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猫头鹰居然闭了口,它们躲在月亮后面,突然沉默了,也许它们觉得太吵了吧!
“第二天,陈雅瑶的爷爷去世了。他是在叹息声中死去的。他一边诅骂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有些无奈的望着陈雅瑶,他或许觉得什么也指望不上了,也许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孙女,他的生命就在他的叹息声中一点点流逝,他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葬礼在人们的哀叹声中度过了。葬礼中的陈雅瑶没有流泪。她可能从她母亲的死那里学会了坚强,亦或许,她的泪早已流干。
“我没有参加完葬礼,我甚至都没有去。但我本应该去的。也许我去劝劝她,去安慰她几句,她就不会那么悲伤了。但我没有去,因为父亲还在村里,他让我跟着他,让我为他办理森林里盗木贼留下的木材的移交手序,让我找林业局的人来安徘这里的琐事。他始终对老爷子的死保持沉默,他脸上并不曾留露丝毫的遗憾,他也许以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也许他跟本就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在或许,他真正觉得遗憾的,是没有把那帮家伙全部抓住。
“夜已经很深了。我在镇上办完事,回到村里时,村子已经睡下了。我没有去陈雅瑶家,我猜想她已经睡了。村子里见不到一点光亮,况且我也很累,连续几天的奔波,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懊恼。人们并不关心发生的事情,我预计一天就能办完的事情,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了下去。他们推脱缺少人手来办这么大的事情,继而又因为没有足够的车辆来运输这些木材而把我拒之门外。最后,也许因为他们自己也毫无办法,也可能他们觉得麻烦了,便叫伐木厂的人把这些木材买走了。
“我有些不平他们的做法。不过伐木厂的管事曾经向我透露过一些事情的始末:外地的盗木贼和本地的人联系起来,他提到过政府,对于他们能顺利运走木材并非出于偶然,这片森林原本就很难掌控在把精力都用在如何收揽线财,对森林毫不关心的小官宦手中。因此,只要用一点点微薄的‘通关税’,他们便能轻易的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于是终于开始明白了,明白了他们见到我时为什么会一脸的不屑,明白了他们为何会把这件事一拖在拖,父亲破环了他们的某些计划,他们是没法高兴了,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我并不在乎事情真如他们所说,也不关心他们怎么看待我的父亲,爱情已经让我变得盲目了,但造成这件事的真正原因确是因为人们的冷漠。我替父亲办理这些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然而真正关注过这件事的人确并不多见,包括我自己在内,即便我在努力使这些事情变得条理化,努力减轻父亲的负担,因为一旦发现被无故砍伐的森林,只要木材还没有运走,父亲是要通宵守候的,他绝不会想到今天看到一片被砍倒的森林,在第二天就不翼而飞了。但我的努力并不是为了他,我只是想努力简化这一切,我不想置我的父亲于不顾,也不愿意离开陈雅瑶,我所做的现在看来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正是因为我的犹豫,我失掉了所有的东西。
“我回到村里,回到那个我梦想着能够给我带来幸福的地方。我没有见着父亲,他又去了森林。但我说过,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突然发现自己少了什么东西。我碰不上什么好事了,我去陈雅瑶家时,她已经离开了。
“昨天晚上下雨了。
“昨天晚上又下雨了,这一点是我没有料到的。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被风一吹,滴在了门槛上,板壁上。雨水渗湿了小屋前的走廊,雨滴在老屋门前的地上。秋蝉已经不在叫了,只能听见雨的声音,雨中低语着幽怨的曲子,一声接着一声,一遍接着一遍,那声音催人欲睡,我听着雨的声音睡着了。睡梦中我仿佛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走动,那是人们在说话吗?我听到小鸡的叫声,咯咯的鸡群在院子里不停的吵着,我能听见它们啄食麦粒的声音。是陈雅瑶在喂鸡,我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她喂完鸡群,又把母鸡赶进笼里,然后回到屋里,解下那条已经粘上油污的围裙,用水把头发抹直,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的照了一遍,觉得可以见人之后,才熄灭了炉火,顶上门向小桥的另一头走去。
“她为什么不理我呢?我叫她她也不理,可是他确回过头来朝我微笑,朝我招手。我只看到把她染成金黄色的夕阳,她那张微笑的脸。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无论如何我是很难在见到她了,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了,但我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我一直为她祈祷,我希望她不要哭泣,我希望她快些回来,就像他离开时一样。
“也许我该休息一下了,我总是做这样的梦。
“黎明时分,粗大的雨滴落向地面。雨水落在庄稼地里,落在松软在田畦里,风从远处吹来,把雨水吹向山坡,吹向山林,一直向森林中飘去,雨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很伤心,我不记我是否流泪了,我已经学会不再哭泣的,但我真的是忘了。
“外面还在下雨,那些伐木工人早已走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没有想起来要做些什么。那天是星期天,他们一走,只留下一片被砍倒的树木,他们没办法在这么阴冷的天气里把木材转移到伐木厂。木材全部泡在水里,湿漉漉的,几只无家可归的鸟儿停在光凸凸的树杆上,在雨中擅抖着,看起来好不伤心。
“陈雅瑶已经走了很久了,但我总是认为他刚刚离开,而且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回到我身边来。可是我确等了很久,我在山顶上眺望,在湖边徘徊,在牛背上吹奏着悠扬的曲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她快些回来。但她或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秋天已经结束很久了,人们开始忙着迎接新年的到来。孩子们开始肆无忌弹到处燃放火炮,大人们则去集市上购买过年用的东西,往门上挂贴着双‘喜’的大红灯笼,就连平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薄暮舟,这时也穿上了新衣服,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不过,我是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我还是经常去陈雅瑶家,去看看门前的小草们,去瞧瞧走廊尽头的树丛。她的叔父带走了所有无人看管的家畜,这个没有人活动的屋子,突然之间冷清下来了。篱笆在一夜之间被许多野生植物的藤蔓缠绕,院子被杂草覆盖,屋角长满了失车菊和苦艾草,还有荨麻,以及以各种形式存在的荆棘丛。你知道它们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吗?它们是伴随着荒凉出现在各个角落的。
“我去她亲戚家打听消息,我以为过年的时候她会回来,但一切都落空了。我不能原谅她,确又怨恨不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躺在黑暗中,黑夜把一切都吞没了。
“她去了南方,这是她叔父告诉我的。
“他送她去了南方。她说等她安定下来,就写信回来。但是这么长时间已经过去了,我确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期望她写信回来,哪怕只说一声,说一声她还在这个世界,她并没有永远离开,说一声她在远方,在一个启码我还能见得到的地方。可是我等到什么呢?又有人在远方等我吗?我只等到无限的悲伤,等到可怕的生活,等到即将变成回忆的爱情。
最近这段时间,我变得有些恍惚,有些不知所措,我觉得生命缺乏活下去的意义,我变了。但我还在等,我只是不知道我会等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等到陈雅瑶的出现,但我等到了你。
“其实你还没有到伐木厂那天我就已经听说你来若薄溪了,不过当时我以为你只是来看望薄暮舟,并且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况且那时候我心情十分沮丧,我不愿见任何人,更害怕见到你。我怕你见到我地副可怜的样子,害怕你会问那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但我见到你时,我不再只想到自己了。
“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悲伤,就像你当初看见我的时候一样,我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变得愁眉不展,我知道你害怕别人问及这件事,你也不问我,我们都心照不宣。但你还是提及了我的痛处,你让我去帮我的父亲处理那些木材。我当时或许犹豫了,因为我本不该责怪自己的父亲,而且我也不想当面拒绝你,但我突然又想起了陈雅瑶,想到了你也会带着伤痛跑来管这里的琐事,想到我连日来受到的折磨,我最后还是决定不去触碰那些事情。伐木厂的事已经让我脱不开身了,要不是为了攒钱去寻找陈雅瑶,我恐怕早就放火烧掉了伐木厂。
“当我知道你要在若薄溪住下来时,离开这里的愿忘更加强烈了。我坐在河岸思考着,我曾向薄暮舟问起一些有关你的事情。或许我是该离开了,我害怕看到你的悲伤,也害怕会失去陈雅瑶,我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我的想法就越难以实现。
“我放火烧掉了伐木厂,烧掉了所有机器。我本来不用这么干的,然而我害怕,害怕某一天当我找到陈雅瑶,并带着她回到若薄溪时,所看到的已经不是眼前这片绿树环绕的村庄了,它已经变得荒芜,贫瘠,看不到清澈的河水,听不见鸟儿的歌唱。我害怕造成这种可悲后果的人会是我们自己,会是我们这双被称作‘勤劳’的双手。我真的害怕。
“然而,做这种事情我是害怕的,我必须不去想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不去想那些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要失掉工作的伐木工,不去考虑受到损失的人们。在下这种决心之前,我也许已经看到了后果。但每次的砍伐都会在我心里留下一片阴影。树被放倒了,鸟儿被驱逐出了自己的窝。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我烧掉伐木厂的理由,我用自己的双手毁坏这片森林,我不知道还能挽回些什么。但你加入我的行列时,我变得疯狂了。
“我还是害怕,早在心中存在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考虑到了,我害怕烧掉伐木厂后,还没来得及见到陈雅瑶,警察就已经找到我了。
“但我还是烧掉了伐木厂。我这样做的目的,多半只是为了没有牵挂的离开,但或许也是为了父亲,为了让他跑过伐木厂时,不再用憎恨的眼光望着我们,也许是为了你的手不至粘上像我手上那种东西,也为薄暮舟不再用失望的眼神望着你。
“但或许还是因为我想得太多了。我总是放不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束缚我的东西太过繁杂,是我应该付不来的。但即便如此,即便我担心村里的事并不如我关心陈雅瑶那件事,我还是办妥了手中的事才离开。当我在村口挥手向人们告别的时候,伐木厂正燃起大火。
《森林中人》
2009…12…4
森林中人第十章:寄往末知远方的信
当你看到这一切时,不要哭泣,不要害怕,因为有我在,因为大家都在。
我又开始做梦了。一连好几天,我一直做着同样的梦。我和陈陈玲铃坐在汽车上,汽车穿过森林向前驶去,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感受到窗外移动的物体,模糊的景物,和那没有尽头的终点。我不能跟她说话,这一点应该是后来回忆起的,因为每次我都在这里焦急的惊醒了。
做这些梦其实并非没有原因,我很担心维一柯的来信,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把信扔在薄暮舟的书桌上。一开始我是不想让她看这些东西的,我担心她会说些过激的话,在她心里,平静总是不能伴随她对世事的理解。但维一柯写这封信回来,像一个哥哥那样为她带来祝福,我没有理由不让她知道。
我又怀念起陈玲玲了。这或许是我看了那封信的原因,或许它又触痛了我的悲伤。我不跟薄暮舟提他们任何一个人,她也从来不向我问起他们。甚至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了解得还要多。
薄暮舟脸色不太好,又不喜欢说话了。她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漫不经心的把头发梳成好看的辨子,扎上结,用彩带系牢。她拒绝吃药,心情糟糕时这是她特有的表现。然而她拒绝吃药的理由,听了确叫人莫名奇妙:“吃它们做什么?”她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我确回答不出来,我什么也不知道。那能治好她的病吗?能让她扔掉拐杖从轮椅中站起来吗?我望着她,想到的并不只是问题的答案,在那任性而又天真的眼神背后,忧虑一直就存在。只是因为她的天真,或许更多的是无奈,并应了她那双无暇的大眼睛那有些费解的眼光,让我在无意中猜透了那隐藏在背后的祸患。
她很坚强,坚强中流露着冷漠,流露着让人觉得陌生的孤傲。只是这坚强建立在她那变幻莫测的性格上,因此这坚强就变得有些虚幻。但她确正是靠着这份虚幻坚强的活着。或许正是因为坚强,她让我推着外出散步的时间少了,但她独自沉默的时候确多了起来。有时候,她坐在树阴下,手里捧的书并不打开,只是眼睛盯着远方。姑父偶尔也去坐坐,去听听薄暮舟唱的那首好听的歌,去听听她讲述发生在书本里的冒险故事。有时候,他也会听我讲讲守林人的遭遇,听我讲盗木贼如何通过对证人的(他们往往都是些普实的农民)的恐吓以及律师的担保而获得自由,听我讲已经开始在这里定居的移民,他们搬来了先进的电器产品,开来了豪华骄车,为了满足他们的通信需求,他们打算在森林中开出一条宽宽的山路,把电线牵进村里,然后再绕村子转一圈。不过,更多的时候他确只是靠在树干上抽烟,静静的待上几个钟头,对我说的话不作任何评论。然后便眯逢起眼睛,在震耳欲聋的蝉鸣声中沉沉睡去。等到阳光不在炙人眼睛的时候,他赶着牛群,搞着锄头下地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疑惑他竟是那样的无助。就像薄暮舟说的那样,他是个孤独者。
我很想跟薄暮舟谈谈这些。谈谈她父亲,谈谈伐木厂的事。我想知道她对这些事的看法,想了解这颗扭曲的心灵怎么看待眼前的变故。
我正要问她,她确先开口了:“小爸来过电话了,”她两只手绞在一起,显得有些鬼异,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想让你回去。”
我用不以为然的眼神望着她说道:“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待在这里。”其实我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因为父亲的原固而离开,我知道他打来电话的目的,他想让我回去,这毫无疑问。但我不想理会这些。
薄暮舟似乎期望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微笑着望着我:“那你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已经知道伐木厂的事了。”
我忽而觉得很无奈:“他们会理解我的心情的,况且我现在唯一想待的地方就是若薄溪,我已经在这里找到了归宿感,找到了那份在城里找不到的安静,自由,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该怎样重新生活。”
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无言以对,她只问了一句:“那你在这里打算怎样生活?”
我闭了口,又想到了伐木厂的工作,想到了地里还没干完的活,想到了货架上没有卖掉的草药,想到了木材还没有劈,水缸的水没有打满,鸡也没有喂。但我从来不把它们看作生活,我不理解生活,我觉得我没有溶入若薄溪。因为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头脑中只存在忧虑。如今,因为薄暮舟的问话,因为头脑中的那份原始的依赖,我突然觉得是该瞧瞧自己了。
薄暮舟仍然固执的盯着我,看到我始终一言不发,她才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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