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下床找水喝,刚一动弹,睡在她身侧的人便醒了。
卓然坐起身,顺手探上她的额头,上面湿漉漉的全是热汗,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她已经开始退烧。
明雅嗓子干痒,用力的咳嗽了一声说:“渴,我去倒水。”
卓然拦下她的动作,径自翻身下床,走的时候还不忘把一旁的台灯打开:“我来。”
明雅听着他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抱着被子又躺了下来。
可少顷,随着他熟练的开门、下楼,她脑中像是闪过一道灵光,方才还懵懵懂懂的人立即变得清醒。
睡了一天以后她的精神变得很好,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源源不断的疑问。
他怎么会跟她睡在一起?
明雅缓缓的坐起身,看着敞开的大门陷入沉思。
他们怎么睡在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明明是个盲人,开灯与否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分别,他为什么要在走之前把台灯打开?而且他的动作……非常娴熟,她甚至能看到他精准的绕过了她未收的折叠床。
很快,他便折了回来。
手里执着一杯温开水,他小心翼翼的凑到她嘴边:“喝吧。”
明雅安静的喝水,一双眼睛却牢牢的盯着他不放。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卓然双眸漆黑,面上没有特殊神态,动作自然,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破绽。
明雅喝够了以后伸长了手臂把他推开,只是透着点审视的目光依然胶着在他身上。
卓然淡然的搁下杯子,下意识便去探她额上的温度,而后什么也没说便进了洗手间。
没多久,他将一条热毛巾递给她:
“擦擦汗。”
明雅顺势接过,狐疑的目光一直绕着他转。
她用毛巾胡乱的搓了一把脸,又塞进衣服里擦了擦,这才还给他,而趁着他接过的空隙,她在他眼前轻轻的晃了晃手心。
“明雅,你想做什么?”
明雅一愣,抬头望去,只见他那双黑漆漆的瞳子正对着她的方向,唇角在昏暗的灯光下扬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她不敢肯定,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卓然眸色柔和的说道:“有风。”
明雅一窘,不再说话。
她盯着他重新回到浴室的背影,心中疑云肆起。
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盲人在夜间视物?走起路来比她这个视力正常的人还要利索?
明雅看得出神,忽然想起这人堪比影帝的演技,与以往的劣行劣迹,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的演技,他根本没瞎,又或者眼伤一早就好了,不过是在骗她罢了。
明雅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正默默思索着,床畔略微凹陷了一下,卓然掀开被子重新上床。
她愣了愣,连忙用手推他。
他顺手搂住她的腰,手臂紧了紧,顺势将她扯进怀里:“明雅,这是我的床。”
一张脸冷不防的撞上他的胸膛,在被一股好闻的男性气息包裹的同时,她咬咬牙,吃力的要下床。
可惜她现手软脚软根本使不上劲,更不可能挣脱那双臂膀。
“睡吧,我不碰你。”他埋在她颈间深嗅,因为她发烫的体温,呼吸略微急促。
明雅觉得自己脑子要烧了,这算哪门子不碰?
可她现在没力气跟他斗,眼皮也因为舒适的环境而越来越重。
——
明媚的早晨,阳光从窗户那透进来,渐渐洒落了一地。
明雅精神抖擞的爬下床,瞬间从病猫变成了菜市场上活蹦乱跳的鲜虾。
黄阿姨正在弄早餐,看到她扶着卓然下楼,暧昧的笑了笑。
明雅觉得那笑刺目得紧,下意识便松开了他的手。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厨房,揭开锅一瞧,皱眉道:“怎么又是白粥?”
黄阿姨没好气的说:“吃点清单的对身体有好处。”
明雅不信:“您分明是偷懒的吧,加点肉行不?”
黄阿姨捡起一旁的饭勺,用力的敲了下她的脑袋瓜子:“胡说八道,出去,不吃拉倒。”
明雅摸摸鼻子,灰溜溜的看了她一眼,深知不能得罪掌勺的道理,可在出去的时候还是顺手从柜子里摸了一包榨菜……
等着一大锅粥被端上餐桌,明雅边观察着卓然慢条斯理的吃相便瞥了眼窗外的风和日丽。
她想了想,目光复杂的说道:“一会我们出去逛逛吧?”
卓然的动作似乎顿了下。
明雅生怕他起疑,故作轻松的道:“天气转凉,我想帮晓渔买几套羽绒服。”
卓然没有怀疑的点头:“好。”
今天的天气真好,晴空万里无云,只除了偶尔有几缕冷风飕飕的拂过,吹得小道两旁的树影哗哗作响。
明雅刻意没让人跟着,自己开车与卓然一同来到繁华的商业区。
熙熙攘攘的市区不好停车,光是找个车位都找了近半小时。
从停车场里出来,两人手牵着手,就如同普通情侣一般的沿路行走。
她不着急,慢吞吞的看着商店里童装,边看,边时不时的偷瞄他一眼。
卓然安静的与她并肩而立,摸上她被冻得红红的手,有些无奈的说:“冷吗?一会上女装部看看吧。”
明雅舔舔唇,一双眼珠子灵活的转了一圈。
最后在销售小姐的推荐下,她给儿子买了两套羽绒服,一套黑色,一套尼彩色。
从店里出来,卓然提着一袋子战利品,被她带至一条十字路口。
她环顾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又仰着头看了眼卓然清冷沉静的侧脸,心突然提了起来。
她毫无征兆的松开他的手,往后小跑了几步躲进拥挤的人群中,最后停下,隔着几个人静静的观察着他。
“明雅?”卓然一愣,下意识的便往一旁摸索。
她没搭腔,一颗心瞬间变得紧张。
而卓然找不到她,面上浮出几许惊惶,可这种慌乱确是稍纵即逝,不过是顷刻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自持。
他在附近找了块地方坐下,轻喊她的名字,这么一坐,便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偶尔有路人询问,他礼貌回谢,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固执的等着她。
明雅坐在对街的咖啡厅里,隔着沾染了不少雾气的玻璃窗远远的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该不该出现。
假如卓然没有瞎,在等了这么久之后也该明白她已经离开,而随着又一个半小时过去,卓然终于动了。
他蓦的站起身,摸索着朝前走。
然而他正对着的地方则是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
红灯骤然亮起,行人纷纷止住步伐在斑马线上等待,可却在这时,有一人男人步履极慢的走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章 不放手
汽车急促的刹车声划破空气,混着司机的咒骂,一位老大爷用力的将他拽回了人行道上。
明雅大老远的目睹了这一幕,心下顿时一惊,也不管绿灯是否亮起,连忙冲过马路。
她重新握住他的手臂,侧过脸与老人道谢。
老者细细的端详着两人,拧了拧眉头不满的说:
“明知道他看不见,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这得多危险?”
卓然没说话,一等她靠近,便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的将她攥在掌心,很疼,她却只是忍着。
她心里有些后悔,她以为他装瞎所以找机会试探他,却从未想过事情的危险性。
刚才如果不是这个老大爷,卓然又被撞了怎么办?
她忍着疼,一声不吭的听着老人的训斥,没多久不远处的绿灯亮起,老人像是赶时间,叮嘱了两句便离开。
明雅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旁边是死死拽着她的卓然,哪怕他一句责备也没有,可那张冷峻的脸依然暴露了他不悦的情绪。
明明是热闹的繁华区,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安静得诡异。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多余。
“明雅,刚才你被人群挤散,找不到我了是吗?”他捏着她手,很紧很紧,紧得一度令明雅生出一种他想要把她的骨头拧断的错觉。
她大气都不敢吭一下,自知有愧,只能顺着他的台阶下:“嗯……我没找到你。”
闻言,卓然结冰的脸像是得缓和,终于露出了少许暖意:“往后……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明雅微微张嘴,说不出话。
两人回到车上,明雅刚系好安全带,耳畔便传来卓然黯哑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明雅微愣,瞥了眼手表:“下午三点。”
卓然淡淡点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明雅侧过脸,才知道他想去的是父母的墓地。
对于卓然的父母,明雅了解得不多,小时候去他家里做客,她只知道卓爸卓妈都是非常有礼貌和教养的人,而每次她去,卓妈妈都会让下人做上很多精致的小点心款待她。
默默的应了一声,她发动引擎,直接去了趟幼儿园把儿子接走。
随后她又在路旁买了花束和一些元宝蜡烛。
——
卓然的父母就葬在A市一个规格颇大的公墓中。
临近过年的日子,很少会迎来扫墓的人。
四周空旷,而在阶梯两旁种植了许多水松,随着冷风吹一吹,枝繁叶茂随风摇曳。
明雅牵着儿子和卓然上了台阶,绕过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一仰头终于看到了卓然父母的墓碑。
“到了。”
明雅松开他的手,蹲下身收拾带来的香烟和水果。
正对着她的,是一对夫妻的照片,男人的年纪约莫在四十上下,五官长得与卓然相似,也许没有后者的精致,但是在笑起来时候,都是同样的含蓄温柔。
而卓然的母亲,则是一位及其美丽的女子,星眸皓齿,螓首蛾眉,无论是内在的气质亦或是样貌,都不输任何一名国际巨星。
明雅低下头,忽然想到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卓然的父母依然健在,那么他们会有什么结果?
想着,她找出纸巾轻轻擦拭蒙在照片上的灰尘,还用得着问吗?假如他不曾家道中落,她哪来的机会咬上这只天鹅?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明雅点上香,回头不忘问起,她知道今天不是他父母的忌日。
卓然牵着儿子站在一旁,也跟着蹲下身说:
“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
明雅愣了下,又见他不停的往前摸索,她生怕他被烟火烫伤,连忙握住他的手。
“让我摸摸他们的脸。”他气息浑厚,像是请求。
明雅心情有些复杂,可还是轻轻颔首,牵引着他来到父母的遗照上。
她看着他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搓去灰尘的动作,心头不由得一酸。
她能理解他的心情,当年在面对母亲自杀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天似乎在一瞬间塌陷了,但是她又比他幸运,至少她还有个可以依靠的父亲。
可他却是在十六岁那年,突然的,毫无征兆的,面临双亲死亡的消息。
“爸,妈,我和明雅来看你们了。”他拉过一旁的儿子,又说,“这是你们的孙子……晓渔,叫爷爷奶奶。”
明雅看着儿子奶声奶气的搭腔,自己倒是没说话,微微的垂眸,视线定格在他手上的铂金戒指。
话落,卓然又伸长胳膊找到她的手,牢牢的握住:
“明雅,叫爸妈。”
明雅微微张嘴,还是叹了口气,跟着他跪下叫了一声“爸妈”。
他们的婚姻生活只维持了两年,所以明雅很少会来这个墓园,只在清明扫墓的时候,来过一次,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时常会背着她过来,比如父母的生日,忌日……
“妈妈,生日快乐。”他在目前放下一束花,“不用替我担心,我现在很幸福。”
深深吸一口山风,她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
回去的时候,卓然变得异常沉默,好半晌他幽幽的对她说:
“其实爸妈的死,并不是意外。”
明雅震了下,抬头问道:“不是因为车祸吗?”
他难得的对她坦白:“当年陆肇源为了卓氏,买凶撞死了他们。”
那年他在新西兰留学,接到消息回国,迎接他的就是躺在太平间里的两具尸体。
之后陆肇源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监护人,并趁他羽翼未丰,暗中将卓氏掏空。
明雅噎了下,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所以你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忽然想起陆肇源的下场,卓然二十岁成功夺回卓氏,可当时的公司早已千疮百孔,哪怕他取回父母的心血,已经沦为空架子的卓氏也早已不似从前的辉煌。
而当初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陆肇源在失势之后,无端端被人查出精神问题,最终甚至被强制性的送进精神病院,对此卓然不闻不问,可谓是丝毫不念甥舅之情。
明雅想了想,那时她并没有对他起疑,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的杰作,从一个落魄子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吃的苦,受的罪,怎可能不加倍的从陆肇源身上讨回来。
明雅僵直了背脊,在这个世界上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的活着。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既然他从前没打算告诉她,那么为何不隐瞒到底?
卓然淡漠的开口:“没有为什么,有些事藏在心底久了,想找个人倾诉。”
明雅没说话,仗着他看不到,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道冰冷孤独的侧影,十六岁失去父母,面对唯一的亲人,他被架空,被流放,而后一个人带着妹妹在外漂泊,就像生活在黑暗中的影子,所有责任一肩扛,不阴暗,不凶狠,他哪来今日的辉煌?
明雅默默收回视线,他是个惯于掩藏的人,戴上面具,完美得一度令她遗忘了他也是一个“人”。
他也需要休息,娱乐,还有放下那张假面具,踏踏实实的做回自己。
可当他开始向她袒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她所给予他的反应,却是害怕和回避。
明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叫他:“卓然。”
卓然眉心微动:“嗯。”
她垂眸沉思,两人的离婚并不是一时冲动,哪怕他们之间不存在滴水之恩的情谊,以他们南辕北辙的性格,也不会长远。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强求下去只会换来鱼死网破。
“往后……如果你心里有事实在憋着难受,可以找我说说……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她静静的说完,久等不来他的回应,便直接驱车上路,好半晌他的声音才在耳畔幽幽响起。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闻言,明雅直视前方,闷闷的回了句:
“那……算了。”
今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果不其然,夕阳还没落下,天空便飘起了毛毛细雨。
卓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以后,才淡淡的说:
“明雅,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在一生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的遇上对的人,与其过分苛求,倒不如忠于自己的心,而现在我的心告诉我,他只想跟你在一起。”
握着方向盘的手僵了下,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也许不是最适合的人,但是他们身上有多年培养的默契,比起爱人,更似伙伴,亲人。
谁的人生是完美的?既然他们能够相处融洽,也许就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也不错,但前提是……
沉默良久,她一字一句的回复道:
“假如你在未来的某一天遇上了‘对的人’,你又会如何处置我?”
她很想知道,假如当他遇上一个与他在精神上完美契合的女人,他会怎么做?
卓然顿了下,明雅没让他开口,抢话道:
“就像你说的,你是一个忠于自我的人,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