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出现的报春使者自然是一小株一小株沉甸甸的迎春花,好像迫不及待跑出来踏春的小女孩,即便在万花俱静的早春时分,它们也不显得寂寞,只是可爱,不知不觉便逗引出人们由衷的笑意。
而年轻的快乐是会传染的。这些日子,每当走在校园里,看见那么多满面春风的脸庞,以及其上那充满期待和向往的表情,许易安只觉得就连依旧透着冷意的阳光都仿佛温暖了几分。
当然,这大概也跟经过了一个寒假的小别,又重新和顾骏横团聚,而且重新回到了没有期末考试压力的状态,俩人又可以每天缠缠绵绵,享受尽可能多的恋爱时光有关。
或者该说,关系更大。
这年冬天短,三月份就已彻底回暖。在春意迅速深重起来的四月初,许易安和顾骏横还花了一整天去郊游。
这次他们叫上了杨潇一起。
他们的计划是到远郊爬山。一大早七点出发,乘班车出城,下了高速公路之后,便进入了山区,寂静的公路凝着一片清新的明净,两旁渐渐出现了峻峭的山石,陡直的峡谷,谷里的河面白光涟涟,大团大团浓密的树冠低垂着与水相接,充满了西方油画上的静谧风情。
许易安望着窗外,淡黄色的阳光轻柔地涂在她的脸上,从前面那扇车窗微微启开的缝里拂过来的春风娇俏地撩起她耳旁的长发,而顾骏横不时擦过她鬓边的嘴唇带着甜软的触感。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穿行在一部爱情电影里一样。
他们选择的目的地并不是已开发的旅游名胜,这地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一路上行,迎面而来的登山客往往会热心地告诉这几个年轻的大学生大概还有多远能到达山顶,然后擦肩一过就没于无形,整座大山又仿佛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们边走边谈天说地,觉得累了就坐下来休息。随着山势升高,两旁逐渐出现浩瀚的林海,不时有一两个美丽的小山坡夹杂其间,深浅有次的鹅黄和草绿层层叠叠,时不时地还点缀着大大小小蓝汪汪的湖泊。而无论是草坡还是湖岸,那柔美无比的线条,都让人联想到绿玉雕成的盛装少女。
有几处山坡上还建有农舍,屋外绿树成荫,鲜花成片,清爽的田园意趣一点而起,令人心旷神怡,渐渐积蓄起来的疲累都仿佛散掉了一些。
时至过午,他们第三次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已经累得有些狠了,话都不太说得出来,也可能是刚才一路上说个不停,此时一下子续不上新的话题了?
许易安和顾骏横便只静静地喝水吃干粮,杨潇却从背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来:“我昨天在网上找了些笑话,要不要给你们念念现在?”
顾骏横赞赏地说:“还是你有心!”
许易安则抢着举手:“我来念我来念!”想想又不对,瞪着杨潇道,“你找的笑话,那你岂不是都看过了?还怎么觉得好笑啊?”
杨潇骈指发誓:“我真没看过,就是BBS上一个笑话帖,大家都说很精彩,我就直接复制粘贴了。”
许易安这才放心:“好,那我念!”
才念了两三条,许易安就傻了眼,因为她看到一条特别长的,第一段只有一句话,第二段内容根本跟第一条不搭界。
她心想:大概是这一条排版错误,第二个笑话忘了空一段另安一个标号了?可是为什么第一条笑话我完全看不懂呢?
正懵着,杨潇催她:“怎么不念了?”
她挠挠头:“这条我没看懂……”
顾骏横道:“那不正好?念出来发动群众的力量让大家一起找笑点吧。”
于是许易安点点头,开始念:“石头和年糕打架,一生气就把年糕踢到大海里了。”
两个男生听了,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骏横露出了难色:“这个笑话到底笑点在哪儿呢?不会冷到这个地步吧?”
杨潇摇头:“我们仨可是公认的名校强势专业牛人组合,不会连这点智商都没有吧?”
使了半天劲无计可施,许易安只好说:“那先念下一条再说吧——呃……这条好长:从前有一对恋人私定终身,但是男生需要服兵役,便和女生定下誓言,给了女生一枚钻戒,并许诺在三年后的今天与那女生碰面,到时候,那枚戒指作为婚戒。好不容易三年过去了,女生一直在等男生,却一直等不到,她伤心过度,绝望地把钻戒扔入大海,远走他乡。可是,那男生其实也一直在等那女孩,可是女孩误解了约会地点,于是便永远的成为了遗憾。男生伤心欲绝……过了几年,男生出外钓鱼,猜猜看他钓到了什么?”许易安念到这里,终于扑哧一笑:“年糕!”
两个男生也哈哈大笑起来,搞了半天,前面那句话根本只是个引子而已啊!
许易安笑得缓了些,便瞪了杨潇一眼:“太无厘头了!”
杨潇敏感地叫屈:“那你瞪我干嘛?是笑话无厘头好吗?”
许易安习惯性地和他斗嘴:“就是无厘头的人才能找到无厘头的笑话!”
“喂,我说了我没看过啊!”
顾骏横笑着站出来息事宁人:“好了好了,杨潇找笑话,安安念笑话,军功章上你们俩各一半,合作愉快吧!”
讲了半天笑话,又休息了一会儿吃饱喝足,三个年轻人很快恢复了精气神儿,又谈笑风生地继续上路了。
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座不小的瀑布,人们来这里登山,往往一大目的就是来看这座瀑布。这里四下豁敞,水的力量打出一个风口,午后开始偏斜的阳光照过来,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彩虹忽远忽近。密密麻麻的水鸟布满了山坡,杨潇目光敏锐地发现了三只在矮枝上叠罗汉的小鸟,举着大相机拍了好几张特写——这在还用胶卷的年代,真的已经很奢侈了。
顾骏横和许易安也凑过来看,杨潇给他们讲解道:“大水冲激的地方,水底的营养物质都被冲起来了,鱼就都集中到了这里,捕鱼的鸟就也被引来了。”
许易安第一次对他表示钦佩:“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我甚至没想过这里鸟怎么这么多这个问题!”
杨潇耸耸肩:“好歹我以前也是理科生。”
许易安立刻又露出了对杨潇向来的毒舌面目:“啊!肯定是学习不够好所以大学才转学商科!”
杨潇脸一黑,顾骏横拍拍许易安,笑道:“你呀你,留点口德。杨潇这样多好,不就像你说的?知识渊博,以后跟客户啊合作伙伴什么的都有谈资;而且他学理科出身,将来要是进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科技型企业,他也会比别人更容易上手。”
杨潇闻言,回头笑看顾骏横一眼,许易安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冲他做了个大鬼脸,对顾骏横说:“你别帮他说话了,他本来都已经够喜欢你了,你还……啊!哈哈!”她躲开杨潇作势要打的拳头,又笑又跳。
顾骏横抚额笑叹:“我怎么摊上了个这样的女朋友!”
这天回到学校已经很晚,第二天杨潇把照片洗出来送给许易安,许易安立刻兴高采烈地拿回宿舍显摆。杨潇大概玩相机已经有段时间,技术十分不错,再加上设备好,跟大家平常用傻瓜机拍出来的效果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这回就连许易安宿舍的女孩子们都不由感叹照片上相偎相依的顾骏横和许易安确实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她们的评论变成了这样——
“杨潇真的好让人心疼啊!你们两个情侣游,还非拉上人家去看着你们心碎。”
“就是,杨潇得多喜欢你啊!明明看不下去,为了能跟你多一点在一起的时光,这样也都忍了。”
“你们俩啊,太残忍了,就为了有个摄影师,完全置人家的痛苦于不顾!”
对于这些话,许易安通通只当作是姐妹间的打趣罢了。或者说,正是她们这些话,让她越发觉得杨潇不可能喜欢她。
因为如果喜欢她,肯定应该因为看不下去而拒绝再跟他们俩一起行动啊。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介意同校一个中学同学说的话。
头天晚上他们仨回到学校,正遇到那个同学跟她男朋友相拥走来。她和许易安虽然不同系,但宿舍住同一层,平常走得也比较近些。后来在水房里洗漱的时候遇到,那同学问许易安:“你跟顾骏横现在出去玩,还带着杨潇啊?”
许易安没明白她的意思:“嗯,怎么了?”
同学轻笑道:“好不容易远离喧嚣出去二人世界,怎么带着个电灯泡?我男朋友说真是变态啊!”
许易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本来没觉得怎样的,此时想起杨潇是顾骏横做主叫上的,不由就有些不高兴。
她倒不是真觉得杨潇和顾骏横之间有什么,那不过是玩笑罢了。可是,顾骏横不再是过去那个动不动就要拉她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温存一番的冲动少年了吗?是不是对她已经有些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这事许易安一直没好意思跟顾骏横说,直到五一临近,俩人又做出行计划、而顾骏横又自然而然地把杨潇算在内的时候,她才忍不住说了出来:“咱们能不能……就自己去呀?”
顾骏横有些意外:“你是说,不跟杨潇一起了?”
许易安很有几分窘迫,但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我想就咱俩自己。杨潇……他有他的生活,说不定人家有别的想要单独行动的人呢,你老拉着他,他也不好拒绝。”
顾骏横扬扬眉毛,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搂住她的肩膀微笑道:“好。”又低声解释一句:“我主要是想让他给咱俩拍照,他的相机好,又会拍。”
许易安说:“我也有相机,虽然是傻瓜的,但是奥林巴斯这个牌子很不错啊,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差的。”
顾骏横又道:“他可以给咱俩拍合影嘛。”
许易安说:“我宁愿没有合影,就你拍我我拍你。”
谁知道就在许易安和顾骏横难得的一次单独出行当中,这个首次派上用场的相机就出事了。
他们俩本来玩得兴高采烈的,可某次顾骏横给许易安拍完照、换许易安给顾骏横拍的时候,俩人交接相机时一个不小心,相机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当时他们俩就吓得够呛,不过这相机还算坚挺,居然还好好地让他们拍完那卷胶卷、结束那天的行程。就在他们俩以为没事的时候,再试图开机,却发现相机镜头打开一半就死掉了,再也动弹不得。
许易安急坏了,因为这个相机其实不是她的,而是家里一门远房亲戚的。对方是她婶婶的哥嫂,因为住在本市,之前妈妈来看她那次就顺便带她走了这门亲戚。她随堂弟叫那对夫妇舅舅舅妈。舅舅舅妈是第一次见她,都很喜欢,尤其是舅妈,一个劲地感叹她不但学习好,还居然这么漂亮,那天他们带着相机,顺便给她和妈妈在校门口拍了照片,然后就把相机留给她用了。
现在可怎么交代呢?
如果是很熟的亲戚还罢了,偏偏是一门很少走动的亲戚……
当时的五一还是七天长假,之后还有好几天,许易安和顾骏横去跑了几家相机维修的店,被告知不但维修费用颇高,而且很可能修出来之后使用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他们就此犹豫起来,便暂且把这事搁下了。
之所以搁下此事,还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舅舅舅妈这么久都没有跟许易安把相机要回去的意思,让她觉得闯的祸一时不会曝光。
其二,这个学期距离期末还有差不多两个月,顾骏横就已经开始忙了。
因为他要转系。同院之内,转到金融系。
因为金融是他以后的从业理想。
对于顾骏横的要转系,许易安并不是很开心,毕竟转系之后他们俩就不同班了,也会有很多课不再一样,在一起的机会就没这么多了吧?共同话题也不会有这么多了。
但顾骏横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是男女朋友,还需要用同班的机会在一起吗?人家不同系不同校乃至两地都还在一起的情况多着呢,咱们好歹还同学院。”
于是许易安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地越发珍惜这个学期剩下的时光。
她和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如此优秀的顾骏横,要转到哪个系还不是毫无悬念的事?
接下来这一个多月,许易安陪着顾骏横直接进入期末状态。
因为早有转系的打算,顾骏横之前也去旁听了一些金融系的专业课,不过大一这一年大家的专业课都寥寥无几,全院还是一起上的大课比较多;此外,他课余时间自学了一些金融学的教材,过去许易安还以为他是兴趣所在,此刻才知道能令他毫无目的地去做的事情委实不多。
此时,大多数人都还沉醉在轻松的春夏交替时光,许易安就被迫闭关,心里难免有许多不甘。这些天里,她老是有些神情恍惚,以及精神——抑或该说是情绪——不佳,坐在自习室里捧着书,老也忍不住摇摇晃晃地分心,想着外面一天一天温热起来而微醺的空气里,纷纷扬扬的花瓣在不停地随风沉落,同时还有一些细细的小树枝,时不时砸在女孩们光洁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点点涟漪般畅快的疼痛和痒痒。那些玩球的、投沙包比赛的矫健身影,更是令得原就美丽的校园好像一个郊游胜地,而她天性活泼好动,多么希望能够加入他们。
有一个周末,同宿舍的姐妹们去森林公园烧烤,她为了陪顾骏横自习也重色轻友地放弃参加,因此而被数落了好几天自是不必多提,而待她们回来,看到照片里那一张张热乎乎地浮动在焦香诱人的油烟里的笑脸,不知有多羡慕。女朋友们还一起去买了换季的衣服,大包小包地提回来,互相换着试穿,照半天镜子,又摆各种美美的姿势拍照,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而这些都与许易安无关,错过了购物不说,也有一种脱离了集体跟大家疏离了的感觉。
她们都没有她好看,可此时她只羡慕她们;那些在外面尽情释放青春的年轻身影,大多数都还不能够像她这样,和自己最爱的人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可她也还是羡慕他们。
羡慕,却无处言说,跟姐妹们说了大家也只能报以“你自找的,有什么办法呢”的眼神,而跟顾骏横说了更没用,还白白惹他抱歉。
而不久之后,许易安遇上了一件更糟心的事。
之前这大半年,舅舅舅妈相机给了她就真跟送给她了似的,再也不闻不问。可偏偏就是相机坏掉还不到一个月,舅妈就打电话来了。
她说:“安安啊,你舅舅过两周要去欧洲出差,我想着还是放你那儿的那台奥林巴斯效果最好,想拿回来让他带去。”
许易安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答应:“好的,那舅妈,我怎么给您?”
挂了电话,眼瞅着宿舍都要熄灯了。十九岁的孩子哪经过什么事?而这一代孩子又大多习惯向家里报喜不报忧,出了事第一个要求助的人不是父母,只生怕挨骂。许易安转过身来,见大家都在忙着洗漱或抓紧最后时间晾衣服收拾东西什么的,越发觉得求告无门六神无主,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在姐妹们的安抚下,她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泪,能够语气正常地打电话到顾骏横宿舍。接电话的是杨潇:“安安啊,骏横还没回呢,他这会儿肯定在通宵自习室啊。”
许易安这才想起来,顾骏横向来以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著称,何况现在是转系的最后冲刺阶段,他送她回宿舍后都是又转去通宵自习室了。
她一着急,脱口而出一句“那怎么办啊”,就又抽泣起来。
杨潇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