，似是沉吟了半晌，他才冷声开口道，“你不配。”
“你口口声声说爱小离，你可知她喜欢些什么？想要些什么？你对她又了解多少？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次顾虑过她的心情？！使用强硬的手段，让她怕你、畏你。以爱的名义，自私的将她困在身边，霸道的干涉她的一切，恨不得她的世界里只有你，满心满眼只认你一个男人。这就是你的爱吗？将她当做灵宠一般锁在笼子里，不许任何人接近，只属于你一个人。”羲禾缓声质问道，“你可否问过她的意愿？司冥，你真的爱她吗？也许你更爱你自己。”
☆、434。第434章 骨妖
“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只要能得到她，使用什么手段又何必在意。”司冥兀自说着，邪肆的面容上满是不在乎，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他将她放在身边爱她，对她好，这还不够吗？
“所以，她永远不会喜欢你。”羲禾沉声道。
羲禾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很可悲，他很喜欢小离，羲禾看得出。可他这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注定得不到结果。何况，小离怎么会爱上别的男人？
想到这里，羲禾勾唇露出了抹浅笑。
羲禾的话落在了司冥的心头，她永远不会喜欢自己，永远不会喜欢，永远不会……喜欢……
司冥苦涩的想着，原来一切都只是奢望。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个固执的小女人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执着了这么久，甚至不惜和黎昭合作，只是为了除掉面前这个男人。然后……小离儿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然后……爱上自己……
可是，这样的结局是他没有想过的。
小离儿消失在这世间的结局……
他真的做错了吗？难道喜欢小离儿，就要在她爱上别人的时候，大度的选择放手，看着她幸福的依偎进另一个男人怀中？不，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杀了我吧。反正你早就想要我的性命。”司冥颓然的垂下了眸子，唇边的讥诮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着突然手下留情的羲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