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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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家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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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几点啊,小井你刚去上学,怎么就回来了?咦,你怎么穿了这样的衣服,这是从嘛地方弄来的?还有,你的书包呢?”一句熟悉亲切的北方土话,警醒了看着房子呆的龙小井。

    龙小井转身一看,这不是三姐吗?

    一米七的个头,挺拔的腰身,黑红的圆脸蛋,嘴角微微上翘,黑亮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乌黑的头,扎成两个小辫,垂到耳际,辫梢处扎着红头绳,上身穿一件四兜绿军装,左胸前别一个磁质毛主席像章,左衣袖上戴着红袖章,下穿一条华达呢藏蓝色裤子。脚穿一双洗得白的解放鞋。

    三姐大龙小井8岁。这时候的她,是21岁。

    龙小井一机灵,便明白是时空倒错,自己回到那个如火如荼的年代了。

    而现实生活里,就在不久前,三姐还到北京住过一些日子,年近六旬的她,头斑白,牙齿松动,背也驼了……

    “哦,我……”

    龙小井环顾四周,认出这是自己的老家。怪不得,一进村子,就觉得眼熟,用脚认路,便进入了自己的家门。

    三姐走到龙小井跟前,伸出健壮的手,小胡罗卜似的手指,扯扯龙小井红缎睡衣,惊奇至极:“你这是从集上买的吗?集上哪有这样的料子啊,再说你也没钱咧!”

    龙小井已经想出了托词:“三姐,这是公社刘主任,到上海出差,从上海带过来的。”幸亏,这么多年过去,龙小井还记得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姓刘。

    因为三姐是村革命委员会主任,公社刘主任和龙小井家关系不错,每次来村,都在龙小井家吃饭,最爱吃他家的棒子(玉米)饼子醮酱外加棒子面粥。

    “刘主任给你这么好的衣服!他怎么没给我捎一件呢!”

    龙小井把目光投到村后的运河,打岔道:“三姐,河崖上的杨树更多了啊。”

    “是啊,今年春天大兴植树造林,又种了33o多棵,对了,你不是也参加了吗,怎么你忘了啊。”

    “哦,是是是,我还种了3棵杨树苗。”

    “不对,是5棵!你这孩子,别读书读傻了啊,别忘了你当班长啊,咱可不能光专不红啊。”

    那个年代,所谓“专”,就是学习功课,所谓“红”,就是政治觉悟。光专不红的学生,要受“革命大批判”的,龙小井的三姐这样说,实在是对弟弟的关心爱护。

    经三姐这么一说,龙小井总算渐渐进入了当年的角色了。不过龙小井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加紧回忆少年时代一些事情,否则会出笑话。

    当然他也知道,再怎么回忆,要想一点破绽没有,是不可能的,毕竟,与当初那个龙小井相比,他现在是多了33年人生闯荡经历的人了。

    '关于设定问题,这里说一下年代背景。本书主角在家园生活环境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龙小井回去那一年,是1976年,文化大革命进入尾声了。这时候的农村,处于文革即将结束、改革开放即将开始的时候,最有故事了。只是,按照这个时代背景,主角现实年龄就是很大了,46岁了,呵呵,希望不要因此影响代入感,毕竟本书故事是乡土味极浓的,真正代入的应该是生活吧。不了解那个年代的童鞋们,也想体验下下吧。而且主角在家园生活的年龄是13岁开始。'



………【第003章 重见父母】………

    “快进屋吧,八九点钟了,咱娘该起来了吧。“

    咱娘?龙小井一个愣怔。

    5年前,也就是2oo4年春天,龙小井的老母亲去世。老太婆善良厚道勤劳节俭一辈子,除了年轻时去过一回天津,再没出过这个小村子。一棵老枣树结的枣,用最廉价的散装白酒醉在几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罐头瓶里,全省给儿女吃,把最好的一瓶留给龙小井,等着出门工作的儿子回来吃,结果龙小井回不来,继续留着,一直留到五一,那枣快长毛了,还舍不得丢掉。龙小井到北京工作以后,曾想把老母亲接到北京生活些阵子,老母亲坚决不去,说是丢不下家里养的鸡、猪、羊。其实龙小井明白,老人家大半是不想给儿子添麻烦,要是自己态度坚决,一辈子在农村生活的老母亲又何尝不想去北京看看。

    龙小井家的房子是“一明两暗”结构,就是一栋房子分作三间,当中的“明”,相当于客厅,其实基本用来做饭和全家人夏天吃饭用。

    拉开早就对不上缝的农村木匠打的木框玻璃门,龙小井一进屋,就闻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这气息让他脑子里快浮现儿时生活的一幕幕,心中感慨多多,可是又不能把这些感慨流露出来,尽量作出熟门熟屋习以为常的样子。

    屋子里的一切,龙小井不用眼看,用心感受也知道是些什么。一进入被炊烟熏得墨黑屋顶上垂着炊烟穗的屋门,右边是个红砖砌成的灶堂,灶堂的进柴口被多年的烟火熏得乌黑乌黑,直径一米左右的大铁锅,上面盖着高粱秸杆串成的锅盖,有几处破了,用粗纱布打着补丁。

    锅台的右边,是个盛泔水的瓦盆,这瓦盆原本是过年吃饺子用的,因为它上沿残缺不全了,才用来盛泔水。泔水盆的上方,墙上挂着老父亲自己用木板钉的筷子笼,十几根粗大的木质筷子,已经使用得秃了头。筷子笼旁边的墙上,有几个灰黑色的饼子,这是用灶灰保存甜瓜种子的,这种土办法,可使种子多年不变质。

    锅台的右边,是个破旧的手拉风箱。这种风箱,用得内塞老化后,龙小井的母亲就给内塞粘上鸡毛,每粘一次,可用一年左右。

    与锅台正对着的屋子左边,是一个粗磁大水缸。龙小井瞄了一眼挂在缸沿上的黄铜舀子,这个舀子留给龙小井的记忆太多了。它是老父亲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时,收废品时得到的,因为觉得这个舀子太不一般,从不吃私的父亲便吃了私。这个锃亮的黄铜舀子,是战争年代的遗留物,不知是日军的还是国军的,总之不是八路军的。在现实中,这个水舀子已经珍存在北京龙小井新家里,还没来得及找人作个鉴定。

    当中这间房子的正中,有一张旧式八仙桌,原本桌上摆放着一个绿色古老的香炉,正中墙上供着财神爷。文化大革命一起,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香炉被几个农村红卫兵砸了,财神爷像被红卫兵烧了,现在是张贴的是伟大领袖毛泽东的画像。而放香炉的地方,一片红了,有红宝书,还有装红宝书的红包,还有龙地上,对着正面那个破旧的清代红木小橱上的水银脱落了一大半的镜子在梳头,那把木梳子,显然有了年头了,磨得油光光了。

    重见一位活着的老母亲,龙小井心中澎湃。他捏了捏酸的鼻子,使大力气不让眼泪流出来。

    “娘,我回来了。”

    声音难免失常。

    老母亲闻声,缓缓转头,看了一眼儿子:“你冻着了?鼻子都堵了,咦,你怎么穿着缎子被回来了,这缎子被找哪家借的吧。”

    农村话,“冻着”,就是感冒的意思。

    三姐在旁边道:“娘,人家身上穿的这不叫缎子被,叫睡衣,是刘主任从上海给捎来的啊。”

    老母亲几下结束梳头,伸手捻捻龙小井睡衣的布料,道:“真好咧,这得多少钱一尺啊。”

    “我也不知道。”龙小井搪塞着母亲。(电脑阅&;读^net)

    龙小井坐在土炕的炕沿上,这炕沿是劈成一半的直径十厘米的竹子,不知用了几辈子了,已经磨得红亮红亮。龙小井的手则放在了那个清代红木破旧的小橱上,手感好极了。具有1o多年收藏经历的龙小井,给这个典型的清代黄花梨古董估价了一下,要是弄到21世纪的北京,至少值1oo万。可是,它现实的命运是,父母去世后,被一直在农村生活的弟弟当柴禾烧了。

    “这个小橱,我得弄出核桃家园,到琉璃厂估估价……”龙小井心中打了下这个清代红木家俱的主意。

    这个小柜,具体来历他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是打土豪分田地时,因为父亲是双刀王,打日本贡献大,当时的冀中军区司令吕正操将军特意加赏给父亲的。

    龙小井的眼光,又落到炕对面地上的那个横柜,它有两米多长,是龙小井从9岁睡到19岁的地方。多少梦,就是在那个柜上做的。这个柜子,虽不如红木小橱那么值钱,却也是清代产物,弄到北京卖个几十万不成问题。

    龙小井共姐妹6人,大哥成家后,住在村南三间土房里。大姐二姐已经出嫁。三姐1人睡西屋。弟弟小几岁,和父母睡炕上,龙小井没了地方,夏天睡门洞,天气冷时就睡那个横柜,直到19岁后出去工作。

    “小井你渴了吧,来,喝舀子水!”三姐麻利地用铜舀子从外屋的水缸里舀来大半舀子水,向龙小井递来。

    龙小井小时候,喝了19年的生水,从不拉肚子,后来到了城市,喝生水的光荣传统丢了。此刻见三姐亲情无限地给自己舀来大半舀子水,接还是不接,犹豫一下,不过很快还是接过来了,望了一眼三姐纯朴的笑脸,把舀子举到嘴边,回想着当年的动作,咕嘟咕嘟去喝,只不过响声比原来大,喝下去的水却比原来少得多,咕嘟了几下,就把舀子放到那个红木橱子上,道:“行了,今天在公社刘主任办公室里喝了一大杯开水了。”

    娘仨说着话,龙小井尽量少说话,生怕哪句话说走了嘴,即使这样,他也看见,母亲和三姐,时不时地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快晌午了,该做饭咧。”母亲道,“我去贴饼子馇粘粥去。”

    贴饼子馇粘粥,在当时的河北农村,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饭菜了,好多家,在这春末夏初的日子里,还以干白菜汤度日。

    母亲用大铁锅贴饼子的技术,在这个8o多户的龙庄子里,是屈一指的。那饼子的背面,焦黄焦黄,一点也不见糊,这全靠掌握火候。公社刘主任和县里来人,任谁说也没用,非要到龙小井家里吃饭,目的就是吃这贴饼子。

    刘主任有句口头禅:“吃龙小玲母亲贴的饼子就酱,越吃越胖。”

    在那个挨饿的年代,能吃胖,是一种奢求。

    龙小玲,是龙小井三姐的名字。

    这个季节,全家人在屋场子(就是中间这间房子)吃饭。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每人一大碗棒子粥,中间一个“浅子”(用高粱秸杆串成的盛干粮用的物具)上,摞着棒子饼子,“浅子”旁边,一个粗磁小碗,和着母亲自己做的豆面酱,一小碗咸菜。逢上“赶集”,这个季节还能吃上几分钱一斤的小葱。

    饭菜摆好了,母亲又了牢骚。

    “机磨子活转,又忘了吃饭!”

    机磨子活转,是这一带农村的土话,意思是人像机器磨一样,一转起来就不停下。

    龙小井的父亲龙正清,虽是农民,却闯荡过世界,自幼习武,耍得一手好双刀,是本地方圆百里有名的双刀王。年轻时开过茶馆,解放后茶馆充公,政府安排他当了供销社营业员,“瓜菜代”年代(“瓜菜代”,一个时代的代表语,2o世纪6o年代初,大跃进结束不久,赶上大涝,农村无粮,靠南方支援的萝卜丝等代为口粮)时嫌挣钱少,回家种地,谁知种了几年自留地,文化大革命起,自留地收回,每天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挣8个工分,折合人民币o、2元。

    年近花甲的龙正清为人好强,练武练得身体又好,给公家劳动完了,自己在宅院旁开垦“巴掌地”,种向日葵、南瓜、果树,为此文革前受到过表扬,是劳动模范,文革后受到过批判,说是资本主义思想作怪。地不让开了,就养猪养羊养鸡,种地是资本主义思想作怪,养殖却是为社会主义作贡献,理由是养殖可以为公家田地提供肥料。那个时期的道理有那个时期的讲法。

    1997年春节,27岁的龙小井带着城市媳妇回家看望父母,父亲一高兴,和亲戚们喝了一天的酒,第二天龙小井带着城市媳妇到当地照相馆照相,回家后老母亲已经傻在了炕上,原来龙正清脑溢血了,给拉到了县医院,龙小井赶紧和城市媳妇骑一辆自行车赶到县医院,到了病房见到老父亲只有上气没有下气了。旁边的三姐说,父亲犯病时还清醒,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赤脚医生给吃了活血药,接着又喝了一大杯白酒,父亲当时口舌不清地说那是儿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仙酒,包治百病。

    确实,那是一瓶灵芝酒,是龙小井在外地工作时从山上采的,直径不大,1o厘米的样子,用高度高粱酒泡到一个大口径瓶子里,递给父亲时说这是上好的保健酒,父亲就理解成仙酒了,因为那是儿子上山采来的。

    脑溢血了,赤脚医生给吃了活血药!喝了儿子带回的高度白酒!这成了龙小井永远的痛。

    而现在,父亲就要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激动之余,龙小井脑子里闪过一个像重生小说里写得那样改变父亲悲剧的念头。

    其实需要龙小井改变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只是此刻龙小井刚到家园,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能见到哪想到哪了。

    大门一响,龙门,去见父亲。

    精瘦高挑的身体,一身硬朗的骨架,花白的短,古铜色的脸上堆满深深的皱纹,左肩背着一个自己用柳条编的草筐,右肩搞一把长把锄头。进门后,老父亲把草筐放到当院里,伸手进入筐中的青草,从草筐底下摸出一个头茬甜瓜来。那是一个花皮甜瓜,绿润汪汪的花皮中,透着道道金黄色,一看就知道它很甜很甜。

    这个镜头,龙小井33年前经历过,现在等于是重放,他一下子就回忆起来了。这时候的父亲,负责给生产队伺候两亩地的甜瓜,那个甜瓜,是他冒着极大的危险给儿子龙小井偷回来的。龙小井是父亲的宝贝疙瘩,因为父亲丧偶后续娶的第二个媳妇,生了三个女孩后才生了龙小井,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好不容易得了个男孩,便视为天赐。

    龙小井身处重放的镜头中,接瓜的动作用点涩。而父亲还是当初那个动作,一边把甜瓜塞在儿子手里,一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拍拍儿子的脑袋,嘴里甜甜地吐出两个字:“吃吧。”脸上的皱纹就全绽开了。

    龙小井咬了一口甜瓜,甜甜的感觉里自然涌出生命沧桑的感慨来。

    “快进屋吃饭啊,都凉了啊!”三姐站在门口喊道。

    中午重温坐在屋场子那个3o公分高的小木凳上,听着那个落满灰尘的砖头大的收音机里播放浩然的《金光大道》吃饭,吃过饭后爱睡觉的龙小井躺在那个横柜上睡了一大觉,这些情节比较平淡,略过。

    醒来,龙小井只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初夏的斜阳投在窗棂上,从倾斜度看已经是下午三点来钟了。

    毕竟是第一次进入核桃家园,龙小井除了身穿睡衣外,什么也没带,就连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手表也没戴上,而这个年代的贫穷家里,哪里有钟表!只能像当年那样通过太阳看时间了,龙小井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跳下横柜,龙小井习惯地想刷牙,到了外屋才明白此处哪有牙具!摘下挂在水缸沿上的铜舀子,从水缸里舀出半舀子水,用这浓浓家乡水井味的水潄了口,又从摆在炕上的木箱里翻出一套自己曾经穿过的衣服,把睡衣换下来,然后独自出了院门。

    脑子里记着上午那个甜瓜,以及由这个甜瓜勾起的回忆,龙小井沿着田间小路,信步向“西南洼”走去。父亲伺候的甜瓜地,就在“西南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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