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安顿住半晌,揉了揉额头,“不知道。”
“那就是还没忘的。”她还在抓着他的胳膊,瞧着他醉意熏熏的模样,笑了笑,颇无奈,“要是有人那么喜欢我,我定会好好收敛脾气,对他也好好的。可是因我公主的身份,要娶我的人,只怕不会真心。”
说着说着,却瞧见他已闭起了眼。她晃了晃他的胳膊,“别睡,会着凉的。”她将他拉起身,边拽边扶到床边,给他脱了鞋铺好被子。坐在一旁瞧他,每次好好看他都是在他醉酒后,“我倒是想你每天都醉酒,那就不会对我咋咋呼呼的了。”
可惜不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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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芳菲近日很不对劲,连用饭时都有些走神,似有心事。
连少留意她的方青都察觉到了不对,这晚见柳定泽回来,和他说这事。见他一脸茫然,就知他没留心,“芳菲年已十八,再不找婆家得被人说闲话了。你说她是不是在鸿胪寺做得不高兴,亦或是真被人说了闲话?”
柳定泽挽着袖子说道,“她不谈姻缘是她选的,既然选了,那就得承受所有非议。若是受不住,那就早些嫁人,断了这非议。”
方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还是说道,“等她哪日有空了,我跟她说说。”
柳定泽说道,“她凡事都不会和我们说,哪怕是想关心关心,也无法。”
这话倒是不假,方青想了想,说道,“让伺候芳菲的下人过来问问话吧,每日跟在一旁,多少会知道些的。”
柳定泽也觉可行,便让人叫了来。问了话,下人便将近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道,“那位虞大人当真烦人,总跟着小姐。仗着他爹是尚书,就对小姐不恭。”
柳定泽听得脸色阴沉,屏退下人,说道,“我倒是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敢惹我们柳家人。”
方青见他略有煞气,握了他的手,“四郎……”
柳定泽回过神,“会跟他说道理,不会动手的。”
“嗯。”方青如今信他再不是那种心狠之人,也放心让他去。便回到桌前,继续看账目。
柳定泽洗了手后拿了汗巾擦拭,坐到她一旁看她翻阅账本,说道,“青青,给我绣个荷包吧。”
方青抬眼看他,“好好的要我绣荷包给你做什么?”
柳定泽叹道,“我才知道许多属下身上的香囊荷包之类,都是自家娘子所绣。再看看我,什么也没。等你绣好了,我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逢人问起,我便说这是我夫人绣的。”
方青笑笑,“我手艺不好,绣的难看了怎么办?”
“谁敢说难看,我丢了他出去。”
“这么凶。”
“就是要这样凶。”柳定泽将她手中账本拿开,“别算了,明日我休沐,我来算。”
方青眨眼,“当真这么想我给你做一个?”
“嗯。”
“不嫌丑?”
“不嫌。”
方青向来不擅女红,自小就爱念书,做了柳家夫人后,最爱的便是算银子。每月店铺盈利多少,然后将钱存得好好的,就是她最高兴的事。历经过困苦的日子,总觉还是银子让人踏实,“给你绣就是了。”
柳定泽大喜,抱了她亲了一口,“没白疼。”
方青瞅着他,“不绣就是白疼了么?”
柳定泽朗声笑笑,“也没白疼。”他揉着她的手,这么多年已养的白嫩了,“每日绣一点就好,我不急。”
“嗯。”方青又道,“笑笑越发顽皮了,我叫了她来,你等会可不能又护着她,总这样,让我怎么教?”
她先开了口,柳定泽唯有答应。一会果然看见女儿进来,还没到跟前就先跪下认错,“娘,我错了。”
方青问道,“错在哪里了?”
“不该往书院水井里扔面粉。”
柳定泽讶异,“笑笑,你往井里扔面粉做什么?”
柳笑笑怯怯答道,“好、好玩。”
方青一瞪眼,她顿时连话都不敢说了。
柳定泽仍是好奇,“书院不是什么都不许带么?你怎么把面粉带进去的?”
柳笑笑龇牙笑得得意,“我找了小胖哥,让他放肚子上。进去的时候先生还问他是不是昨晚吃多了,肚子又大了一圈。爹爹,笑笑是不是很聪明?”
柳定泽是想夸她来着,碍于妻子在这,板了脸道,“不懂事,当真顽劣。”
方青真拿她没办法,不管说了几次隔三差五总要惹出点事来。不过好在丈夫如今不会无故偏帮,虽然小错不断,大错倒没犯过了,“过来。”
柳笑笑这才敢起身,到了母亲跟前,便见母亲俯身拿帕子给她拍膝头上的灰尘,“下回不要再做这种事,做之前,先想想后果。”
“笑笑记住了,再不惹娘心急。”
虽是这么说,方青还是不信她。柳笑笑已趴在她膝头上,抱了她的腿,“娘,耳朵痒,给我掏耳朵吧。”
女儿一撒娇,连方青也冷不下脸了,摸摸她的辫子,“等明日日头出来,娘再给你掏,夜里瞧不清。”
“嗯。明日放堂回来就找娘。”
等她走了,柳定泽才笑笑说道,“明明昨日才见嬷嬷给她掏了耳朵。”
方青摇摇头,“真是会撒娇,让人气不起来。笑笑真像你,说起谎话来也不会眨眼,胆子大着呢。”
柳定泽无辜被责怪,笑道,“女儿是为了让你不气罢了。”
方青点点头,明白女儿的心思,也没有放在心上。睡前又备好了耳勺,等着明日女儿放堂回来,将这戏做足。
可第二日日头下山,还不见她人影。将荷包绣了个金边的方青连错几针,已没法专注。问了下人,下人说仍未回来。柳定泽让人去书院看看,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下人气喘吁吁归来,说道,“小姐她打伤了人,在书院跪孔夫子呢。”
方青急道,“为何打人?她可受伤没?”
“小的不知,那家人早就领孩子走了,是书院的先生不许小姐走。”
柳定泽起身,“我去瞧瞧。”
方青也道,“我也去。”
夫妻两人赶到书院,天已经黑了。进了书院去寻她,路上见了几人,才知是女儿跟个小少爷打架,原因倒不知,众人赶到时,已见两人扭打。等那家大人来了,知道打人的是柳家姑娘,话没敢多说半句,领着孩子就走了。只是郑昉知道后,将柳笑笑留下,问缘故。
可不知为何,柳笑笑就是不说。
她没个合理解释,郑昉不好放她走,于是就留在书院对着孔夫子画像背《心经》。
郑昉此时正在门外站着,听着里头那低声默诵,又看看天色,再过一会放她出来,明日再接着罚。刚打定主意,就瞧见她爹娘过来,远远就向他们作揖问了好。
方青问道,“笑笑怎会跟个男童打架?她平日是顽劣,但还不至于会仗势欺人。”
郑昉苦笑,“我也不知,问她缘故,她也不说。虽说那家被打的人不计较,可在书院中,此种风气不可长,哪怕是得罪柳家,也没有法子,还请柳四爷柳夫人见谅。”
万卷书院便是这种不为人折腰的地方,柳定泽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听他这么说,没有恶言。方青说道,“我可否进去看看?做母亲的问话,她兴许会说。”
郑昉侧身请她进去,方青便推门进了里头。一眼就看见女儿小小的背影,跪在蒲团上一字一字在背着书。许是困了,背一会就蜻蜓点水似的犯着困。她同跪一旁,见她脸上也有伤,心里疼得紧,将她抱进怀中,“笑笑。”
柳笑笑惊了惊,听见母亲声音,这才安心,“娘。”
方青狠了狠心,松开她问道,“你为何要同人打架?”
柳笑笑当即闭紧了嘴,摇头。
方青没想到她竟不说,“那定是你理亏了。”
“我没有,是他的错。”
“他错哪里了?”
柳笑笑执拗道,“就是他的错,就是他的错。”
方青忍了气道,“听说先动手的是你?你为何要去伤人?娘方才是信你的,可你如今却还是不说,让娘怎么能信你无辜?”
柳笑笑已要急哭,“我没错……”见母亲目露失望,声音立刻哽咽,眼泪啪嗒落下,“娘……”
柳定泽在外头听见女儿哭声,忙进来,将方青扶起,“你先去外头,我跟笑笑谈谈。”
方青只觉自己平日冷脸惯了,女儿有什么事都不愿跟自己说。最后还是得丈夫出马,她却被女儿排斥在外。心里是说不上的疲惫,转身出了屋子。
柳定泽拍拍女儿的背,给她擦干泪,笑道,“哭成花猫似的,等会爹给你买糖果。”
柳笑笑哽咽,“爹爹,我没错……可娘不信我。”
“既然没错,那便说出原因来。否则等会爹娘还要去跟那户人家道歉,若真没错,我们不是更吃亏了么?”柳定泽默了默又低声,“他若威胁了你什么,跟爹爹说,爹爹去打断他的腿。”
柳笑笑迟疑许久,又看看外头,不见母亲站在那,才道,“那王八蛋说我有个瘸腿的娘。”
柳定泽这回脸色彻底沉了,“活得不耐烦了。”
“我让他闭嘴,可他还说,我就去撕他的脸,然后就打起来了……”柳笑笑揉了揉眼,又认真道,“不要让娘知道,娘会伤心的。”
柳定泽愣了愣,“所以你才不跟你娘说?”
“嗯。”柳笑笑点点头,又很是可怜地问道,“爹爹,你是不是觉得笑笑委屈极了?”
柳定泽已是百感交集,摸摸女儿的头,说道,“笑笑很乖。”
柳笑笑咬牙道,“下回他要是还敢说,我还得撕他。”
柳定泽笑了笑,一点也不想拦着她,轻声,“告诉爹,爹跟你一起撕。”
方青跟郑昉说完话,探头往屋里看去,只见父女俩竟有说有笑,更觉自己这母亲做的不称职。
第一百零八章变故(一)
柳定泽和郑昉说了柳笑笑打架的缘由,可让郑昉好一番惊叹,末了笑道,“柳家的孩子,没一个是软骨头。那边我会去说,说了缘故,他们理亏,也不敢在外头多话。你们先领笑笑回去吧。”
方青还在屋里陪着柳笑笑,拿了药给她抹上。见她疼得直抽冷气,探身给她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顽皮。”
柳笑笑嘟着还圆润的脸道,“不疼。”下次还有人嘲笑她娘,她还得跟对方拼命的。
方青对她又气又是心疼,默不作声给她涂药。柳笑笑忍着疼痛不做声,似乎是太静了,连母亲吸鼻子的声音都听得分外清楚。抬头看去,才见母亲红了两眼,鼻子也见了红,已是快要哭的模样,她大惊,“娘,你怎么了?”
方青声音微哽,“子不教,父之过。可做母亲的又何尝没有责任,是娘疏忽了。你自小就和你爹亲,什么事都喜欢和他说。娘想跟你亲近些,可又不知怎么做。为娘对你歉疚,你不亲我,这是我自己造的孽。只是娘想你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养了娇小姐的脾气,否则日后是会吃亏的。”
柳笑笑愣神,环了她的脖子说道,“娘,笑笑现在没想过爹爹和娘哪个更好,因为你们都好。笑笑还记得那时你和爹爹吵架,带笑笑回姥姥家住了很久。在那之前,笑笑是更喜欢爹爹的。可你们吵架分开后,笑笑就想,少了谁都不行。”
她说的好听,可方青分明能察觉得出女儿对自己比起对柳定泽来,还是要疏离些的。
柳定泽进来见母女已抱在一块,还以为已冰释前嫌互相体谅了。跟方青说了可以领女儿回去,便牵着两人往外走。
上了马车,等下人拿了灯盏进车厢,才瞧见两人的眼都有些红。
还在半路,柳笑笑已经窝在方青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伤,只趴了一小块地方。方青拿衣服给她披上,搂着她没有说话。等到了家,柳定泽将女儿抱起送回房里,出来时将门关的小心。见方青担心,执了她的手说道,“回去吧,有下人看着,没事。”
方青又瞧了一眼,这才回屋。进了屋里,柳定泽才问道,“方才哭了?”
她揉揉眼,“没有。”
柳定泽笑笑,弯身看她,“明明哭了。怎么,心疼笑笑?儿时谁没受过伤,正常得很。”
方青见他问的认真,这才说道,“我嫉妒笑笑总是更亲近你。”
柳定泽失声笑道,“竟然吃这种醋。”
方青瞅着他说道,“难道刚才笑笑不是将缘由告诉您了?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说。你不过问了一会,她就说了。让我这做娘的怎么能不伤心,未免做得太差劲了。四郎,你说我是不是不配做个好母亲?”
柳定泽这才知道她在介怀什么,不是吃醋,只是自责罢了,“你知道笑笑为什么跟人打架么?”
“嗯?”
柳定泽知道不说的话她更在意,说了反而能解开心结,轻声,“那人说她有个瘸腿的母亲。”
方青猛地一愣。
“所以笑笑才生气,可对方不停嘴,笑笑就和他打了起来。笑笑怕你知道,就忍着没说。”
方青瘫坐在椅子上,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不说原因了。宁可自己受苦,甚至是被误会也不说。其实女儿早就已不同往昔,只是前车之鉴,以至于见她一闯祸,总会先入为主认定是她的错,想将她教好,却不想委屈了女儿。
柳定泽见她神色怔然,坐下身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她误入歧途,可如今的笑笑,很乖很乖,你不用太操心。”
方青轻点了头,担忧了那么多年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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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维夏,正午的日头已见灿烂,在烈日下坐了半个时辰,柳雁已觉浑身滚烫。这才心满意足回屋,“瑾萱还没回来么?”
下人答道,“老爷带着小小姐赴宴去了,说是不用备他们的午饭。”
柳雁点点头,今日她休沐,齐褚阳还要办公,中午是不回来的,因此吩咐下人随意煮点东西,吃完了她也准备再看看公文。
管嬷嬷提醒道,“再炖个参汤吧。”
大理寺陈年积累的案子实在是太多,看得她头晕,每日都在用脑子,也难怪管嬷嬷担心。柳雁笑道,“嬷嬷,要是把我吃成个胖子了怎么办?”
杏儿在旁边说道,“怕什么,反正胖了瘦了姑爷都不嫌弃您。”
柳雁拗不过她们,就让管嬷嬷去吩咐厨子炖汤。还没回到房中,就听见齐褚阳喊自己的声音,一瞬真以为自己脑子不清醒等会要喝上两盅参汤的她回头看去,竟真是他,不由意外,“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齐褚阳步子颇急,让她进屋,也不让下人进来,又将门关好。柳雁见他神色不对,低声,“朝廷有什么事么?”
果真是心有灵犀,齐褚阳来不及感叹,嗓音压的很低,“代王爷被南储王参了一本,圣上将案子移交宗人府了,只怕代亲王罪责难逃。”
柳雁愣了愣,“那亲王府如今怎么样了?桉郡主呢?”
“代王爷被召入宫内,家眷全都不许离开王府,并不知桉郡主现在如何。”
柳雁心中忐忑,兔死狗烹的事自古从来不少,圣上登基,代王爷一直在旁出谋划策。圣上羽翼一丰,便开始收皇权,除芒刺。只是她没想到连代王爷也被怀疑,还陷入这种险境。
齐褚阳见她脸色苍白,安抚道,“哪怕是代王爷有事,桉郡主也不会落得进大牢的危险。”
柳雁摇摇头,“桉郡主性子那样要强,她父亲若是不得善终,只怕她也不会苟活。”她咬了咬唇,“齐哥哥,我得进宫面圣。”
齐褚阳拉住她的手,“如今正风头火势,你想为桉郡主求情,无疑是飞蛾扑火。说的话稍有不对,圣上会大怒的。早朝时文武百官几百人,知道代王爷被参,也无一人敢出来求情。因为深知圣上心头顾虑,所以不敢逆行,你怎会不知这道理?下朝后我听见这事,也深知不易解决。”
柳雁点头,“我知道……可要是连我都不帮桉郡主,就没人帮了。”她反握他的手,定声,“齐哥哥信我,我不会冲动到连累夫家娘家,圣上并非昏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未必不会听。”
她以为齐褚阳仍会拦她,谁想他轻轻叹息,“果真还是跟以前一样。”
柳雁小愣,“齐哥哥……”她恍然,“你早就知道我听了这事后会进宫对不对?”
如果不想她去,那就根本不会大中午急急忙忙跑回来告诉她。更何况,他跟世子也是多年玩伴,怎会丢下他不管。她记着桉郡主,他也记挂着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