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真正地意识到,在Y大的时间只剩下了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
她那么轰轰烈烈地爱过恨过笑过伤过、抛掷了自己最美好青春与最热烈情感的地方,就要离开了……
杨潇保了研,不再一直守在电脑前的许易安此时也不再每天在顾骏横和他的宿舍里同他见面,倒是常常在校园里遇见他骑一辆山地车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然后回过头来对她笑着叫一声“安安”。他风华正茂的身影和意气风发的笑容让她无比嫉妒,陡然之间就觉得Y大是属于他的、而不再属于她自己了。她时常会想,不知道在今后研究生的两年里,他在校园里骑着那辆车横冲直撞的时候,会不会也偶尔想起一些曾经徜徉在这里、届时却早已消失、也许是永远消失的身影,而这些身影里,也有他最要好的同学顾骏横和许易安?
有一次,杨潇骑着车从许易安身边掠过之后,忽而停下来,回头望她,等她走过去。
许易安走到他身边,俩人同时开口:“怎么了?”
许易安愣了一下,有些失笑:“我是问你怎么停下来了?有事找我?”
杨潇“嗯”了一声:“觉得你刚才看我那一眼,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好幽怨,被吓着了,怎么了?”
许易安没想到心事被他敏感到,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无妨:“就是……觉得挺羡慕你的,真的要毕业了,还真舍不得学校,要是像你一样保了研,还可以再多待两年。”
杨潇扬了扬浓眉:“多待两年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走?应该我们羡慕你才对,拿到了那么好的offer,将来前途无量。”
他提到的这个,才真正是她不可言说的担忧与纠结,于是她摇头苦笑:“这……还不一定呢,谁知道呢……”
杨潇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顾骏横的情况杨潇大概也是知道的,许易安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们俩之前对于这件事的商量——说是商量,其实就是他一个人的提议,亦或该说是决定。他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而她也不认为自己有提出异议的余地。
杨潇不太能理解:“一定要这样吗?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啊,就算你们两地,忙忙碌碌的也会感觉很快就过来了,何必非要你放弃?”
许易安叹了口气:“骏横那个人,你也知道,他一旦有了想法,主意就很正。我想他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总要以一个人为重吧,其实也有道理,如果两个人都忙,这段关系还怎么维持呢?他确实挺辛苦的,我能为他做点事……那也是应该的。”
杨潇沉默良久,才道:“那……如果这样你自己觉得ok,那也不错。”
说话间,两个人遇到了一张空的长椅,又都没什么事,索性就坐下了。
许易安淡淡地笑道:“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还没有真的开始那种生活,所以也挺难想象的。小的时候,我常常想象长大后的自己是一个精明干练日理万机的女强人,但是又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很体贴很善解的丈夫。而关于他的体贴善解,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诠释就是……有一个画面:在深夜的书房,亮着温暖台灯的书桌前,他悄悄走来,在我手边放一杯热牛奶,我抬头望他,我们俩相视一笑,他就轻轻退出去,重新掩上房门。什么都不用说,只有了解和默契,不需要任何语言……”她怔怔地说着,目光微垂,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神情里越来越浓重的失落,而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醒悟过来,自嘲地笑笑,话锋一转,“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想法罢了,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毕竟女的忙事业男的支持的情况很少,真要那样的话,可能我们会承受许多有形无形的压力,反而更不幸福,很多事情,还是遵照社会的普遍规则更容易一点。”
这一回,杨潇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大四的生活里,原来处处都是这样的低气压,皆因未卜的前途正面无表情地迫压而来。准备考研的人压力很大,考试的压力是一方面,而考完之前都没空求职、之后万一落榜才去找工作、则可能好的机会都已经没有是更大的担忧;找工作的人每天面对各种信息,找不到的时候觉得只要找到就好,找到之后又不得不挑三拣四诸多顾虑;而居然连许易安这种早早拿到满意offer的出国党,日子也这般纠结不定。
长大也许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又或者,人的成长其实就是消耗幸福作为养料的?
许易安只好安慰自己:总是年纪太轻吧,对于尚不稳定的状态,总要情不自禁地恐慌而沮丧,而其实不稳定也并非幸福快乐的反义词啊。
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怀念这样一段不稳定的时光,只因为它年轻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放寒假之前的一天,许易安去机房查收邮件的时候,看到一封是杨潇发过来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给她一篇BBS海外生活版上的帖子。发帖的学姐吐槽住她楼下的一对中国留学生夫妇,男的是计算机系的博士生,老婆来陪读。这男的基本上是废人一个,从办入学手续,到办社会安全号,以及家里换窗帘修水管处理信用卡账单投诉各种商家服务等等,统统是老婆一个人包办;这男的既不会开车也没有学车的打算,于是他老婆去学了车,然后买了车接送他上下学,遇到他忙得没空回家吃饭的时候,还要开车送饭去学校,周末则一个人去把一个星期的菜及生活用品都买回来;别看这男的是名校硕士毕业出来的,英语口语居然极差,只好仰仗从名不见经传学校本科毕业的老婆替他出面进行各种交流,偶尔自己出马便必会闹笑话,不知有多丢人;这男的还对吃的要求特别高,不能吃西餐,一定要吃中餐,而且一天要吃五顿——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加夜宵,他老婆成天光做饭都要花掉大半天的时间……
所以,这俩人明明都已经29岁高龄,却没打算要孩子。他老婆说:“他都这样了,我要是再有个孩子,不是等着累死吗?”
许易安看完,不知该当作何感想。
杨潇什么意思她明白,但顾骏横肯定跟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至少英语很好,其他方面……也没这么没用吧?
可是……谁知道呢?两个人毕竟没有一起生活过,到时候他会不会对她有更多的要求,以至于也把她永远困在一个忙忙叨叨的主妇状态里,从此生活里只剩下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再也谈不上什么进步,从而永远无法翻身?
而更糟糕的是,到时她已经嫁给他了。这不是那么容易回头的事,而且她一旦开始陪读,最佳的就业时机就会迅速流失乃至彻底错过,再想回到如今的起点,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大四下学期开始之后,时间更显得飞快,快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渐渐逼近的毕业给尚未拿到offer、倒是拿到了两封拒信的顾骏横带来日益沉重的压力,而这样的压力少不得要传到许易安的身上。
顾骏横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这种痛苦没有人能够理解;许易安却认为她所能体会到的痛苦不亚于他,更苦于他并不接受这一点。两个人各自不同的压力使得他们相依为命却又摩擦不断,这种异样的气氛积极地酝酿着伤感和不安,莫名其妙的争吵总是突如其来而又草草收场。
许易安能够给顾骏横的最大也是最现实的安慰,就是:“你不用担心毕业后没地方可去。其实……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你也可以……我们结婚,你跟我去……”
话还没说完,顾骏横就气急败坏地打断:“那像什么样子?我?去给你陪读?!”
许易安欲言又止。
她心里也很不舒服:要我给你陪读的时候说得天经地义,换你给我陪读怎么就不行呢?
但许易安已经知道这是顾骏横不容触碰的禁地,下次再讨论这个问题,她就换了个提议:“实在不行,我不去美国了,反正我本来也是因为你去才想去的。我们一起找工作好了。”
顾骏横又显出了上回转系时的急性子与懦弱,结果还没全部出来,他就已经被打击得心灰意冷:“如果我真的不够好,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而且都这时候了,那些大公司都已经来过校招,好多人也拿到了offer,我们根本就进不去了。”
许易安说:“那也没关系,他们隔段时间总要再招人的,我们可以先去小一点的公司做着,或者实习,然后再……”
顾骏横冷笑着打断她:“很多大公司除了高学历海归和那些工作多年的资深专业人士之外,只愿意招应届毕业生,从一张白纸培养起,觉得这才是他们用起来最顺手的人,我们没机会了。”
许易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句“那就不去大公司呗,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
到了临近四月份,春意再起,校内湖上的冰从一个月前的只化开一角,到只剩下一角,远远地横在水面上,如同玉体横陈的春姑娘,那情致柔媚娇憨。许多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每日没课时就大呼小叫地到处拍照,也有终于放下心事的毕业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摆着各种pose合影留念。
如此美好的情怀,却并不属于顾骏横和许易安。
因为中美两国之间的四一五协议,拿到offer的学生有权拖到每年的四月十五号才答复到底接不接受,所以大多数学校——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学校,offer都是在那之前发的。如果等到这时候还没消息,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顾骏横申请的那些学校,BBS上都看到有拿到offer的,大多数人已经选定了学校,在紧张地准备签证了。而顾骏横除了又收到几封拒信之外,其他学校还是杳无音讯,许易安劝他发信去学校问问,他却一直没有行动也不表态。
许易安知道他是在害怕。此时还可以勉强安慰自己No news is good news,而一旦发信,万一问到的是不好的结果,可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她提议过:“不然我帮你发信去问问?”
顾骏横断然拒绝:“不要!”
既然这样,许易安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安慰他:“再等等,四月十五号之后,有些人拒掉了一些学校,学校会发第二批offer的,你可能在waiting list上……”
顾骏横惨然一笑:“就算真是那样……这样的offer还有什么意义……”
许易安不敢再说:事到如今,还由得你清高吗?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许易安也明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顾骏横今年的申请看来是全军覆没了。
可到底是怎么就弄成这样的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明明那么好,分数高排名高,实习经历丰富,推荐信也给力……是不是她没把他的文书做好?毕竟跨了专业,隔行如隔山;是不是她没把学校选好?他固然优秀,却并不适合这些学校?是不是材料寄丢了?是不是套磁没套好?是不是……
想得越多,许易安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把可能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她不安而恐惧,生怕真的是自己操作的环节出了问题才导致他申请失败,而说实话,他的整个申请当中,大部分工作都是她做的,脑力和体力上的都有,做得多的,担责任的可能性也就更大,而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她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这样的怀疑。
这个问题她不敢跟顾骏横挑明了谈,也只得在宿舍里和姐妹们倾诉一下。陈镜风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做了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是你这里出了错,那也不能怪你啊!谁让他自己不做?你别怕,这事放哪儿说都怪不到你头上,这世上还有道义二字呢!”
许易安知道理是这个理,可无论是谁的责任,后果都是他来承担,相比起那个残酷的结果来,这不过是小事而已。
她越来越觉得无法面对他了。
如果真是那样,要她怎么办?他们俩……还怎么走下去?
这种深深的无能为力又束手无策的感觉……
许易安真希望能跟顾骏横换一下,换成顾骏横拿到offer而她没有,不但挫败而且从此要沦入家庭主妇的命运,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还能做什么?
许易安有一种最不好的感觉,就是仿若回到了大一结束之前,顾骏横疑似转系失败的那段时间。
对于这一点,她也很害怕。
也许,作为女朋友,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用爱情温暖他弥补他。可是,当她之前提出的所有安慰都如同大一那个残忍的夏天那样被宣告落空,她真的没有信心。
事实证明,她对顾骏横的了解实在太充分。
已是人间四月天,这座干燥的城市时不常的也会下雨。厌倦了阴阴灰灰冬日天气的人们,照理说对雨也不会太有好感,可这毕竟是春雨啊,因为带了一个“春”字,那就大大不同,哪怕是安安静静的灰色调,也让人忍不住地想到那其貌不扬的表面之下,不知在孕育着如何快乐躁动着的期待。
属于别人的,快乐躁动着的期待。
这天天气颇为难得,明明天晴日朗,天空里却又聚集着茂盛的云气,仿佛在天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牡丹。这段时间许易安又恢复了用所有时间陪顾骏横上自习的状态,这一来是因为她不放心他一个人,也不忍心他一个人,另一方面是不想让他敏感到她是拿到了offer所以无所事事的人,从而情绪更差。
而她也就看在了眼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顾骏横越来越难以专注,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offer的事情。这天晚上他的状态尤其糟糕,许易安便想着索性拉他出去看会儿月亮散散心吧。
令她喜出望外的是,顾骏横竟然没有拒绝。
她拉着他的手,沿着操场慢慢地走。他并未回握住她的手,但她能够理解,也劝自己不去计较。因为他的无动于衷,她便更是心疼,更加主动。
在操场一角,她拉他停下来,又把他的身体拨转过来。
顾骏横并没有配合,但也并未拒绝,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她压制住心里的失望,环抱住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肩头。
他也抬手,但只是在她背上象征性地抚了一下,胳膊就又垂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应该更努力一点,于是微微踮脚,去吻他的唇。
他一开始没什么反应,仿佛是承受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偏开脸,制止了她的吻。
许易安有些尴尬,只好重新靠在他的肩头,低声说:“骏横,我想让你知道,人生总有低谷,在谷底之后就该反弹了,最坏的情况总会过去的。不管怎么样,还有我陪你,我爱你。”
顾骏横凄然一笑,眼睛望着别处:“前途都没有了,还要爱情做什么?有什么用?”
许易安僵住了。
果然,一切都跟大一那个夏天的那一幕一样,只除了,他还没有说出分手二字。
但她咬咬牙,没有放开他。
她告诉自己:我已经知道了,他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情绪罢了,他还是很在乎我的,有一天这种境况结束,他还是会想要我回到他身边,我也还是会继续和他在一起的。
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摇了摇他的手:“别说傻话了,前途怎么会没有呢?怪我,不该提这个,咱们再走一会儿吧。”
他没再说什么,她挽住他的胳膊,像牵着一具木偶一样,接着在操场上绕开了圈。
然而一转过头来,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