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日本桥那里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
来往人们的话语不时钻进耳里。
「就是火灾啊。听说到处引发了火势,连救都来不及。」
「真的吗?」
现在正好是中午,许多家庭正在准备午餐,更别说营业的餐厅了,引发火灾并不奇怪。
「听说延烧到帝剧了!」
道贵闻言抬起头来,就看到壮丽的建筑物旁燃起熊熊的橘色火炎。
东京会馆跟帝剧相隔一条马路。道贵反射性就往那方向跑去。
他艰难地分开人群急着往前跑,眼前所见除了外观烧得一干二净的警政署,还有陷入火海的帝国剧场。
东京会馆的外观看起来还好,只有龟裂的墙面和破掉的玻璃窗,但内部状况如何却不得而知。
道贵跟逃窜的人群逆向而走,肩膀忽然被谁抓住。
「别去啊!你想被烧死吗!?」
「我朋友在那里!」
「笨蛋!」
被陌生男人呼了一巴掌,道贵坐倒在地上。
「但是……」
我重要的人或许还在里面啊。
克劳迪欧他……。
泪水从道贵眼中汩汩溢出,僵硬的双腿再也跨不出一步。
该怎么办才好?
由于火灾及路面凹陷,道贵必须不断绕路,直到晚上才终于走到麻布附近。这一带也是满目疮痍,断电的街道当然连街灯也无用,全然陌生的光景甚至让他感到恐怖。
走在街上,他看到呆坐街头的人们以及哭叫的孩子。虽然大部分住家都没事,但人们的恐慌却大于实质损害。
比起惦记家人,他的心早就飞到克劳迪欧身边去了。满脑子都想着那个美丽男人是否平安无事。
幸好这附近多是拥有宽广庭院的豪宅,火势似乎没有延烧。位于广大领地内的清涧寺宅邸,当然也毫发无伤。
「……」
站在自家门前的道贵安心地松了口气。
铁门虽然大开,炼瓦墙也有崩落的迹象,但幸亏没有祝融踪影。除了石板瓦片几乎剥落殆尽,女佣房附近有崩塌现象外,其余地方都算完好。
但是一踏进领地就看到大量陌生人,道贵大吃一惊。应该是逃出火灾场的灾民过来避难吧。被煤炭或尘埃弄脏的他们满脸疲态,有气无力地低俯着头。
道贵敲了敲门,手执烛台的管家内藤出来开门。一看到道贵,他脸上露出明显安心的笑容。
「道贵少爷!您没事就好了。」
「嗯。其他人呢?」'星期五论坛'
「鞠子小姐没事,但还没跟外出的老爷联络上,和贵少爷等人也还没回来。佣人房虽然塌了,幸亏大家都为了准备午餐聚集在厨房,没有人受伤。」
玄关大厅的窗玻璃整个破裂,剥落的磁砖也碎散一地,掉落的进口吊灯碎得一塌糊涂。如果损害只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是奇迹了。
「院子里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是来避难的附近居民和佣人家属。鞠子小姐说,放着不管他们也会进来,干脆开放好了。」
道贵打开会客室的门,坐在沙发上的鞠子猛地抬起头,整个人扑到道贵身上。
「哥……!」
「小鞠你没事吧?」
心境复杂的道贵抱着妹妹关心地问。
「我没事。但水电都不通,别馆也塌掉了。」
鞠子的语气听似镇定,但映照在烛光下的脸却苍白如纸。
接着又发生数次余震,鞠子尖叫着紧抱道贵不放。
冬贵跟和贵都不在的此刻,他得做些什么才行吧?不安逐渐侵蚀着他的心,此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从玄关处传来。
接着门就被粗鲁推开。
「和贵少爷呢?」
进来的深泽劈头就问和贵。眼镜和领带胡乱塞在胸前的口袋,满脸都是尘埃和煤污。凌乱的头发也不复平日的一丝不苟,语气充满焦急与不耐。
「——和贵哥好像还没回来。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我跟和贵少爷,十一点半左右就在帝剧前分手了。他说朋友参与的剧今天首演,要先跟对方吃中饭……」
「帝剧……?」
喃喃自语的道贵忽然一惊。没忽略那语气的深泽,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怎么了吗?」
「那附近的火势很大……」他颤抖着声音说。
从杂货店平野屋蔓延出来的火势,同时延烧到了警政署和帝国剧场。一想到陷在火海中的建筑物,道贵恐慌地捂住嘴。
他不认为和贵拥有推开别人逃走的气概。不祥的画面掠过他的脑海。
「知道了,我出去找。」
简洁地说完,深泽立刻转身离去。
「等等!」
叫住他的是鞠子。
「我觉得现在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尤其晚上太危险了。」
或许是烛光微弱的关系,深泽面如土色。
「除了我们,你还对清涧寺财阀的数千名职员有责任。现在外面人那么多,万一发生什么事,只有我们也无法应对。」
鞠子说得对。
深泽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丢下一句我去整理房间,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被这段紧绷对话吓到的,反而是道贵。鞠子一向黏和贵,照理她应该最慌乱才对。
没想到女性竟是如此坚强的生物。
跟她比起来,自己只能束手无策。
明明只要想到克劳迪欧就坐立不安,但道贵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寻找之后的结果。
「真讨厌的天气……」
整理好会客室的鞠子自言自语到。雨滴打在用旧报纸补强的窗玻璃上,发出打击乐般的声响。
「是啊。」
延烧帝都的大火已被这场雨浇熄,但电力尚未恢复,街道仍旧跟黑暗中的围城没两样。
地震发生后,帝都立刻发布了戒严令,治安也日益恶化。暴动和阴谋论的蜚短流长扰乱着人心。
父亲冬贵经由伏见家男爵取得联络,已经知道平安无事了,在大环境稳定下来前暂时不回帝都。
而和贵至今下落不明。
家中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谁都不敢提及这话题,仿佛害怕说出来的话会变成现实。
这两天都步行上班的深泽辛苦到了公司,交待职员整理办公室后,就独自去寻找和贵了。
然而,怎么找都徒劳无功。
帝国剧场付之一炬,幸亏引导逃难得宜无人死亡,只是仍旧掌握不到和贵的下落。
或许他受了伤行动不便。听说帝剧附近的皇居前广场及日比谷公园里,拥进了数十万名受灾户,而且数量还与日俱增。要在人海里寻找和贵的踪影,难度之高道贵也很清楚。
听说被烧尽的野原上,摆放了连性别都分不清楚的尸体,宛如活生生的地狱图。现阶级的死亡人数约有数万名,连清涧寺家也有不少佣人失去家人。
不过道贵等人对于自家受害轻微,依然抱着感恩的心。家中储有为数不多的备粮,庭院一隅的水井也可以使用。原先聚集在庭院里的人们已迁移到附近的避难所,府邸又恢复原来的宁静。
刚回来的深泽正在整理书房。平常沉稳的气质已荡然无存,浑身散发着焦躁气息。道贵下意识想,或许这才是深泽原本的面目。
为什么自己不跟和贵哥一起出去呢?就为了放不下的坚持,道贵等于抛弃了柔弱的兄长。
不过他更挂心的还是克劳迪欧。道贵完全无从得知他是否安好。
他也知道比起家人,居然更加关心朋友的自己真的哪里有问题。道贵强迫自己放空别再去想了。
「万一和贵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听到道贵自言自语,鞠子在他身旁坐下来,抚慰似地握住他的手。
「那么,道贵哥就会变成清涧寺家的下任当家。以往和贵哥支撑的一切,也将由你来继承。」
成为当家,意味着必须让这个受缚于旧弊病的家族存续下去,并让财阀步上轨道。他不认为自己有当继承人的本钱,连最优秀的大哥国贵,还不是半途就放弃了?
「那…不可能啦……」
「即使如此,你也非做不可。相信直巳会暂时协助你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状况,道贵感受到了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沉重压力。
清涧寺一族数百年来的血统、传承、义务、地位,以及家族。
这是天罚啊。
是自己疏远和贵,心里总想着克劳迪欧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咦?」
听到鞠子讶异的声音,道贵也看向室外。
一个踉跄的人影慢慢走过来。
是和贵。
认清来人的道贵立刻奔了出去。
「哥!」
忍不住扑上去的道贵用力过猛,和贵跌坐在石板路上。
「你、你怎么了……?」
「抱歉,我受了伤……脚很痛。」
「对不起!」
道贵慌忙从他身上退开,正想伸手拉和贵起来时,另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
「欢迎回家,和贵少爷。」
「我回来了。」
抓住深泽恭敬伸出的手掌,和贵顺势倒进他怀中。也不顾忌是在人前,深泽毫不客气地搂住他的身体。
在灯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见和贵憔悴的脸孔。除了满身煤炭跟灰尘外,他还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和贵扶着深泽的手往自己房间走去,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后,又重新回到会客室。
他啜了一口红茶,才慢慢缓过气来。
「和贵少爷,这段时间您都到哪里去了?」
深泽沉稳却严肃地问。
「我在帝剧和朋友碰面后,讨论要到交询社还是东京会馆去吃饭。结果到了东京会馆就遇到地震了。我在避难途中扭伤了脚,没办法走回来……只好暂时到日比谷公园露宿。」
「露宿?」
没想到和贵竟然能去露宿。
「那吃饭怎么解决?」
「我的钱包在路上被偷了,什么都没吃。」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鞠子在一旁讶异地插嘴。
「走到麻布方向时遇到一辆货车,就搭便车回来。」
「不用钱吗?」
「……是啊。」
地震引发的大火烧毁了大部分物资,造成物价大幅上涨;连公共交通工具都毁损的情况下,搭车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和贵居然能免费搭车,只能说运气真的很好。
「总之,哥你没事就好了。」
鞠子的眼中渐渐泛出泪水。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和贵柔和的态度更让道贵觉得心虚。纵然他真的很难原谅兄长跟深泽的关系,但尝过了他不在和归来的滋味后,安心感和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凌驾所有感情之上。'星期五出品'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无法讨厌和贵。如果和贵真的脆弱到没有深泽就活不下去,那自己就必须振作才行。
他渐渐明白了。
这个家需要自己的力量。
所以,无论他多么在意克劳迪欧,此时此刻也不宜再想他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想到他便忘了一切的那种感觉,有多么可怕。
7
十月——地震发生过后一个月,相较于焦土化的街道,人们的生活已经稳定许多。
发生在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八分,这场前所未有的地震被称之为关东大地露。
关东大地震的罹难人数,光东京、横滨两地就超过十万名。
除了街道变成废墟,到处都是祝融肆虐过的痕迹,要完全恢复以往的旧观可能要花上数十年。至今仍有许多受灾户住在组合屋里生活,人心终日惶惶不安。另外,由于上下水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