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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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中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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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重没过得如此自由。’他摊开两只手,示意自己是多么自在,毫无羁绊。

  “‘那你的工作呢?’的确,我在他脸上很难找到因束缚而留下的阴郁。‘我记得你说你是来管理这片林子的。’

  “老人煮好了茶。为了暖下身子,他趁热喝了几口。浓烈的清香仿佛让他陶醉。

  “‘我是管统计的,测量一下土地,写一份检测报告,告诉他们每年森林里有多少木材要被砍伐掉,为他们提供数据。但我更喜欢待在树林里。’

  “他笑了笑,指了指这片森林。他那种笑是一种得意的笑:别人让我待在办工室写简报,我确在森林里闲逛。不过他笑容中也透露着几许朝弄,他的笑已经不像他刚到若薄溪来的时候那种笑了,这笑容中包函了多少无奈,幸酸,坚毅和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你来这里多久了?’ ‘哪儿?这里?老人的木屋这?’他仍旧用那只手指了指木屋,露出很在意我的问题的样子:‘三个月了吧!三个月之前我就开始往这边跑了。是局里的人让我过来的。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突然显得很激动。茶杯也端不稳了。

  “‘看样子你很喜欢这里。’

  “‘我喜欢这个木屋,喜欢树林外的双子湖。那湖太美了。’他放下茶怀。谈起若薄溪,似乎别的东西都不存在了。‘我想申请在这里建一栋房子,像旅馆,有吊脚楼的那种。我相信他们会同意我在这里买下一块地的。只要建成了那样的房子,不但可以在上面看风景,还能钩鱼。不过后来我想,等房子建成之后,我能在这里安宁的生活多少年?我想,用不了多久,当我再度在湖岸徘徊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还会看到灌木林,看到大树,看到森林,鹭鸶,大雁,百灵鸟吗?恐怕我只会看到人头揣动。到时候,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看到那美丽的东西,那美丽的景色了。到时候,那一切都会因为人的价入而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一有空就跑来看看,看看老人的小木屋,看看湖岸的草地和树木,看看这片森林。这样一来,建房子的热情消失了,也不愿意看到别人来这里做我曾经想做的事了。’

  “他望着我,满脸期待的样子,仿佛我能为他搭一座不会破坏什么的营篷。看着他的样子,我又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虽然我知道他很难回答。‘你知道若薄溪的人们是怎样对等这片森林的吗?’

  “‘怎么对待这片森林?’他皱着眉头,我的问题让他迷惑了。‘你是指什么?伐木工?’他或许不懂得评价,但其实他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判断。最启码他想到了维一柯曾经厌恶的东西。但我想谈得更多。

  “‘农民,’我对他说道,‘普普通通的农民,为了生活而进山砍柴,采点草药,蘑菇,或是装上陷井抓一只山猪的农民们。’

  “他突然不在做出迷惑的样子,我的解释让他明朗起来。‘你是指这里的原居民,’他说,‘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几个世纪了,他们早已溶入这片森林。’

  “看来他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那你怎么看待砍伐这片森林的人呢?’我不自主的望了老人一眼,他独自待在角落里抽烟,面对我认识眼前这个人以及这场谈话,他并不曾有丝毫惊讶。自从他来森林那一刻起,世界就已经在他周围慢慢死去。然而对我的问题,他的答案也许才能让我满意。

  “‘我是怀着及大的好奇和希望来到这片土地的,你知道,从一个连草和树都不长的闻不到一丝洁净空气的地方移居到这片吸一口气都无比清新,无比自由的森森,我又怎么有权力对他们评头论足呢。但我憎恨破坏若薄溪,我们的村庄。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不再问他问题了。我突然发现,我的问题在那一刻已经没有必要在说出来了,虽然我还有一大堆问题。那一刻,我发现这这当初在我眼里也许并不尽人意的家伙,这个看起来让人觉得毫无生气,毫无远见的社会新生儿,在被生活压迫,社会磨练之后,如今已经变得深暗人世。

  “阳光透过糊纸的大窗户照在他脸上,桌子上,即蒙胧又阴暗。他抬头望着外面,虽然只能看到围在木屋周围的大树和栅栏,但森林中的气息还是通过种种途径被带进了屋子。潮湿的,带着点蘑菇的清香的晨雾刚刚在四周飘散,鸟便啼咕起来,有风了,某种动物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大地并没有死去。

  “‘多么美妙的音乐。’他在侧耳倾听。他指着我目送大雁飞走的那片森林,我几度认为他还能听见大雁的哀鸣呢!‘在听烦了汽车喇叭的嘟嘟声,马达的隆隆声,听厌了工厂的哄鸣声,在厌卷了城市的喧嚣,向往平静生活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来体会这一切。’他回过头来,显得镇静了许多,森林的原始使他平静下来。

  “‘不过,’他继续说道,‘我并不后悔,或许正是那几年糟糕的城市生活才使我现在能够下决心待在这里。’他是个比较喜欢谈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人,他终于罢脱了家庭和社会的束缚,罢脱了那个受着呛人的柴油味和尘土困挠着的城市,在一个即遥远又陌生的连公路都没有的地方找到了宁静。

  “但他并没有因此满足。他告诉我说,他现在其实没有办法平静。他有些多疑,虽然这并不影响他在若薄溪生活,但他确不愿意忽视。正如他所担心的,若薄溪正在走向一条可怕的道路,要想在这里长久的,平静的生活下去,他必须得做出努力。

  “我对此并没有做过多的评论。我想起你父亲对我说的话:‘我们缺的不是心里想着要保护这片森林的人,我们缺的是能够做出行动的人。’你父亲或许是老了,但他并不糊涂。不过,后来我开始了解到,他的确做出了努力,甚至在这之前,在你父亲忽然不在回村去之前,他或许就已经在为若薄溪努力了。

  “我在木屋里待到晌午。老人和他似乎很谈得来。我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诉述森林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我认真的听,确又只觉得模糊不清。河谷,小溪,湖水,我忽而觉得好熟悉,忽而觉得又好陌生。我记起来了,我也能够理解了,仿佛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体验一下我和薄暮舟以前在这里体验到的那种快乐,那种因为回归大自然而获得的轻松与自由。因为或许在不久之后,整个若薄溪,包括这片森林,这个村庄,甚至连这个村庄里的人,也许都将不复存在。

  “阳光没能让森林暖和起来,秋天快要结束的日子,寒气越来越浓重。森林里还是潮湿的,林子里被太阳晒过,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树皮和地衣味。我让老人帮我削了一根叉鱼的棍子,就告别了他们,离开了木屋。

  “我一直没学会削这种东西,太锐或是太钝都不好用,叉起鱼来是要从那光光的背脊上滑开的。不过,老人还是能够明白我的心思,即便我不这么做,他也会开口的。他让我绕道去他捕鱼的地方看看,带条鱼回去给薄暮舟。他说现在的鱼很多都沉到水底去了,不起个大早去捕鱼,恐怕很难捕到了。

  “我是兴高采烈的去的,我去的时候,路面上的石头都已经晒干了,没有了那层湿汽,在阳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茫。但我在鱼网中确什么也没发现。我很沮丧,但更多的确是惊奇。我不会想到这个曾经要老人每天清早都跑来亲手把那些误入其中的小鱼放走的网中,如今掉着的竟是几束缠在一起的解不开的口袋和破布。

  “我把网翻过来,清理了上面的垃圾。然后又朝河里扔了一通石头。我在鱼网边守了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太阳已经开始下沉了。我扫了一眼河岸,岸边是高低不平的树林和断崖。我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去,我得碰碰运气。河岸是河水无意识的冲刷出来的,有的地方没法过去,我必须得钻进森林绕上一圈,有的地方因为落差太大,我手脚并用爬上去也并不容易。但幸运之神卷顾了我。就在离湖已经不远的一段河水边,那里因为地势平坦而冲出了几个水塘,有一处甚至冲到树林里去了。我正是在这里发现了几条大鲤鱼。我抛开低垂到水面的树叶,清楚的看到几条大鲤鱼的黑色的脊背。水被树叶划动了一下,它们摇了摇尾巴。

  “这里很少有鱼,另外几个水塘都是空荡荡的。昨晚的寒潮把它们逼到这里,现在竟然不愿意离开了。水塘的水很浅,我都没有用鱼叉,而是直接用手捉了三条最大的。我没法在捉更多的,三条鱼加起来估计有十几公斤了,鲤鱼肥得连鳞片都往外凸了。我本来还想多捉些,必竟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但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且从这里走出去也并不空易。我用树藤把三条鱼穿好,提着它们朝双子湖走去。

  
  我想念他,亲爱的奶奶。眼看着在瘦下去。紧着在把裙子往瘦里缝,也没有用过一天,就又显得肥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森林中人第十一章:葬礼
我应邀参加了一次葬礼。那还是在雨季快要结束的时候。

  五月末;若薄溪迷漫在一片雨雾中。春雷悸动的隆隆声已经在行将到来的暑热中渐渐消失,迟到的春天将要迎来夏天的炎热,而这注定要错过季节的夏天,也必将风声依旧,雨声依然。

  我坐在窗前,看着雨打在地面,打在摇役的树叶上。我猜想这雨又很难停下来了。昨晚,大风吹折了一截风树,枝丫倒在院子里,树上的虫子吸引了找寻食物的母鸡。薄暮舟移动着轮椅,在走廊上叫着:“鸡呀!鹅呀!快回窝里去吧!”她戴着无边帽,把耳朵和眉毛都盖住了。她显得有些活泼,她似乎喜欢下雨。

  我看着雨飘向走廊,听着风在院子里徘徊。雨滴越来越大,远山的雾气也在雨中消容。这时,栅栏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他没有打伞,而是戴着斗笠,他全身黑黑的,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样子像个上世纪的刺客,连啄食昆虫的鸡群也被他吓跑了。他径直朝薄暮舟走去,准备向她打听点什么。我赶紧走出去,想看看他是谁,听听他说些什么。他在屋檐下脱下斗笠,抖掉雨水时,我才认出他。他是我在伐木厂的同事。“曷本罗?”我很惊奇。冒着大雨,他像是赶了很远的路,他一脸惊慌,我还以为他得知了维一柯的事。

  他没有提维一柯,他是来送信的,但他带来的消息确不尽人意。

  大雨已经绵延几个月了,雨季结束前的征召令人迷惑,南风刮起来,送来的确是更多的黑云。雨真的不会停了。

  若薄溪没有经受住这次考验。我并不感到惊奇,树被砍倒了,缺少森林保护的玉米地糟到风的袭击,倒在地里,再也立不起来。山坡从没有树根缠绕的地方一段一段向下滑,最后侵注到河里。泥石流毁掉了曷本罗家的半座房子,他的父母都在这场灾难中丧生了。

  “去我家看看吧!”他说,样子显得十分阴郁,我知道他很难开口,他不知道怎么说,他希望永远不要发生这种事情。

  我去他家时,天居然开始放晴了。但薄舟非要我带上雨伞。路面还是泥泞不堪。不知为何,我想在葬礼前去看看。

  我沿着小路向村东头走去,透过已经变得稀疏的树林,可以看到正在泛滥的河水。河水奇迹般的变浑了。

  路变得很难行走。连日来的大雨以将路面冲刷的坑坑洼洼,露出了原本深埋在泥土中的石块。放牛的孩子松开套绳,让牛群挑平坦的路向草萍走去。他们依然在手里挥舞着一根长长的鞭子,看见我时,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好奇了。

  若薄溪经历了一场灾难。我琢磨着,想到大雨带来的不便,在若薄溪这应该是第一次。之前的日子,到少是我所知道的那段岁月,重来不会有人抱怨连绵的大雨。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级高。如今,它确成了灾难。

  这里的房子都变了样,所有的花草树木都被风吹雨打得东倒西歪,样子看起来萎靡不振。

  我到达曷本罗家时,他正忙着在废墟中搭建厂棚。我粗略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景像的确让人触目惊心。房屋被冲跨了,泥浆淹没了半座房子,污水从中间流过,许多东西都没能挖出来,只是在中间有一个大坑,他父母亲的尸体大概就是从那里弄出来的。棺材罢在院子里,新做的棺材还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油漆味。牲口棚也倒榻了,几只肥猪在泥坑中打着滚。狗爬在棺材下,见到陌生人,它哼哼着爬起来,冲我大声的叫嚷着。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提前来参加葬礼。他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在院子里接待了我,没让我进那几间摇摇欲坠的房子。他显得很伤心,突遭变故,生活一下就失去了意义。

  他坐在我面前,低垂着脑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伐木厂里最开心的一个。他刚从南方回来,用自己积攒的钱成了家,而且有了孩子。他不吸烟,在这一点上,维一柯是不及他的。提起维一柯,我又想到被他烧掉的伐木厂了,倘若他不那么干,曷本罗现在是有工作可干的,不用为将来没有着落而担心。但我又想到,伐木厂如果还存在,若薄溪又将是什么样呢?

  我问他:“今后你打算怎么办?”他叹了口气,突然变得毫无主见起来。“我也不知道,”他说,“等安葬了我父母后在说吧!”

  他似乎很想将不幸发泄出来,但他又不愿意开口,他被悲伤迷住了脑子,说话也慢慢吞吞的了。

  他告诉我,他的妻子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他办完手头的事情,也要离开这里。他说,他打算回娘家住上几天,等过了七日祭奠,一切安定好之后,他就去南方打工赚钱,养活老婆和孩子。

  我从内心替他难过,但我也很惊讶。我没想到这片原本美丽富绕而又安宁的土地,竞也能如此轻而意举的断送掉一个人。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并非完全没有遇料到。”他扫了一眼破败的屋子,眼光中透露出的无奈让我心寒。“但我不知道灾难会真的降临在我头上。”他说:“我们用机器砍掉了屋后的桦树林,本来是想建一座新房子,有大厅和浴室的那种。可我们还没来得及盖,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又沉默了好一阵子,仿佛在想那栋房子建成后会是什么样子,也或许,他是在为自己做的事而奥恼。

  我了解了造成这场变故的原因,更加替他难过了。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我又感到悲哀,感到难过。他并不是第一个要离开若薄溪的人。我知道,现代文明进驻若薄溪之后,这里原居民的生活必将发生改变,但我又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文明带给我们的梦想,竞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灾难。

  天又阴沉沉的了,但没有下雨,云雾在远方不安的浮动,一只鹞鹰在低空徘徊着,母鸡带着一群小鸡躲到谷仓里去了。我没有很快离开。葬礼前还有很多事情得做,我想帮帮他。帮他把厂棚搭好,帮他将汅泥从屋前弄走。但这又能挽回什么呢?时时刻刻都看到那双充满阴郁的眼睛,我的心里仿佛唤醒了某种原始的已经被淹埋的悲伤。我想回去,想回到薄暮舟身边,我留在这里能干些什么?

  我离开了,而且走得很匆忙。他想送送我,送我到村口,我知道他还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我看了他一眼,看了看他那双呆滞的眼睛,我已经不想分担他的痛苦了,我害怕的就是有人要唤起我的悲伤。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我真的要离开了。

  我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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