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失神,丽塔伸手推了一下,问,“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怎么会这么巧遇上他。”
“我也不知道。他是国防军,抓我们的党卫军,照理说是越权了,也不知道他哪来本事……”
丽塔不明白,但唐颐心中却澄明,党卫军区域最高指挥官是他堂兄,当然是来抱这尊佛脚了。
提到那个人,丽塔有些烦乱,挥了一下手,道,“不说那个讨厌鬼了。唐唐,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德国人不但占领了我们的家,现在连我们的生命安全都没了保障。”
唐颐没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艾利克应该对你有好感吧。”
丽塔被她的话吓一跳,却无从反驳,大动干戈地将她从党卫军手中救出来,肯定不会只想让她给自己画张画儿这么简单。一见钟情,不会发生在她唐颐的身上,但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在艾利克和丽塔之间。
有些话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唐颐拉起她的手,道,“其实这样也好,不如你抓住他当救命稻草吧。这种局势下,有个靠山总比没有要强。”
丽塔想说别开玩笑了,可是她的脸却特别的严肃,没有一丝笑意。于是,她红着脸,跺了跺脚,道,“我不要。”
唐颐看向她,一字一顿地道,“那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只有两个选择:一,找个德国官员当靠山;二,任人宰割。”
丽塔咬着嘴唇,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草地,轻声道,“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
唐颐冰雪聪明,即便她不说出来,也能猜出来,第三个选择就是走导师的路。
“这是条不归路,你确定要走?”
她摇头,“不确定,所以还在犹豫。但是,我知道,我父亲的灵魂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让我选择一。”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左拐还是右拐、前进还是后退,有时真的只是一念之差。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去承担,因果循环,遇到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事,最后画上不同的句点。
唐颐握住好友的手,真诚地道,“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丽塔感激地拥抱了她一下,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可是,我找不到答案,真恨当初没有去学哲学。”
“抉择这种事,就算是大哲学家康德在世,也未必能告诉你正确答案。”唐颐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因为根本就没有对和错之分。”
“也是。”
两人各怀鬼胎地沉静。
校园渐渐来了人,有德国大兵,也有师生。怕隔墙有耳,姑娘们不约而同地把话题扯开了。
唐颐问,“这学期就这样不了了之,不知道还会不会在暑假里补加回来。”
“我看不会,校长忙着写保证信,疏通关系,根本无暇顾及学校。而且,导师也不够,我听说大概学期会提早结束。”
“那就只好呆在家里了。”她问丽塔,“你有什么打算?”
“找份工作,可能去有钱人家里教钢琴,或者去酒吧弹琴。我还得为下个学期筹集学费呢。”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学期才上了三分之二的课时,也没见他们退学费啊!”
丽塔越想越心疼,那可都是她和哥哥的血汗钱,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道,“不行,我得去找教务主任,让他们给我个说法。即便不退,能折算到下个学期里去也是好的。”
这姑娘就是个急性子,唐颐知道拦不住她,也由她随性。
她走了几步,回头问,“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唐颐道,“我不缺钱。再说,我脸皮薄,这种伸手要钱的事我可干不出。当然,要是你成功拿到钱的话,记得帮我也要一下。”
丽塔呸了声,“想得美。”
唐颐向她挥了挥手,道,“快去吧,我祝你好运。”
“那你呢?”
“我去剪个发。”
两个女孩就这样分道扬镳。
夏天还没过,头发又长了,唐颐跑去理发店剪头发。理发师是认识的老师傅,她和她爹都在那里剪发。想着对方了解自己的喜好,所以也没多说,轮到她后,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在椅子上坐下。
理发师拿起剪刀,手起刀落,咔嚓咔嚓几声。等唐颐发现不对劲,黑缎落一地。
少说了一句话,让理发师自由发挥,结果头发就短了那么多。齐耳短发,发梢连肩膀都没到,虽然变得干练,可感觉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见她眉头皱得死紧,理发师忙赔笑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按照德国著名女星marikarokk剪的。”
要是丽塔那火爆的性子,遇上这情况,八成又要嚷嚷着拒绝买单。可唐颐素来安静,剪都剪了,再闹头发也长不回来了,只好对着他无奈地一笑。
刚在理发店时,她不敢照镜子,可跑到外面,忍不住瞧了一眼自己映在橱窗上的倒影。少了日夜相伴的长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没法见人了。思来想去,最后进了商店,给自己买来一顶太阳帽。把剩下的头发全都拢进帽子里,一下子也看不出短发的痕迹,她叹了口气,思忖,看来剩下的几星期乃至几个月,都少不了帽子先生的陪伴了。
心情不好,路过甜食店的时候,买了一只冰淇淋。刚舔了没几口,一抬头,就瞧见库里斯的影子出现在对面马路。
一再犯在他手上,她对这个男人都快有心理阴影了。见他大摇大摆地朝这里走来,心脏猛地一缩,就和小偷见了警察似的,转身就跑,一心想着赶紧避开这个瘟神。
她动作够敏捷,可谁知,瘟神还是看到了她。库里斯刚下班,从局子里出来正愁找不到人消遣,这不,小兔子就自动送入虎口了。
库里斯嘴角一勾,跨出了步伐,一路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他人高腿又长,看得远走得也快,要跟踪她简直就像猫捉老鼠。
可怜唐颐不知道后面多了条尾巴,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呢。
一边啃着冰淇淋,一边在街上闲逛,一会儿逐步看看橱窗里的摆设,一会儿又看看自身的衣着,正不亦乐乎。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唐颐吓了一跳,忙按住帽子,仰头向天望去一眼。
这就是夏天,雷阵雨说来就来,不过,眨眼功夫,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
放眼望去,四周都沉浸在雨雾中,还想着散步回家,现在看来只能坐车了。她飞快地撑开雨伞,大步向车站走去。
车亭子里坐着一位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褶,一双蓝眼睛不再清澈。她穿的有些破烂,似乎很久没注意仪容了,右臂上带着一个袖套,上面绣着犹太人的六芒星。看见她过来,便咧开嘴,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容。
不知为何,那样的微笑看在眼里,让唐颐觉得有些心酸。
在德国发生的事情,她还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纳粹的这股排犹之风就蔓延到了这里。在规定时间点,犹太人不准上街、不准去公共场所、不准参与各种重要职务、不准自由通婚,甚至没收家产,有家归不得,情况一天比一天更糟。有门路的人都已经辗转移去了国外,剩下的,就只有苟延残喘,等着最后的末日到来。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会触景生情,是因为作为东方人的她,处境也没好去哪里,私底下同样被纳粹罗列在卑劣人种的行列中。区别在于:正式的驱逐与非正式排挤。
唐颐不敢看她,怕自己脸上会出现同情两个字,被纳粹看到又要大作文章。她打着伞,站在车站的最边缘处,暴雨砸在布帘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太阳钻出了云层,可雨却越下越大,好一阵太阳雨!
路边的花朵任风雨吹打,无论如何摇摆,还是没有折断。多么强大的生命力,多么可贵的韧性,从某种程度来说,人也一样,远比想象中的更能承受。
正低头看着草丛开小差,冷不防,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毫无预警地钻入她的伞下。
双手被一双大手抓住,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清来人的脸,她的眼底顿时装满了惊慌。
第二十四章 硝烟
库里斯突然钻入她的伞中,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因为他的人要比她高出了许多,所以他抓住她的双手,将伞柄微微向上提了一把。
唐颐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男人竟会一路跟踪自己到此,所以在看见他时,脸上不由露出惊疑的神色。
自己的手还在他的掌握下,他手心里的温度透过两人相触之地,传递了过来。她浑身一颤,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便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出乎意料的,他却没放。
库里斯不但没松劲,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如丝绸般柔软的肌肤,是这么细腻、这么顺滑,比他见过任何德国女人的都要小巧可爱。就像一对完美的工艺品,让他爱不释手。
唐颐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摸了又摸,和街痞流氓没两样,心中不由恼羞成怒。很想甩他一巴掌,可又抽不出手,于是她抬起右脚,狠狠地踩上了他的靴子,用尽全身的力道。
只是,在气怒中,她忘了他穿的是军靴,厚实得很,这一脚下去根本不痛不痒。没甩开他,自己反倒差点折到了脚踝。
他扬了扬眉头,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有光在闪动,充满了挑衅,也带着戏弄。好像在说,我就是不放,你能奈我何?
唐颐修养再好,也不由怒了,低声喝道,“放手!”
她用力地扭动手腕,想挣脱开他的桎梏,一把伞也跟着来回晃动起来,落得一地的水珠。
不知他是故意捉弄她,还是被她勾起了征服的*,她越是抵抗,他就越是不肯妥协。两人就像是在扳手劲似的,你来我往,在那僵持不下。
不喜欢被他这双狼眼这么瞪着,更不喜欢和他有任何的肌肤触碰,唐颐咬了下嘴唇,突然伸手松开了伞柄。
雨伞没了支撑,剧烈地晃荡几下,库里斯本能抬起胳膊,去抓差点被风刮走的伞。
唐颐乘机,飞快地缩回手,拢住双手放在胸前。手背上还残留着被他握过的温度,就像是被灼烧一样,火辣辣地发热发烫。
她一连退了好几步,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也不管自己已站在了候车亭的边缘处。
库里斯四周环视了下,一眼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老妪。犹太人……他的神情变了变,眼底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鄙视,若换在平时,他指不定会怎样,但今天,他找到了更有趣的猎物。所以算她走运!
伸出食指,他指向老妪叫了声,“喂,你。”
唐颐和老太太同时看向他。
他随意地动了下手指,道,“给你3秒,立即消失!”
老妪大概脑子有点不好使,看着他不但没害怕,还露出一阵傻笑,完全没在听他在说什么。
觉得她在这里阻碍视线,他几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抓起来。然后就跟丢个垃圾似的,将她扔进了雨帘中……
老妪淋着雨却越发开心了,拍着双手,嘴里唱着儿歌,一会儿就在雨幕下走得没影了。
他转身,注意力又转移了回来。她的心,也随之一跳。
库里斯撑着伞,站在雨中,全身瞬间被朦胧的水雾包围,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可他的眼底的那两点莹莹绿光,却生生不息,是这样清晰,飘忽不定,彷如鬼火。
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一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唐颐被他看得更加没底,惶恐交加,身上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怕他随时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
雨,滴滴答答地继续下着。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肩头,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在雨雾下,染上了一层水气,固执而又冷漠地抗拒着自己。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脸,落到她的身上,单薄的衬衫已被雨水淋得湿透,像是第二层肌肤似的贴在她的身上。她完全没注意到,胸口因为气恼,而上下起伏着……这让他思绪一转,情不由己地又想起了那一个夜晚,她穿着玲珑有致的旗袍,像一个午夜精灵般,突然闪现在众人面前。
嘴里再怎么口是心非,但心里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曾被她惊艳过,且这份触动还深刻在脑中,未逝。因此,再见她时,身体中会冒出一种叫冲动的东西,蠢蠢欲动。
只可惜,他爱元首多过于女人,那一点点的躁动,很快就被那骨子里那股根深蒂固的民族骄傲感给镇压了。雷池不敢逾越,那就当是娱乐,是消遣,是降服。
他收起雨伞,道,“唐小姐,我们谈谈?”
她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倔强之色,“没什么可谈……”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挥臂,做了一个击剑的动作。啪的一声,雨伞的顶部擦过她的脸,重重地敲打在亭子的挡风玻璃上。那一抨击,声势浩大,唐颐只觉得有风迎面袭来,右颊被刮得微微刺痛。她的心,也随着这么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咬着嘴唇,不得已下改口,“你想谈什么?”
“说说那天在歌剧院发生的事,说说你和那位少校的关系。”
库里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眼底却没半丝笑意,心里明白得很,即便她嘴上妥协,内心却没有。对伟大元首的归顺、对德国纳粹的崇拜,这些在她身上统统看不见。她的阴奉阳违,突显出她独特的脾性,而越是倔强的人,就越是有征服的价值,最让他心动的是之后的成就感。
提及此事,唐颐再度微微一颤,这几天相安无事,竟给淡忘了。那天在歌剧院,自己误打误撞,无意间获悉他的阴谋,恐怕他现在也做贼心虚着,所以才会视自己为眼中钉,一路跟踪。
唐颐思绪百转,突然觉得很有必要表明立场,不然,恐怕自己的麻烦会一直延续下去,这位中尉一定不肯这么善罢甘休。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的彷徨和急躁,假装镇定道,“歌剧院里只是一个误会,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更是什么也不会说。那位少校是父亲官场上的同僚,我和他不熟悉。”
他半信半疑地应了声,“是吗?”
库里斯这人虽然给人一种如蛇般阴冷的感觉,但看在刚才并没对那个犹太妇孺动刀拔枪的份上,唐颐隐隐觉得他还是讲点道理的,于是耐下性子,想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心平气和地伸手推开他插在自己耳边的雨伞,真诚地说道,“以前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道歉。但也请你别再动不动就吓唬我。如果你真的看见我就讨厌,只要你说一句,我保证今后不会在你周围十米内出现。”
他挑眉,却不置可否。
她再接再厉,“我不是犹太人,我们的国家在做买卖。其实,你我也是可以友好相处的,毕竟……军民一家亲啊!”
“一家亲?你想怎么亲?”听见这句话,他哈哈地笑了起来,目光扫过她的脸、她的胸、还有她的手,像是无声地在问,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被他这么一逗弄,她顿时脸红耳赤,一阵窘迫。
明知她的意思,还故意扭曲,这个男人,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被调戏了,却又敢怒不敢言,她只好低声下气地忍着,“您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有开玩笑么?”他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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