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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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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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心一苑,青砖白墙,飞檐斗拱,好似画境。
  白日里的一刹海,竟是如此琉璃般的清透世界。
  仿佛前夜根本不曾妖雾弥漫、煞气重重。
  那陌少,为何不住前面府邸,而是住在这里?
  好生邪门。
  这个靖国府里,到处是秘密。
  
  紧跟着老太君、萧夫人、徐嬷嬷、环儿等一行进了湖心苑,只觉得其中静得吓人。
  地上杂草丛生,大多是野生的艾叶青蒿,浓烈苦香一阵阵直往鼻子里钻。
  湖心苑呈一个“回”字形结构,环儿指点了陌少所在的房间,一行人尚未进去,“啪”的一声爆响,一个药碗摔在门板上,破碎瓷片和黑色药汤四下飞溅。
  “滚!”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拄在地上,苍老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怒气。
  “孽种!看清楚老身是谁!”
  
  房中一片死寂,忽起的咳嗽撕心裂肺,伴着急促而艰难的喘息。
  这咳嗽声让深衣胸口抽了一下,疑心大盛。
  若非曾被伤及肺腑,又遭寒邪入内,不该是这样声音。
  那日见到的人,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明明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哪里有半分受过重伤的迹象?
  她想象中的洪水猛兽、暴君恶魔,竟是个病歪歪的药篓子?
  
  陌少住的房间朝北,初春时节的阳光本是极好,却半点洒不进来。屋中阴暗清冷得像一间监狱。
  一床、一桌,一柜,俱是暗色,再无他物。
  空中牵着几根粗大绳索,不知是作何用,衬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意境。
  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白麻纸,却不见笔墨砚台。
  
  没有椅子,所有人只能站着。
  
  伏在桌上的那人,想来就是陌少了。
  道袍素色无文。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袄,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阵一阵地发抖。
  额角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滴落桌面,积成小小一洼水泊。
  枕在头下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不似一般男子骨节粗壮,反而匀称秀美。
  
  似是听见众人进屋,他手掌按着桌子,极其费力地撑身抬头。
  
  深衣大吃一惊。
  这个陌少,根本不是她在宝林寺见到的莫家大公子!
  
  天朝讲究礼仪,无论男女均需束发。
  这陌少偏生长发散漫,泼墨般写意一身白锦。缚一条二指宽的蓝绣抹额。
  左鬓发丝下,依稀可见一枚精细繁复银制耳饰,镂刻着扬翅凤鸟,流云般的凤尾高高勾上耳廓。
  一张脸生得竟是精致如画。明显正发着高烧,削瘦面颊晕染赤霞,胜似桃花。唇极薄,若噙铅丹。嘴角缕缕殷红血迹,煞是刺目。
  若非他方才发声,说是个女人,深衣也会相信。
  不妖娆,不冶艳,只是美。
  俨然是颠倒众生的色相。
  
  可这样一副色相,却因着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好似傀儡。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浓密长睫颤了颤又落下去,在青黑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莫名让深衣心窝搐痛了一下。
  似乎听什么人提起过这样的面相——镜花水月,蒲柳易凋;福薄命浅,半生多舛。生在女子身上,是祸水红颜;生在男人身上,是薄幸儿郎。
  
  深衣内力在身,耳力极好,隐约听见徐嬷嬷极低声向萧夫人啐了句:
  “和那贱人一样的狐媚子,一身臊气!”
  
  老太君不动声色打量了陌少一番,目生厌恶,开口就是斥责:“这么多年罚你在此地思过,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虐死丫鬟,在我朝是犯王法的大罪!若非看你是莫家的血脉,早将你乱棒打死,以免毁了莫家百年声誉!”
  老太君越说越是激动,萧夫人忙上去帮她顺气。老太君缓了口气,又道:
  “你整日价要死不活的,我们莫家也不指望你入仕从军,光宗耀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个儿给你最后一个通房丫头,你须老老实实收了。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老身不会给你爹面子,直接把你逐出府去,让你自生自灭!”
  
  陌少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看不出任何情绪,所有气力似乎都只在和身体上痛苦对抗。单薄身躯摇摇欲坠,额上汗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指指甲在桌面上刻下深深印痕。
  
  老太君道:“既然病得这么厉害,怎么给药也不喝?”
  旁边环儿呈上一碗汤药在陌少桌上。
  陌少没有睁眼。
  
  老太君忽的厉声道:“喝!”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陌少竟仍是一动不动。
  老太君冷冷道:“灌。”
  两个府卫立即上前。
  陌少倏然睁眼,目色阴鸷,顿时令两个府卫滞了脚步。
  陌少似是运了运气,左手探去端药碗。药碗不大,他的动作却极吃力。药碗随着手指的颤抖,不断有药汁洒出来。
  一滴两滴,溅上雪白衣襟,洇散成渍。
  药碗到了嘴边,他张唇,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乌黑药汁不断沿嘴角流下。
  那孱弱手腕终于再也拿不住,药碗咚的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地下,跌得粉碎。
  直看得人胆战心惊。
  
  “还莫归尘呢,怎么不叫莫归西!”
  环儿讥诮的一声虽然不大,深衣却听得清清楚楚。
  “放肆!”
  环儿惊叫一声,被龙头拐杖毫不留情地击倒在地。
  这老太君原来也是习武之人。
  “莫归尘到底是莫家的子孙,还轮不着一个低贱外人来说三道四!拖下去掌嘴三十,降为粗使丫头!”
  三十板掌来,牙齿都要打尽。
  环儿大哭求饶,又央萧夫人救她,可老太君威严之下,谁敢多言一句!
  
  老太君袖袍一挥,众人撤去,只留下深衣一人。
  房中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陌少滞重的呼吸。
  一路上她想过无数种教训这个恶少的方式,就等着他拿鞭子抽她,好好还以颜色呢。
  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舔舔发干的嘴唇,讷讷地介绍自己:
  “我叫朱尾,小字深衣,今年十三岁,是从……”
  听说要入靖国府做丫头,年纪不能大,她便少说了两岁。
  陌少没有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左手勾住一根粗绳,用力一拽,整个人从桌后滑了出来。
  深衣这才看见——
  
  他坐在轮椅之上。
  双膝盖着厚毯。
  
  深衣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张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荒芜的苑子,一把椅子都没有房间,四处牵引的绳索……
  他不良于行。
  他是个残疾之人。
  
  这个事实,比之前得知他残暴无常还要令她惊诧。
  听说外祖父曾因酷刑而手足俱残。娘亲教育她,身残之人的性格都极其敏感自卑,所以对他们,要给予更多的尊重和关心。
  她能够理解这陌少的脾性为何如此古怪。只是就算残疾了,又怎可虐杀下人来发泄?
  
  这就是爹娘和莫七伯为她定下的夫君吗?
  她会不会弄错了?是眼前这个陌少,而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大公子?
  应该没有。
  她听得很清楚,莫七伯对爹爹说:
  “……原本是定的你家二姑娘朱朱,可人家看上了碧眼儿,我也不能强求。趁着这小尾巴花儿尚未开窍,我这次可要抢个先……大九岁又如何?我家老大你之前也见过的,哪里去找第二个那样的好孩子?……”
  大九岁……老大……
  只能是这个陌少。
  
  她小时候就发过宏愿,爹娘和莫七伯都是晓得的。
  她要嫁的郎君,要像她爹爹一样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天下太平,那便陪她遨游四海,看遍世上美景、尝遍人间美味。
  所以她看到的所有男人,她都会拿她爹去度量。
  ——这个三十五分。
  ——这个六十分。
  ——这个不错哦,八十五分。
  莫七伯:我多少?
  ——只有二十分哦!
  莫七伯:瞎说。我怎么会连那个三十五分的胖子都比不上?
  ——老婆太多!严重扣分!
  ……
  总而言之,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娘亲是最让她嫉妒的女人。
  没错,她就是恋父。
  拜托,她很认真的好不好?给贴心小棉袄选夫君,上心一些好不好?
  这个陌少,没有一丁点和她爹爹相像。
  她是恋父,不是恋外祖父啊!                    
作者有话要说:——请问什刹海和一刹海有什么区别?——什刹海有十座庙。一刹海只有一座……




☆、原来是座牢

  陌少顺着长绳进了净室,深衣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追了进去。心中忽然浮现一个问题:他既然站不起来也不能行走,那岂不是穿衣、洗漱、沐浴、大小那个什么都需要她在一旁帮着……
  呃。
  
  幸好陌少并不是要净手,否则她真是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扑到一个木桶边,左手食指探入喉中,哇地一声,剧烈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俱是方才喝下去的黑褐药汁。
  深衣看得心惊,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茶壶水杯,却见窗台边有一个盛着清水的琉璃盏,忙递过去给他漱口。
  陌少喝了口,又低头强迫自己吐起来。
  深衣接回琉璃盏时,其中竟出现了一株小小水草,七片圆叶正飞速地由绿变蓝,由蓝转黑。而方才,她明明没有看到这东西。
  七叶琴精!
  多年来各国辗转,娘亲的一大爱好就是搜集天下奇书。她跟着看得颇是起劲。《异草志》中记载,多种植物可用于鉴毒,水草类中的上品,就是七叶琴精。
  七叶琴精没有颜色,只能生长于纯净水质之中。一旦水质变化,七叶琴精就会变色死亡。颜色越深,毒质越强。
  如今世上,河海湖泊大多受到污染,七叶琴精已经极难寻觅。
  现在的要紧不是为何陌少房中有七叶琴精,而是那汤药,竟是有毒的!
  
  有人想要陌少死。
  是萧夫人,还是环儿?抑或另有其人?
  陌少显然知道这药有毒。
  他既然养着七叶琴精,看来下毒之事,不止是一次两次。
  深衣骞了眉,这靖国府,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陌少吐完,漱净了嘴,气虚体弱,险些动弹不得。定了许久的神,方又抓着绳索回到桌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炭笔,在白麻纸上书写起来。
  深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明白了为何一直觉得陌少的动作都有些怪异的别扭。
  ——陌少是个左撇子。
  不光是个左撇子,他的右手自始自终没有动过,一直笼在袖中。
  刚才在净房,他呕吐时险些栽倒下来。正常人都会下意识伸双手去抓握身边可借力之物,可他也只是动了左手。
  莫非他的右手,也是废的?
  
  或许因为是左手,陌少拿笔的姿势也十分奇怪。她记得小时候刚学写字时,随意抓着笔就往纸上涂,是娘亲手把手地教她握笔、悬腕、擫押钩格抵五字执笔要诀。但这陌少,仍是幼儿般的握笔之法。
  莫家虽非王族,却是天朝数一数二的勋贵世家。莫七伯之祖是天朝一统天下之开国功臣,莫七伯率海师定东海,国公之爵何其显要。陌少生于这样的豪门之内,怎会连写字都不得其法?
  更何况天朝崇奉儒家,便是平民百姓,稍识得些字的,只要不是穷得家徒四壁,都用毛笔。
  只有下等人才会使用这种粗糙炭黑制成的笔。
  这个陌少,真是没有一个地方不古怪。
  
  他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去写字。
  炭笔不断地从他手指上掉下来,有时候一捺会失控地错出好远。
  也幸好是用炭笔。倘是用毛笔,早被墨汁糊得不成样子了。
  
  陌少整个身躯都因为要控制手上的力道而绷得挺直。仍在流汗。
  看他膝上不住颤动的厚毛毯,深衣猜想他应是双腿痛楚难忍。
  她有些想去帮忙,却开不了口,挪不动步子。
  
  “过来。”
  原来他不发怒时候的声音,是这样的低沉喑哑。
  中气不足,尾音像是在飘。
  心中居然忐忑。深衣犹豫了下,迟疑着走了过去。
  小心,小心,他应该没有力气突然抽她一鞭子吧!
  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塞入她手中,陌少眼睛闭了闭,吃力道:“城隍庙街,董记……当铺……”身子颓然前倾,竟是昏了。
  深衣慌手慌脚地扶住,连叫了两声“陌少!陌少!”却不闻回音。
  他肩上棉袄滑下来,深衣摸到他背心,全被汗水湿透,十分冰凉。脸上亦是湿漉漉的。贴得近了,嗅到他一身的青艾草香,清清苦苦的,心中没来由地一跳。
  深衣暗骂自己不争气,之前在海上还不是和那些船员打成一片,一样都是男人,怎么没这么心慌过?难不成是因为他和自己有什么劳什子的“娃娃亲”,所以觉得他不一样?
  呸呸呸,她又不打算嫁,心跳个毛毛虫!
  “我现在帮你,是看在你爹的份上。”
  深衣小小声强调,运力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
  陌少很瘦,不重。然而身量甚长,抱起来十分吃力。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抱男人,你赚到啦。”
  
  好容易将陌少放倒在床上,她有心帮他换衣,想了想还是作罢。
  探了探他鼻息,只觉气息细弱滚烫,心道不妙。
  她不懂医术,萧夫人、徐嬷嬷她们又不知是谁存了害人之心。这偌大一个靖国府,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该死的四哥早不入宫晚不入宫,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这下可好,自己折腾进了靖国府,又摊上这档子破事儿。
  就算陌少是个恶人,若死在自己手里,如何向莫七伯交代?
  如今之计,只能照着他所说的,去那董记当铺送信,说不定可以救他性命。
  将一股温和醇正的内力自肩井穴注入陌少体内护住心脉,深衣叨叨祷祝:
  “要死也等我离开中原再死啊喂!”
  
  临走时回头多看了陌少一眼,只见他昏迷中仍是眉心紧锁,薄唇紧抿,忍痛之态。而墨眉如羽,鼻梁挺秀,端的是个清秀无伦的少年,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上许多。方才他醒着时,却没有这样的观感。
  真是好奇怪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虐杀下人么?
  又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害他?
  
  深衣绕着湖心苑走了一圈,又把湖心苑找了个底朝天,才发现事情的严重——
  没有船。
  
  望着四面茫茫水泽,落落暮色,深衣幡然醒悟。
  这湖心苑,根本就是个牢狱。
  一刹海、白沙阵,都是用来囚禁陌少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陌少既然连路都走不得,关在湖心苑也就罢了,布下那置人于死地的白沙奇阵,又是何必?
  深衣甩甩头,不想了。
  这一刹海虽然叫海,于她只是个小水坑,困得住她才怪。
  
  从自己带来的包裹中取了匕首、指北针,想了想,又把那份要交给内库的船图带在了身上——与中原内库的联络,本来一直是三哥做。爹娘去了黑人国大洲的风暴角,她被留在琉球打理日常事务。为了来中原,她冒死潜入凶鲨出没的东冥海沟,给三哥捉了十二只极品佛手鲍,方哄得他和她交换任务。这船图乃是天朝军机,三哥嘱咐她宁可毁了,也绝不可以落在旁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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