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额娘……”
是谁的呼喊；嘶声力竭。
“额娘、额娘……”
是绵忆？
知画躺在床上；香魂游离之际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是绵忆；知画心痛的想睁开眼睛看看绵忆；想伸出手握紧绵忆的胳膊，想用力呼吸着拥有儿子气味的空气；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什么都不能。只能那样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却能清醒的听见儿子的呼唤。
也许，这就是母子连心。
“爷，额娘去了；如果额娘泉下有知，相信她老人家一定不希望你过度悲哀。额娘那么睿智，聪慧。如果有来生，希望额娘能顺心的活一把，爷，您就让额娘放心的走吧。”是绵忆的媳妇，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是知画亲自挑选，问了绵忆同意后，娶进门的媳妇。
是啊，这个媳妇说得对，自己这辈子，活得一点儿也不顺心。千算万算始终算不来夫妻恩爱，千谋万谋，怎么也谋不来那个人的心。
“是，额娘这辈子太委屈了。额娘，您放心的去吧，儿子一定能把日子过好。如有来生，如能重来，额娘，您千万别在执着不值得您执着的人了！”绵忆痛哭失声，趴到在知画病榻前。
……
神思飘移，知画心中念着儿子那句话，千回百转。如有来生，如能重生，别再执着不值得执着的人了。如过真的再能选择，她一定不会再去寻一条不属于她的路，只是，那又如何？她又怎能回得到过去，又怎能再去选择。这辈子，她不值！
爱了不该爱的，恨了不该恨得，做了不该做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年夏天，她千辛万苦在父母的期望中，随着太后进了四九城，费尽心机谋算了那么多，最后却只落得了镜花水月一场空。一个女人，一辈子就在那个夏天，被毁了。
她不甘啊，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一点儿都不甘心，一个错误的决定，一个本不该结合的结合，让她痴等了一生。为什么有的人就能一生幸福，即便缺衣少食，可两个人幸福的永永远远在一起。而自己却要残灯古佛凄凉二十多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猛的睁开眼，恍惚中出现了梦中萦绕的景致。薄纱轻扬，微烟缭绕，不正是她在海宁家中的闺房。难道，这是死前的残梦，让她去看看最初离开的地方。
“小姐，小姐醒醒，小姐醒醒。”小丫头春杏在床边轻声催促。
知画狠狠的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春杏稚嫩的脸孔，心中疑惑，春杏是在皇阿玛下江南前被家人求出去嫁人了的。经年不见，怎可能还拥有一张稚嫩的脸。
就见春杏忙不迭的叫了四五个小丫鬟进来，急促的吩咐，“快快，太太吩咐了，说是有贵人前来，要小姐出去见客。你，赶紧把小姐那件才做的鹅黄色的衣服拿出来，还有你，快去……”
碧螺轻纱人影晃动，知画恍恍惚惚的被扶下床，换好衣衫梳好头发，被春杏搀扶着往外走时，才渐渐清醒过来。猛的抓住春杏厉声问，“你说谁来了？”
春杏不曾想知画有那么大的力气，抓的生疼却又被那凌厉的眼神给震住。到底是做了十多年的福晋，有是贝勒爷的亲娘，别的还好可那随着岁月渐渐沉淀出的威严却不是一时三刻能没了的。春杏连忙低头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知知画，“小姐抓紧吧，我刚才听太太身边的春霞说，是老佛爷来了。太太点名只让您去，您说这意味如何？”
老佛爷来了？饶不是知画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身荣辱不惊的本事，单一十六岁的小姑娘听到这话，是一定藏不住心中想法的。可就这样，知画心中也泛起了嘀咕，按说不应该的，老佛爷怎么会在她这么小的时候就登门造访？算算这个时候，老佛爷不是在五台山，就是在从五台山下来回京途中。京城里可有着老佛爷不喜的小燕子后来的五福晋，不为别的，就为老佛爷中意的五阿哥，她老人家也不会贸贸然来陈家呀。
想不透想不透，可心中再有千回百转，知画表面上还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带着春杏往上房去。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便多年不见，可每一条长廊，每一块方砖知画都能一清二楚的描绘。以前的自己总想着能为家中多捞些实惠，可时过境迁，看透了人生百态后，知画心中嘲讽，外戚能有多风光，面子还是自己挣出来的最实惠。想想当年，为了嫁给五阿哥永琪，她是费尽心机，可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五阿哥一个爱江山不爱美人就抛下她孤儿寡母在四九城中生活，那早些年的不易让她痛彻心扉，每每夜深人静她就蒙着被子痛哭，还不敢哭大声，生怕有心人听见又是一场事故。最最令人无奈的还是自己付出了一生，却并没未陈家谋得多少。想想也是，没个嫡子的陈家，没个顶梁柱的陈家，四个女儿嫁得再风光，也难为家中谋得什么。没人受益又何从谋划？
夜夜啼哭的日子她再不想过了，这辈子说什么她也要顺着自己心走一回。
知画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只是，万事又岂能真的由人性子随意来。
还未到正院，就见许多旗兵把守，戒备森严之状况令知画深信的确是老佛爷来。纵观今日天下，能出动大批禁卫军保驾的，除了四九城那位高坐城楼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乾隆皇帝，也就皇帝他妈能有这个待遇。至于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后日子恐怕还不如令妃那个包衣出身的女人好过。现在再回首想一想，难怪老佛爷从一开始就不喜令妃，其心之大真乃昭然若揭。
还未再深做思量，知画已到了正房院门口，陈母身边的大丫鬟迎了出来，一脸喜色的拦下春杏，带着知画进了正房。
“知画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情，有些规矩不是不想就不用做，而是身体记住了再改就难了。
老佛爷眼角一挑，对知画的规矩很是满意。民间的姑娘，即便是大户人家，即便是阁老家，十六岁的小丫头能做到这样绝对不简单。看来是个想上进的丫头，很好，不怕丫头没本事，就怕在民间的太平凡，太天真，到了京里如何同那群妖魔鬼怪做斗争。
存了让知画同京里的阿猫阿狗叫板的心思，老佛爷看向知画的眼神更加满意。知画柔顺的低着头，却能明显的感受到老佛爷审视的目光，心中惆怅，老路满是泥泞走得她一生不舒，但有老佛爷压着，她如何能自由的过活？
陈母还一直担心知画没见过如此场面会怯场，不想小女儿居然做的很好，心中也是得意，可面上还是要做出恭顺的模样，笑着对老佛爷说，“丫头愚笨，可臣妾四个女儿中，唯独她还算伶俐，能的老佛爷青眼，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臣妾还是怕丫头粗笨，又没见过世面，她自己吃亏也就算了，要是再给老佛爷您丢了人，臣妾家可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陈夫人说得是场面话，没人会真信真听了去，就是老佛爷自己也不过一笑置之。早先听桂嬷嬷介绍，就知道陈家最出色的女儿是眼前的陈知画。陈家女儿能够上选秀，可也未必能有多少的前程，如今要不是自己喜欢陈家，又有紫禁城糟心的事儿，她也不会想着从五台山下来绕路到海宁陈家来见见这陈知画。不过，见了人老佛爷也就放心了，是个聪慧的女孩儿。
“哪里的话，你们家很会教养女儿，我看知画就很不错，我跟前拢共就一晴儿知心，今儿见了你家闺女，也是喜欢的不得了。”老佛爷没把话说满，像她这样的人，如今的地位，只要她不去找人家的茬，基本上别人都是上赶着巴结。这不，陈夫人听后忙不迭的叩首谢恩，说什么也要将知画送到老佛爷跟前伺候老佛爷，听听人家说的，送了闺女那还是知画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陈知画愣然的跟在陈夫人身后从屋里出来，傻愣愣的不能接受眼前的结果。为什么她会提早进宫，为什么老佛爷下了五台山不是直接回京而是绕个圈儿来陈家找她？这太不符合她所知道的老佛爷的作风了。当年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老佛爷是根本不想用她的，老佛爷最初还是希望小燕子能上得台面，实在上不得台面就给指个显贵女子。而她，不过是老佛爷最后没办法了的办法。
难保老佛爷此次不会故技重施，以知画在老佛爷翅下求生多年的经验来看，老佛爷估计又是起了那要了她的命的想头。
知画嘴角噙着苦笑，这要人命的皇宫，她难道还是要进？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很久，还是开了，某玉很心疼的一个姑娘，希望她能有个美好的人生。
3第二章 迷途
是夜，海宁陈家，陈夫人在屋内兴奋的来回转圈，陈阁老也是一脸欣慰，三个姐姐更是纷纷向知画表达了祝福和鼓励，希望知画能再接再厉，进了皇宫后多为陈家谋福利。知画心中苦涩，多年不与家中人交往，猛的回到多年前，她是一点儿也不习惯，特别是陈夫人，那是一腔的热情劈头盖脸的全撒到了知画的头上。
“好女儿，娘就知道你最行，今儿在老佛爷面前的表现那是可圈可点。太好了，娘已经命人为你收拾行囊，回头你就跟着老佛爷一道进京吧。”陈夫人是欢天喜地就差没出门放鞭炮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小闺女得了贵人青眼，要直冲云霄了。
知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桶冷水泼下，“娘，您先把那高兴的劲儿收起来。女儿如今不明不白的进了宫，是，跟着老佛爷是不错，可您就不想想老佛爷是为什么要我的？我可不是她身边儿得宠多年的晴格格，就是晴格格实质上在宫里住的不也名不顺言不正？女儿算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在宫里如何娘在外头能知道多少？您还觉得是福气呢，女儿可怎么看怎么觉得背脊发凉。”
长姐知琴虽认同知画的话，但却看不下知画对陈夫人说的一番话，当下冷下面道，“妹妹有话好好说，何苦说些让娘心头直颤的话？娘高兴还不是因为你有了好前程。是，你这进宫是名不顺眼不正，可你想名正言顺的进去也要有那能为才成啊。咱们家是汉官，未入旗，爹爹正当红的时候还好，如今退了下来，你觉得你以什么本事进宫，你的好又能通过什么让京城里的贵人们知道？”
知画恨不能摔下一句“我压根就不想进宫”的话，可看着长姐一脸的不赞同，陈夫人又是懦弱又是心焦的面孔，不由心中长叹，不进宫不过是气话，老佛爷都开口了，谁还能真强压着不放？罢罢罢，反正也是走过一遭的，除了自己，家中四姐妹里谁再入那吃人的地方恐都不好过。
想罢，知画走到陈夫人近前，弯着陈夫人的胳膊柔声道，“娘，女儿就是心慌，让娘担心了。娘放心，女儿知道该如何去做的。”
陈夫人长出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小女儿扔下一句“死活不去”，那她陈家到时候可就丢死人了。
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老佛爷身边的桂嬷嬷来为老佛爷传话。一屋子人赶忙迎了出去，众星捧月的将桂嬷嬷请进来，陈阁老因是男子，避到里间去，外头全由陈夫人出面。
陈夫人笑着亲自为桂嬷嬷奉茶，“那么晚了，嬷嬷怎么也不好生休息，有什么话派人说一句就是了，干嘛还亲自跑着一趟。”
桂嬷嬷笑眯眯的接过茶，“夫人这话说的，老佛爷亲自放下了话，我不过来传达到，倒显得怠慢了阁老家。”
陈夫人一脸惶恐，“嬷嬷这话说的，我们家可不敢在老佛爷跟前放肆。离京时间是久，但规矩还是知道的。”
桂嬷嬷非常满意陈夫人的表现，拍拍陈夫人的手道，“就是因为夫人心存规矩，所以教导出的女儿才格外的好。这不，老佛爷说了，自打见过贵府的四小姐，是越看越喜欢，又想着晴格格在她哪儿也少个伴儿，不若要了府上的四小姐跟着一道进宫。老身这下多说一句，得了老佛爷青眼的姑娘，这日后将来可别一般女孩儿好上好几档次呀。不过，若是夫人舍不得女儿，老佛爷自也不会强人所难，做那拆人母女的事情。”
到底是老佛爷身边的伺候多年的老嬷嬷，桂嬷嬷一番话说的，恩威并施让陈家除了感恩戴德再无法做出别的表达方式了。
陈夫人激动的双眼通红一把握住桂嬷嬷的手，“能得老佛爷错爱那是知画的福气，我们哪里还有什么还说的，唯一担心的还不是知画小孩子，在老佛爷跟前万一有做不到的地方，还望嬷嬷多多指点。”
知画淡然的看着陈夫人往桂嬷嬷手中塞了个小包，心中猜测，应该不是金子银子，金银送那么还不如不送，很有可能是陈夫人那块上好的玉石。
也不知道桂嬷嬷是满意陈夫人的态度还是满意陈夫人悄悄送上的好礼，总之是点着头一切好说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说是老佛爷明儿就走了，知画肯定是要跟着，那今晚就一家人多聚聚，哪怕是聊上一宿也可，反正大不了明儿白天就跟着桂嬷嬷一个车，总有她睡觉的地方。
既然人家都做好了安排，陈夫人自然是拉着知画做好了聊上一晚的准备。可知画却轻笑着摇头，“娘，女儿真要是明儿睡一上午，您觉得女儿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说罢又拉着知琴对陈夫人道，“娘也早些休息，明儿女儿早早过来给母亲辞别，女儿还是先给大姐姐一道回去安置吧。”
陈夫人欲言又止，一面想着多和小女儿多说些话，一面又觉得小女儿刚才所言甚是不能耽误了女儿。末了还是陈阁老出来，稍微勉励了知画两句，又说了几句进宫小心的话，便放几姐妹回去了。
知棋知书羡慕的赞叹了知画两句也离开了，倒是知琴轻叹了着拉着知画的手往知画住的地方去。
两姐妹相伴着走在月光下，月影婆娑，微风拂面，知画轻声道，“姐，日后家中可就全靠你了。妹妹这一走，没什么好挂心的，唯独母亲，如果可以，姐姐还是劝着母亲要父亲纳一房小妾吧，否则，咱们四姐妹都出了家，母亲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
转过一遭才真的知道这世道的不容易，才明白当年自己站在母亲一方死活不让爹爹纳妾是何等的可笑。还是大姐明白，总是暗中相劝，自己却从未能体会到大姐的深意，还总觉得让爹爹纳妾是多不道的事情。现在再想想，没个儿子的陈家，女儿再风光又如何？没儿子傍身陈夫人晚景甚是凄凉，哪怕是早早过继也比膝下无人的强。
知琴甚是吃惊的看着妹妹，没想到昨日还在为此事争吵，今天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妹妹怎么突然……”
知画惨然一笑，那笑像一把火热的烙铁，深深的烙在了知琴的心上，那凄惨的容颜在以后的数年里，深深萦绕在她心头，同时也激励着知琴想尽一切办法奋进，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帮小妹妹抹平那抹悲伤。
“总要长大的，总在爹娘姐姐们翅膀下面安逸，不知道外面的灰黑，如今要自己去迎风前进，自然有所感悟。”知画惆怅，她和晴格格完全不同，人家那是结结实实的八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