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癌变急剧扩散,怕是过不了今晚。”方父叹了口气,望着简兮,劝解道:“想必那些事瑾辰都和你说了,这么些年,她也不容易。爸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试着去谅解她,有问题就当面解决,母女之间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呢!”
简兮点点头,应了声。
方瑾辰和方父的话有如利刃般割开了简兮的心口,同时又存放了一扇透彻明亮镜子。
思想混乱的有如天平般摇摆不定。
“好了,进去看看吧。”方父蓦然道。
简兮推门而入,却没看到预想必然会碰上的人。观四周,除了床上闭目躺着的那人,只有滴滴的仪器声传入耳侧。
方瑾辰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锁眉深思。
“小兮妈妈生病的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也亏得你能瞒得下去。”方父有些感叹。
“我只是怕你们太伤心。”方瑾辰皱着眉解释道,沉默良久又问道:“张媚呢?”
“她被你妈给支走了,怕小兮看到心里不舒坦。”
方瑾辰点头,想起昨晚简兮提起的事,不禁问道:“她昨天来家里了?”
“嗯,听你妈说是亲家之前托人在国外买的一点东西,让张媚送过来的。”
“想来她应该是昨天就知道她妈病情恶化的消息,特意过来的,她应该是想见简兮一面的吧。”方瑾辰平淡的叙述。
“只是,既然是特意过来,又为什么没有明说呢?”方瑾辰双手插袋,眉宇尽是愁思。
“可能是没机会吧,你妈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方父笑道。
看着儿子沉默不语的样子,方父拍拍他肩膀,说:“最近,把工作的事先排开好好陪着简兮,我怕,她的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嗯,我知道。”方瑾辰脸色平静的回道。
“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也好,年纪大了都经不起折腾,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回来。”方父回头又望了望那紧闭的病房,缓步离开。
方瑾辰直望着那道摇晃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走到长椅旁坐下。
在这个无人的空间里,平日里的沉稳淡定全都不见,他大口的喘着气,将埋藏在眼底的担忧尽数释放,心里也开始布满了心疼和惊慌。
如今他最怕的不是直面死亡,而是怕死亡又一次剥夺了她为数不多的亲情。
萧索清冷的空气钻入他的衣领里,传至全身,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感到冷。
狭小的空间压抑的人心情万分沉重,就连那窝在角落的蜘蛛都承受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的爬出窗外。
简兮坐在床边早已泛凉的凳子上,直愣愣的盯着病床上那形体消瘦、容颜枯槁、病死垂暮般的人。
“你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获得我的原谅么?可即便你死了我都不会原谅。”简兮紧盯着那紧闭双眼的人,双手紧握,垂放在膝盖上,略微疏冷的言语砸的人的心房生硬的疼。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中。
“当年在我那么狼狈无措时,你极力去维护她甚至不惜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只为保她免受牢狱之苦,如今你行将枯朽,还能阻止我去报复她么!”简兮情绪有些激动,身体却依然僵直的挺立着。
床上的人双目依然紧闭,只那原本轻柔的呼吸变得有些浑厚沉重。
“睡吧,就这样一直睡着吧,最好永远别醒过来了。”简兮轻握住她的手,低叹出声。
床上的人眼睫微颤,却依然沉睡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午后的阳光已略有西斜。
简兮扶着床边有些吃力的挪动着僵麻的双腿,缓步的走到窗台边。清脆碧嫩的石榴枝从微敞的窗户边伸展进来,似乎在邀请与人共舞。硕大殷虹的石榴懒散的挂在枝桠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阳光与晨露的灌溉。
这是一颗嫁接的石榴树,树叶低萎,却仍然身姿昂扬!
从窗户向外看去路边是一片行色匆匆却体面张扬的人,只天桥下蜷缩着一群脏乱的乞丐倚靠在一起,或许在他们破旧的碗里埋藏着为数不多的食物,在这寒冷的秋天,却有这样的一群人顽强的生活着,尽管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简兮看着如此奇妙的人生百态,心思百转千回,眼前只是一阵眩晕,周边的景色恍惚起来。
原来我是如此的害怕。
简兮在彻底晕过去时苦笑着想。
天色已是完全黑暗,医院走廊上的人却是疾走如云、暴跳如雷。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说,你还当我是你妈么?”方母一边擦眼泪,一边拍打着方瑾辰的肩膀。
“是啊,瑾辰,这次真是做的有点过分了。”方父板着脸训斥。
“何止过分,我孙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把他撵出去。”方老太太用拐杖捶捶地,胸口起伏不定。
方瑾逸扶着被气得颤抖的方老太太坐在长椅上,眉毛深蹙。
“奶奶,爸妈,你们先别生气,听听大哥怎么说。”
“我也学过医,虽不是这个方面的专家但也知道一些注意事项。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太过担心,承受不住,奶奶年纪大了,妈身体也不是太好,我原本打算等情况稳定些再和你们说的。”方瑾辰试着安抚,平缓的陈述道。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方老太太平息了口气,忙问道。
“专家已经会诊,不适宜动手术。”
“啊?那怎么办?”方老太太急切的问。
“只要注意点,暂时不会有太大危害。”方瑾辰松了松衣服的领口,喘息一口气说道。
“那就好。”方老太太松了口气。
方母止了泪,说:“这些天我留在这照顾简兮,瑾辰、瑾逸送奶奶回去休息。”又指着方父说:“艮铭,你照看点亲家那边。”
“还是我留下来吧,瑾逸,你送爸妈和奶奶回去。”方瑾辰看着瑾逸,眸光有些闪烁不定。
“这样也好。”方父点点头。
“本就该这样。”方老太太哼了声,随后和儿子媳妇转身离开。
恰时,有护士来输药,方瑾辰便跟着进入病房。
与方瑾逸临擦身而过时,看到他丢了一个笑容过来,原本是挺正常的一个鼓励,却无端的使方瑾辰局促起来,心跳也微微不自然。
天已幕下,鼻尖似乎能闻到盐海的气息。
许是插入针孔刺痛的缘故,简兮忽的睁开眼,望着一室的白,一时被怔愣住。
“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方瑾辰温柔的看着简兮,眼底尽是焦虑。
简兮好似晃了神,看着他问道:“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方瑾辰轻声道。
“哦。”简兮不以为意,“这是哪?”
“病房。”
“我知道,我意思是她在哪?”简兮敛下眼睑,声音低的恍惚未语。
“隔壁。”
“我想去看看。”似询问,似征求的语气令有些不郁的方瑾辰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
“等你好了再去。”方瑾辰轻轻握着她的手。
简兮皱眉,“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方瑾辰轻笑,这丫头总是先想着其他人,然后才考虑自己。
方瑾辰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严肃。
这使得原本就心情沉重的简兮立时紧张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小心翼翼的问:“很严重?”
方瑾辰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不说话。
“到底什么病?”简兮有些怒了,脸色涨红。
“你怀孕了,两个月。”方瑾辰神情有些慵懒,瞥了她肚子一眼,平淡的说。
“啊?我有宝宝了。”简兮不可思议的抚摸着腹部,惊讶却又掺杂着欣喜。
“真好。”
方瑾辰好笑,这丫头何时变得这么粗心。
“妈和奶奶刚才为什么骂你?”喜悦过后,又想起听到的那断断续续哭声。
“因为我没告诉他们。”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简兮不满的看着他。
“你忘了我曾经是学医的。”不过病情却是在你几个月前的健康体检发现的。
“可你学的是外科。”简兮质问。
“根本上是一致的。”方瑾辰挑眉,神情倨傲。
“连我都瞒着。”
“本来,昨天晚上想和你说的,只是你睡的太沉。”方瑾辰斜睨向窗外,似乎天气越来越变幻无常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简兮无言,瞪着对面那个嘴角上扬的人。
“你就不怕我出意外?”简兮诘责道。
“怕,可我更担心你接受不了事实。”方瑾辰突然脸色黯沉,眼底露出些许担忧。
“病很严重?”简兮隐隐觉得有些害怕,手上不觉一紧。
“卵巢囊肿。”方瑾辰静静的开口,语气沉重。
“会不会影响孩子?”
“因为是初期,容易流产,最好不要。”方瑾辰突然想逗弄她一下。
简兮摇了摇头,“我不会做手术。”紧张无措之后,反而平静下来。
“即使不做,孩子还是有危险。”方瑾辰紧紧地握住她她的手,又去理顺她耳边的头发,“乖,别任性。”
简兮忽而眼中闪了泪花,“我舍不得,我不想失去他。”声音隐藏悲切。
方瑾辰不说话,只是将她抱住怀里,蜷着的手指有些苍白,近乎寻常的怜惜,“可你会很辛苦,很害怕,很担忧,如果最后孩子还是没有呢?我怕你会受不了。”
“不会的,有我在,有你在,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况且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简兮有些急切的表达自己的意愿,迎着他沉静的目光,“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健健康康的生下他的。”语气坚定。
“傻瓜,以后还会有的。”方瑾辰伸手拂过她的脸颊,仔细的擦着她脸上滑落的泪,好笑的摇头。
“可这是第一个,”我不想有所遗憾。
“好了,我刚刚是骗你的,孩子现在很好。”
她总是能让自己这么感动和心疼,心疼的让他不忍再去开玩笑。
简兮附在他的肩膀,哭笑不得,缓口气后说道:“活该妈和奶奶要打你。”语气有些恨恨。
“你很开心?”方瑾辰顺着她散落的头发,脸色有些不自然。
“唔。”不开心,因为你让我更心疼。
简兮含糊其辞的回答愉悦了方瑾辰,眉眼间尽挂上笑,她因为低眸没看见。
婚姻好像把她的热情都磨砺了,好像一直处于不安中。
可这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妻子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样子,有些明丽,有些骄气,或许还有点可爱。
以前是有多久了呢……
幼年往事: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如往常般出门上学的方瑾辰准备穿过公园抄小路去学校。走过一片灌木丛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明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中不可能出现什么奇怪恐怖的东西,但由于自小便对那些“可爱的小家伙”避而远之,此时必然不会有什么好想法。
好吧,他承认他的洁癖很严重。
努力的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从旁走过,可就在这仅几秒的时间了,一个接一个细小的东西飞跃而过,或在自己的鞋面上,或在自己的裤脚边。
原本冷静的方瑾辰爆发了,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干呕,眼睛死死的望着那些嚅动的可爱的小动物。
于是他下意识的抬起了脚,想甩开那些脚步的令人作恶的蚯蚓。
“等一下。”一声急切的尖叫成功吸引他的注意,也阻止了他欲抖动的脚。
方瑾辰转头看向一头短发从边上草丛中钻出来不知男女的小孩,脸孔衣服上密布着泥土,左手抓着一只年幼的小鸟,右手抓着一个小铲子,嘴巴嘟着,一脸心疼的看着他脚边的东西。
他被他异常滑稽的表情逗乐了,脚步稍稍后移,离开那些小家伙。
“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喂鸟?”小孩一脸天真的望着方瑾辰。
“我为什么要帮你?”他可不愿去碰那些随处爬动的小家伙。
“因为你不喂的话,它就会饿死了。”小孩举举着手中的小鸟,可怜兮兮的说道。
“你可以自己喂。”方瑾辰突然想到该去上学了,可是看着面前的小人突然有丝逗弄的冲动。
“可是,我没有手了。”小孩看着那些将要再次没入泥土里的小家伙,有些焦急。
“哦,你把铲子放下就可以喂了。”方瑾辰好心的提醒道。
小孩放下了铲子,喏喏的走到方瑾辰身边,有些泫然欲泣,“可是我害怕。”
方瑾辰好笑,想着他抓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害怕这回事。
“那就让它饿死吧。”方瑾辰摆摆手,拒绝道。
小孩一脸惊讶的抬起头,似乎不太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嘴角有些嚅动,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方瑾辰正想再说什么时,却见那小孩丢了铲子走到他面前来,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哥哥,可不可以再请你帮个忙?”
方瑾辰一边想着上课的时间快到了,一边却又不忍心再拒绝小孩的要求,没想太多,便问他什么事。
“你能把小鸟放在那边的窝里么?”小孩指着不远处的大树的一个小枝桠,上面有个鸟窝,的确,凭他矮自己一个头的身高还不够。
于是,方瑾辰决定帮他这件事。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善良了。
临走时,小孩一脸阳光的朝他笑,连声道谢,并问他名字。
方瑾辰没说,只在转头看到对方的笑容时,不自觉的把肩上书包紧了紧,心中有种阴谋的感觉。
“我叫简兮,哥哥一定要记住哦。”小孩挥挥手,笑着离去,脚上踩着的女士皮鞋在阳光下异样夺目。
原来是个女孩!
方瑾辰喃喃自语。
其后,方瑾辰不仅上学迟到,还在课上发出异常喊叫,原因全都归功于那趴睡在他书本中那些“可爱的小家伙”。
这一定是在他爬树时被放进去的。
方瑾辰心里窝火,牙龈锵响,自此透彻的了解了宁可得罪小人莫要得罪女子的千古名言。
那女孩这般精明,却装着一副傻傻的模样,将他耍的团团转。
他一个超乎常人智商的人竟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可是即使再生气也不能和一小屁孩计较不是,所以这件略大的事不久就被抛诸脑后。
彼时简兮八岁,方瑾辰十二岁。
------题外话------
祝大家节日快乐,现在的我最怕哪天会由我祝福别人变成别人祝福我,希望时光能慢点,再慢点!
☆、第六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寻伊人,你倾诉肠。
那人终究还是病逝于梦中,听方瑾辰说她嘴角挂着笑容,去的很安详。
简兮没有出席她的葬礼,或许是心中总像有个石子膈应着,不能释怀;也刻意忽略那段阴雨雾霭的往事,只是沉默的取下脖子上的项坠交到方瑾辰的手上,让他放在她的墓穴里。至于张媚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自然也成了往事之一。
方瑾辰全权操办着一切后事,在她的默许下将骨灰埋在了她父亲墓碑的旁边。
终归那些事是地下人的事了!
尽管她也并不清楚自己最终有没有原谅那个人。
于是在身体稍稍恢复之后,她要求离开医院,回家休养。
向公司连请了将近两个星期的假后,简兮终于说服一干长辈让自己去上班,结果一到公司就遭到程雅韵这小妮子调侃。
“你终于想起要回来上班了!”
简兮不好说自己是来辞职的,只是诎笑着将最近发生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怪不得你之前神容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原来是怀孕的征兆啊。”
程雅韵戏谑她,转而又有些担忧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