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在京里可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谦谦待人,怎的今儿眼角就有那么一处淤青呢?若不是知道他平素的为人,估计好大一部分人都会跟那儿猜,他昨晚是不是出去风流惹事儿了。
这会儿荣亲王自然也在,瞅着对面的侄儿,那是哭笑不得。
这小子回来就没见着人,今儿一大早,倒是发现自个儿儿子脸上淤了,哪能不问?谁知纪宁竟说了句,是被这小子给揍的。他与大哥感情甚笃,怎的到了他们儿子这辈儿就看大家不顺眼了呢?可纪宁不肯说明原委,他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怕这事儿还得等到大哥回来再说,总不能见着他俩堂兄弟跟那儿瞅着对方不顺眼吧?
正琢磨这事儿,就听见长街上响起了雄壮的凯旋之声。
荣亲王整整自己的衣衫,转过头去,见到远处随风飘起两幅战旗,那个大大的纪字,依旧如皇兄出征边塞那会儿一般醒目、气派。心中便感叹了起来,这要换他去,恐怕一早便在边塞那边儿把自己给交代了。
马蹄声渐渐传了过来,领头的人威武地骑坐在一匹战马之上。就那身形儿,荣亲王瞅着便摇了下头,大哥哪能真这时候告老啊?明明还壮健得很,指不定心里就为的纪策这小子。
见着近了,他赶紧迎了过去,端亲王也停住了马匹,打马上跳了下来,身手稳健,一点儿不显老态,一见着三弟,洪亮地笑了三声,张口便说:“老三,你大哥我回来了。”
出迎的百官个个脸上神情怪异,唯独听见噗地一声笑,众人还不立马转头将这人“交代”了出来。
端亲王纪吟风一听到这古怪的声音便瞅见了人堆儿里扎着的两人。这声自然不是别人发的,纪吟风狠狠瞪了儿子的副将一眼,这才扬声吼道:“纪策。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纪策没想这老东西一回来便跟这么多人面前落他的面,心里不爽快,走到跟前儿便黑了脸。
荣亲王瞅着这父子俩,那是一句话没敢说,就听他大哥又跟那儿问了句:“你小子回来折腾了这么些天,怎的越来越没个人样儿了?”
纪策蔑了他家老东西一眼,跟着便无奈般说:“没法子,打小就有人说我随您。”
后头的百官听了,没一个人不以为端亲王就要跟这儿家法伺候了,有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吗?没料纪吟风却哈哈大笑了上来,还真是人没入皇城,声已经先进去了。
笑完才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说:“他奶奶的,夜里你就跑啊?也不等等老子。瞅着老子几十岁人了,还得跟着你后边儿一路追。回头再好好收拾你,走!陪老子进去见见你皇叔。”
纪策极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也不等俩老的迈步,自个儿便朝里面进去了。
纪吟风这会儿才跟三弟攀谈起来,只是朝里与他不太熟的人,都皱起了眉。原来传说中的端亲王是这样啊!三句不带粗都不成,哪有点儿王爷样,难怪会教出这样的儿子来。
这一折腾就折腾了一整天儿,到了晚上,那些没事儿的人陆陆续续散了。
皇上留下几位宗亲陪他们三兄弟一道吃顿家宴,当是为大哥凯旋接风,又传了几位儿子和侄儿来作陪。
往哪儿一坐,纪吟风瞅见三弟的儿子,一瞧他脸上的那处瘀伤便乐了起来,跟那儿哈哈大笑一阵,差点儿没将陪坐的人都笑糊涂了。
笑完纪吟风指着纪宁对荣亲王说:“三弟,老子还以为你教出了个什么宝贝疙瘩,结果还不是个惹祸精。瞅着就让人开心哪!我家这混小子就怕回了京没人肯陪他玩儿,巴不得还跟边塞呆着呢。这下好啊!总算找着个一起闹事儿的了。”
荣亲王听着这话,那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正不知怎么回答,就听见纪策自个儿认了。
纪策握着拳头堵嘴上两声干咳,压低声儿说:“人是我打的。”
纪吟风听着这话就笑僵了,转头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差点儿没把纪策给拍趴下,“老子回去再跟你算。”
皇上坐在上边儿看着这番闹腾,只觉得这父子俩一回来,他这头又得痛了。赶紧招呼大家起筷,就怕再说下去,他这大哥便要闹出点儿笑话来下饭。
吃完饭,纪吟风领着自家的人出了宫,刚走到宫门边儿,就提起脚一下朝儿子踹了过去。
就他那力道,估计纪策要真被他踹着了,不淤上好几天儿才怪。幸好他一早提防了,一见这老东西伸手握住自己的战袍,就往旁边儿让了下。
纪吟风一脚踏了个空,一点儿没解到恨,张嘴便跟那儿骂了起来:“老子先前儿怎么教你的?叫你回来别生事儿,你还真当了耳边风啊?那可是你三叔的宝贝疙瘩,他就这么个嫡亲的儿子,这你也打?你娘的,真不当是自家人?”
纪策伸手拍灰似的掸了两下说:“谁让他惦记我媳妇儿?”
纪吟风听着这话愣了一瞬,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儿子后背上,这下纪策可没躲。纪吟风觉着拍实在了才哈哈两声笑,“那又不同说法。妈的,争什么都成,就是自家媳妇儿不可以让人惦记。走,回去瞅瞅我媳妇儿,别让她一个人在屋里呆着干等。”
父子二人各自上了一匹马,一前一后地便跟街上跑了起来,纪吟风一不小心领了头,转头就冲纪策两声笑:“小东西,你是没吃饱呢?还是没睡醒啊?连我这老头子都追不上。一回京城就蔫儿了?该不会合着京里那些个臭小子出去逛了几趟青楼吧?老子可警告过你,你可是姓纪的,好好娶个媳妇儿,老子不阻你。可不能跟着这些人胡闹!”
纪策听着这话便没好气地哼了声,不想与他胡搅,只说:“昨儿没睡好。”
纪吟风听着儿子这话,就慢了下来,等到儿子跟上了,才问:“咋的?睡不着?想媳妇儿?瞅瞅你这点儿出息。哄你娘那些手段哪儿去了?”
纪策忽地双腿一夹,跟街上便狂奔了起来,以为他真跑不过他啊?瞅着他赶路赶累了,故意放慢了来就他,还真叫嚣上了不成。就算他真三五天儿没合过眼,也能一马当先地跑回去。
可他这一跑,却没瞅见他老子跟后边那抹眼神儿。这小子还真长大了,瞅着瞅着十年便这样过去了。他哥走的那会儿,他就没个正经样儿,原以为他是堆烂泥扶不上墙,就知道成天跟军营里打架生事儿了。
却不料大的一走,这小子便浑上了。小架他不打了,这一折腾硬是将人家南边儿的江山都折腾到了自己口袋里。纪吟风是真怕了,他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了,要真再折腾出个什么事儿,他这半辈子也白活了。
自个儿也老了,是该抱个孙子来玩儿了,可就这小子的脾气,他能瞅上个什么好姑娘啊?回头还得到那沈太师府上瞅瞅去,可不能让他什么人都娶回来。万一娶个跟他似的野丫头,那不野到一块儿去了?
这么寻思着,纪吟风便回到了自己京里的府门口。
打马上下来,就揪着人就问:“你家爷回来上哪儿去了?”
那人赶紧应了声:“回王爷,爷估计去后边儿找王妃去了。”
其实不用问,纪吟风也知道这小子铁定是去了那儿,赶紧让人牵了马走,三两步便跨进了自家府门里。
来到媳妇儿的园子里,听见母子二人在唠嗑。这小子打小就跟他娘亲,一张嘴跟他娘面前儿就象抹了蜜似的。可偏生脾气随他,火了上来那是谁都拦不住的混。难听点儿说句,恐怕还不如他呢!
刚踏进去就见着这小子手里拿着几页纸蹲他娘身边儿耀武扬威,纪吟风定睛一看,便呵呵笑了起来,“这都你写的?”
纪策捏着昨晚上写的那些字,傲然般点了下头,“废话!难不成是你写的?”
纪吟风啧啧了两声,“还长进了不成?指不定是瞅着自己半路跑了,怕你娘恼了你,跟这儿认错来了吧。老子还不知道你那些把戏了?媳妇儿,咱别让他给这样唬着了。”
端亲王妃纪连氏出身名门,早些年也算是个极其标致的美人儿,家里调丨教得不错,因此即便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在边塞那儿吃了些苦,依旧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带着些大家闺秀才有的温婉。
可只要瞅着这俩父子,她就忍不住好笑,掩着嘴,柔声替儿子解释道:“策儿可不是写给咱俩看的。他呀!说是媳妇儿让写的,这会儿正显摆呢。”
纪吟风一听这话就好似火了上来,走过去伸脚便踹在儿子屁股上,“老子从前让你写个字,跟求爹爹告奶奶似的难。人家一句话,你就整出这几大篇儿哪?这丫头不能娶,他奶奶的,娶了回来还了得?明儿我就进宫去跟你皇叔说,将这亲事儿给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因为家里的事,回来晚了。
实在是抱歉。
☆、41
纪策哪能真被老东西给踹趴下了,嚯地一下站起来,黑着脸说:“你敢。”
纪吟风哪能真将这婚事儿给退了,心里正乐着呢!
这小子这么些年就没听过什么人话,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能治他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真跑宫里去说事儿?难怪二弟没等他回来就下了旨赐婚,估计也是瞅着这小子着了道,变着方儿地想治治他。
那日路上接到圣旨,纪吟风就寻思指不定二弟只是支会他一声,等着他回来再敲定这门婚事儿。可如今一想,恐怕二弟那道圣旨是认真。
趁着这小子跟媳妇儿屋里油嘴滑舌,纪吟风立马便找人寻了秦宇来。
往府里书房内一坐,端亲王就审起这违反军纪的副将来。
秦宇哪敢在王爷面前糊弄,那是将爷这段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就怕自己说漏了半个字,不能将功赎罪。不是他想出卖爷,即使自己不说,王爷也有法子查得清清楚楚,王爷的本事爷也明白,是铁定不会怨他的。一边儿说,一边儿瞅着王爷的腿,就怕他跟爷面前似的,听着听着就抬脚给他来上这么一踹。
老王爷这脚脾气是出了名的臭,心情好时还能就着点儿使,要遇上他脾气上来,一脚便能将人踹出中军帐去。这苦头军里没几个人真吃过,但秦宇陪了爷这么些年就没少见。
最心有余悸的一次便是大世子去了那年,爷带兵攻下敌国十二座城池,大家伙儿那是头一回杀得这般酣畅淋漓,以为这回爷替世子报了大仇,立了这么个大功,就等着他带着他们回去领赏呢!没想第二朝等来的却是王爷的一根粗铁链,瞅着那亮晃晃的样子还是刚打好的,趁着爷宿醉未醒,便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一带回边塞的王府,王爷便指着爷的鼻子一顿吼。爷那会儿脾气硬得很,几句便给他顶了回去。王爷那是真被气歪了嘴,抬起一脚便将爷踹到了房门边儿,这哪是在教训儿子呀!简直就跟十冤九仇似的在往死里整。嘴里还直骂着娘说:“他奶奶的小兔崽子,既然你小子活得腻味了,与其在战场上给人杀死还要老子去替你收尸,不如这会儿便将你了结了,就当老子没生过你这混账东西。”
要不是王妃听到了信儿,被人扶了出来,只怕爷那会儿就会被王爷给活生生踹死。秦宇想着这些往事,哪能不害怕的?
还好一路说下来王爷的脸色都没变,唯独问了几声二皇子的事儿,见他答不出也没多问,最后哈哈两声笑,便叫了他滚。
这晚休息时,纪连氏还见着王爷笑,心想恐怕也不需要她再多费唇舌了。儿子的那点儿心思,她怎会看不明白。策儿跟他们面前卖乖,无非就是要告诉两人,这媳妇儿娶得过。既是儿子自个儿挑的,身份门楣又衬得起,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就怕老头子那混脾气上来,故意刁难儿子。
这人既然笑了,也就是说,这事儿成了一大半,因此纪连氏也没多嘴,早早地便与老头子一道安置了。
第二朝一起身,纪策就想揣着写好的字去哄媳妇儿。
还没踏出府门呢!便被老东西叫了回去,跟屋里一顿好骂,让他立刻去给他三叔认个错。
纪策哪里肯,心想这老东西昨儿还说不能让人惦记自个儿的媳妇儿,今儿一大早地起来便改了口,该不是睡了一晚,睡糊涂了吧?
谁知却听他家老东西跟那儿说了:“他奶奶的,叫你去就去,记得给老子客气点儿。顺道跟你三叔问声好,关心下你堂弟,陪人家父子俩好好聊聊。你说纪宁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你三叔还真不着急啊?”
纪策那是差点儿没喷出来,敢情他家老东西打的是这主意,赶紧应了声好,便让秦宇去张罗些东西,拎着便直奔荣亲王府去了。要说老东西这招还真阴,既不得罪三叔,又可解他眼下的难题,指不定将来他这堂弟还得在他面前说声多谢。这可不是纪策之前蠢,没想到这茬儿,只是他一向做事磊落,没他家老东西那么诡计多端。
纪策这一走,纪吟风也笑呵呵地出了门。
先到宫里去转了一圈儿,瞅了瞅母后的身子骨,跟二弟那儿闲聊了会儿,陪着二人用完午膳才出来。
别的地方没去,头一个想起的便是人家沈太师。
要说这沈源,纪吟风早些年也见过几回。年纪轻轻便做了帝师,与自己那二弟和三弟可谓是亦师亦友的情分。只是纪吟风十六七岁便去了边塞,军务繁忙,甚少回京,还真没与这人深交过,早几回遇见,不是在二弟的书房里,便是在早朝的大殿上,都是他回京述职时碰了巧,二人有过几回点头寒暄的交情。
可这些年在边塞,纪吟风也没少听过这人的事儿。纪策这十年不是攻下了不少敌国的城池吗?可地方好占,人心却难降,若不是沈源提出的安民育才,哪能真消停下来?最初那会儿不是暴动连连吗?你别说他这招还真管用,封了几个地方王侯,设了几间书院,没几年下来,南边儿还真安宁了。这打仗得靠武力,但定国还得靠他那套文治。
想着想着便到了太师府门前,纪吟风打马上一下来,便有人走到他跟前问,态度十分恭敬,一瞅人家府上便是家教甚严。
纪吟风不觉暗暗点了下头,赶紧命人将自个儿的拜帖递上。
那门房小厮一瞅是刚回京的端亲王爷,哪敢怠慢,忙叫了另一人去府里通传,自己则立刻领了他进府。
若放在以往,除了荣亲王上门,其他的都得在门房那儿喝着茶等。可人家这身份尊贵得快顶天了,太师府这门房小厮可不敢这样怠慢人。
一到太师府中庭,沈源与自己回京述职的大儿子已出来候着了。
纪吟风见到两人敞开嗓子笑了两声,与二人招呼完,就被他们请进了厅里坐着。纪吟风就着打量了几眼,发现人家太师府地方虽大,却装潢简朴,透着一股子斯文气儿,象间书院似的清雅。纪吟风自认是个老粗,却也懂得欣赏这些,比起纪策那混小子来,自认好了不少。
等人奉完茶,纪吟风就问了:“沈大人,你那宝贝女儿呢?”
沈源虽知道他一定会来,却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那日在皇上御书房里,他已见过纪策,无论是人家的相貌身形,沈源都还觉着满意。那日皇上问起女儿的事儿,他之所以会那样答,就是想瞅瞅这未来女婿是个什么人,究竟象不象女儿说的那般会照顾人。
纪策一席话,他听着便知道这小子是认了真,就他那护着女儿的心思,沈源也没再瞅他不顺眼。可偏偏这时候领了皇上的旨意,只得做出一副对他不理不睬的模样来。
再说那时候端亲王不是尚未回京吗?沈源贴告示的事儿,可是全京都都知道了,女儿的那糊涂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