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这样胆小畏惧?
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秀锦扬起下颚,大眼正视面前的人,道:“叶姐姐多虑了,妹妹不是在怕,而是这么久未曾见姐姐,有些紧张,故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就当平常说话便是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叶妗兰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说话的模样却又令秀锦莫名感到一分压力。
秀锦喉咙咽了咽,声音掐得很轻:“现在已经不觉得紧张了。”
“倒是有一点没变。”叶妗兰顿了一下,眼神似特意往她脸上看了看,才继续补充了后半句:“说话倒还算直白。”
这算是夸赞吗?秀锦心中默默地念到了一句,不过感觉气氛似乎好转了许多,她身上的压迫感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气势汹汹,因此秀锦感到胸口里滞郁的闷气退了不少,浑身亦轻松了些,她直视叶妗兰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道:“叶姐姐也没什么变化,仍是那样光彩照人,让妹妹羡慕。”
“羡慕?”叶妗兰忽然轻轻皱了一下那纤长的眉头,似发出一声嗤笑,道:“哪儿来的羡慕?这后宫之内,最让人羡慕的人,不该是我。”
这样直白的话,秀锦不可能再听不明白,她神情先是一怔,随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苦笑。
“叶姐姐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吗?”
叶妗兰心思细敏,当即就注意到秀锦的脸『色』变化,眸光微微一闪,似已在脑中思考过,才慢吞吞地说道:“你觉得呢?”这反问的口吻加上她的神情姿态,都破显得意味深长,让秀锦浑身冷不丁一颤,又产生了那种皮肤发麻的局促感。
她觉得……?
她应该怎么觉得?
过了这么久,秀锦仍是不明白叶妗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或许说,她从来就没明白过。思及此,秀锦也不想强迫自己去思考叶妗兰此话的含义,只顺着本心,轻声道:“秀锦觉得,叶姐姐这样聪慧智敏的人应当不会同其他人一般,刚入宫的时候,叶姐姐就是众姐妹中最光彩夺目,讨人喜欢的,要是论羡慕,叶姐姐远远要超于秀锦……秀锦实在不懂叶姐姐为什么要说刚才那样的一番话,但既然叶姐姐问了,秀锦也只有如实按照自己的内心来回答。”说到这,秀锦顿住了,脸『色』微微一黯,声音似乎都低到了尘埃里被灰土深深沉埋。
“伪装很是累的……”
面前的人忽然失了声音,原是觉得很有趣的单纯小白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慢慢产生变化,突然心底生出一丝想来探望的念头,却没想到会让两个人都这样尴尬,而眼前的人,似乎更不知道怎么来应对她的刁难。
她叶妗兰何时如此强人所难了?
高傲的女子皱紧了眉头,半晌沉默后,她才背过身去,声音镇静地道:“最近宫里头疯传你和皇上的事情,你最好小心一些。还有,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会为难你,今次来……”话声忽然止住没有继续下去。
秀锦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后面的话,她感到一些奇怪,不由地轻轻唤了一声:“叶姐姐?”
“没什么,你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吧,至于我说的话,你记在心上就好。”叶妗兰说罢,就径自朝前走去。
一见叶妗兰这就要离开,秀锦忙不迭喊了一句:“叶姐姐且慢!”
叶妗兰听得秀锦在后面的呼唤,身体一顿,停在原地仅仅只有一秒,便又自顾往前,似乎刚刚秀锦说的话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秀锦看出了叶妗兰去意已定,想要挽留怕也无济于事,因此不再继续出声,而是眼望着叶妗兰的背影在视野中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待人走了以后尤姑姑才出现在眼前,秀锦看着脸『色』讪讪的尤姑姑,心中已有了一丝分明,在尤姑姑开口前道:“适才,我已经见过了叶姐姐,说了些闲话家常,叶姐姐便回去了。”
尤姑姑听得秀锦所言,心中微微一动,眼神细细观察着秀锦的表情,见她神『色』略显木然,心想那位叶大小姐同娘娘究竟说了些什么?真的不过是闲话家常?这种话放在尤姑姑这边,必然是不通关的,但是秀锦已经摆明出了不想谈的态度,尤姑姑便只好作罢。
叶妗兰的到访仿佛是一次无心『插』柳的错过,之后一直到叶妗兰封后,秀锦都没有再见过她。
☆、第四十一章
一段清闲的时日不知不觉间流逝,待秀锦仔细去想现在是什么日子的时候,渐冷的天已经告诉了秀锦此时此刻,已是要入冬了。
从酷暑时入宫,到冬日来临,秀锦突然察觉到原来自己已经入宫快半年了,算一算,也是不短了。而殷封容的身影,就像是血蛭般吸附在她的回忆里,一闭眼,全部都是他。
到现在为止,秀锦其实心中已经彻底挥不开殷封容的影子了,虽说她入宫才仅仅半年之久,然秀锦却觉得呆在这后宫似乎已许久许久,而那个她曾经所畏惧不已的男人,如今再见到的时候,秀锦早就不再那般害怕惊吓,虽说心中还是有几分忌惮,因为他毕竟是个皇帝。可起码,在面对殷封容的时候,秀锦能够同他像是日常一般的说话。
冬日里霜寒『露』重,秀锦躲在宫里头打算一直懒躺着,前些时日叶妗兰封了后,宫里头上下的人都巴结奉承着,皇上又许久未曾到她的宫里头来,而今倒是没人来叨搅她的清净。
秀锦其实心中乐得自在,反倒是尤姑姑一整日来满面愁容,总是自言自语说着皇上为什么不来了,说的时间一久,说得秀锦都有颇感烦躁,她现在已不是一点不知事的天真少女了,多少了解到这宫廷的现状,便觉得那人政务繁忙,后宫里又有那么多的嫔妃,就算是一二个月不来她的宫里,也不算什么大事。
秀锦就时常开导尤姑姑,让她不要想那么多,就算她再怎么祈祷,若那个人不来终究是不会来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时间转眼匆匆过去一年,秀锦除了每日给皇后请安以外便呆在她的宫里一步都不迈出去,殷封容应当有半年多没同她见面了,起初她心里放得很开,逐渐也像尤姑姑开始生出一丝的期待,半年过去,秀锦的心又变得平淡而冷寂。
她就绣着手里的鸳鸯,或绘她以前从不曾接触过的书画,这半年多来,凭着她每日的不断修炼,居然也画的有模有样了。
这一日尤姑姑端来午膳,她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她先前养的那几个盆栽随着季节的变迁已是枯萎了,如今她种起了月季、雏菊、腊梅等,院落里到处都是她种植的盆栽,瞧上去煞是娇美动人。这宫里头本来是很冷清的,但秀锦并不是整日窝缩着什么都不干,相反,她很从容的为这清冷的宫廷装扮着一缕生机。
光阴流逝,她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变化,尤姑姑看到院落里的人安静地站在盆栽前,拿着剪子细细致致地修着,她的眼里好像就只有这几盆娇艳盛开的花,待修剪完后,她才擦了擦额迹上的些微汗渍,将手里的剪子放到一边伺候的侍女手中,转身便看到尤姑姑站在她身后看着自己,秀锦愣了愣,随后便『露』出一抹柔软的笑容,慢慢走近尤姑姑,道:“姑姑怎么一声不吭的站在后头呢?”
“娘娘……听说,皇后娘娘如今已经怀了龙子。”
秀锦一怔,她许久未曾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如今尤姑姑突然说起这个,秀锦一时竟是失了神没反应过来。半晌后,她才把尤姑姑的话听到脑中,想了想,心底里无端端地升上一丝刺痛,她唇角牵扯了一下,浮现淡淡的笑意,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呢。”
尤姑姑脸上显出焦急之『色』,道:“娘娘,您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么!皇上这都已经多久没来咱们宫里了……而现在,皇后娘娘又有了龙子,那娘娘您——”
“尤姑姑!”秀锦突然叫了一声,令尤姑姑陡然止住声。
手缓缓握紧,她脸『色』苍白地笑了笑,眸光缓缓落在尤姑姑焦躁不安的脸上,轻声细语地说道:“姑姑即便再着急,事情已成定局。至于皇上来不来,这都是皇上自己才能够做主的,本宫做不了主。”
尤姑姑想不到秀锦居然就这么认命了,心中无奈地叹口气,目光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心痛之意,皇上分明从前是最宠爱娘娘的,也不知怎么的,她如何百般调查,都探测不到皇上那边的消息。而究竟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来见娘娘了,这一切尤姑姑竟是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晓得,贵妃娘娘失宠了。
而怎么失宠的,没人知道。
秀锦说罢便自顾自地转身入了寝殿,尤姑姑见此本来还有许多劝说的话都已经准备好,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便吞咽回去。
她看到秀锦这个样子,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她一直以来都在秀锦身边看着她一点点变化,从最初天真无暇从不忧愁的少女到如今平静恬淡沉默寡言的贵妃娘娘,尤姑姑可以说是最了解秀锦的人了。但如今……尤姑姑已经说不准,她感觉娘娘的变化或许早就超出她的预想之内。
秀锦一直来到床榻边,才颓然地坐下,她的手扶着床柱,目光呆呆地盯着地上不知哪一处。
叶姐姐怀孕了……
原来他同叶姐姐之间是那样的要好……
秀锦苦笑地扯了扯唇角,大家都羡慕她当了贵妃,可她从不觉得贵妃这个头衔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反而自打当了贵妃以来,身边的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才让她不自在,时日一长,这宫里越来越冷清,而原本期待那个人永远都不要来,可当他真的再也不来的时候,她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孤寂和失落。
她到底……是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从何时何地起,那个无忧无虑从来不考虑这些琐事的自己已经消失了,留下的,是现在多愁善感眉头再也无法彻底舒展开来的深宫怨『妇』。
秀锦想到这,猛然间心底里就滋生出一丝从来都未曾有过的恨意。
先前被『逼』着入宫,被人羞辱,叫人看不起她都从没有过这种情绪,可今日这一刻,秀锦的心中根植了恨意,那恨意丝丝缕缕地从心底最深处往上蹿,她的面庞也逐渐产生细微的变化,从来淡如清水般的眼眸里染上了灰褐『色』的尘埃,她的手一点点握紧,她想到自己还要在这清冷后宫里不知呆上多久,那种冷清和凄凉会不断地笼罩整座宫殿,最终成为一座被冰封的囚笼。
她生出了逃意。
她要从这一座囚笼里逃出去!
秀锦思及此,目光一变,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出声传膳。
尤姑姑在外头本是一直静静待着,她看到秀锦脸『色』苍白的进入寝殿并没有跟随入内,她心想娘娘而今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是十分的痛苦难过,因此就想着让娘娘一个人独自冷静冷静。
此刻里头传来娘娘的召唤,尤姑姑稍微松了松气,最起码她是愿意用膳了,总是好了些了。
她朝外头的人招招手,让她们把午膳陆续送进去。
尤姑姑入殿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秀锦的脸『色』,见她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神情格外平静,心里感到一丝狐疑,暗道娘娘真的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吗?她想着走到秀锦身边,轻声道:“娘娘用膳吧。”
秀锦颔首应声,慢腾腾地吃着,同平素里一模一样,好似方才尤姑姑同她所说的内容早已从她脑海中消失殆尽。
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娘娘没什么大碍后尤姑姑心底暗自松气,小声道:“娘娘,你之前要的刺绣图样已经都给您找来了,还有最近要穿衣服款式您待会儿要不要挑挑,看中意哪几个,就让尚衣局给您做去。”
“暂时不需要,都退回去吧。”
“这……”每一季的衣服尚衣局那边都会有新的花式让各个宫的娘娘挑选,按照位分,贵妃娘娘位于皇后娘娘之下,是第二位挑选的,那边皇后娘娘刚挑完,这边就拿过来给贵妃娘娘。往前娘娘好歹都是会挑几个款式,但这次娘娘却说退回去不要了,尤姑姑搞不明白,心想娘娘是否还在介怀皇后怀龙子一事,并非如她所想是真的放开了。但既然娘娘都这样说了,尤姑姑不好继续说下去,便决定自个私底下按照娘娘的喜好挑一些。
之后尤姑姑把日例都要汇报的宫中详情都和秀锦一一交代,待说完后,秀锦也放下了筷子,人懒洋洋的,显得困乏无力的样子,道:“把膳后的糕点果子都分了吧。”平素里她心情再不好,这膳后的甜心都是吃一些的,因为娘娘本身便喜欢吃甜食,这次连点心都省下了,这种种反常让尤姑姑觉着娘娘尚未从皇后怀孕的消息中彻底摆脱,再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尤姑姑就猜想娘娘此刻定然还是十分郁闷难受的。
“老奴扶您上床绣鞋。”
“不用了,你先退下罢。”秀锦微微摇头,目光转向尤姑姑,淡声道。
尤姑姑心知此刻娘娘的心绪不宁,也就没多说什么劝慰的话,待吩咐人把膳食都分了下去后,便转身带着人全数退下。
秀锦眼见这偌大的宫殿之内只剩下她一人,行为举止便不再端着抬着,她将高靴从脚上拖下来,赤脚踩上柔软的地毯,她环顾这奢华艳丽的布置场景,多少人艳羡,多少人求之不得,她却只感到孤寂和冷漠。
若可以的话,她只想回到她原先的地方,回到那个让她温暖的家中,回到那个……允许她天真无暇的地方。
☆、第四十二章
皇后怀孕的消息自然是惊天动地,清冷已久的后宫瞬时沸腾起来,但对秀锦而言,这种喜庆欢欣的笼罩却始终不能令她的宫殿也沾染上一分光彩,偌大地界仿佛被一层灰蒙蒙的雾霭给圈禁起来,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十分沮丧灰白。
秀锦仍是同往常一般做着自己的事情,刺绣剪花,仿佛一个没事人般丝毫不关心这些宫廷里的繁琐之事。
尤姑姑替她把贺礼备好,送到了皇后的宫中。
不论贵妃娘娘是否想到,但作为她的心腹,尤姑姑还是要把这些礼仪都做得周到。
她其实都认了命,皇上是真的忘了贵妃娘娘,曾经的宠爱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而娘娘还是整日里什么事都不管,尤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也只能暗暗哀叹,却做不了能够缓解这窒闷气氛的事情。
尤姑姑以为这种气氛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知哪一日才能被终结。
就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之下,有一日秀锦突然同尤姑姑说,“咱们出宫吧。”
尤姑姑那时正在给她梳理长发,听到秀锦这么说她瞬间就愣住了,顿了半晌尤姑姑才皱着眉疑惑不解地问:“娘娘怎么会忽然想要出宫?”
“没什么,就是在这宫里感到乏闷,想出宫散散心,瞧瞧民间的风景气象罢了,去外头玩个三四日再回来。”秀锦淡淡地说道,见尤姑姑很是诧异的样子,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便自顾从妆奁里拿出一根玉簪在乌黑的长发上比划,一边问道:“尤姑姑觉着这簪子怎么样,好看吗?”
“娘娘……”尤姑姑放下手,她觉着贵妃娘娘此刻的样子着实奇怪,虽说表情安静从容,但尤姑姑心底却是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往上窜动,直朝着她的脑子里涌,她的话语显得十分犹豫而迟疑,一副想要说许多话的样子,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姑姑不必多虑,本宫近日来实在心头抑郁,因此想要出宫走一走,姑姑想什么呢?”秀锦以嗔怪的眸光瞥了一眼尤姑姑,后者眸光复杂,内心显然非常疑惑,但秀锦却没有给尤姑姑更多思考的空间,待梳妆完毕之后,秀锦便转头抬起冲尤姑姑央求道:“姑姑就替本宫寻一寻门路,反正皇上许久未曾来过宫里头,想来也不太关心本宫的动向,因此本宫想着,即便就出去几日,皇上想必也不会说什么吧。”
尤姑姑见她眉眼软软的,小声絮语地求着她,心底里何尝不是一阵心酸难受,贵妃娘娘如今已是被皇上彻底遗弃了,她的身边真正还懂得她心思的人已经是所剩无几,可以说目前就只有她能真的说上话,而且她还愿意真的去听从。思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