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为二,新设的称为内厂,原来的内行厂叫外厂的更扩大了些,万历年中,是厂与卫最好的一段时光,出了几个有人性的人,他们是张诚、孙遑、陈矩,厂卫的大狱中人犯稀少,野草蔓生,然而物极必反,到了天启年间,兼笔太监魏忠贤领厂事,这位喜欢凌辱女人的国贼太监,闹得天下汹汹,三厂的流毒更为凶残酷毒,杀人如麻,血流漂杵,大明皇朝终于元气大伤,国本动摇,而至有后来闯王进京,断送了大好江山。朱家的龙子龙孙,几乎被满州人杀得鸡犬不留,报应之惨烈,无以复加。后世的人,但知责备提督厂卫的太监,却很少指责设立三厂的皇帝老爷。
内行厂的人以无敌金刀为首这位老兄总算不错,不再与安平为难。东西两厂的贪黩人物神秘失踪,其他的档头干事不知安平的底细。因此一来,安平和长青堡逃出了被官兵抄家灭族的大劫,委实侥夭之幸。
众人速离杀人现场,急行十余里,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会合,一面请村民准备吃食,一面商讨处置千手魔君的事。
山海夜叉是老江湖,一生中专和邪道人物打交道,对江湖朋友的底细,所知极为渊博。
紫髯翁也是个老江湖,但对邪道人物所知却没有山海夜叉渊博,惑然问道:“冯兄说千手魔君是千手神猿的师弟,似乎不可信吧?”
“千真万确,欧阳兄如不相信,可以问问,便知在下所言不虚了。”山海夜叉坚决地说。
“冯兄以往对我说过。我认为可能性甚大,因此,要夏哥儿手下留情,以便留为后用。”九地人魔接口道。
“那就怪了。”紫髯翁仍然困惑地说,稍顿又道:“万松庄的庄主千手神猿万杰,是蟠龙堡主狄如柏的大舅子,千手魔君如果真是千手猿的师第,那么,岂会与狄如柏毫无交情?内厂的人既然出动官兵袭击蟠龙堡,千手魔君岂有不知之理?又岂会袖手旁观?任令蟠龙堡被毁而不加过问?”
山海夜叉淡淡一笑,详加分析道:“在下与三厂的人小有交情,知道他们彼此间的情形。目下内行厂的人由刘太监提督,直接控制锦衣卫,东厂的丘聚,西原厂的谷大用,都是刘瑾的阉党。但近年来东西两厂亟欲抓权,因此刘太监很不放心,暗中另派人监视,发现有抗命的人格杀勿论,所以内行厂的人,事实上地位比东西两厂高一级。无敌金刀是内行厂第一位档头,他要毁蟠龙堡泄愤,千手魔君想反对,亦力不从心。从夏哥儿扬威玉笥山的时日算来,千手魔君知道无敌金刀要毁蟠龙堡的消息,当在千手魔君刚从京师到达南昌附近办案的那几天,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他唯一可做的事,该是暗中火速派人赶到蟠龙堡送信。如果我所料不差,蟠龙堡虽被袭破,我敢保证官兵虽不至扑空,最多只能得到少数几个长工佃户而已。狄如柏的忠实爪牙,必定已先期撒走了。孤园设九宫阵意欲活擒夏哥儿,也必是千手魔君在弄鬼,唆使乾坤一剑不顾一切下手。可怜的乾坤一剑既不愿违抗无敌金刀的关照,又禁不起千手魔君和太虚仙客的煽动,而且利欲熏心,惹下了杀身大祸。千手魔君的出身我不知道,但在下朋友太行铁臂熊樊兴,曾亲见他秘密地在死鬼追魂夺命叟候霸坟前祭奠,而逍魂夺命叟却是千手神猿的师父。追魂夺命叟生前,以善用暗器,名震江湖,用的全是淬毒暗器。千手神猿也是以暗器成名,暗器虽不淬毒,所用的五芒珠却与千手魔君相同。因此,在下猜出他俩定是师兄弟。如果诸位不信,何不拷问这恶贼?假使他们真是师兄弟,日后到万松庄讨人,岂不有了本钱?夏老弟,你是个生意人,不反对将本求利吧?”
山海夜叉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众人不信。破扇翁人老成精,鬼门道多的是,他自告奋勇去套千手魔君的口风,带着千手魔君到村外偏僻处拷问,使出浑身解数,不由千手魔君不乖乖吐实。证明山海夜叉的猜想完全正确,便兴高采烈地回报。
午餐要继续启程,用麻包把千手魔君盛了,买了一匹健驴,驮在驴背上赶路。一行人登山涉水,走三省边区进人了湖广地境,沿彬州大道北上,奔向衡州府万松庄。
沿途,请朋友们打听瘦灵官的消息,并按山海夜叉所定的妙计,擒捉与蟠龙堡及槐荫庄有深厚交情的人。
到达耒阳,已是正月抄二月初了,先后买了十二匹驴马,共计抓了二十四个人,都是与蟠龙堡槐荫庄交情深厚的江湖名人,用驴马驮上。扮作客商赶路,他们无意完全隐起行踪,沿途由金带银剑与织女星出面,秘密与有关的朋友连络。
安平仍与双魔、山海夜叉、皓姑娘姐弟同行。走在前面打前站。六个人中,除了小云之外,全都是已被江湖人认识的人,尤其是双魔和山海夜叉,简直是活招牌。双魔以往极少在昼间活动,所以称为黄泉二魔,自与安乎同行后,他俩以安平的护卫自居,公然露面,他们的长相和九地人魔的兵刃铁童子,江湖人一看便知他们的身份,用不着打听,见面皆悄然走避,避之惟恐不及。
耒阳县南二十里,有一座相当大的镇市,叫做黄冈市,与前面十二里的上堡市,是县南的两大市集。一行人经过黄冈市,恰好是黄冈市的市期,三教九流混日子的江湖朋友,前来找财路的倒是不少。
山海夜叉仍是独自走在前面,安平与皓姑娘姐弟断后。已经是未牌时分,预计一个时辰之后,可以到达耒阳落店打尖。
湘南多山,宋阳地处山地的边缘,但比起赣南来,这一带已是田多山少的富裕地域了,官道宽阔,沿途全是积了近尺厚瑞雪的田地,和松杉密布的丘陵地带。
离开市镇三里地,官道升上一座相当高的丘陵顶端,顶端光秃秃地,积雪盈尺,行走步履维艰,寒风砭骨,冷气袭人。早些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这两天即将放晴,天宇中云层渐薄,不时从云隙中透出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
前面冈顶有一座歇脚亭,有两个人站在亭外的积雪中,有意无意地向四周了望,暗中留意上冈来的山海夜叉一行六人。
站在冈顶回望,可隐隐看到南塔山,更远些的石峰山和五雷山,也可隐约看到,向前看,城南的天柱山、城北的马阜山、城西的五凹山、城东的羊角峰,皆出现在眼前,这座小同看去像是南北山区的中间最低点。
山海夜叉点着乌金盘龙杖,大踏步经过亭前,怪眼扫过两个村夫打扮的陌生人身上,不经意地仍向前走。
官道虽说宽阔,这只是指与湘南一带比较而言,其实宽度只有一丈左右,只通驴马而不通车辆,路面高低不平,上坡的地方,有时还建了以块石垒就的坡级。因此,错身而过,双方如果留意,皆可清晰地将对方看清。
三丈余后是双魔,两个老家伙谈笑自若,举步从容,看似不理会外界的事,其实附近的动静,皆难逃他们的耳目。已踏入衡州府地境,他们必须提高警觉,严防意外。
山海夜叉走出五六步,突然转身怪声怪气地叫道:“好朋友,你们还不走?难道说,要老夫赶你们滚蛋不成?”
两个村夫脸色一变,其中之一讶然反问:“老伯,你……你这是甚么意思?”
山海夜叉重新走近。冷笑道:“甚么意思?你耳朵又没聋,没听出老夫要你们滚蛋吗!”
“你……你这不是无理取闹么?”那人不悦地答。
山海夜叉怪眼一翻,叱道:“好小子!你要倒霉了。亭柱下那个长布包,藏有你们吃饭的家伙,不是刀就是剑,我山海夜叉招子雪亮,你两位小辈是夷陵州梁家的两条小鱼,准是替游龙剑客跑腿的小走狗,再不滚蛋,老夫用油煎了你们这两条小鱼下酒。”
“且慢,怎可轻易让他们溜掉?”后面赶来的九地人魔叫。
山海夜叉哈哈狂笑,笑完说:“崔老,在下逗他们玩玩而已,岂会真的让他们滚蛋?哈哈”
笑声中,他疾冲而上,两个村夫大骇,扭身便跑,奔入亭中抓包裹。
人影一闪,身侧微风飒然,缥缈鬼魔已先一步从两人身侧掠过,转身一脚踏在包裹上,嘿嘿怪笑道:“小辈,你才来呀?”
两大汉暴露了行藏,心胆俱裂,火速转身。
山海夜叉的盘龙杖已横在他们身前,怪笑刺耳。
“咱们认栽。”两村夫绝望地说。
不远处,安平正急步而来。
“坐下,”九地人魔冷叱。两村夫乖乖地坐下,脸色泛灰。
“说吧!你老兄听命于谁?你小心了,我老人魔是听不得谎话的,如有一字不实我要抽你的筋,煎你的皮。”九地人魔阴森森地说,摘下亭柱间路人留下的松明,掏出火摺子点上Qī。shū。ωǎng。,显然他准备用火刑。松明以技为杆,用松油混以木屑,卷在竹杆上像一枝大香,火力相当强,缺点是光带暗红,油烟多。烫在皮肉上令人吃不消,松油溶液黏在皮肉上摔不掉,是一般农家除了油灯外的主要照明物,在湖广极为普遍。
两村夫不住冷战,其中之一凄凉地说:“不要折磨我,同是江湖人,红花白藕青连叶,彼此同道同源,要杀就俐落些。在下是虎踞山庄微生庄主的朋友,奉命前来踩探消息的。”
“真的。”
山海夜叉怪眼放光,向走近的安平问:“老弟,贵地太原府附近,是不是有个复姓微生的人?”
“唔!好像有这么一种怪姓。”安平答。
山海夜叉向村夫咧嘴一笑,问道:“微生庄主是不是祖籍山西呢?”
“大概是吧。”
“他是不是生得瘦长白哲,像无常鬼一般?”
“是的。”
“妙极了,他可能是失踪了近十年的白无常微生怀德。正是千手神猿的姨表兄弟,咱们如能将这家伙弄到手,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山海夜叉兴奋地叫。
“唔!这人我也认识,早年是白道的名人哩。”九地人魔点头道。
第五十七章 隘口中伏
山海夜叉一辈子和邪道人物打交道,跟黑道大豪绿林巨寇称兄道弟,见多识广,记忆中不知藏有多少江湖秘辛,和这种人闯荡江湖,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一生中,行事任性而为,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坏事做尽,虽说被安平所感召,决意改邪归正,但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甫猜想到虎踞山庄的庄主是白无常微生怀德,立即生出歹毒的念头,不假思索地提出掳人的绝计。
安平心悬牛郎星和夜鹰程炳师徒的安危,心中焦虑不安,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已不再顾及甚么江湖规矩了。立即同意道:“好,咱们且前往踩探,如果真是白无常,将他带上。”
“岂用踩探?伸手抓来就是。”山海夜叉说。
“还有,先问问牛郎星的下落。”安平接口道。
“还得问问虎踞山庄的虚实,交给我啦。”九地人魔说。
九地人魔的名号,足以令那些江湖小辈丧胆,不必用刑迫供,两村夫—一吐实。
虎踞山庄建庄不足十年,江湖朋友知者不多。山庄位于童子山下,是一座相当大的庄院。童子山真名叫做鹿歧山,也叫羊角峰,山形如掌,双峰如笔,距耒阳城只有四里地,雄峙城东,气象万千。山后的另一座山,叫做虎踞山,山庄其实在两山的中间岭脊下,庄便以虎踞为名,附近的人皆知虎踞山庄的微生庄主是个有钱的怪人,对微生这个怪姓也好奇不止,弄不清到底是姓还是名,对山庄的人,皆有莫测高深的感觉。但微生大爷相貌虽凶猛吓人,狰狞可怖,为人却十分豪迈,对地方上的善举也从不人后,虽不至大得人心,却相当受人敬重。
微生大爷是十年前从外地迁来落户的,买下了羊角峰与虎踞山附近的田地,建起了占地甚广的虎踞山庄。听说,他在外地派有亲友经商,富甲一方,平日深居简出,甚少在外走动。也许是因为他相貌生得丑的原故。
其实,他表面上是个普通守法良民,暗中并未与江湖朋友完全断绝关系,仍与少数几十知交朋友暗中往来。他与成都万松庄的千手神猿是姨表兄弟,千手神猿居长。表兄弟俩早年都是侠义英雄中的佼佼者,在武林中总算甚得人望。
蟠龙堡主青云居士狄如柏,直至玉笥山事发之前,仍是侠义道中的老英雄,却不守晚节。纵容爱子在外胡作为非,也想支持爱子出人头地,暗中策划,内固实力。外联正邪大豪,作雄霸江湖的打算。其实,他本人早年也曾野心勃勃,目无余子,只因为武林中不乏辈高望尊的人,压得他抬不起头来,自追求竹箫老人的爱女清月失败后,表面上羞愤交加,内心其实却平空生出自卑感,更蕴藏着无比的恨念,因为他不能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他老了,不许可爱了重蹈他的豆辙,必须在爱子身上达成他早年的心愿,要把爱子造成江湖魁首,成为举足轻重的江湖霸主。名义上他不问外事,暗中却在进行积极助长爱子声望的大计,不仅成就可观,而且十分成功。他却没想到爱子志大才疏不争气,为了突然出来竞争的牛郎星,操之过急,不顾利害,冒失地在玉笥山放了一把野火,想一网打尽予会的江湖群豪,不惜十余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而且既有的声望也一落千丈,为白道英雄所不齿,更为黑道群豪所仇视,一着错全盘皆输,结果落得一败涂地成了丧家之犬。他不知自检,不知怪责爱子愚昧无知,反而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拖千手神猿落水,利用千手神猿的万松庄,要重振声威,与江湖朋友放手一拚,不再做侠义英雄,干脆改弦易辙,做江湖的奸雄霸主。
俗语说:“胳膊夭生往内弯”,千手神猿不得不袒护这位妹夫,不得不随同落水。同时,千手神猿虽是白道英雄,也是个任性而固执并且极为自负的人,结下的仇家比朋友还多,他的万松在远离人群,用意本来就是上可对付官兵,下可防范仇家的巢穴。在江湖行侠仗义,说好听些,那是去暴除奸主持人间正义,说难听些,那是作奸犯科向朝廷法理挑战。
行侠与犯法是一刀的两面,有理性的人善于运用,情理法兼顾,便可互不冲突,两面相互为用。碰上那些任性、固执、自负、激愤的人,那还了得?手执正义的利刀,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神的执法人,狠砍猛杀,天下大乱,为法理所不容。因此,天下间真正的所谓侠义英雄,几若凤毛麟角,求之而不可得,自命侠义英雄,那是欺人之谈。所以自古以来,这些英雄豪杰从不为主政的帝王将相所重视,甚至视同奸徒亡命,扰乱治安藐视法纪的罪人,不足为法。因此,防范官兵找麻烦,是任何一个英雄豪杰皆需提高警觉的信念,不可或缺。
蟠龙堡有野心家,槐荫庄也有相同的人物,万松庄则有自负而盲目偏袒亲友的千手神猿,加上一群想混水摸鱼的亡命之徒,和一群想造时势的英雄,便结合成一群龙蛇混杂的集团,兴风作浪自是极为正常。理所当然的现象。
白无常微生怀德倒了霉。他是千手神猿的表弟,亲不亲,故乡人,何况是表兄弟?他也卷入了漩涡。
至于瘦灵官的下落,村夫却不知其详,只知早些天万松庄传来了讯息,说是游龙剑客与瘦灵官一群人,在江西敦请朋友,尚未到达万松庄,最近可能从袁州府进入湖广。如果循禾江上行走万洋山茶陵道,极可能从安仁趋耒阳顺道到虎踞山庄一行,要山庄的人注意可疑的人前来追踪骚优,所以在这通衢要道派人监视可疑人物,尤其须注意神龙夏安平的行踪,得到消息便火速返报。
九地人魔对有关两庄的消息表现得贪得无厌,盘问得十分仔细,不放过任何细节,一面问,一面定下行动大计。
“阁下,虎踞山庄是不是巳得到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