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确是好,自进了杨柳街为家,不说把什么菜好养什么菜不好养这等别人家肯定会藏着的事告知他们这等小事了,还带着他们买种子试着种地,谢大人消息灵通,知道这往来的行商收什么,还会叫他们去乡下收点东西转个手转给行商,他们挣点差价贴补家用。
他们也不是没长心的,往日里也总帮着这来河西安家的大人家一点。
现在就是他死了,不当这官了,他们受的惠也散不去,总该能做一点就是一点。
“嫂嫂……”谢慧齐忍着泪给这位嫂子郑重地福了一礼,“慧齐真是多谢你们了,我阿父在地下,想来也是为你们这般的情深义重感慨万分,请您受了我这一礼罢。”
那嫂子忙不迭地扶了她,“哪使得,我哪使得你一礼,快快起来罢。”
说着忙扶了她起来,谢慧齐感激地朝她一笑。
这一天直到傍晚也没有见到齐家哥哥来送信,谢慧齐坐在屋中央的廊下看着大门都有些痴了……
这世道有人万恶不赦让人苦不堪言,也总有温情暖意总是让人惦记着活着。
她是真的还想多活很多年呐,她有一个法子,就想借着一个法子好好地活着,她最想的莫过于看着那两个小的好好长大。
若不然,她无颜去见地底下的父母啊。
那些年间,他们把她护在心坎上疼着的日子还在她眼前历历在目,是他们给了她再世的生命,给了她这个以老充小的人再珍贵不过的父母之情,她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能好好地去见他们。
她太想了,想得人都有些疲了——谢慧齐看着那扇不被她最想见的人敲响的门,疲倦地闭上了眼。
她的得失心还是太重了,愧为两世为人呐。
她兀自感叹着,突然……
门在这时砰砰地响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
她没有动,这时候在西厢厨房那边的红豆听到敲门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快步走向了大门……
谢慧齐没有动,眼睛却紧紧盯着门。
她知道可能又是另一个上门来说话的相熟的人,她知道大半会失望的,但她还是难以挥去希望……
“姑娘,”那厢门边的红豆狂喜地转过脸来,朝谢慧齐大声地喊着,“姑娘,你快快过来,你等的人来了。”
她喊得那般的欣喜若狂,等了送信的人好久的谢慧齐也是不带眨眼的,极度的欢喜让她根本来不及装什么矜持,双手提起裙子就从廊下往门边狂跑了过来,连绑着发间的白布松了,头发散在了风中也不知晓。
这以至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齐君昀就看着那大风中挥舞着一头黑如浓墨发丝的女孩儿朝他奋力地跑来,那坚决的样子就似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她朝他的靠近,这让他不由诧异地扬起了眉头。
那是齐君昀漫长的人生中见到的他妻子第一个最美的模样,也以至于就是在他辉煌的一生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老得连牙都掉光了,他还是能清楚记起那天她坚决向他奋力跑来,头发在漫天的黄沙中飞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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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红豆的声音焦急中带着欣喜。
谢慧齐一停下,她就稳稳地扶住了她家姑娘,而这厢谢慧齐喘着气,眼睛晶亮地看着齐君昀,眼睛里透着无数的期盼。
齐君昀在这样的眼神中沉默了下来。
渐渐的,谢慧齐的急喘声慢慢止了,眼神也随之慢慢暗淡了下来。
不是什么好消息吗?
她阿父回不来了吗?
谢慧齐的心一刻间,从天堂跌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齐……齐家哥哥,您请进。”
再坏,也不能让人站在门口。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都发抖了,齐君昀又奇怪地看了这个他什么也没说,就似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一眼,他从不喜这种莫名哭笑的姑娘家,这次却无端地觉得她可怜至极。
“为何……”他踏进了门,看了跟在身后一步的人一眼,等她多走了一步跟他并肩,问她,“要哭?”
“啊?”小姑娘茫然地看着他。
“为何,”齐君昀顿了顿,想了下她并没有哭出来,改了措辞,“想哭?”
为何想哭?
这么明显?被看出来了?
谢慧齐这下笑得更勉强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想哭,见到齐家哥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姑娘往往这般说话,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下她的脸,齐君昀本也不是喜好对女子盘根问底的男子,听了看了她一眼,没打算再问下去。
走了两步,见她又差了他一步落在她身后,他耐心地等她上来,跟她说了一句,“过两天你阿父就回来了,家中有什么要备的可遣家人去备了,我明天让家人齐二过来,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了他去办即可。”
齐君昀扫了一眼那站在廊下左角一方躬着腰朝他行礼的男丁,见那家人那般瘦弱,想来等他带了齐大办完事回来,也得叫齐大过来搭把手才行。
那家人当得了什么事?
力大无穷的周围并不知齐家公子把他当成了废物,见姑娘红豆口中的贵客来了,他敬畏得并不敢多看,一直恭敬地弯着腰,没敢抬头看人。
而这头齐君昀说完就上了石梯,进了廊下,朝堂屋走去……
他一步没停,而谢慧齐本在他说话的时候亦步亦趋,急急地凑在他旁边听他说话,等他道完进屋了,一时被惊喜冲傻的人去呆了。
红豆从后面见状,赶紧加快了步子过来想叫醒她家姑娘。
哎呀,姑娘,贵客都进门了……
跟着的齐大齐二见谢家姑娘呆了,一时之间也有点想笑,但还是谨守了下人本份,并没有越过她,而是站在她身后等着她进去。
谢慧齐也是一时惊呆了,等红豆冲过来要叫她的时候,她已经回过神,用跑的进了堂屋,没几步就跑到了人跟前,她见齐家哥哥坐在之前他来过坐的八仙桌首座,一时之间心潮澎派的心间那些踊跃得都想跑出来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哥哥你饿了没?”
齐君昀好久都没说话。
谢慧齐也傻眼了。
良久,还是齐君昀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淡淡道,“去做点吃的吧。”
谢慧齐这一刻对他简直感激涕零,她这一刻的感激不仅仅是因为他说过两天就把她阿父带回家,还有点是这个人这刻没有为难她。
谢慧齐急急地朝他福了福礼,又快步走了出去,她转身的那一刻不禁闭上了眼睛,对自己的交际能力感到绝望?
活了两辈子,居然就这点对人表达感激的手法?
就是宝丫,这时候都会哭着道上十句八句感谢的话,换到她这里,就成了一句你饿了没……
天噜,她连宝丫都不如。
以后可别老想着自己活了两辈子了,她这辈子能活得不丢人现眼就已经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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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也是对自己绝望了,破罐破摔,一时之间更没脸去齐君昀面前抢救她其实不笨的形象,带着红豆他们进了厨房,把家中所有好的食材都拿了出来,这才停下发怔。
她这时候都有点怀疑她刚刚耳朵所听到的……
她犹豫地朝红豆看去。
红豆正忙着烧水,见她家姑娘犹豫地看她,连忙道,“姑娘,怎么了?”
“那个,”谢慧齐也蹲下,也顾不上她当姑娘的矜持了,没停顿就把话问出口了,“刚才齐公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老爷要回来了?”
红豆猛点头,“听到了,要回来了,还有齐公子让姑娘准备做白事的东西……”
谢慧齐这下也安下心了,知道不是她妄听了,扶着厨灶边沿站了起来,连呼了两口气,双眼热烫……
她闭眼把眼泪忍了下去,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有了笑,“赶紧的,先做点及时的送过去让齐家哥哥垫垫肚,他可能在外头忙一天了,得让人先吃点热乎的。”
此时正傍晚,还没到河西镇人用晚膳的时候,就是酒铺食肆也没有什么人,想来他也没在外面用过。
谢慧齐手脚极快,一旦有了决定,速度也就跟上来了,这时候做面是最快的,还好白日就有邻居送来了家中擀的面条,那家的嫂子做这个极有天份,擀的面条筋道得很,是他们家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他们家一想到回礼,就给谢慧齐送了这个。
谢慧齐还是打算做开胃的酸辣面,想及齐家哥哥是京中人吃不得太多辣,辣椒就少放了一点……
拿来炒肉臊子的肉的话,家中也有屠夫家送过来的鲜肉,正好用上。
家中的食材加上自己这两天让红豆她们备的,等会就是做十道不重复的菜也做得出来。
想及手头什么都有,谢慧齐心中全是感激。
她臂力不好,就让阿菊过来剁肉沫,跟她们道,“等会叫周围去纪屠夫家,说明早的半边猪我们家包了。”
她算着这半边肉够来帮忙的吃两天,又算了家中办丧事需要的肉,“还有,后天跟大后天的全猪我们都要了。”
这次没有了吴家跟许家帮忙,谢慧齐也知道事情全都自己决定办了,但她不愁这个,只要她阿父能回来,别人有的葬礼他都有,她就什么事都好说。
“周围……”红豆急性子,谢慧齐一说就朝外喊。
周围正埋头在劈柴火,正想着劈一点就送进厨房来,这时候听到红豆喊他,忙放了斧头就抱了一堆柴进来放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红豆。
“你现在就去屠夫家,说我们家要明早的半边猪,”红豆说着就掏荷包,把姑娘给她的小块碎银放到了他手中,“喽,这是三钱的银子,你先给了做订金,跟屠夫说,若是差了,回头我再给他补去,还有要记得说我们家要给老爷办丧事,后天大后天的全猪我们家都要了。”
周围点点头,点完头就往门边走。
谢慧齐见红豆这么急,摸了摸她的头,“吃点饭再去也是一样的。”
“也没得多远,趁天还亮着,早去早回。”红豆又赶紧赶忙地削南瓜皮,“姑娘,这南瓜你打算是用煮的还是用蒸的?”
“蒸的,加白糖当甜点。”谢慧齐飞快答,也顾不上多说了,趁阿菊在剁肉沫,把干蘑菇拿出来拿开水泡了。
这道酸辣面谢慧齐一会儿就做好了,想了想,就遣了红豆去送。
红豆也是送完就回了,回来跟谢慧齐说,“姑娘你别急,咱们家来的贵公子正在好好地看书呢,我看他一点也不急的样子,你别慌了。”
谢慧齐不断点头,手中忙个不停。
趁天还没黑,她得把菜都做了,让人吃顿好的。
家中就她一个姑娘家当家,天黑之后她就不好留男客了。
谢慧齐也不蛮献殷勤,她做的菜样式多,但份量少,就是洗菜切菜的时间长点,一旦下锅,炒一个菜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儿。
她做了一共九个菜,四个炒肉菜,两个煮菜,两个汤,蒸南瓜慢点,但等吃得差不多后就可以抬上去当最后的甜点,
不一会,谢宅里四处都散开了饭菜的香味。
堂屋的门半掩着,香味也随着风进了里面,齐大齐二站在窗户边上不断地抽着鼻子,齐二更是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厨房那边的动静。
“好香。”齐二喃喃。
他们来河西这么久,就没吃过顿好的。
他们家公子跟傅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傅大人就差亲自动手要他们公子的命了,哪可能给他们吃好的喝好的,客栈老板娘煮的那些勉强吃吃也就罢了,但一旦跟谢家姑娘做的比,那就相形见拙得多了去了。
主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傅大人不愿意从,也只得按他们主子的办法保命了,他们这次临时改道前来河西,没想捡了这么个大便宜,想来主子心情也不差,主子心情不差,当下人的也就敢放松点,要换平日,齐二也不敢跟他们主子这么多嘴,现下竟回过头笑着跟他们主子道,“主子,我看谢家姑娘是盼了你有好多天了。”
齐君昀听了,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齐二被他这么一眼看得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当即立刻噤声。
齐大被这么个蠢弟弟蠢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抽了他后背一记,压低声音警告他道,“别乱说话,坏了谢家姑娘的闺名,你看主子饶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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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很快就上了桌,不比上次齐家哥哥是近午间来的,这时天已黄昏,眼看天就要黑了,为避口舌,谢慧齐去请了邻居家的一个老阿婆和另一家的大娘过来到家中拿点东西,又差了红豆跟她们聊天,问家中今年买的新麦子要怎么晒才留得时日长一点,问完这个就又借故问那。
谢慧齐是亲自去请的人,路上也跟两家的人说了,京中来了贵客帮着打理官府父亲的事,但贵客是男客,她留了人吃饭,就想请她们过去避避嫌。
两方心知肚明,谢宅的大门也大打开,她们就坐在厨房的外面对着大门聊天。
那厢齐君昀不紧不慢地吃罢饭,这天色确也是黑了。
他出了堂屋的门来,见谢家小姑娘忙不迭过来,暮色中,还能看到她晶亮的眼睛。
齐君昀看了厨房处一眼,朝她点了下首,也不多说,就朝大门外走去。
谢慧齐跟在他身后,送了他到门外,在齐君昀回头朝她道“留步”的时候,她还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她知道他看到了外人了。
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此举之意,虽说这肯定是因她想避嫌,另一道,也是为的想让他好好吃顿饭。
他毕竟是国公府里的长公子,又是来做客的,怎能让人不安生吃顿饭呢,留了人吃饭,还让人赶紧吃完趁天还没黑就回去,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回吧,送走客人把门栓紧。”身为世交兄长,得她左一句齐家哥哥右一句哥哥,齐君昀来河西的动机虽不是真为救她阿父而来,但一直也还是把她当成了妹妹对待。
“是,知道了。”谢慧齐诺诺地应了一声,朝他福了福礼。
齐君昀就此而去,因饭饱酒足,他一路背手悠悠而去,走得比平时慢了些许,而跟在他身后的齐大齐二也是摸着肚子打饱嗝不止。
他们一点也没浪费谢家姑娘亲手做的晚膳,一样也没留,把盘都扫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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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慧齐送走人,老阿婆跟大娘想走,但谢慧齐岂会用完人就丢,拉着她们进了厨房,把多切的菜跟作料混到一块儿,做了两大碗香辣炒肉,阿婆家跟大娘家一人给了一碗。
阿婆跟大娘走的时候乐呵呵的,谢慧齐送了他们到门口,还被欢喜的老阿婆满脸疼爱地捏了一下小嫩脸蛋。
这一碗香辣肉,足以能让家中的大小孩儿们都高兴坏。
“阿公和大伯那边请三阿婆和居大娘帮我说一下,也劳烦你们明早叫五阿婆三娘子她们早点过来帮忙了……”谢慧齐送了她们到门口又说了一声。
她们刚才已经商量好这几天的白事人手怎么安排了,厨房的人已经找好了,灵堂和院落的帮手,让三阿婆跟三阿公说一下,三阿公叫齐了附近的闲手来帮一把就可了。
谢慧齐想只要家中没什么事的,应会来帮他们家这一道。
“放心,放心,”老阿婆朝她罢手,“不需多说,我们心中有章程,你今天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还真是不容谢慧齐多费心,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鸡刚打鸣,谢宅的门就被敲响了,先是来的三阿婆带着今天要帮忙的几个阿婆大娘阿婶过来了,接着就是纪屠夫送来了猪肉,一放下东西就叫上周围,去帮着借桌凳。
这借凳的地方就是东市街过去一点的西门街,是一家做酒铺的人家打的桌凳,凡是家中做红白喜事的要是缺桌凳了,就去他家借,这说是借,也是十个铜板一天,价格不是太贵,不过还是需自己家人去拉。
此时天色尚早,离纪屠夫摆摊的时间还差一点,再则他今天也卖去了半边肉,就剩半边好卖多了,去晚了些也不要紧,先把谢家姑娘要的桌凳拉回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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