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那人炙疑的目光看去,是自己手背上数道浅疤。
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有抹凝窒。
她轻轻把手抽出来,轻声道:“冒犯了。”
他的手微微一僵。
心里辗转过数下,把泪意咽下,她终于能无波地抬起头。
触上却是他轻抿了的眉。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禁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郁丞相,林大人,夏侯大人在园外求见。”
他轻瞥了夏桑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径自出了门。
一众人紧跟在他背后,也出了去。
隐约间,那清风似乎淡淡看了她一眼。
屋子只剩她和夏桑。
夏桑跺了跺脚,脸上神色甚急,“这夏侯大人还好说,郁相和林大人性子一向古板,若教他们发现了娘娘。。。。。。得找个地方掖撮起来才好。”
璇玑掠了眼这室子,只见后方还有一个小门,水晶帘微微涤荡摇曳,珠子光雅迷离,缝隙间隐约可见里面放了床榻等物。
第46章
刚才那个消失了的小太监。。。。。。其实一直藏在里面吧?
她笑了笑,突然想跟夏桑说,像那太监一样,你把我藏进里面不就可以了吗?
看了书桌一眼,苦笑。
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内室静谧,只余淡淡薄薄的姜茶气息盘绕在空气里。
“皇上,独乐乐,怎及众乐乐,这好茶就别私藏了吧。”
说话谈笑的是夏侯初,庆嘉十四年的状元,现官拜吏部尚书,翰林院大学士,其父礼部尚书是年相挚友,这夏侯初便与年府也过从甚密,他却又是皇帝亲自钦点的状元。
皇帝与年相表面和睦,但自古以来,这皇帝与权臣之间必有矛盾。朝中各员都甚疑窦,这夏侯初到底是哪边的人。
看了眼桌上茶盘,龙非离笑道:“状元爷来得不甚是时候。”
随行的还有右相郁景清和大理寺卿林司正,两人相视一笑,郁景清笑骂,“这时间紧迫,你这泼猴就别生事了。”
夏桑领各人坐下,又到外面吩咐了太监侍茶。徐熹和清风随皇帝回座,分立两侧。
龙梓锦与各人已经细声攀谈起来。
龙非离刚坐下,只觉脚下暖腻,心里微微一动。眼前一晃而过却是女子疤迹分明的手。他微微阖上眼睛,把那影像抹去。
此刻,璇玑却苦不堪言,看木料,这桌子华贵是华贵,却过小,藏人是个破地方。她拼命挪,身子还是不免与龙非离的腿脚相抵。
肌肤相靠,他的温度就这样传过来。
这样的相依偎。。。。。。在那盏茶破碎后,她再也不想,不要。
她正想再动,手却教人紧紧抓握住。想挣脱,最终没有——他是在告诫她别再弄动静出来吧?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温暖干燥,她微微晕眩,又苦涩。
却听得龙梓锦问,“夏侯,你昨夜与年颂庭去吃酒了,他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夏侯初却看了皇帝一眼,道:“皇上,匈奴那边确实已有所异动,您把温如凯和年颂庭召回来却多天不宣见。。。。。。”
林司正接过话匣,忧虑道:“微臣不解,您把这两人召回,是想把京机三十万大军的军权交放给他们——只是论利害关系,这慧妃之父容将军是您丈人,对您也衷心耿耿,您为何独把他留在边境驻守,这军权不是该交予与他吗?”
龙非离淡淡一笑。
清癯的笑声附和,郁景清一笑而起,道:“老臣不才,不妨猜猜皇上心意。”
“老丞相请说。”龙非离道。
他语气里甚是谦谨,璇玑心里微微一动,这是她从不曾看到过的皇帝的一面。想起蓝眸帅哥说过的,这位少年天子品性温文淳朴。。。。。。
不觉侧耳去听,手不经意一动,那人又把她的手握紧了点。
却听得郁相道:“正是容将军贞忠,这非常时刻,他万不可离开,山高水长,他在,皇上才能无忧虞。”
“只是,这军机大权,皇上要如何交,却是个难事啊。一旦壮大那两派势力,这三足之势打破——”
龙梓锦蹙了眉,“九哥,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老丞相不愧是我西凉三朝重臣,”龙非离轻笑,眸光敛凝,道:“朕不召见他们觐见,便是要他们急,两相猜测,朕到底会把军权交给哪一边,年相还是太后外戚?抑或权力二分?
“这一急,私下里的活动便不得不敛,和藩王接恰,和月落甚至匈奴勾结,他们知道,他们在做,朕在看,这时候不表忠诚更待何时?只是。。。。。。”
他语气一沉,冷笑,“朕这三十万大军岂能交给他们?这场卫国战要打,但这江山他们还不配坐!”
璇玑愈听愈心惊,她听蝶风说过西凉云苍十二国中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这这才知道,西凉政局竟如此诡峻。
而似乎——她的父亲年相也怀了异心!
她突然一惊,为何他还要把她留在这房里,这他们看似闲谈,说的却是军机大事。。。。。。而她是年相之女。
龙梓锦等人也极为诧异,若论行军打仗,朝中舍去这三员大将,还有谁可担任?
夏侯初惊虑,“皇上,莫不是你打算亲自带兵?”
郁林两人大吃一惊,望向皇帝,若这皇帝不在朝中。。。。。。这朝政大局。。。。。。
龙非离轻声道:“朕在等一个人。这三十万大军朕只会交给他。”
“谁?”众人惊疑,连夏侯初与林司正都站了起来,屏住声息。
“当年替先祖征战四夷,一举平定天下,众卿认为那人可担此任么?”龙非离笑道。
夏侯初失声道:“大将军王白战?只是这白氏一族不是早已死绝?”
“皇上可寻到了这战神的后人?”郁景清大喜,随即长叹道:“即使皇上把他寻出,这战神的子孙岂会再助我西凉?”
大将军王白战随西凉先祖征南战北,并屡救先皇性命,得先皇赐铁券丹书无上荣耀,可惜先皇早逝,继位的高宗皇帝却忌讳这大将军王功高盖主,后来更寻了借口诛杀白氏九族。白战铁券在手,全族才得保。
他与先皇是性命之交,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把自己的兵权返还高宗。只是这高宗心狠手辣,不久便派了一批大内高手去暗杀白战。
那一役,据说白家死绝,白战死前指天而笑,誓言若白家有子嗣存世,必反龙氏一族。却也有传说,那白家并未遭毒杀,而被西海仙砚台救走。
“白战。。。。。。白战枫?”想起那本小札的谶言,桌下,璇玑惊出一手冷汗。
这时,徐熹道:“各位大人,早在年前,皇上已派出探子去找寻这白氏后人的下落,只是西凉地大,国内数百郡,并不好找,但经长年打探,现在范围已经缩小。只余二三十郡,也有探子有消息回来说有所发现。最近的一批探子很快就回来。”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璇玑没有细听,只想起怀中小札谶言。。。。。。为什么龙非离会携她一起去找白战枫?
她四五更天便去采的露珠,倦意袭来,朦胧中,好像磕到什么地方,只觉暖和一片,眼皮不觉重了。。。。。。
她是被抱出来的。
当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浅浅的笑声,辨认去,隐约是龙梓锦和夏桑。
她赶紧从龙非离的怀抱里挣出来。
低着头,一直没有看他,拿起桌上的茶托儿,道:“臣妾告退。”
“年嫔。”
她走到门口,却听到他的声音。
她转身,眼帘微阖,“皇上还有什么事吩咐?”
“夏桑,你拿一瓶玉琮膏给年嫔娘娘。”龙非离道。
夏桑道:“奴才遵旨。”
“谢皇上,只是莫浪费了这膏药。”璇玑淡声道,弯腰福了一福。
龙非离微微沉了声,“夏桑。”
夏桑立刻往那小间奔去,清风冷嗤了声。
璇玑本不想收那东西,转念一想,何必。。。。。。这又是和谁呕气呢?
他是王,她还是识相点为好,只不过,以后。。。。。。不惹便是。
出得门去,她想了想,返过身。在门关上瞬刻,轻声道:“请皇上放心,这儿,臣妾必不再踏进一步。”
视线断绝在闭合的门上,她目光最后所见是幽深微凛的眉眼。
说不上他那是什么情绪,感觉似乎是。。。。。。生气?她笑,有点麻木,分不出是苦还是无奈。
刚转出园子,却教人斜地里唤住。
“那啥小太监,你站住。”
她微微好奇,一个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笑吟吟道:“小太监,我要你身上的衣服。”
第47章
璇玑好笑,她才从小吕子身上征用来的衣服,现在有人也要征用?
眯眸看去,对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笑颜可掬,眉眼弯弯,模样很是娇美,她是什么人?这后宫里,雌~性生物无非是皇帝他妈,大小老婆,他妹,还有就是女官和宫女。
她发髻未挽,那便不是嫔妃,若说是先皇那几个公主,她的衣物又过于简单,宫女的话,则言语流于放~肆。
女官,看到过吉祥如意这些骨灰级的,也可排除。
别惹上什么人才好。。。。。。只是这衣服,她可不能给这女孩儿。
想了想,她指着少女背后低叫道:“天上有只猪在飞——”
那少女一呆,转身便去看,待她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小太监”哪里还有踪影?
她气得跺脚,却看到地上有本东西,微微奇怪,拾了起来,随手放进怀里。
一道声音戏谑道:“哟,看谁来了?”
少女一怔,随即笑靥如花,投入说话人旁边男人的怀中,“九哥。”
龙梓锦怒道:“玉致,你这死丫头,你当你十哥死的啊。”
那少女却正是近日宫里的热门人物——玉致公主,她刚回宫,到华音宫见过太后,她自小与龙非离与龙梓锦亲厚,听说两人在储秀殿,宫人内侍也没带,便兴冲冲来这储秀殿寻他们。
却碰上乔装的璇玑,她一时兴起,便想换上太监的衣服,去吓唬二人。
龙非离轻笑,抚了抚玉致的秀发,“小丫头长大了,刚才和谁在说话啊?”
“是个死太监。”玉致怒气冲冲道。
夏桑看了徐熹一眼,后者一脸镇定,他咬牙切齿。
玉致嘿嘿一笑,“小桑子,本公主可不是说你哦。九哥,刚才有个小太监骗我,捉到了,一定要严惩。”
清风冷冷道:“你别欺负人就不错了。”
“清风,你这怪物,还是这个死样子。”玉致哼了一声,又抱着龙非离的手臂道:“九哥,他说有只猪在天上飞,我左看右看,这哪有啊?”
“玉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笨啊——”龙梓锦笑得弯了腰,眼角余光,皇帝轻瞥了侧首方向一眼。
夏桑皮笑肉不笑道:“公主,那太监估计还看见过没有翅膀的狼。”
璇玑想死的心也有了,她捡了个东西回来,却把小札弄丢了,这东西若教人捡了去。。。。。。可是,她说过不再踏进储秀殿一步——
当然,只是她不去而已——她吩咐蝶风和一班小太监去帮她找,又叮嘱他们千万不能打开小札。
不过这嘱咐实则很有策反效果,但能做的只有这样了。
由于凤鹫宫一伙人老在储秀殿晃悠,于是,这数日,各宫间流传,年嫔娘娘终于出手了。各宫妃嫔上储秀殿也便更频繁了。
璇玑心情抑郁,听到这消息,想到龙非离也许被滋扰得可以的时候,倒笑了好阵子。
她一直在猜测那天在储秀殿所见的小太监的身份,可是拾回来的东西却无根可循——那是一枚锦囊,很普通的锦囊。
只在锦囊面上绣了两个字:由之。
似乎是个人名?
也猜想龙非离那天把她留下的动机。
结果是。。。。。。都无果。
蝶风他们没有给她把那要命的小札找回,这天,却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如果没有那个消息,她接下来不会做一些事,那也许,她永远发现不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龙非离的秘密,也便没有了以后这许多的生死情~欲纠~缠。
龙非离再次在华音宫动怒。
原因是。。。。。。吉祥。
本是太后在华音宫小家宴招待皇帝几位王爷和玉致公主。席间,太后说是好日子,让如意侍茶,如意近日却不知何故伤了手,玉致公主便要吉祥去。
这位吉祥姑姑平日处事手段高明周圆,但此次不知为何却拂了主子的意,只下跪言此生不再沏茶。皇帝大怒。
蝶风说,听在场宫人说,如不是玉致公主求情,皇帝当场便责罚了吉祥。
但这只是序幕。
有趣的是,瑾嫔闻得此事,后来也请如意教茶,不似璇玑秘密,她是近日红人,学茶之事,不知怎的整个内廷都传遍了。
她学了两天,第一回沏茶给皇帝那晚,皇帝冷笑道,就这般手艺。
当晚皇帝到了皇后的寝宫过夜。
蝶风笑了笑,又叹气道:“娘娘你说,皇上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太监小双子道:“奴才也不懂,不就是吃盏茶吗?”
“哼,依奴才说,那瑾嫔活该,这下可好了——”小吕子笑得欢畅。
。。。。。。
是啊,其实不就是吃盏茶么。在与如意学茶以前,璇玑不懂茶道,但在现代,图书馆的日月,她什么书也看,茶经什么的,到现在学茶了,细想起来,倒有番想法。
她与他相处不多,但储秀殿的事后,她知道他不容易。
拿麒园前的事来说,她被他哥哥欺~侮,即使他不爱她,但总该有怒意。
侮~辱皇帝的女人,龙立煜是公然挑战一个王的权威。
他却没有当场撕脸,还有,他对小狼的态度和做法。。。。。。
他其实是个很懂隐忍的人。
懂隐忍的人通常都。。。。。。苦。
再说,他是懂茶的人,茶涩茶也香。茶道,到最后讲的本便是平常心,无嗔无怒,一切空明,那末,即使是大苦,也能泰然。
他又怎会为一盏茶动气?真怒还是假嗔,谁知道。
只是,这政局紊乱,战争在即,他又不是神佛,怎能无垢无虑。
是藉此宣泄么,还是。。。。。。他心里还另有郁结,和这煮茶的人有关?
笑了笑,璇玑道:“蝶风,与我去秋萤轩走一趟。”
安瑾冷笑,“年嫔娘娘来我这儿,不知有何指教?”
蝶风便站在璇玑身侧,暗暗咬牙,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璇玑上这儿。。。。。。这瑾嫔近日拂了圣意,莫不是为折~辱她而来?只是,璇玑的性子,却又不是这般的人——
璇玑笑道:“瑾姐姐,闭宫门吧,只留你我。”
秋萤轩三进门,全合。
屋内光线幽暗,流空中轻尘翩跹。
凝着满屋古色古香,璇玑有片刻失神。。。。。穿越千年的西凉,似不似一场梦?
“你到底要说什么?”安瑾在她背后冷冷道。
她一身白裙罗,倒有几分出尘之感,璇玑看看自己,红衣鲜艳,不知原来的璇玑为何就偏爱这红色紫色,衣物配的竟多是这浓稠之色,现在看上去,人家几分似仙,自己倒像只鬼——还是挺生猛的那种。
听得她声音冷冽愠怒,璇玑笑了笑,道:“你还敢不敢再为皇上献一盏茶?”
宫门,一进进再次打开。
第48章
安瑾凝着那抹殷红的背影携着婢子,踏出里屋,出了院门,最后消失在秋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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