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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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魄在天-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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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盯着你看了。”李栩附耳萧辰。
  其实就算他不说,萧辰也能感觉到,浊重的呼吸声就在近处,与昨日一模一样。
  “爹!”
  卫朴打了个岔,将卫近贤扶正,靠在软椅上,又转头招呼萧辰李栩在石桌旁落座。
  李栩先扶着萧辰坐下,自己方才落座。
  众人都做好,下人又端了茶上来,卫近贤仍在直愣愣地盯着萧辰,目光从初始的惊奇转为迷惑,迷惑之后又转为欢喜,猛然直起身子,大声道:“小朴,去把我那坛子埋在书房前梅树下的醉君子拿来,我要与都督喝一杯。”
  卫朴无奈,知道义父又陷入了往事之中,只得应了。他因看昨日之事,知萧辰容貌定然时与萧逸甚是相似,将他们再次请入府中全因拗不过卫近贤,实非他心中所愿。但见此时,卫近贤以往发呆症时大多是时处于悲伤之中,或是愤怒不已,而像今日这般欢喜却是甚少见到。
  或者,这位李大夫不用医术,单凭长相便能解开义父的心结——他如是所想。
  “云卿,你可还记得,这坛醉君子是咸王所赠……”卫近贤笑得柔和而怅然,皱纹愈发皱得厉害,眼睛却出人意料地年轻起来,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萧辰的手微微一紧:云卿?是爹爹的字吗?
  “……那时候,你说咱们都不是君子,这酒不对景,我就把这酒搁了起来。”卫近贤笑着接着道,“这些年,我老在想,等那天能碰上你,再把酒拿出来喝了。真君子,伪小人;伪君子,真小人,咱们两人也算都轮了一遍,现下喝这酒,才算对景!”
  “你是君子,我是小人?”萧辰想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试探问道。
  卫近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能算是君子,哈哈哈,你看我这样子像么?这辈子我连个人形都活不出来,还想着当君子,若让人知道,岂不是连牙都要笑掉。”
  他大笑之时,李栩甚是紧张地盯着他看,毕竟面对的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人,万一狂性大发,无法收拾,也好赶紧唤人去。
  笑声渐歇,喉底还带着未尽的尾音,卫近贤眼中并无癫狂,唇边笑纹犹在,不为人知的苦涩深藏其中,早已刻成痕。
  “那我是君子?”萧辰轻声问。
  卫近贤不答,撑起拐杖,朝他探过身子来,细究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叹息般道:“原来你真的瞎了。”
  “是。”萧辰静静道。
  拐杖歪了下,卫近贤踉跄欲倒,目光却从未稍离他……
  李栩忙扶住他,将他重新架回软椅上坐好,顺便把拐杖偷偷收到一旁,免得他突然站起来吓人。
  对于李栩的举动,卫近贤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萧辰,忽地又是一笑:“瞎了好,瞎得好……”
  “老东西,你说什么呢!”见他这般幸灾乐祸,李栩不干了,别说他只是半疯,就是全疯了也不能骂二哥。
  “小五!”萧辰喝住他,“闭嘴!”
  李栩只得收声。
  “云卿啊云卿,我就说过,你把世事看得太通透,这样不好……”卫近贤仍在轻笑,“你看,遭报应了吧。”
  “是啊。”萧辰淡淡一笑,顺着他的话说。


  第二十五章 春风一笑

  这边卫朴急匆匆地过来,果然捧着一小坛子酒,酒坛上尚可见新鲜泥屑,显然是刚从地下刨上来的。他探身到卫近贤面前:“爹,是这坛子没错吧?”
  与义父相处多年,卫朴深知他的呆症古怪,有的事他永远是浑浑噩噩,而有的事却记得比什么都清楚。故而,他是半点都不敢糊弄义父,老老实实到花根底下把这坛快被人遗忘的陈年老酒刨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坛酒。”
  卫近贤也不知从何处生出股力气来,竟然把整坛子酒自卫朴手中抢了过来,径直用手启了封泥,又拔开木塞,顿时一股酒香窜出,萦绕在众人周身,又自亭中溢了出去。
  “还真是坛好酒。”
  李栩附耳萧辰悄声道,他打小就偷喝师父床下的酒,对酒倒还有些见识。
  “杯子呢?”卫近贤抱着酒坛到处找杯子,可桌上只有茶杯,却没有酒杯。
  卫朴忙命人速速取来酒杯,可卫近贤却已等不及了。他直接把茶碗里的茶都泼掉,端起酒坛就倒,因酒坛子太重,手拿不稳,大半的酒都洒在了外边……
  卫朴忙接过酒替他倒,李栩手脚勤快地把其他茶碗中的茶依葫芦画瓢地都泼了,等着他倒酒。
  “二哥,这杯子可有点大,你要是喝不完我替你喝。”李栩低声笑道。
  萧辰不言语,手往桌上探去,卫朴忙把杯子递到他手中,他含笑颔首,以示谢意。
  “没想到咱们俩还能有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卫近贤笑得心无挂碍,“喝的还是赵祈的酒,这个老家伙要是知道,肯定连棺材都睡不住。”
  “哦,这是为何?”萧辰执杯而问。
  笑声乍停,卫近贤豁地沉下脸来,朝他道:“怎么,你还想瞒我?”
  萧辰不解何意,只得不语。
  旁人又皆插不上话,亭中一片静默,仅有风卷起火盆中的些许灰烬,扑到各人脚旁……
  “你还是那样,”良久之后,卫近贤缓缓收回目光,垂目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也罢……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想了三年,整整三年,我才把这事想明白。”
  “那日,你问伊吕伯夷,我会效仿何人?我说,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不想成人杰,但也不想做刀下鬼……”
  伊吕与伯夷,萧辰未料到竟然会听到这几个人名,心中一凛,暗道:莫非爹爹背后是有人指示?
  李栩只觉得这些人名似曾听过,至于其中典故,自小也许曾经看过,但也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你点头称是。你一直都比我聪明,世事也看得通透。可我就是不明白,是我把你想得太聪明,还是你突然变傻了,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去做这种蠢事!你图什么呢?”
  说到此处,卫近贤眼中隐有泪光浮动,持杯的手抖得厉害,酒在杯中发颤,他凑到嘴边,饮了一大口,咽下后又道:“萧兄,你且先等等,这酒终究是赵祈给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毒没毒,要是过会儿我没事,你再喝!”
  “爹!”卫朴闻言悚然一惊,慌忙先夺下卫近贤的杯子:“这酒有毒!你怎么不早说?”
  卫近贤慢条斯理地从他手中再把杯子拿回来:“我也没说一定有毒啊,你嚷嚷什么……”
  他正说着,便看见萧辰亦饮了一口,顿时怔了一下:“你不怕有毒?”
  “我像是怕死的人么?”萧辰淡淡回道。
  “哈哈哈……”闻言,卫近贤大笑起来,“是是,是我忘了,你萧云卿连腰斩都不怕,又怎么会怕区区一杯毒酒。”说罢,他一仰脖竟然一气把酒全都喝了,然后接着笑道,“你放心,这仇我已经替你报了!虽然迟是迟了些,可总算没让那老家伙好过。”
  “报仇?”
  萧辰越来越听不懂。
  卫近贤正欲说话,在旁的卫朴却插口道:“爹爹,光喝酒只怕伤胃,不如再吃点下酒菜如何?再说此间风冷……”
  他这啰啰嗦嗦的话未说完,便被卫近贤打断:“没规矩,我在与都督说话,你插什么话。”又朝萧辰笑道,“这是犬子,管教无方,见笑了。”
  萧辰心知卫朴是怕卫近贤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故而只是淡淡一笑:“无妨。”
  卫朴张口欲言,卫近贤则不耐烦地挥着手,把卫朴硬是赶到一旁去,又多白了他两眼,方才转过脸来,不再理会他。
  见义父这般,知道自己定是拗不过他,卫朴无奈,暗叹口气,抬眼正看见李栩朝自己做了个同情鬼脸,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似乎想起什么,卫近贤竟又扭过头来,招手叫他过来,卫朴忙上前……卫近贤拉着他,献宝一般朝萧辰道:“云卿,你瞧,这就是我儿子!哦……你看不见,那你摸摸他,摸摸他!”
  他热情地把卫朴朝萧辰的方向推搡去,同时催促着卫朴:“头低下来,快把脸给都督摸摸。”
  此举,不仅卫朴尴尬,连萧辰也不太自在,唯李栩甚是热心,干脆上前捧了卫朴的头往萧辰跟前凑。
  “二哥,这、就这,你摸摸。”
  不忍拂义父之意,卫朴并不反抗,认命地一闭眼……
  萧辰却不伸手,淡淡笑道:“我听小五说过,他长的与我有几分相似,是么?”
  “对!”
  卫近贤击掌而乐,笑道:“你说你就快有孩子了,让我也别单着。那日,我在街上走,就看见这孩子,眉眼怎么看怎么像你,我干脆就把他领回家来。”
  只听见前半截子话,萧辰身子便微微有些发抖,复问道:“我,快有孩子了?”
  “怎么,不是你说那丫头怀上了么,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是哪个丫头?”
  “就是你府里头那个,原先是猎户家的那姑娘,后来你把她接到了府里,你还说她长的挺顺眼的。”
  “她叫什么?”
  “姓霍,叫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萧辰的胸膛起伏不定,难以掩饰心情的激荡:这个霍姓女子极有可能便是自己的母亲。
  只是他这般热切且直截了当地询问,却也让卫朴看出了端倪……眼前的这两人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他们进府来只怕是别有用心。如此一想,再细看萧辰李栩,便带上了三分戒心,他是越看他们越觉得不像大夫,心中暗悔不已,恼怒自己初时怎得如此不小心,竟将他们引进府中。
  “爹,李大夫是来给您瞧病的,你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就跟他说说?”卫朴弯腰朝卫近贤笑道。
  萧辰一凛,已明白卫朴用意,但是自己欺瞒在先,所骗又是个已近疯癫之人,于情于理都愧对与人,故而只是心下黯然,却并无丝毫相阻之意。
  见卫朴在旁打岔,卫近贤恼道:“你这孩子,什么李大夫,这是云卿,你该唤他萧叔叔才是!”
  卫朴急道:“爹,他不是萧逸!您看清楚,他顶多和我一般大,怎么会是萧逸呢!”
  被他这么一说,卫近贤顿时也有些糊涂,呆楞地看了会萧辰,又扭头看了会卫朴。那一双老眼中原本被点燃的火星,一点一点地熄灭,取而代之地是让人不忍目睹的茫然与失落。
  “可他……明明是云卿啊……”声音里因为带着空洞而显得愈发苍老,仿佛他骤然又老了二十年。
  “爹……”
  深知自己打破了他二十年来少有的美梦,卫朴一面自责着自己的残忍,另一面又不得不保护他。
  萧辰长叹口气,起身道:“……小五,我们走吧。”
  见他这一起身要走,卫近贤一手慌乱在旁摸索拐杖,可拐杖早被李栩收到旁边,几下摸索不到,便连拐杖也不用了,猛地起身往前走来,顷刻间便重重摔在地上。
  “爹!”
  卫朴惊呼,扑上前扶起他,于此同时,萧辰也因听到声响,而快步近前搀起他。李栩深知闯了祸,飞快拿了拐杖,塞到卫近贤手中。
  待卫近贤站稳,萧辰的脸转向卫朴,低低道:“是我错了,我们这就走……”
  卫朴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说罢,萧辰转身便走,李栩忙跟上。
  卫近贤立在原地,呆望着萧辰的背影,清瘦如竹,孤傲似松,衣袂翩然中有着说不出的寂寞萧条——刹那间,与他记忆中的那个背影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他最后一次与萧逸喝酒。
  也是在这个园中,也是在这个亭中,唯一的不同,那时并非冬日,而是个连风都带着暖意的春日。
  萧逸懒洋洋地靠在栏杆处,微眯着眼看满地落花,手中的酒杯还是满满当当,并不曾饮过。
  石桌旁,卫近贤自斟自饮,知道他惯是懒洋洋的,也并不去搭理他。
  “我说,你这满园的花也该扫扫了。”半天,萧逸乍然冒出这么一句。
  卫近贤不置可否:“你说你一个都督,管我园里的花作什么,闲的啊?”
  萧逸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是闲得有点久,该找点事做做……”
  闻言,卫近贤一脸警觉地转向他:“咸王又来找过你?”
  萧逸也不应,转头问道:“我且问你,伊吕与伯夷,若是你,你会效仿何人?”
  “效仿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卫近贤慢吞吞道,“我能混到顺德都监,靠得也就是这几个字。”
  “……难怪背后都叫你是老乌龟,伸头缩头都由着你。”
  萧逸似笑非笑,淡淡嘲弄的口气。

  第二十六章 它叫小玉

  历来是被他奚落惯的,知他并无恶意,卫近贤倒不恼,只道:“乌龟有什么不好,千年王八万年龟。我劝你啊,学学我,混一混也就过去,且由着他们闹腾去。”
  “这次,只怕我想混,也混不过去……再说了,当真就这么混到死么?那还真不如别活了。”
  卫近贤斜睇他一眼:“你倒是有一腔血,有用么?在京城里头吃的亏还不够多啊!”
  风打着旋卷过,将落花卷起些许,在空中轻轻飘扬,正有一瓣落入萧逸杯中,浮在酒面上,他凝视片刻,袍袖一挥,将整杯酒都泼出去。酒水落地,瞬间渗入泥土之中,唯有花瓣上尚有残酒,晶莹剔透,在日头下反射着光芒……
  见他异于往常,卫近贤似有所感,乍然想起一事来:“那个易书呆子也去找你了?”
  萧逸笑得若有似无,没作声。
  见状便已知答案,卫近贤直摇头,“前几日他也来找过我,都让我躲了,我正想着让你也躲着他,没想到他动作倒快……眼下这种局势,我可不想被他害死了。哼,这书呆子,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依他的为人,只怕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萧逸半是叹息道。
  听出语气有异,卫近贤半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听他的?”
  “没有,”萧逸耸耸肩,“我直接把他骂走了。”
  “你?把他骂走了?”
  “嗯,那书呆子……实在太呆!”萧逸想找个词来,却发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呆”字最适合易从文,皱眉片刻,想起一事:“对了,告诉你一件喜事!”
  卫近贤甚是惊诧,挑眉问道:“你还会有喜事?”
  “真是喜事,真的。”他略顿了下,唇边泛起笑意,难得的没有嘲弄之意,“那丫头怀上了我的孩子,再过阵子,我就要当爹了。”
  卫近贤抚掌大笑,连忙执壶斟酒:“果真是喜事,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说着,给萧逸和自己的杯子都满上,举杯敬他。
  萧逸亦大笑,仰头一饮而尽,饮罢才叹道:“可惜,她还是不愿嫁给我。”
  “……”
  卫近贤愕然片刻,转而爆出更响亮的笑声:“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笑什么,怎么也比你强。”
  这话正戳中卫近贤的痛处,笑声乍停,来不及收住的笑意僵在脸上,显得有些古怪。
  见他如此,萧逸倒无半点悔意,不耐烦道:“别拿这副脸对着我啊,烦!你也别单着,想要孩子,就去抱一个来,当亲生的养不就成了,何苦在这里自寻烦恼。”
  “算了吧,就我这样的,谁肯认我当爹,便是认了,只怕也不是真心实意的。以其养个狼崽子在身旁,还不如不养。”卫近贤闷闷道。
  萧逸也不劝他,只顾叹道:“说得也是,这样吧,我吃点亏,将来我儿子生下来,就让他认你作义父,如何?”
  卫近贤一怔,转而苦笑:“罢了,我一个阉人,哪里有这福气。”
  萧逸没搭理他,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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