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声音。
可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产生了,让有些鸵鸟精神,打算睡过去无视的她又醒了,并且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架势,好像她不是起床,而是像一具僵硬的尸体一样被什么人拉了起来。
她慢慢地、轻轻地、静静地磨到卧室的门旁,眼睛勉强睁开了四分之一,怔怔地看着客厅——为了方便睡在隔壁房间的叶子找她,她一向是不关门的。
客厅里黑漆漆的让刚起床的她有些看不清,可对女儿的敏感让她一下子认出了正在客厅里和什么人说着话的叶子。
这孩子,这么晚起来了也不开开灯。她哪里知道正是为了不让她觉察,叶子才挑这个时间点,这个黑暗的环境和那个鬼魂交涉。偏偏叶子各种担心的妈妈反而没GET到重点。
好像……没人啊?
卧室里的人眼睛睁大了一些,又用手揉了揉,可客厅里依然只有叶子一个人。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了。原来是叶子在问什么人问题,中间的停顿是等待回答。
可明明……没有人。
她突然想到了叶子之前不正常的举动和大哭,当即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客厅的灯,质问叶子:“你在跟谁说话呢?”
叶子吓了一跳,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大脑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来思考该怎么办,只是在权衡一个问题:到底该不该将鬼魂的事情告诉妈妈。
这时,鬼魂再次在叶子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像是一种默认,又像是诱导。
但不管怎么样,叶子觉得不能够再拖下去了。
她和鬼魂的交涉很不顺利,之前适应了黑暗的她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一直在保持着慈祥浅笑的神情。但就是对她的各种问题保持沉默,各种不回答,又或者是不能回答,因为叶子有好几次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到什么声音。按照以往的经验,鬼魂的存在和声音在她的大脑处理后和常人无异。
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对方太老了,以至于口齿不清,或者说话不能。
换句话说,叶子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鬼魂跟着妈妈的原因了。
她只能从不会隐瞒自己的妈妈这边下手。
所以,她将一切告诉了自己的母亲,不抱任何期待地看着那个人。
可结果是意料之中而又让人失望的,叶子的母亲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只是催促着她早点睡觉。
兴许是还没想通,也许明天就好了。叶子抱着最后一丝孩子气的希冀睡着了。
第二天,叶子的妈妈早早地一早就将其亲自送到了学校,并且和她的老师谈了许久。
尽管隔着一定距离,声音传不过来,叶子还是能看到双方的身影和唇。
她从来没有认真听过这位班主任的课,可她的眼睛却捕捉到了这位老师说话时的神情,唇部动作,将其作为一种统计数据存入了脑中,对她的母亲也是如此。
所以,只要是在视线内,她都能看出两人在说什么。
内容是让她心寒的,妈妈委婉地让老师多关心她一点,说这孩子最近压力有点大。
虽然话语很温和,很委婉了,在叶子听来这就像是在说她是个神经病。
她有些伤心,难得地生起了妈妈的气,却又不想表露出来。
可笑的是,这位笃定了孩子是精神出问题的母亲居然在后来心虚地问她那个鬼魂长什么样。
有时候,科学也是一种迷信,它让人难以接受别的必须接受的东西。
尽管是自己的母亲,叶子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番。口头上,她答应好好回想下,等到放学后再给妈妈描述。
这天的课就这么废了,叶子一直埋头用自己那粗糙的铅笔描摹着鬼魂的形象。
这对有一定绘画基础的叶子来说并不难,她甚至不需要对对方的形体进行构架。
那个鬼魂的样子已经被她牢牢地记住了。她的大脑甚至可以精准地描述出他的眼和眼之间的距离,身高,服饰,如果需要,她还能分辨出他衣服上有多少污垢。这一切就像是一张工程图纸一样刻在了她脑中,她只需要选定一个基准点,其他的一切就已经定下来,只需要摹画就好了。
拖后腿的是她那不像电脑一般精准的手臂和铅笔。
直到这天中午,她花了四节课时间才将人物画完。
成品像是一张照片一样精准,起码叶子认为,如果妈妈真的认识那个鬼魂,一定能通过这张画看出来。
到时候,也许能将那个鬼魂劝退。
鬼魂也是人变的,总会讲道理吧,更何况那个鬼魂一直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那时候的叶子想得如此之简单。
“我不认识。”
话是这样说,可连叶子都看得出来她的妈妈在撒谎——那一脸冷漠,看似事不关己的模样是她的惯用撒谎表情,这是建立在对妈妈的真实表情数据记录基础上得出的结论。
她不懂自己的妈妈怎么会这样,如果是平时就算了,可现在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叶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又因为担心自己的母亲而不停追问着,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就不罢休。
她看的出来妈妈越来越烦躁了,她也跟着变烦躁了。
烦躁到最后,两人大吵了一架,叶子的妈妈到最后简直是一脸气结的表情。叶子一天的怨气就此爆发,也不去烦那个人了,直接摔上了自己的房间的门,闷闷地做起了作业,可无奈作业太简单,没几分钟就做完了,她也只剩发呆。
发呆的时候,那个鬼魂终于从客厅首次到了叶子的房间,安慰似得看着叶子。可惜叶子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害自己和妈妈吵架的人。
“你走啊!”这时她已经无暇考虑鬼魂会不会被激怒了。
鬼魂闻言似乎叹了口气,走出了这个房间。
这是叶子最后一次看到这个鬼魂,再一次看到鬼魂,已经是她的母亲进局子之后的事了。
☆、第85章
大人的事,叶子真的不太懂。
她不懂,自己只是和妈妈冷战了几天,怎么这个从自己出生时起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就不见了?
她不懂;为什么其他人不让自己去看妈妈?连自己的父亲都是如此?
诚然;她时隔很久看到父亲是很高兴。然而对方带给她的却是一脸的沉重和让人难以接受的噩耗。
她的妈妈——她认为世上最善良,最好的人居然被抓起来了;原因还是叶子想都不敢想的故意杀人。
关于这方面的法律叶子了解的不是很多,她光是听到杀人两个字就已经蒙了,更遑论中国自古就有杀人偿命的说法。她的母亲,会死。她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最初的无法接受后;她看着父亲不忍解释,但也不忍欺骗的样子;深刻地意识到一切真切地发生了。
老实说,她并不太想知道死掉的人是谁。她怕自己一旦知道那个被自己母亲害死的人后会动摇。她只想自己的妈妈回来,她只想知道那个人到底会怎么样。
她向终于重逢的父亲借来了很多法律方面的书,有些漏掉的书她还特意拜托父亲现在的妻子从书店买来——她也不想这样;可现在也只有她的老爸会管妈妈的事,会为那个曾经的妻子各种奔波,她再怎么不懂事也不敢去烦那个已经忙碌到极点的人。而父亲现在的妻子——她称之为阿姨,似乎并不太喜欢这叶子这位不速之客,只是抱着一丝好奇和表面上的和气帮了她一把。
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法律文书,连律师都不管用了……阿姨这么想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叹息,不为那个该死的杀人犯,而是为眼前的这个孩子。
可是再一细想,她又有些感动,这个孩子,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想着替自己的妈妈阅读这些法律文书,实在是让人有些心疼。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有些心寒。如果哪一天她也……那时候自家的孩子要是什么都不干,就在那翻和法律有关的书,自己会怎么想?绝对不可能是感动吧!
这个孩子实在是不正常,想着,她也就对叶子疏远怠慢了些。所幸叶子对她的要求也不高,继续安安稳稳地顺从自己父亲的要求待在这个她一点也不熟悉的爸爸的新家里。这段时间众人的谈论让她知道,现在有律师这种人来处理,实在是比她拼命学习这些法律要来的有用的多。可她除了通过这些文献提前了解自己的母亲犯得是怎样的罪,最后会得到怎样一个结果外还能干什么呢?
整天愁眉苦脸地给所有人添乱?还是闹腾着非要去看妈妈?真遗憾,这期间除了律师外没有多少人能见到那个人,她闹腾也只能添乱。只有在这个时候,叶子才发现自己理智地可怕,就像是一台机器。她从繁杂的文献中只找到了这么一条有用的信息: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叶子自然是希望自己的母亲会是情节较轻的那种。可是……虽然这段时间她有意逃避这个问题,其他人也有意避开她谈论案子,她还是从那只言片语中得知自己的母亲犯的事好像还比较严重,绝对不可能属于情节较轻这一范畴。最后她也只能从死刑、无期徒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中选一个了……
她只能极为抗拒地去问自己的父亲,只有这个人会将自己母亲的罪行往轻了说,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各种恶意地揣测,那样她还能继续想象自己的妈妈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人。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在知道那个被害人的事后会可怜那个人,会觉得自己的妈妈罪有应得……
可惜,她的父亲并没有对母亲的行为进行美化,只是客观地带着对受害者的怜悯,在叶子的苦苦纠缠下说出了目前得出的模糊的真相,并将受害人的照片拿出来给叶子看。
“这是你们那天车祸撞到的人。”
叶子惊愕地呆在了原地,久久才接过照片,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她的母亲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不管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她都没能见到那个人。不然她一定会在第一眼看出:这个人,她见过的,只不过是在这个人死后……
叶子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老人的鬼魂会跟着自己的母亲了。
现在,那个消失的鬼魂是否跟着妈妈一起到了拘留的地方呢?叶子简直不敢想象……
有时候,安静能让人学会思考。她待在这个寂静到让人有些窒息的空间里,慢慢地思考自己做的一切,慢慢地清醒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爱的女儿叶子,也想起了叶子现在被托付给的人——她的前夫。想起来都有些可笑,前些日子她还在担心前夫将叶子从自己身边抢走,现在她居然拱手将自己的官司连带叶子托付给了他,还是心甘情愿的。
那么自己折腾到现在这幅模样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怎么会干出那种事呢?
那段时间,她被自己撞了的老人的家属逼得着实很苦。那家人很聪明,从来不用暴力来胁迫她,那样的话也许她还可以说是因为对方压迫,她过激杀人。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按律师的意思,这似乎可以让她从轻量刑。
因为对方良好的态度和法律的约束,她一直老老实实地赔钱,像个傻子,像个摇钱树一样让人一点点地连续地宰,偏偏她这棵摇钱树上还没多少钱,摇几下,她就要枯萎了。
看着时好时坏,经常性没有好转的那个病床上的老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奴隶,一直为这个一脚早就踏进坟墓却怎么都不死的人贡献自己的血汗钱。
拜托,你放过我吧。要么醒过来,要么就死……这样是要拖死我吗?
我,该被你拖死吗?回想起来,从这时候起,她的思想就已经变化了,开始不会思考了。
她一门心思陷入了我很惨,而我这么惨都是因为那个老不死的,只要那个老的死了,我就解脱了,就什么都好了的圈子。
她已经对老人的康复不抱期望了,越想她越希望那个老人死。
很有可能,不是吗?那个人多少岁来着?有七十了吧,据说已经老的连话都说不清了,只能像小孩子一样咿咿呀呀。
这么老了,这么辛苦地活着,不痛苦吗?躺在病床上经常性地被医生们折腾,不痛苦吗?
这种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吗?他还有必要活下去吗?
那就死啊死啊死啊!混蛋!为什么偏偏碰到我了就这么命硬,为什么偏偏要赖上我?这个阶段她已经陷入疯魔的阶段,全然忽视了当初是自己不小心把这个老人撞了的事实。
后来,她想到了这一点,当初心中的愧疚却早已被这段时间让她身心俱疲的各种经历给磨光了。她记得那次她带着叶子逛街,不给医药费后来又补上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那家人的嘴脸和当初的善良已经相去甚远,她不愿再看哪怕一遍,连带着,她对老人的印象也差了。
她不再后悔自己开车不小心,反而后悔起当初自己听叶子的话救了老人的事。
当时,那个地方并没有监控,因为很早也没多少人。没有人看到,她直接逃走就好了,如果良心不安的话,还可以打个电话报警……可这时那家人变化到狰狞的嘴脸又在她脑海中显现了出来,她出离愤怒了!
当初……就应该直接压过去,也就没这么多事了。她恶狠狠地想。这时的她不仅不会思考,只会埋怨,心中还充满了恶意。在这样的恶意下,那家人所干的事在她眼里都变得格外可憎,格外狰狞。
她对那家人的态度从同情,感激,害怕到讨厌不断变化着,最终定格在了仇恨这个情绪上面。
老不死的,都活了这么久了,早就活够了,为什么还不死,就是想拖死我吧!一家人都不是好人!当初就不该救他,当初就该让他死!她的恶意不断膨胀着,却无法解决问题。她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现状,想到了自己的毫无办法,想到了自己无望的未来……
不对,还是有办法的。他没死成,补上,不久好了?这么想的时候,她都没发现自己脸上是多么狰狞而又疯狂的表情,她的笑是多么让人胆寒。
“叶子,你说,人活那么久干什么呢?到岁数了就走不是很好?”她像是给自己找借口,这么问了叶子,却听都没听叶子的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
等她脑袋不再被仇恨折腾得发热时,她已经杀死了那个老人,洁白的枕头按在老人的头上,紧紧地,就像是被什么刺穿了一般,那是她的手留下的印记。可惜,等她将枕头再次塞到老人头下面时已经毫无痕迹了。
她发现,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竟然如此冷静,从来没杀过人的她居然能神色淡然地来到医院,像是完成某项任务一样轻巧地杀掉了一个人,还能记得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就这么简单,短短的几十秒,那个老人甚至虚弱到连挣扎都没有就死了。
多么脆弱的生命啊,偏偏这么脆弱的生命却顽强地坑她到现在,直到她杀死了他。如果不试试,她还真不知道一直以来的“老不死”居然是这样的呢!
这即是她的罪行,没有过激,没有自卫,没有胁迫,只是最原始的故意杀人。
可笑的是那家人和医院的人都太马虎,居然没能发现老人不正常的死,虽然她无意中听到那人的家属说老人最近的呼吸有点不正常……
兴许,再等等那个人就会死了,且死法和她造成的一样,都是窒息。可那时候的她哪想得到这些,她已经希望了太多次,也失望了太多次,早已失去了相信希望的能力了……
如果不是叶子的那幅画,她几乎就要这样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