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橱柜里的衣服确是满档见新的。想来一定是方母吩咐过的,就怕他们突然回来住。
待她整理完下楼时,已过九点。只看到佣人张妈在餐厅收拾。
“张妈,其他人呢?”
“老太太已经回房休息,太太有约出门了,先生和大少爷出去跑步还没回,二少爷去学校了。”张妈恭顺的回答。
虽然在方家从事多年,且方家人对待下人都比较和气,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瑾辰没去上班么?”简兮略显困惑。
“是的,大少奶奶是否现在用餐?”
“嗯,好的。”简兮点点头,脑中仍纠结在方瑾辰翘班这件事上。
“对了,大少爷嘱咐说让您把这碗药喝了。”张妈从厨房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浓重的药味散发在空气中,一阵阵的苦涩。
“怎么还喝,我都喝了一个月了,再严重的感冒也该好了。”简兮捏着鼻子,身子后移。
“大少爷一早就起来熬了,我给热了几回了。”张妈将药搁置在简兮面前,转身又从厨房拿来蜜饯放在药的旁边,笑着说:“大少奶奶怕苦的话,吃点这个。”
“谢谢张妈。”简兮皱着眉端起药抿了一口,瞬间一股苦涩喝腥臭味蔓延开,五感被强烈的冲击着,如沉舟溺水的人一般难受。
于是立即拿起碗旁的蜜饯塞入口中,终是感到有所缓解。
待将药喝完时正瞧见方瑾辰从门外进入,一身白色运动衫将他略为刚毅的脸庞变得柔和,额间隐约可见细密的汗渍,脚步徐缓,平添了一分懒散魅惑。
清风袭来,香甜与苦涩交融在空气中,挥散不开。
简兮脸色有些烧红,心思也不似往常般镇定,心里像有只猫爪在挠,酥酥的,痒痒的。
这男人就是有惑乱人心的本事!
“你今天不上班吗?爸呢?”紧张的问出口,拿勺子的手却无意识的搅动着面前的粥。
“休假。爸在院子里给花浇水。”他理所当然的回答,待看到桌上尚未开动的早餐,皱了下眉。
“你先吃,一会儿出去。”方瑾辰大步走向楼梯口。
“去哪儿?你不吃吗?”简兮忙不迭的回问,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和担忧。
“吃过了,”似是想到什么,方瑾辰止步又问:“药喝了没?”。
“嗯,能不能不喝了?都苦死了,况且我感冒早好了,。”简兮丝毫没发现自己现在是在撒娇。
方瑾辰挑眉,眸光一闪,似笑非笑道:“还是防范点好。”说完转身上楼。
简兮吃完早饭换好鞋还不见方瑾辰下来,就想先到院子里看方父浇水育花。
晶莹的水珠嵌在花蕊中,虽然深秋,仍可见有几只蜜蜂穿插而过,阵如厉兵秣马,蚕食卷土。
看着方父悠闲恣意的样子,简兮不禁眼泛泪花,悲从中来。
如果父亲还在,必然也会如斯闲散快意吧!
“丫头,过来”方父看到简兮在门口发愣,朝她挥挥手。
简兮乖顺的走上前,轻唤道:“爸。”
“丫头可知这是什么花?”方父指着眼前一株漏斗状的黄花问道。
简兮摇头。
“是萱草,别名又叫忘忧草,也是中国的母亲草。它单朵花仅开一天,但一花开完它花继放,便是零下二十摄氏度也可抵御…丫头可明白我的意思。”方父慈爱的看着简兮,神态安详。
“爸,我明白。”简兮脸上犹有散不去的哀愁,心中却已放开。
看到方瑾辰出来前,方父又嘀咕了句,“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闲!”
简兮浅笑,走过去挽着方瑾辰的胳膊,脸上隐现酒窝,“工作都处理好了?”
方瑾辰点头,沉默不答。
“我们去南山吧!”走到车旁时,简兮忽然说道。
受不得他有些炽热的眸光,简兮微转过头。
“好。”方瑾辰忽然笑了一下,煞有四月芳菲尽,桃花使盛开的倾城景象。
简兮一时有些被迷惑住,怔怔而无言。
“不走么?”已经坐在车里的方瑾辰呼唤,三分唏嘘,七分调侃。
简兮有些恼怒的一边责骂自己愚笨,一而再的受美色诱惑,一边赶紧上车,在不受第三者洗礼关注下,车子绝尘离去。
简兮再次证明了之前的观点。
这男人就是一祸水!
而方瑾辰因发现自己妻子如此迷糊而可爱的一面,心情却是愉悦非常。
是他的妻子改变的太快,还是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种叫本性的东西。
“我说过简兮这丫头是最适合瑾辰的。”方老太太不知何时走到方父身旁,肯定的说道。
“但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方父咳了咳。
“一定会的。”
金子能实现它的价值,是因为它不怕火炼。爱情亦如是。
穿过大海,你可以听见波浪翻滚的声音,它在欢迎你;穿过沙丘,你可以听见狂风呼啸的声音,它在召唤你;穿过山林,你可以听见北雁啾鸣的声音,它在祝福你。
而穿过母亲的心,你可以听见雨打芭蕉的声音,她在思念你。
简兮的母亲就住在竹林纵横的南山别墅群。
沿路而上,入眼处一片火红,烧的人心慌意乱,烧的人想要纵马平川。
方瑾辰似乎在想着什么,只是专注的看着前方,对于四周的风景并不太在意。
简兮打开车窗,伸手去皆簌簌而落的枫叶。裂片近椭圆而至披针形,叶缘具细重锯齿的红枫,终年红色或紫红。
相比于常青不变的雪松,似乎红枫更受人喜爱一点。
简兮只挑拣了一片叶子,又从包里拿出一册小本子,将它抹平放入。
“你喜欢这?”方瑾辰注意着简兮的动作,淡淡的开口问道。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环境比较清幽而已。”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再美的风景也早已看腻了。
方瑾辰转头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驶进别墅区一带。
实而不华,是方瑾辰对这片别墅区的评价,尽管这是他第三次迈进这里。
方瑾辰右手提着早已备好的补品,左手牵着有些忐忑的简兮按响门铃,大约是没在家,久久无人应答。
看到方瑾辰手中的东西,简兮不禁哼道:“你准备的倒是充分。”
方瑾辰也不回答,放下东西,朝四周看了看。
“会不会是出去了?”简兮紧张的问道,手掌心已渗微微汗水。
“不会,我去过电话。”方瑾辰若有所思,细心聆听门内的动静。
“你早知道我要来?!”简兮有些生气,甩开了他的手。
他明明知道这两年她从不回家的原因,他明明知道她是怨着恨着那个人的,他明明知道…是她害死了父亲,虽然不是直接的。
她和她二十几年的母女情,早在父亲去世的那天便断了。
如今回来,也只是为了尽为人子女的义务而已,内心里,她还是无法原谅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
方瑾辰回眸望着她,不答反问,“如果,她快死了,那你还怨么。”
简兮内心揪然颤恸,眼圈一下泛红,似有磅礴大雨,冲击洗刷之势锐不可挡,声音不自然的拔高,“什么意思?”
“你妈得了肺癌,晚期!”
简兮倏地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刚说什么?快死了?真是好笑不是吗?她拒绝真相,于是只是期盼的望着他,似乎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之意,可是没有,她找不到,或者说他伪装的太好。
“其实,你已经原谅她了。”方瑾辰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
“胡说,我没有原谅她,也不会原谅她,就算她生病也不会,永远都不会。”简兮脸色通红,底气不足的争辩道。
“那你又为什么来看她?”他轻轻的顺着她的气,就怕她压抑的难受。
简兮嘴唇上下嚅动,却发不出一个字,眼泪无声的流下,一次次洗漱着他的衣服,手指死死的掐着手掌心不肯放开。
“她欺骗了父亲二十多年,竟然还有别的孩子!”。
“我知道。”他松开她掐着的她的手掌心揉了揉。
“她逼得父亲因别的男的的债务而失足摔下楼梯,断送了性命!”。
“我知道。”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她为了那可笑的私心,舍得把自己的女儿抛弃!”
“我知道。”他温柔的擦拭着她眼角留下的泪低应道。
“你可知道,她毁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家,还有我一切幸福的信仰。如此的自私自利的人,我怎能不怨,不恨。”简兮哽咽的说着,神情甚是冷漠哀伤。
“可她终究是你母亲,你父亲知道你母亲所有的事,虽然也痛苦,愤恨,矛盾,甚至自责过,可他终究还是原谅了她,只为了她也是爱他的,只不过当一切化为淡水之后,她更深切愧疚她的女儿。”
方瑾辰抬起她的脸,从口袋中拿起手帕轻拭她的泪。
“你姐姐是在你父母结婚前就有的,后来你母亲是因为和你姐姐失散才跟了你父亲。你父亲摔下楼梯也不是因为看到别的男人来你们家要钱,而是突发脑溢血,才失足摔下去的。你妈从来没有抛弃过你,她常送妈和奶奶补品,是怕你受委屈,希望她们能好好照顾你。你妈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怨,对你,她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呵护着、疼爱着、关怀着。”方瑾辰静静的陈述着,仔细的观察着简兮脸上的表情,确定她心情稍微平复后,轻呼出一口气。
“那对于她呢?她明知道我喜欢你,却还是为了她让我离开你。”简兮神情冷漠,双唇因为过分用力撕咬而现血丝。
“可最终,她还是选择继续愧疚她,要不然,你就在那场大火里……”方瑾辰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痛苦,心里闷疼,手臂不自觉的收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简兮凝噎,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语结道。
“一个月前。”
“你竟瞒了我那么久。”简兮咬牙。
“你妈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病,几天前,她回过我爸妈那,将这栋别墅转到你的名下。”方瑾辰从口袋中拿出一串药匙。
“她怕她不在后,你会伤心的怨恨自己,她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恨她,只是你父亲突然过世对你打击太大,加上你姐对你做的事情过激,才让你一直耿耿于怀。”
“她倒是真了解我。”简兮冷笑。
“你瞒我这么久也是为了她了?”简兮面目僵硬,突然有些害怕,怕他随时会离开她,怕他亲口说出所爱其人,那么到时她还有何理由一直赖着他,纵然她是他的妻子。
“你……”一阵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方瑾辰皱了皱眉,走向一旁接听,语气有些紧促,匆匆挂断电话号回身定定的看着简兮。
简兮有些心慌,喏喏的问:“怎么了?”
“你母亲病危。”
低沉的话语如五雷轰顶般击得简兮理智分崩离析,眼泪却像风干了似一滴也无,摇摇欲坠的身体依着方瑾辰,脸色却镇定的可怕,使尽气力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在哪?”嗓音细密的如筛过的沙砾,却又喑哑的不成调。
“中立医院。”
“带我去。”简兮仿若如鲠在喉,极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好。”方瑾辰拥着一直紧拽着自己的简兮沉声道,手却流连在她左手的戒指上。
“以后一直带着吧。”
看着自结婚后便一直没带的戒指,昨天若不是奶奶帮着遮掩,怕是又要惹祸端了吧。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简兮眼神迷乱,紧紧反握着他的手,如在枯萎的浮木漂流着的溺水人,希望得到解救。
“会的。”方瑾辰脸色柔和,语气坚定,眼神里一片怜爱之色。
正如两年前那个冰天雪地里,他面对一个脸色被冻的通红的女孩矜持的表白,郑重的应了声好。
简兮笑了,她知道他是个从不轻易许诺的人,一诺,便是一生一世。人生有此良人,纵然千翻苦,万般难,又有何惧呢!
晨风送暖,夕阳留香,花落等花开。
仙人掌小事件:
在简兮刚入小学的时候,简父送给她一盆仙人掌,并让她好好照顾。
简兮一开始真的很听话的保护。而通风,浇水,遮阳是她理解的全部词汇了。
所以仙人掌死掉了。因为她不知道遮阳会让仙人掌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浇水不能使根茎呼吸导致全部烂掉,如今出现在简父手上的这根蔫了的细瘦的带着软刺的便不算是仙人掌了。
简父并没有责怪她,只是微笑着问了一句:“小兮,你看到了什么?”
简兮低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任何哀伤,努着嘴回道:“仙人掌!”
简父满意的点了下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心里夸耀她小小年纪思想能如此深刻,能明白失去也是一种得到,得到不代表不会失去。
但是简父可能不知道,在简兮眼里看到的确实是一颗死掉的仙人掌,而让简兮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看到父亲眼睛里流露的赞许的目光。
算了,不想了,总归是和仙人掌有关,所以她决定,以后就喜欢仙人掌了。
后来回家后她又央求父亲去买一盆仙人掌,然后去网上找了点如何培育的资料,没过多久,便已经生长出好几盆,但她最钟爱的始终是第一盆,虽然最后弄丢了。
其实是在方瑾辰要出国时,简父偷偷送给他的。
因为他相信,方瑾辰也应该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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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跟新,天天好心情
☆、第五章
大江东去浪淘沙,细语点点,我请击缶,你请纺绸。
当车子疾驰到达医院时,简兮下车的脚步慌忙却又迟踌,在这里她已经亲临了一次送别,如今那至亲而又至恨的人就躺在里面,不知生死,她害怕、迷惘、踌躇不安,却又无法抛离。
“别怕,有我在。”方瑾辰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目光坚定。
简兮回握着他的手,勉强应了声。
她能感受到他的担忧,他的坚定给了她足够面对事实的勇气,使得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病房在四楼,看着人满为患的病人等着乘坐电梯,简兮转身向楼梯口走去,方走两步,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拉住。
“再等等。”方瑾辰语气有些急促,脸色却是淡漠如常。
简兮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有些着急,脑中百转千回挂念着病危的那人,欲挣扎奈何手腕被更紧握着,忍不住低语:“四楼又不是很高,走一会儿就到了。”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脸色阴沉,目光复杂,刚要开口,恰逢电梯开门,他顺势拥着她快步进入电梯,周围鱼贯而入的人群以及狭小的空间阻隔了他要说的话。
简兮眼观鼻,鼻观心,百思不得其解。
空旷的走廊上蔓延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每个角落,灯光、墙漆、座椅、病床等等,一切都是惨瑟的白,让人毛骨不经悚然竖立。
简兮紧紧拉着方瑾辰的胳臂,一步步向前迈进。
离病房越近,她的心便越发沉重。
她知道,前方出现的不是微笑的天使,而是冷漠的死神!
病房外,方父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到来人时,脸色露出一瞬的欣喜却在下一刻被哀伤取代,神情苍老荒凉。
“爸,情况怎么样了?”方瑾辰看着沉默的简兮,皱着眉询问道。
“医生说癌变急剧扩散,怕是过不了今晚。”方父叹了口气,望着简兮,劝解道:“想必那些事瑾辰都和你说了,这么些年,她也不容易。爸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