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月轩比了个收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地上。“一般尸首若是不能及时处理边都会暂时停放在此。白姑娘，你找找吧。”
白雅点点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白雅无法想象，假如她真的发现贾汀之是这里众多尸体中的一个，那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月夜箫音
这房间里的尸体不多，有七八具。白雅对着它们一个一个地找了过去。
有些是窒息死的，面目涨得又黑又紫；有些是被活活烧死的，死相可怖之极。有男人，也有女人；大多是绮红楼的姑娘和酒客。
直找到最后一具尸体，白雅都没有看到贾汀之。现在，她站在房间最深处，最后一具尸体前。
单从这人蒙着白布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个高大的男子。白雅伸出手去，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她怕了。这短短一生的十八年，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龙月轩见到她这幅模样，似乎一眼边看穿了她的心情。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掀起了那尸体上的白布。在那一个瞬间，白雅猛地闭上了眼睛。
“白姑娘。”龙月轩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似乎带着一股令人心绪平静的魔力。“你来看看，这个人你能不能认得出来。没事。不用怕。”
没事。
不用怕。
不知为何，他话语间的那份温和似乎能够渗入到人的骨子里。她如同着了魔一般，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暴露在眼前的那具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通体如炭一般黑，不用说脸，连皮肤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看到这幅惨状，白雅吓得心砰砰直跳。
怀着几分侥幸心理，她对着尸体又多看了两眼，然后心便凉了半截。
这人的衣衫基本上已经被烧得焦黑，但是，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一束月光，她看见了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他穿的是青色的衣服。
白雅想起之前贾汀之走在长街上的身影。一袭青衣，英姿伟岸。
此时此刻，她真的有了一种肝胆俱裂的感觉。
是他，真的是他。他竟然，真的死在了这个时空的一场大火中。而所有的起因，都是她那无理取闹的任性。伏在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白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龙月轩静静地伫立在一侧，望着她的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悲悯。
就在这时，门口处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门外道：“是何人于此喧哗？”
龙月轩脸色一变，飞快地用那白布把尸体裹好然后一手托起扛在肩头，另一手揽住白雅的腰身，紧接着朝门口飞掠过去。在大门被外面的官差推开的时候，他已经如同一道魅影一般闪了出去。那些官差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个黑影伴着一阵劲风闪过，然后火把尽数灭了，四周却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去，看看里面的尸体有没有异常。”为首的官差对一个下属说道。
那下属战战兢兢地进去了，但是片刻后又怪叫着飞奔了出来。
“闹鬼啦！大人，闹鬼啦！八具失身，少了一具！”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
紧接着，原本安静的开封府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上下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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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松林。
白雅站在一旁，看着龙月轩用长剑挖开一个很深很深的坑，再看着他把贾汀之的尸身埋进去。
月光下，人影被拉得很长，很恍惚。白雅也浑浑噩噩地期盼着，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曾经的生活太平淡，太安乐。被父亲从小精心呵护着的她，从未经历过生死，也从未体味过死别的痛楚。
昨日还鲜活的那条生命，竟然此刻便归于了尘土。也许沧海桑田，真的只是在一瞬间。
月下孤冢，弥漫着一种寂寞，一种苍白。白雅凝视着那一堆黄土，眼神空洞。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她，和这座小小的坟。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箫音，幽婉回环。她抬眼，却看到那吹箫人正是龙月轩。
强扯出一个笑脸，白雅说：“你还真是多才多艺。不过这种时候吹那东西做什么，煽情么。”
龙月轩缓步走过来，抬起手，指尖轻抚过她面颊。她这才惊觉，原来温热的液体依然不知何时淌了满脸。
本来以为他会说些“生死有命，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只是如这般凝视着她，目光中蕴着浅浅的哀伤。在那一瞬间，白雅竟然有些轻微的恍惚。她只觉得，这个龙月轩绝对不是平常人。至少，在那双清亮的目光中，不知蕴藏了多少故事。
“回家吧。”缓缓地，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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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
白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等三魂六魄归了位，她才恍惚察觉自己睡在龙月轩的小楼里。
昨夜，她站在贾汀之的坟前，不记得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何时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间，她依稀察觉，什么人温柔地抱着她，把她带回了这里。
四处打量这房间，却是画锦雕梁，檀木桌椅，玲珑玉器，别致风雅到极点。由此可见，这屋子的主人也必定是个风雅之人。
思绪又飘到了城郊松林的孤冢旁。人间多少颜色，那个人，却被埋于黄土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忽然有人叩门。
白雅急忙整顿思绪，胡乱理了理鬓发，说：“进来。”
门应声而开，炫目的阳光顿时倾泻了一室。逆光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
白雅眯着眼，过了很久才看清他的脸。
麦色的肌肤，下巴尖削，唇极薄，看着便似有冷心薄幸之相。但是，在那高挺而笔直的鼻梁上方，却有着一双极其清亮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时间一切。着双眼中，有着善良，有着温厚，还有着一种旁观者一般淡淡的悲悯。这样的一双眼睛，冲淡了整张面庞上的凉薄之气。那一头长发柔顺如同锦缎，也不加打理，只是慵懒地垂着；几缕青丝扫过额前，浅浅淡淡的，写意非常。
白雅怔怔地看着他。昨天，半夜三经，他还戴了个斗笠，她一直未曾真正打量过他的脸。而此时此刻，她才恍然惊觉，这个名叫龙月轩的男人，竟是长得如此好看。
“白姑娘，在下没打扰你休息吧？”看到白雅苍白的脸和肿肿的眼睛，龙月轩有些担心地问道。
白雅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想来昨天哭了一晚上，此时此刻的样子应该很可怕吧。
龙月轩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白姑娘，这个东西。。。。。。是我昨天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掉出来的。”
白雅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她的手机。虽然换了北宋的衣服，但是手机和钱包之类的东西她会永远随身装着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白雅忽然想到，也许用它能联系到二十一世纪呢？不知道通讯公司的讯号能不能连接两个不同的时空？如果可以，那她岂不是可以打电话求救？
她顿时满眼放光地扑了过去。“啊，是我的是我的，谢谢你龙先生！”
但是没想到，龙月轩手一缩，便把手机揣回自己袖中。
白雅仰头瞪着他，只见那双清亮的眸子同样也在凝视着自己，似乎想要解读出些什么。“干什么啊，把手机还给我！”她不满地说。
“手机。。。。。。”龙月轩喃喃地重复。“你怎么会有手机，这种古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古董嘛，那个很现代的好不好！”白雅真是被他给逗笑了。“没见过就不要装懂，这个东西啊，等你死后一千年才会被发明出来呢。”
龙月轩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但是随即，他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微笑。“白姑娘果然是睡糊涂了。此物不祥，还是由在下暂时保管。”
哇，真是不详你个头啊，一个手机罢了！你这个迷信的古代人！白雅心里默念着，一边抓住龙月轩宽大的衣袖死乞白赖地哀求。谁知那个家伙还真是迷信，无论如何也不肯还给她。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姐姐——”
随着那声音，一个身子瘦瘦，脸却圆圆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然后一下子跳进了白雅怀里。白雅都差点忘了，因为自己一时的同情心泛滥，便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多了个弟弟。“小鱼。”她伸手拥住他小小的身子，唇畔不知不觉浮上一丝笑意。没办法了，既然人家都叫姐姐了，这个姐姐也只能一直当下去了。
龙月轩望着少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浅笑，唇角也不知不觉地弯起来。阳光中，榻上的姐弟相依偎的情景，竟然让他觉得莫名得好看。
白雅一抬眼间，也看到龙月轩正盯着自己笑。那种笑，是一种温暖醇厚的笑，一丝丝甘甜纯净的阳光，也似乎从那笑容中一点点地绽放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汴梁小院
白雅就这么死皮赖脸地在龙月轩这里赖了将近一个月。其间无数次她想讨回自己的手机，都被断然拒绝，原因是万年不变的“不祥之物，不宜收藏”。
这一个月里，白雅开心地看到，乔小鱼瘦瘦的身子逐渐胖了起来，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也不再空洞而悲伤，反而多了孩童应有的无忧与幸福。
这一个月里，白雅曾经千万次地想进入衙门，去寻那耗光了能源的时光机，但是都以失败告终。那时光机是所谓的“天降邪物”，任何人不得接近。最后，白雅有些挫败地想，难道自己要一辈子回不去，老死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么。可是，她还不知道当日公园一场大战之后，那群人到底怎么样了。爸爸他，怎么样了。
当然，这一个月里，白雅也亲眼目睹了这个世界上的头号好男人。他有一座仁济堂，里面收留着孤寡老人，落魄文人和孤苦妇人；他有一座回春堂，里面雇了大夫免费为穷苦人施医赠药；他还有一座桃李堂，里面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孩。
他带人温和有礼，出手大方，活脱脱一个谦谦君子，菩萨心肠。这么一个好男人，除了有些迷信之外，简直就是完美，完美到令人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似乎当他就站在身边的时候，都让人会有一种伸出手却触不到的错觉。
白雅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好到这个程度。好这个字，也应该有个界限，但是，她看不到这个字在他身上的界限。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宁愿相信，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她挖掘不出来的东西。
如果放在一千年以后，这种男人大概可以是让所有女人都大发花痴，眼冒桃心的那种才貌兼备品质优良的好男人。但是在这个思想极为保守的年代，他却只是冷冷清清，如同院中那独自盛开的一株红梅。
一个月以后。
龙月轩出门去了桃李堂，白雅和乔小鱼留在家里帮忙做做杂活。
当白雅在用一种最偷懒的方式扫院子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抖动。下意识地摸过去，她碰到了一个金属质的东西。
是那枚挂坠。那枚钥匙形状的，金色的挂坠。
“你戴着就是了，别问为什么，也别摘下来。”
恍惚间，那少年的声音似乎仍然回荡在耳边。
那个清晨，阳光纯澈而透明，他的眼眸更加透明。她依然记得，他为她戴上这挂坠的时候脸上的温柔，以及他靠近时身上温醇的香草味。
可是后来，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白雅把那挂坠从脖间解下来，把它举到阳光下，细细打量。这么久了，她似乎一直都戴着它，从来没有解下过。
此时此刻，它在阳光之下晃动着，反射出刺目而绚烂的金光。它的身体，在剧烈地震颤着，并且发出嗡嗡的声音。这种声音，很类似手机震动模式时所发出的声音。
她诧异地看着它。这，难道不只是一枚挂坠那般简单？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砰”一声巨响，险些把人耳膜震碎。一枚子弹擦着白雅的耳朵险险地飞了过去。
她只觉得耳畔一热，然后便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了出来，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染红了月白色的长衫。
“姐姐。。。。。。”乔小鱼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然后忽然看到了白雅身后的什么东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姐姐！”他蓦地一声大叫，飞扑了过来。
砰！砰！砰！
白雅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但是，她确实是被他扑倒了。乔小鱼压在他身上，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小鱼！”白雅惊叫，下意识地抱住他，但是手触过之处，却是一片温热黏腻。
是那孩子的血。
他刚刚，为她挡了子弹？
“小鱼。。。。。。小鱼。。。。。。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白雅拍着乔小鱼的脸，哀求着。
那孩子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嘴唇的血色也完全消失不见。
白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抬眼，她看到几个黑衣人，每个都端着形貌恐怖的重型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她。
不会吧，她招谁惹谁了，怎么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别哪位仁兄忽然激动一下给她来个走火，那她脑袋还不直接爆掉。
“喂喂，各位英雄好汉，咱君子动手不动口——我是说，动口，不动手！”白雅双手紧紧抱着乔小鱼小小的身体，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虽然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但是，我绝对没招惹过谁，咱有话好好说成么？”
这几个人都打扮得像香港飞虎队似的，身上披着厚重的防弹衣，脸上也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几个人狐疑地看着白雅，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有个人说道：“怎么会是个女的？”
“管他男的女的，戴着那东西，就先杀了再说。”另一人说。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然后齐刷刷地举起机枪，对准白雅。
“喂喂喂，大侠们，我真的谁都不认识啊！”白雅闭上眼大叫道。
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长啸：“住手！”
在那几个黑衣人闻声怔住的一瞬间，白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秒钟后，那几个人回过神来，齐刷刷地再举起枪，但是白雅已经被救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龙月轩横抱着白雅，白雅怀里还抱着乔小鱼。龙月轩等于抱了两个人，但是却面不改色地站在离那群黑衣人一丈开外的地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白雅不禁咋舌。这个男人刚刚用的。。。。。。真的只是所谓的“武功”而已么？可是，他就如同鬼魅一般，来去无影，只是一阵风。
呛啷一声龙吟，长剑出鞘，龙月轩举剑直指那些黑衣人。白雅第一次见到，他的眉目间居然能够散发出如此凛冽的森森寒气。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他轻轻的开口，声音中的森冷令人悚然。
几个黑衣人讥诮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嘲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古代人。然后，他们举起了手中的枪——
“小心！”白雅尖叫。
火光飞舞，巨响连天。然后是金属与金属撞击的声音。
片刻后，天地恢复了寂静。
白雅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只看到散发着黯淡金属光泽的子弹散落了一地。龙月轩薄唇紧抿，肩头被打出了个血窟窿。但是，白雅仍然诧异。
用一把长剑挡住了高科技的先进武器？这，真的仅仅是一个宋朝侠士的武功而已么？她不敢信。
显然，那几个黑衣人也不敢信。
龙月轩举起了剑。“你们的机会用完了。”他这么说。
他的声音里，眼睛里，都滚动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然后，白雅看到，他手中的那柄剑的剑身上，散发出了奇异的红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