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此时亦已挺身挡在宋青书身前,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俨然一派宗师风范,眼风一扫宋青书愈发激怒。“你是何人?竟敢伤我青书侄儿?”此人正是莫声谷,在黄陵岗河滩挖出石人鼓动民夫群起反抗之后不久就看到了武当的求救烟花,当下循着烟花的方向追了过来,不料竟救下了他忧心已久的师侄。
宋青书连受重创失血过多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他皱着眉头音色低哑地提醒道:“七叔,此人是八臂神剑方东白……”话未说完便晕厥了过去。
莫声谷原是震惊于八臂神剑威名,此刻见宋青书人事不知这份震惊迅速化为滔天怒火,厉声大喝:“好狗贼!”当下上前一步拳击方东白手肘脚踢其丹田,这一招“霸王举鼎”乃武当五行拳中的一式,由莫声谷使来当真是刚猛霸道威风八面,他虽忧心师侄又恼恨方东白下此辣手,但临阵遇敌仍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足见城府。方东白回剑反击,两人不多时便拆地七八招,莫声谷所使的武当拳静如山岳柔如春柳千变万化,而方东白所使剑招更是凌厉老辣纵横变化奇幻无方,两人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得谁。方东白手下元兵见状即刻策马围攻而至,莫声谷也不畏惧,只冷声道:“来得好!”以足勾起宋青书的长剑执在手中使出武当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他全身便如罩在一团青光铸成的屏障中,围攻而上的元兵但凡挨着这道光幕便是肢体伤折,断无余力再战。然而,莫声谷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虽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却终究渐落下风。
却在此时,那遥遥传来喊杀声愈发临近,只见成百上千的汉人民夫此时竟执着扁担扛着铁锤铁锹等物一路追击带着刀剑的筑堤监工而来,那些原本残忍嗜杀耀武扬威的元兵们此时竟被那些天性软弱无能的汉人追地狼狈逃窜,但凡有一人掉队便立即被围上的汉人民夫用铁锤铁锹砸、用扁担拳头打,甚至用牙齿咬,活生生地砸成肉酱,不多时那些监工元兵便一个个地被这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杀潮吞没再无半点声息。那些汉人民夫身上的胆气如狼似虎哪里还是以前的“两脚羊”?见此情形,方东白所领的十数骑兵马俱是惊骇莫名,一时竟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要继续围攻莫声谷将他拿下还是调转马头逃跑。
首领刘福通注意到莫声谷陷入险境,当下振臂一呼:“弟兄们,杀鞑子、救七郎!”
“杀!”数千名双目血红面色狰狞满身杀气的民夫同时爆吼出声,向着莫声谷身处之地冲来。那些曾经在他们眼中意味着恐惧和死亡远远见到都要绕道而行的元兵们,此时却犹如一道道美味的食物,只有将他们生吞活剥了才能心头快意!
方东白如何不知顺民一旦被逼成暴民会有怎样的威势?如今之势,他便是神仙在世也休想在暴民手中讨得好去。再不恋战,急忙跳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高声道:“撤!”尽管快马奔驰,但他麾下元兵仍是被拖了四五人下马一个个被那些造反的暴民筑成了肉酱,就连那些失去了主人的好马竟也被暴民们活活砸死。
莫声谷却已无心关注方东白等人的死活,疾点宋青书身上数处大穴又掏出一颗白虎夺命丹强塞进他口中。宋青书面色灰败神智全失竟无力吞咽,莫声谷连忙将他抱在怀里托起头颅,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点宋青书咽喉,宋青书在昏迷中呛咳一声吐出大口淤血,之后喉间微动终于是将那颗白虎夺命丹咽了下去。莫声谷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一一检查他身上的伤处,他个性刚毅往日自己行走江湖便是受再重的伤也照样谈笑自若,可此时见到宋青书身中数创皆是致命竟勃然变色连同双手都微微发颤。
刘福通此时已收拢的民夫,他本人粗通武艺一眼便知莫声谷怀中之人怕是撑不了多久,见莫声谷神色惊惶便道:“莫七侠,还是尽快将令侄送回武当请张真人出手。”又将自方东白手下元兵手中夺来的一匹快马牵到莫声谷面前。
“正是!”莫声谷由刘福通一声提醒当即醒过神来,也不与他客套抱起宋青书便上翻身上马。
“宋大哥!”莫声谷刚想走,人群中又忽然传来一声高呼。不一会便有一名看起来才五六岁的男童挤进人群,拉着莫声谷的裤脚道:“你是不是武当的人?带我上武当山,宋大哥吩咐我带句话给武当宋远桥大侠!”来人正是叶轻泉,他原想看清楚究竟是谁要害宋青书便是救不了他的宋大哥至少也该让宋大哥的师门知道仇人是谁,后来见莫声谷出现救人便连忙冲了过来。
“什么话?”莫声谷面色一变,将叶轻泉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叶轻泉毫无惧色拔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高声道:“带我去武当见宋远桥大侠!没见到宋大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莫声谷眉间一动眼底掠过一丝激赏之色,甩手将他扔在身后的马背上,低叱一声策马向武当山奔去。
第 016 章 轻生死重师门
莫声谷心知师侄之伤只在旦夕之间,宋青书是宋远桥独生爱子,初出江湖就受了这样重的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又有何颜面见宋远桥?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宋青书有所不测,他必以死谢罪。这一路上他一边以内力护住宋青书心脉一边又日夜不休地策马狂奔,竟只用七日便回了武当山。而一直跟着他的叶轻泉虽年纪幼小却也生性坚忍,哪怕累到吃着东西都会睡着也不曾听他抱怨一句。
武当山上宋远桥正领着俞莲舟招待太原王家王老爷子亲自派来长孙王务观。王务观向宋远桥、俞莲舟见礼之后便送上了一只木匣与一封书信,道:“这是宋兄弟托大都威远镖局送至我们王家,原本是要交到莫七侠手上,只是当时莫七侠另有要事不在王家,爷爷便令我亲自送上武当。”
“让老爷子费心了!”宋远桥闻言不禁暗中生疑,莫声谷与宋青书此行只为贺寿,何以又去了大都?而且听王务观所言,七弟还与青书分头行事,青书初出江湖没有经验此事更是大为不妥。他心中疑窦丛生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故而只接过那只木匣又展开书信,只见书信上只简单地写道:“黑玉断续膏,此事三叔悉知。用药前当先行试验,慎之!慎之!”见此书信宋远桥更是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将书信递给俞莲舟向王务观询问道:“这么说来,青书如今是在大都?”
王务观面色尴尬地一笑,原本莫声谷前往永年送信前将宋青书托付给了王家,王家就有责任将宋青书看顾好。只是谁又能料到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能将留书出走的事干地那么漂亮呢?王家在太原一地也算得上是人面广人头熟,可宋青书一出王家大门就好似游鱼入海再无半点音讯,直至他托威远镖局送来这只木匣和这封书信,王家才能确定他是去了大都。此事说来真是惭愧!王务观尚未来得及回答,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大哥!”宋远桥与俞莲舟顿时认出此声正是莫声谷,当下一同抢出门外齐声问道:“是七弟吗?”
“是我!”莫声谷急忙应声,满面尘土混着汗水看起来狼狈不堪竟如乞丐一般,他双臂中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年抢上前哽咽道,“青书、青书快不行了……快去请师父!”接连七日的不眠不休,忧心宋青书的生死、一路上以内力护住他的一口真气又耗损甚重,莫声谷撑到此时终是无以为继,他身体微微一晃,竟也昏厥了过去。
宋远桥与俞莲舟老于江湖,俱知莫声谷昏厥只因疲累过甚,而宋青书却是命在旦夕。宋远桥当下伸手自莫声谷臂中抱出爱子,只见他面色死白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的一口气不禁心中大恸。而俞莲舟更是当机立断,无暇多看昏厥的两人的一眼,即刻运起轻功冲向后殿去请师父。
闻讯而至的张三丰见最为得意的徒孙竟伤成这样也是诧异不已,只是此时也顾不上多问什么,当下接过俞莲舟取来的白虎夺命丹强塞进宋青书咽喉,又伸出右掌抵住他的背心,苦练了近九十载的“纯阳无极功”浑厚内力便源源不断地注入宋青书体内,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鼓荡丹田,将他体内因受伤而淤滞的血脉梳理畅通。一炷香后,宋青书的面色渐渐回转。
“青书!青书!”宋远桥急忙上前喊他。
宋青书睫毛微颤,慢慢睁开双眼然神智未复竟认不出人也说不出话,只是唇齿微动低低j□j了一声,便再度晕厥了过去。
“青书!”宋远桥赶忙伸手抱住他,抬头望住张三丰。“师父,这……”
张三丰神色沉凝,方才他替宋青书运功时已发觉宋青书的丹田衰弱且已显枯竭之势,片刻之后他慢慢道:“远桥,青书气海受损,你当有所准备。”宋远桥惊骇不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武当功法,讲究的是身与气合气与神合。从来习武之人修习的内功存于丹田之中,内功愈深则丹田之气愈满,如今宋青书气海受损就好比一个储气的袋子底下被戳了个破洞,将来他的内功修为便难有寸进。
众人正震惊于宋青书的伤重,叶轻泉终于由冯默之慢慢带着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武当山,他见众人一个个围着宋青书愁眉不展,当下甩脱冯默之一边拼命挤进人群一边高声问道:“宋大哥如何了?”
冯默之急忙上前一步向张三丰与武当四侠行礼道:“见过太师父、大师伯、师父、师叔。”
冯默之是俞莲舟名下弟子,俞莲舟当下问道:“默之,这孩子是?”
“这孩子是我带回来的!”莫声谷此时也已转醒自内堂走了出来,他指着宋远桥向叶轻泉道,“这便是你要找的宋远桥大侠,青书要你带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叶轻泉摇摇宋青书见他仍没有转醒的意思,不禁满脸失望地起身上下打量了宋远桥一番,问道:“你真是宋远桥宋大侠?你没骗我?”
“青书是我的孩儿,我怎会骗你?”面对这个孩童的怀疑和防备宋远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想到宋青书这些年勤学苦练日日不辍,将来却注定了是个废人,不禁悲从中来眼眶也微微湿润。
父子之情,如何作伪?叶轻泉见宋远桥悲痛当下便信了他,言道:“宋大哥要我告诉你:保定泰和客栈天字三号房西侧第八块砖后,三叔之药,要紧要紧!”六岁男童的声音,清亮而尖锐,说到“要紧要紧”四字时更是凄厉异常,只听得武当上下一片难耐的沉默。
待宋青书重伤初愈已是数月之后,彼时连他的三叔俞岱岩也能拄杖而行了。张三丰亲自查过他的情况,断言一年之内俞岱岩当能行动如常,日后多下苦功一身武艺也能慢慢恢复。
武当上下素来俭朴凡事都要求门下弟子亲力亲为,俞岱岩常年卧床才分拨了两个道童服侍,其余人等便是宋远桥这个代掌门身边也只有明湛一人,做的还多是协助宋远桥整理道门庶务典籍等杂事。这一次宋青书重伤,宋远桥一直陪在爱子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十来日,待确定宋青书再无性命之忧时门中积压的事务也已不能再拖延,只得拨了明湛代替他来照顾宋青书。明湛与宋青书相识多年感情又好倒也并无不乐,喂宋青书喝过药又架不住宋青书软磨硬泡允他出去走走。宋青书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骨头都僵了,如今在明湛的搀扶下第一次走出斋室望见天边的日头呼吸到斋室外的空气只觉心旷神怡,当下狠吸一口气,叹道:“再世为人!”明湛冷眼旁观宋青书这几日卧床好似卧在荆棘之上,深觉该说“刑满释放”才是!宋青书并未在意明湛面上的诡异之色,兴致勃勃地问起了俞岱岩如今的情况,听明湛言道俞岱岩今日比昨日又多走了一个时辰,更是心中慰藉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总算没白跑这一趟!”
明湛照顾宋青书也有些时日了,甚至当初宋青书转醒也是他守在身边并代为通知武当上下。这些时日以来他见惯听惯了宋青书忧心俞岱岩、忧心莫声谷、忧心叶轻泉,于他自己却从不多问一句,忍到今时今日,明湛终是忍无可忍开口问道:“宋师兄,你自己的伤如何你便毫不关心?”
宋青书被明湛问地只是一愣,想也未想地反问道:“我这不是没死吗?”去汝阳王府盗药他当然知道危机四伏生死一线,因此在拿到黑玉断续膏之后便将一匣黑玉断续膏分装两匣,在摆脱范遥之后就将其中一匣交由威远镖局送至太原王家,而他自己则拿了另一匣吸引汝阳王府中人的注意。汝阳王府高手如云,便是在上一世他成年之后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现在,在逃亡路上丢掉性命是意料中事,能捡回一条小命才是福大命大。如今能活着回到武当又手脚俱全,还有什么好问的?该给真武大帝上三柱清香谢他庇佑才是!
明湛斜了他一眼心道:没死却被废了日后武功修为也好?他这些时日日日照顾宋青书,张三丰与武当诸侠的谈话不可能尽数避开他,更何况时日一久,宋青书内功停滞不前,武当上下都会知道他气海已损之事,也实无隐瞒的必要。只是该如何告诉宋青书这一噩耗,武当上下此时却都暂无头绪。明湛蠕动了两下嘴唇方喃喃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那有什么要紧?”宋青书哑然失笑,仿佛全不明白明湛竟会将受伤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下满不在乎地打断他。“拿回黑玉断续膏治好三叔之伤,三叔高兴、太师父高兴、爹爹高兴,武当上下都高兴。我有什么要紧的!”在宋青书心中他重生一世,这条命便好似白捡的一般。上一世自私自利辜负师门多年苦心栽培又连累害死了爹爹,这一世便该痛改前非赎己之罪,若是再为了自保而舍师门,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明湛心头倏然一落,隐隐觉得宋青书这句话听来竟有些不是滋味,可究竟是哪里听来让他心头不爽一时又分辨不出来,只觉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第二日喝过药的宋青书自觉行走已无需明湛搀扶当下兴冲冲地要去看望俞岱岩,明湛却冷着脸阻止了他道:“太师父、师父和几位师叔如今都在紫霄殿内,令你速速前去回话。”
宋青书闻言只喜滋滋地道:“三叔也在?他如今已有精力过问门下事务?好!好!黑玉断续膏果然名不虚传!”
明湛思及宋远桥下令予他时的脸色,只一脸木然地转过头去,此时此刻他只想送给宋青书七个字:死、到、临、头、犹、不、知!
第 017 章 武当掌门的就职要求
宋青书很快就知道这个“死”字该怎么写,刚进入紫霄殿就见到太师父、爹爹以及几位师叔都沉着脸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看神情半点都不像是为他的痊愈感到欣喜。宋青书惴惴不安地上前见过礼,宋远桥便用力一拍案几高喝道:“跪下!”
宋青书面色发白心头乱跳急忙跪下,迅速思索着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同样在一旁坐的殷梨亭赔着笑打圆场:“大哥,青书也是一片孝心!”
“糊涂!”这回开口说话的却是张三丰,“大的糊涂小的更糊涂!”
这话一出连俞岱岩也坐不住了,他四肢的筋骨愈合不久行动不便,故而只是让身边服侍的道童扶着站起身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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