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褚阳知她打趣自己,说道,“匕首和火折子是必备的,爹爹这几个月一直念叨行军打仗这两样东西必不可少,我便随身带着了。”
柳雁说道,“你如今身在京城,哪里是行军打仗,用不上……”她顿了顿,警惕道,“齐叔叔该不会是要你去参军吧?”
齐褚阳也微顿,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如今才念叨?他默了默,“兴许只是巧合。”
“真的?”柳雁有些不安,“最近不是又有蛮族趁着我们大殷新皇登基,侵犯边境么……如果说齐叔叔是真的那么打算,并不是没有可能。”
齐褚阳已将鱼穿在削干净的树枝上,听她话里颇有担忧,笑道,“若是真的能让我去,倒是好事。如果去了军营建功立业,得了军功,那要升任,便容易许多。”
“但也危险很多、苦很多。”柳雁一点也不想他去,“什么下嫁,什么让人瞧不起,脸不是别人给的。我欢喜的人,哪怕是个九品芝麻官,我也乐意嫁。比嫁了皇子还高兴。”
齐褚阳到底是男子,不能给她最好的,便有愧疚。
柳雁见他是若有机会便执意要去的模样,差点没把手里的树枝给摔出去,“齐哥哥你不许去。”
“雁雁……”
柳雁咬了咬唇,再开口嗓音微抖,“齐哥哥你知道我爹爹也常在军营,别说一年,常常是两年三年不回来。我的亲生母亲就是那样抑郁而终的,听嬷嬷说,她死前一直在喊爹爹的名字,可直到她入土很久,爹爹才回来。哪怕是如今的娘亲,也跟爹爹聚少离多。我不想像我两个母亲那样,一直等……我怕……”
齐褚阳微微怔神,见她眼眸已泛了红,没有再说。许久才道,“在京城做文臣,只怕要三年五载才能升任,那如何能好好护着你?你嫁我,本就是下嫁。我若不能给你高位,出席酒宴,也会让其他官夫人瞧不起你。我去了那,定会好好建功立业,给你一世安稳,许你一世荣华。”
柳雁愣了愣,这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想去军营,是为了高升,却是为了她而想高升。她突然想起当年他立志要出人头地,勤学刻苦,为的是哪日他的父亲归来,他不会愧对于他。可如今,他要建功立业,为的却是她。
当一个男子将你与他最敬重的家人放在同等地位,愿为你上进时,她又哪里能阻拦得了。
柳雁心底最倔强的地方都已被软化,看着他久久不能言。
双眸和鼻尖都已泛了红,尤为可怜动人。齐褚阳鬼使神差往她低头,在她额上极为克制轻落了一记,待离了那白净额头,心跳不已。
柳雁垂眸看着他的脖颈,微微前倾,埋头在他宽实胸膛上,也是小鹿撞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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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齐家就让媒婆过来提亲,柳家早就有意,又有前车之鉴,当即同意了这门亲事。三日后,齐家下聘,择了好日子,两人婚事定在六月初三。
科举放榜五日后,圣上召见中选女子,共计十三人。众人一一上前听封官职,先念的便是柳雁的。入四夷馆做习译生,半年后考核,通者,入鸿胪寺。不通者,继续待在四夷馆。
四夷馆隶属翰林院,掌译书、以译远方朝贡文字。鸿胪寺也是与他国打交道,但地位更高,掌来国使介交聘之事。
若说四夷馆是闭门造车释义文字,那鸿胪寺便是打开大门,直接与他国使臣往来。
柳雁说不上这差事好还是不好,不过让女子同来国使臣碰面,也或许是考虑到女子性格如水,对方多少会礼让。正想着,忽然又听太监高念榜眼之名——
“宋晴,授四夷馆习译生。”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绿芽(三)
听见宋晴二字,柳雁蓦地抬头往那看去,果真看见了那熟悉面庞,一别三年,仍是姑娘的发髻。看着她稳步上前,接过圣旨,她已觉比自己中了状元还高兴。等她退回来,心思便一直在那,探花是谁,进士又有哪些,她再听不见。
三年前在阿这姐姐坟前,她们约定好了,大殷大门重开之际,便是她归来之时。
宋姐姐回来了……虽然已有些物是人非,阿这在地底长眠,薛院士也在那里躺下了。
从皇宫出来,一路驾车到阿这坟前,刚过清明,清扫干净的坟前又长出悠悠青草来。
柳雁俯身拔了一会草,听见后头有马蹄声,转身看去,就见了那穿着碎花长裙的姑娘往这走来,四目相对,宋晴已笑道,“坟头那花儿别拔了,阿这喜欢。”
柳雁微微点头,见她眸眼已红,也是感慨。两人蹲身默默除草,将坟头除尽,才歇了手。坐在坟前,仍像三人同行时,说着天,说着地,只是阿这再无法说一句话。
“你走了后,你爹娘就总往我们柳家来问你下落,认定是我助你逃出京师的。直到我娘发火,他们才不敢来。如今你回来,有回家么?”
宋晴摇头,“没有,怕他们将我绑了去,不许去贡院考试。”
“皇榜一揭,他们也会猜宋晴便是你吧。”
“确实,我一天换一处地方躲着,他们找不着的。”宋晴如今说这些已轻松多了,“我现今是榜眼了,朝廷命官,回去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柳雁有意无意看着她的手,但凡一个人生活是否疾苦,都能从一双手看出来。本以为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会受许多苦,毕竟当初给她的银子不多。可意外的是那双手仍旧细滑白净,不像是受苦的人,好奇问道,“宋姐姐这三年都在做什么?”
宋晴见她往自己的手瞧,稍稍扯了袖子,将手遮住,笑道,“拿了银子做点小买卖,谁料颇有天赋,发了笔小财,这几年也算过得不错。哪怕是不用再倚赖家中,也不用担心衣食住行。”她笑道,“当初你借我的钱,宋姐姐加倍还你。你若要吃肉,我也能给你开三日宴席,吃个痛快。”
柳雁笑笑,“三日哪里够,得三十日,三百日。”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生三世不停,寓意在此。宋晴听得明白,“只要大殷不再变,我便一世都不会走了。”
柳雁总算是安心下来,只恨没有酒和她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正是四月,放眼看去,一片绿意。两人席地相谈,说古论今,说着说着,提及这次科举,宋晴又道,“你们柳家出了一个状元一个进士,怕是整个京城都要当做茶余饭后来说了。”
柳雁眨眨眼,“那进士是谁?”
宋晴哑然,“柳芳菲呀。”
柳雁更是意外,“她方才也在大殿上?”
她只顾着瞧宋晴去了,后头的人没看,后面的话更没听,乍听下好不诧异。原来柳芳菲也去考试了,可那日见了四叔,他可是一字未提。不过也对……四叔向来是不管她的。添了十四弟和十五弟之后,也更是疏远那八姐姐了吧。
除去前三甲,其余十人都是进士,柳芳菲也是其中一人。在家中看着柳雁接旨成了状元,再去看自己,不过是进士。她到底是比不过柳雁的,哪怕是废寝忘食的学,也比不过。
她花费了五年光景,别人不过五个月,那种挫败感,非一般人能知晓。乘车回去,知道柳家不会有人为她庆贺,定都顾着柳雁去了。途经那胭脂铺,便给自己买了盒胭脂。看看铜镜里的脸,根本不像个姑娘,她也该好好收拾收拾这张脸,同在四夷馆,却是做整理和他国往来文书的事,轮不到她去学他国文字语言,做译字的事。
拿着胭脂上车,还未踏步上去,就被人猛地捉了手,她拧眉看去,见了那妇人,却是一顿。
不过四个月没见,瞧见这张脸一瞬涌上心头的嫌恶感,却丝毫不减。
郑素琴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果真是你,娘还以为看错人了。”
听见娘那个字柳芳菲就觉胃在翻涌,想挣脱手,却离不了。闻到她身上的浓重脂粉味,再看已是妇人的她脸上却扑了不少粉末,那半老徐娘说的便是这样的吧。柳芳菲冷声,“松手。”
“松手?”郑素琴大声道,“娘看见你榜上有名,你是进士,要做官的。”
柳芳菲见街上有人往这看,丢不起这人,将她拉到车上,气道,“你又要做什么?”
郑素琴这才有了好脸色,“你既做了官,圣上定有赏赐东西吧?”
柳芳菲看了她一眼,轻笑,“怎么?骗我去给你偷的两千两银子和姘头用完了?又想来讹我?我告诉你,我已和你断绝关系,今后再不会多给你一文钱。”
郑素琴语塞,没想到她竟厉害起来了,摆起官架子来,冷笑,“你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一辈子都是。你已经是官了,还赖在柳家做什么,出来住吧,娘也跟你一块住,好照顾你的……”
柳芳菲再听不下去,掀开车帘子就往下跳。察觉到背后有手伸来,不愿被她缠住,没等下人拿了马凳,就径直跳了下去,落地时脚踝已觉刺痛,强忍痛楚急忙跑回家去。郑素琴怎么也叫不住,好不气恼。见车夫往自己这瞧,也不下车了,“愣着干嘛,送我回去。”
柳芳菲跑回家中,脚本是轻伤,这一跑,伤势就有些重了。进门时一拐一拐,管家问怎么回事,她也不说,自己回了房里,拿药酒擦拭。
四房的事都是互通的,消息禀报到柳定泽耳边前,他正在房里。
一月时方青为他生下两子,元气大伤,别人坐了三十日月子,她足足在床上吃喝两月,气色方才恢复。因新皇登基,朝廷事情繁琐,柳定泽在工部的事颇忙,早出晚归,也没和她多说上几句话。今日休沐,也是去了工部半日。这会陪在房中,逗两个孩子玩闹。
兴许是孩子吵了些,方青又听得皱眉。眉头刚蹙,柳定泽就将孩子交给仆妇,让她们带到偏房去好好照顾。坐回她一旁,翻看桌上账本。方青瞧见,说道,“你难得休息,别看这累人的东西。”
柳定泽叹道,“你也知道这是累人的东西,就该交给账房算,你还得来回算上两回。”
方青一顿,还是将账本拿了过来,低眉说道,“怕他们瞒了账目,诓我银子。”
柳定泽失声笑笑,这一笑把方青都笑的不自在了,抬眼看他,“你是觉得我这样爱财,丢人了么?”
“有个这样持家有道的媳妇,我高兴还来不及。”柳定泽躺下身,榻上铺了三层毛毯,又软又热,不过躺着倒很舒服,“青青,你日后再不用过苦日子了,所以不必亲力亲为,该好好过官夫人的日子。”
方青面色淡淡,“我不爱去同那些贵妇打交道,还是在家里的好。”
柳定泽想了想,她的性子恬然,不喜热闹的地方,喜欢在家待着就随她吧。方青倒是想起事来,“其他官夫人是不是互有联系,我是不是要去多走动走动,免得你尴尬?”
“不必。”柳定泽探头,一如既往枕在她腿上,“我也同你一样,更喜家中,不喜外面的龙潭虎穴。”
方青伸手摸他的脸,摸到嘴唇上的青刺儿,又摩挲了好一会。直到下人进来,说了那郑素琴拦车,八姑娘跑回来还崴伤脚的事,柳定泽才又睁眼,“给她去药房拿了药酒送去。”
方青闻言,稍有意外。柳定泽又淡声道,“去跟郑素琴说,她若再敢在七少爷和八姑娘所在的半里地内出现,我就废了她的腿。”
这话听着残忍,可方青却觉对不同的人必须是要有不同的对策,听见这话她一点也不觉柳四郎做错了。而且总觉他变得越发好,再不像往日那样无端的乖戾暴怒。想着,又像往日那样欢喜他了。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一下就见他睁眼,眼里满是意外。
柳定泽伸手拦住,不许她再直了腰身,将她往怀里捞来,反身压下,直直看着她,才觉她眼中的柔情,又回来了。她喜欢的,果真不是身为柳家第四子的他,也不是能许她荣华的人,而是在年少时,还未变得冷情的他。
方青也不避开他的眼,又微微抬头,往她喜爱的男子亲去。刚离唇,就见他俊朗面上已有笑,真切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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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中了状元,还进了四夷馆,宋安怡十分高兴。仔细给她绣了个福袋,等她来时,便交给她,“里头有我去寺庙里求的符,听说十分灵验,朝堂不是很凶险么,你要时时带着。”
那福袋做得精巧,还绣了金边,柳雁得了好友赠送的东西,再看看她已隆起的肚子,也为她高兴。虽然她不喜母凭子贵,但易家就易天扬那么一个孙子,宋宋能早日生下孩子,在家中地位自不必说。方才见了易太师和易老爷易夫人,也是让宋宋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闷着。易天扬一说总出去做什么,就被易太师轻责了。
靠孩子巩固地位,说不出有多欢喜,可因人而异,对宋宋总归是好的。柳雁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我后日就要去四夷馆了,只怕不能多来陪你,你要是有什么事要寻我,只管让人送书信来。”
无论过了多久,都像是嘱咐个小姑娘。宋安怡笑道,“知道了,你安心任职,不必担心我。你性子急,又傲,在朝廷别多说话,勤恳做事,免得遭小人惦记,知道么?”
柳雁也点头,“嗯。”
宋安怡又想起一件事来,“鲁阳公主不是要做你嫂子了么?你这做小姑子的,可不要为难人家。哪怕是她为难你,你也不要跟她拧,她到底是公主,得罪不得。”
柳雁听了这话,差点想问她是不是遭了那小姑子的罪,可若问了,她肯定又说不是。反而被自己察觉出来更是尴尬,就忍着没问。
柳长安和鲁阳公主的婚事定在四月中旬。
新皇登基后第一位出嫁的公主的婚事,定不会太草率,只是用时半个月就将公主出嫁事宜准备妥当,不可谓不是每日都在急赶。这一动作,柳雁倒是明白了。
“圣上还是太子时,生母已过世,地位一直不算稳固。如今登基,局势不稳。急着将公主嫁入我们柳家,只怕也是为了他的地位,毕竟爹爹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有这亲家,他便能高枕无忧了。”
柳雁想通这个,更是郁闷,将手中石子丢进河中。又瞧见坐得很远的齐褚阳,更恼了,“齐哥哥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齐褚阳无奈道,“按理说,我不该同你婚前碰面的。”她信上说有急事要跟他说,他匆匆赶来,倒不见急事,只见很是烦闷的她。
柳雁撇嘴,“那你回去吧。”
她想见他,就不会理会那些破规矩。会理规矩的,就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了。一会不见他走,还坐在远处,闷声,“你怎么还不走?”
齐褚阳说道,“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柳雁心气总算顺了些,“可惜了我哥哥的仕途,也可惜了壕姑娘委身做妾。”
“你哥哥是嫡长子,日后承爵,哪怕不做驸马,圣上也不会再许他高官。只是……”齐褚阳皱眉,“愿意委身做妾的姑娘,倒有些……”
“奇怪是么?”柳雁从他说得不全的话里就猜出了全部意思,“齐哥哥是不是想到我们之前在这所说的话了?”
齐褚阳点头,“嗯。”
那日提及若是圣上赐婚于他,他可会委屈雁雁做妾,那定是不能的。柳雁也道明自己绝不会委身,更何况郝姑娘是郝侍郎的嫡女,真心不必作践自己到那种地步。
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齐哥哥以旁观者来说,郝姑娘此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齐褚阳说道,“只是心中生疑罢了。我问你哥哥,为何让娶心仪女子为妾,你哥哥说,那日她以死胁迫,若是不答应她,她便死在你哥哥面前。”
柳雁诧异,“以死相逼屈尊做妾侍?上头还压着个娇蛮公主,我都为她憋屈了。”
她身为女子都不解郝玥,那他更是不会懂了。
柳雁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要么是郝玥是个傻子——这当然不可能。要么就是她好胜心太强,不想让哥哥被人抢了去,宁可低人一等,也非要膈应膈应公主。她宁可郝姑娘是前者……否则娇蛮的公主和不服软的小妾打起来,为难的就只有兄长。
齐褚阳见天色略晚,起身说道,“回去吧。”
柳雁不舍,可实在不好多留,每日能见他半柱香就心满意足了,“嗯。”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