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锦便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叶姐姐不论家室,样貌,还有才学技艺都是出类拔萃,方才在大堂里的时候,太皇太后对叶姐姐的态度姑姑是瞧见了,这后位准是叶姐姐的落不了。”
秀锦仔细想想,这一届秀女里头,除了叶妗兰,真当没人还能有那般镇得住全场的气质,况且叶姐姐还有强势的背景,太皇太后宠爱,连太后亦称许有加……若叶姐姐成了皇后,她和姐姐就能顺理成章地做姐妹了……就是不知道叶姐姐认不认她,哎……想着想着,秀锦就开始犯起难来,双眉皱起来,满脸愁绪。
尤姑姑看她自顾不知想什么呢,这一副入神,心道恐怕还是没缓过神来吧,再加之太后这一遭,以兰秀锦的脑袋瓜,一时没法承受尤姑姑还是能够理解的。
尤姑姑这回没出声,就让秀锦这么想着,自个吩咐人继续动起来,把该搬的都搬进来,陆陆续续地一件件就位,许久不曾有人入住的明澜宫增添了些许鲜活的人气,待按部就班后,尤姑姑将闲杂人等屏退,轻轻叫唤了一声还沉陷在自我世界里的秀锦。
“小主子。”
秀锦立马醒过来,她转眼就看到尤姑姑脸上不自觉显现出来的无奈头痛之意,心中升起一抹小小愧疚,她至今还没把自己当做贵妃来看待,或许就算秀锦真正成了贵妃,她这种性格恐怕一时半刻都不可能改过来。
她脸上小心地笑着,轻声道:“姑姑……”
尤姑姑看着秀锦,深深叹气,这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叹息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小主子如今是快要成为贵妃娘娘的人了,姑姑现在还能给小主子一些忠告,但以后,小主子瞧得多了,这心思门清儿,就不再需要姑姑的话了。但姑姑还是真心希望,小主子能快一些看明白……”尤姑姑自然不愿秀锦纯白如纸,她必须要灌输那些残酷的,惨烈的真相给秀锦清楚知晓,就像太后的不满意和刁难,像之前覃玥找她的茬,还有那些看风使舵嘲讽她的秀女们,这还都只是一开始……
尤姑姑的话里带着她的真心,秀锦心头一动,颇为动容,她还没到全不知事的程度,尤姑姑话中之意秀锦是非常了解的,她已经听过许多人的告诫,容嬷嬷的,大姐姐的,父母的,之后入宫以来,有尤姑姑,包括叶姐姐,都让她受益匪浅……秀锦其实一路上都在看,都在听,她很认真地在心底里把那些话一句一句地铭记于心,时不时会拿出来告诉自己,其实……就算是尤姑姑不再继续向以前那样和她说了,秀锦还是会记得,那些曾帮助过她的人。
尤姑姑看秀锦不吱声,但秀姑姑大概也知晓秀锦心中在想什么,好歹尤姑姑算是和秀锦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了。
她没有继续说一些大道理,很多话反复讲并不能立时奏效,还不如等她自己去亲自地体会一番,才能真正懂得。
不过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太后没走多久,就有人来请秀锦去一趟御花园。
来人尤姑姑是认识的,她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曾经一道陪同过那位大人,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尤姑姑一想到这回来试探秀锦的人是太皇太后,这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可比太后要难对付多了,而秀锦之前面对太皇太后时的情景尤姑姑还历历在目,这位现今的祖母辈人物,说她垂帘听政又明面上撒手不管,说她清闲悠哉,却又有许多人来她这办事,这其中复杂枝节非三眼耳语可道清。但至少尤姑姑明白一点,当今太皇太后,是绝惹不得的!
连尤姑姑都敬畏有加的人,秀锦更是心中带起一股惶恐之情,太后已让她难以招架,太皇太后……秀锦想起刚才在大堂中时,太皇太后让她上来跟前的情形让秀锦回想起来,尚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前一刻。
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掉进这个圈里,没办法逃脱了。
秀锦在心里深深吸口气,最后握了握拳。
如果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考验,那她……就迎面而上吧!
☆、第二十七章
秀锦走在尤姑姑身旁,尤姑姑见她眼神极力保持平静,但袖子底下紧抓的手还是泄露她心头的不安,尤姑姑稍稍走近,用极小的声音附耳道:“小主子不必过于担忧,太皇太后应是不会为难小主子的……”
太皇太后会不会为难她秀锦没法预料,可对秀锦而言,与这位大人物面对面的交流其实已经是一种为难了。
面对尤姑姑安心的鼓励,秀锦深吸一口气,眸光微微侧转,冲尤姑姑轻轻颔首。
姑姑这样关心她,秀锦自觉不能让姑姑继续操心,就算到时候真当无法应对太皇太后,那就……那就只好装傻了。秀锦想好策略后,横下心,跟着带路的人从小桥上走过去时,秀锦远远望去,就看到一处幽静的小亭子内,四周围绕着一群看护的守兵,背对着她躺在长长摇椅上的人,身边是两名举着蒲扇轻摇的侍女,还有一位显然已年过半百的老妇端站于一侧,身形瞧去已不似年轻人那般健拔,然从侧面看去,那微微笑着的脸庞,仍能显露出她良好的风姿和优雅。
果然是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气质风度都同寻常的宫女大不相同。
应是注意到她来了,那老妇的眼睛朝身后看了一眼,秀锦当即从她大半张露出的脸中确认这人就是先前同她照过面的大人,秀锦原以为那样的人物是不用伺候在太皇太后左右,不曾想,老妇在伺候太皇太后时的架势,竟也是有模有样。
秀锦心中越是忐忑紧张,跟着人一直来到太皇太后身前,背对她的人缓缓地转过身子。
太皇太后未曾开口,她身旁的老妇上前将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举起来,青瓷杯纹,玉白如羊脂,握在五指间,优雅地导入茶壶里的清香茶水,一杯很快就放到她眼前。
“请用。”老妇的声音有一丝低沉的沙哑,她淡淡的目光掠过秀锦略显得局促的脸蛋上,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挪开了去,老妇重新回到太皇太后身侧,胸膛微挺,分明年迈垂老的身躯却能够挺直起来,仪态优雅中带着一抹贵气,同身旁的太皇太后倒真是相映成辉。
秀锦心想果然不愧是太皇太后身边之人,就是不一样啊。
秀锦这会儿压根不渴,忐忑地伸手接过后只在唇边小心碰触了一下后,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向正对面的太皇太后。
炎热的酷暑,四周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不甘示弱地喧嚣不停。
心,难以静下来,宛若一块沉重的石头积压着。
太皇太后没开口,而老人家的脸上表情算不得严肃,和身边老妇淡漠平静的神态不同,她的眼中蕴含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情感。
秀锦这样的脑筋是猜不透的,因此她只能等着,等着看眼前人究竟打算怎么样。
然后直到漫长一段静谧时光悄然而逝,对头的人都没说话,秀锦就有些憋不住胸口的一股欲要发言的劲头,这样的大热天,多呆几秒都会叫人受不住,但躺在长椅上的老人家却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没有大堂上时的肃穆冷酷,亦没有一丝想要为难秀锦的意思,就只是将人给安安好好地圈在这笼子里,好吃好喝供养,就是没打算让她离开这龙子。
秀锦着实是迷惑不解,搞不拎清太皇太后想要干什么,就这么等着,迟迟未有表示,这要她等到猴年马月?
皇宫里的人个个都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秀锦由身至心都累得慌,待她下定决心要先声夺人时,偏生对头的人就起初的紧张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化,秀锦眼见这情形,太皇太后恐怕是不准备先开口,她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想着干脆她就鼓起勇气先打破这僵局罢,哪知道总有这样巧合的时候,她的嘴刚刚张开一道缝隙,对头的人偏偏就出了声,就像是专门盯着她,等着她一张口就截断似的。
“会些什么?”
声音微凉,语气淡薄。
秀锦一下就愣住了,会些什么?
她思索起来,太皇太后这是在问自己擅长什么吗?秀锦感到一阵犯难,她努力地想了想,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一技之长,她被这个问题迅速给困住了,脸蛋五官逐渐地拧成麻花绳,明显是回答不出来。
尤姑姑在一旁瞧得心焦,同时也暗暗揣摩太皇太后问这话的含义。
这兰秀锦显然一看就什么都不会,但凡太皇太后有心,这种事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调查出来的,何至于将人拖过来特意来问?尤姑姑真是猜不透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思,可她更不能看着兰秀锦就这么继续沉默下去,万一人就在她手里出了什么问题……
尤姑姑这边心思飞快旋转,而秀锦这边已经理清思路,她不能昧着良心说会点什么,因为琴棋书画她确实是一样都不通,但秀锦又不能干净利索抛出个什么都不会,说出这种话那还不被太皇太后给彻底难看了?秀锦想了良久,终于从自身上察觉到一点。
她顺顺气,将胸腔内的气息沉静下来,挺起头平视太皇太后,一字一字,慢慢地道:“秀锦……会料理。”
本来秀锦想说做饭,但想想不太雅观,就改成了料理。
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从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么个闪光的优点。
大家闺秀会的那些风雅的她不成,那通俗点劳力的她还是能沾上点边的。而且秀锦本身就对饮食方面格外有爱,打小喜欢钻研美食佳肴,故此才学会了这样一门手艺,这么想来,秀锦突然颇感成就,好歹……她不是个一无是处之人啊……
太皇太后听了秀锦的话,愣住了。
她目光定定地凝在秀锦认真诚挚的面孔上,看了半晌,忽地就抑制不住般地高声笑起来,她身旁的老妇倒是目光淡淡地又多瞧了秀锦一眼,便收回眼神,待太皇太后笑罢后,则弯下腰来,用手轻轻地抚着老人家的背部。
年纪大了,这样的大举动多少是有点吃不消。
太皇太后顺会儿气,眼睛才回转到秀锦面上,她唇角笑意犹在,倒是神态悠闲放松许多,慢腾腾地道:“你是被封了贵妃,又不是要去做宫女,你还想去司膳房跑腿不成?”说着太皇太后像是有些不能了解般再度看了秀锦两眼,遂发出一声长长叹息,“这老实性格,也不知能不能长久……”
秀锦略感忐忑,她心中想的是,不是大家都说要管住男人就要先征服他的胃吗?
她就觉着,这还是能算得上是一门手艺吧……
而尤姑姑一旁听了太皇太后的话,顿时是茅塞顿开,明白了太皇太后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
看来小主是全不明白太皇太后所问之意,太皇太后哪里是真要知晓她擅长什么,还不就是考验她是否能够适应这皇宫中人为人处事的做派。往后里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将会更多,小主这样老实巴交,心思都不会多转几下的性子,的的确确,就如太皇太后所言,难以长久啊……
尤姑姑又在一旁开始头疼了。
秀锦懵头懵脑,一副半知不解的模样。
就在局面再度有即将陷入沉静的趋势,远远传来一声太监高亢嘹亮的嗓音宣道:“皇上驾到——”
☆、第二十八章
“皇上驾到”四个字就这么突兀地闯进秀锦的耳朵里,秀锦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后对他的那一股从骨子里仿佛天生带出来的恐惧感立马曦遍全身,前有太皇太后压阵,后有恶鬼步步紧逼,秀锦浑身瑟瑟发抖。
远处的男人倒一副惬意姿态,或是说他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非常好,那眉目间的温度不再阴凉如寒霜冰雪,总透着令人胆寒之气,而今乍看仿佛被一圈神秘的光晕笼罩其中,颇为清闲悠哉。
但即便男人已是卸下全身武器,秀锦在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时,仍是禁不住心口一阵发颤。
灰黑色的瞳孔于日光的熏染下显得十分朦胧,赤金色灿烂的光辉将他的瞳孔衬托得很是迷人勾人,他的眉梢微微上翘,一直待走到秀锦面前,冲她露出灿若春花的笑颜,把秀锦这颗噗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给震得越发不能自控。
生得太好看的人稍微给一点好脸色瞧,就总是让人忍不住就沉陷下去。
秀锦有一瞬的恍惚,但心底里对男人的恐惧迅速又压过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和倾慕。
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来对着男人,小声地说了句皇上吉祥,随后也没敢坐下来,立在原地,倒是他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坐下吧。”
秀锦听到男人的话,这才坐回原位。
男人的到来,让场面的局势立马就陷入一种颇为微妙的氛围之中。
他坐的位置离秀锦很近,但凡他想要伸手,很轻松就能把秀锦的臂弯给捉住,而秀锦唯唯诺诺地耸着肩膀,也不敢在这两尊大佛面前有丝毫松懈分心。
她直觉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让她这一根本就飘摇不定的秧苗瞬间被吞没殆尽,一点不剩。
至于三人中最有辈分的太皇太后,除了男人刚进场时还露出那么丁点玩味的思索态度外,反而当人真正坐下来后,脸上就得表情就恢复成和适才一般的悠然闲淡了,她眼角的纹理在笑的时候很明显地曝露出她的年龄,曾几何时也是韶华动人的老人家即便如今老去仍十分优雅,天生高人一等的气场却并不显得突兀,她注视着右侧小口嘬茶的人,眼中闪过淡淡一抹无奈之色,遂道:“皇上怎么会过来,怎不派人支会哀家一声?”
“这样才能给皇祖母一个惊喜不是?”他回答地行云流水,面上的笑容浅浅淡淡,连语声都如静水流觞般潺潺而过,让人很难不对他印象加好。
可曾见识过男人阴暗沉冷的一面的秀锦,却觉着他和太皇太后间的关系,就连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气氛诡异古怪。
传闻里说太皇太后是极为宠爱当年这位二皇子,如今已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但是就秀锦看来,这私底下的相处,并不似传闻所言,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是亲密无间,毫无隔阂芥蒂。不过秀锦倒觉得,之前在大堂里看太皇太后对太后的态度,确实是有母爱光辉的一面,因此秀锦更是不太明白了……
她越想不通,就越想要使劲地想通,这后宫之内有太多是秀锦不明白的,但秀锦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努力,要一步步地把自己身上的缺陷改善过来,不能总一味的天真无知下去……这样,不仅辜负了大姐姐等人的重托,还会让尤姑姑的一番教导白白浪费。
秀锦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后宫内要懂得察言观色,少说不一定会错,多说那就难免会漏嘴惹来大祸,秀锦心中想着,暗自点头赞赏自己的观点,心境反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心跳亦不再是刚才那般狂跳不止。
这边男人的话说完没多久,太皇太后露出一抹微笑,她对她这孙儿的态度着实是让人觉着诡异,看似是纵容宠溺的,但有时又总透露出一种让人很是费解的情感在里头,秀锦这回真是观察入微,连一点点的眉头挑动,甚至于嘴角蠕动的痕迹都给观察到心里头去,并且进行分析。
随后秀锦就发觉这样子一问一答,有许多她从前不曾发觉的一些掩藏的事物都逐渐地现出它的一个大致轮廓,只是以秀锦的词汇量而言,很难去精密地形容这种感觉……她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皇宫内廷之中错综复杂的关联,每一处都不是她这样的适合去了解知晓的。
包括,眼前这个男人和太皇太后之间这颇为神秘的微妙感。
男人不知是否察觉到秀锦正在大胆地揣摩猜测他的心理,头竟忽然就朝着秀锦的方向转了过来,把认真凝神观察事态中的秀锦给吓得差点魂儿就飞没了,她以为她应该不会再害怕了,但男人如此恶劣性质的突袭还是让秀锦跌了个大跟头。
秀锦片晌震惊后,迅速就低下头,不管男人是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自己,秀锦都不敢向刚才那样做了。
她连头都没法抬起来了,因为男人视线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灼眼,秀锦甚至觉得就算是炽热的太阳摆在她的眼前,恐怕都没有这个男人的威慑力和压迫感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