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宗與心口一紧,相较刚才库里斯的无理取闹,现在来的才是风雨前奏。
……
唐颐回到房间后,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坐在梳妆台上打理头发。拿着木梳,梳着梳着,就神游太虚地开起了小差。
库里斯的那双绿眼,在脑中一再闪现,令她打从心底升起一丝强烈的恐惧感。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就全身发颤,气恼也害怕。要不是那瓶触手可及的香水,自己必定会一丝不。挂地展现在他眼前,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亚洲姑娘来说,得有多尴尬、多难堪?那画面,她连想都不敢想。
坦白而言,初见他时,虽然被他铁面无私地带回指挥部,又在鸡笼里关了一个晚上,但她却并不怎么害怕他,也不讨厌他。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清晨,他站在阳光底下,一双碧波荡漾的眼眸清澈如湖。当她失足滑下卡车时,他扶在腰际的手,是这样沉稳有力……
可是后来,每一次的见面,有心无意,他都在戏弄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的好感,就这么一下下地给消磨光了,前面几次都忍住了,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玩过火了。
他是军官、是上尉,所以有恃无恐。每人头顶一片天,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总是坚持让她建立的社交网。
有人护着她、庇佑她,将来的道路,总会好走一些。
思绪至此,这时,走廊上传来了科萨韦尔和父亲的低声交谈。她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大门口,迟疑片刻,还是拉开门一步踏了出去。
“你要走了?”不等他回答,她接着又道,“我送你。”
科萨韦尔不由一怔,眼底闪过惊讶,但随即接口,“好的,那就劳烦了。”
唐宗舆道,“不劳烦。今天您替我们父女解了围,理应好好感谢您的。”
他笑笑,“举手之劳而已。”
唐颐和他下楼,见他的司机恭恭敬敬地候在外面,便刻意望了一眼天空,暗示,“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散步。”
科萨韦尔立即会意,走到车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司机敬了个礼,钻入汽车一踩油门,将车开走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嘴里聊得多数只是一些花好月圆的简单话题,时间尚早,路边的几家店铺还开着没打烊。科萨韦尔瞥去一眼,心中一动,拉住她的手臂,走入其中一家。
唐颐抬头一看,是一家香水店,心里不由诧异,好好地跑这来做什么?
他忽略她的惊讶,踱到柜台前,随手拿起一瓶玫瑰香水,问道,“你喜欢玫瑰花?”
她下意识地点头,满眼不解,完全猜不透他是何意图。
科萨韦尔扬了下眉峰,又将香水给摆了回去,“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换一种吧。”
她皱了皱鼻子,暗道,可是,我喜欢啊。
见他兴致勃勃地挑选香水,她瘪瘪嘴,将到口的话又压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唐颐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一肚子的匪夷所思,这位少校先生做事真是出人意表呐。
店铺老板娘看见店里有生意,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来,“我们有几款男士古龙水刚到货,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吗?”
科萨韦尔摇头,然后眉宇含着笑,望向唐颐。
老板娘立即会意,转了话茬,问,“小姐,您是喜欢花香,还是水果香?”
唐颐本来想拒绝,但一听她的话,临时又转变了主意,有些好奇地问,“怎么还有水果香味?”
“当然有,还是今年炙手可热的新品呢。”说到这,老板娘有些自豪,从货架上拿下个小瓶,拉住她的手,喷了一点出来,介绍道,“这个是覆盆子。”
又拿下另一个小瓶,“这个是苹果。”
“这个是香橙。”
“这是蓝莓。”
眨眼间,两只手臂就被她喷满了香水,那味道又甜又腻,唐颐很是不习惯。可当着老板娘的面,又不便扫了她的热情,只好无奈地道,“我还是喜欢花香。”
“花香就更多了。”老板娘眯着眼睛,将各种香味都给她介绍了一遍。
一连换了好几种,一开始唐颐还能闻出一点区别,到后来,十来种水果花香都合在一起,只觉得香,很香,非常香。
科萨韦尔靠在一边墙上,问,“你喜欢哪种?”
唐颐皱着眉头,惨兮兮地坦白,“我的鼻子在十分钟前就宣告罢工了。”
闻言,他抿唇一笑,对老板娘道,“那就给我一瓶茉莉花香。包起来,是礼物送人的。”
见生意做成,老板娘眉开眼笑地收工,去帐台收钱去了。
唐颐见他要掏钱买单,忙道,“我自己来付。”
科萨韦尔弯起眼睛,笑道,“谁说是送你的。”
她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和失望,在心中偷偷腹诽了一句,既然不是送我,干嘛征求我的意见呐?
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他笑意更浓,将香水往军装口袋里一塞,没做任何解释。
走出大街后,转入了林间小道,四周都是树林,鸟语花香的很是僻静。唐颐的目光不时地瞄过他的口袋,心里还在纠结,这一瓶女士香水,究竟是买来送给谁的?
科萨韦尔嘴角含笑,知道她好奇,可就是吊着她的胃口,故意不说。
思来想去,最后猜烦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低地道,“谁稀奇!”
他仍然但笑不语。
在树林里走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她身上那十几种花香水果香发挥了作用,竟然引来了好几只蜜蜂。
听见那嗡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唐颐在心里大叫糟糕,该不会是把她当蜜糖了吧……
回头,瞧见他脸上荡漾着温柔的微笑。蜜蜂当前,一激动,把他是党卫军少校的事给忘了,不禁对着他娇嗔,
“你还笑……”
话还没说,一只不长眼的蜜蜂就停在了她的鼻子上,耳边不停传来嗡嗡的声音,不但头皮麻了,连鸡皮疙瘩也起来了。唐颐吓了一大跳,拉住他的袖子,低声叫道,“快点弄走它啊!”
科萨韦尔总算不再袖手旁观了,凑近一看,口气沉稳地道,“不妙,是一只马蜂。”
唐颐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急了,蜜蜂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马蜂。会蜇人不说,还有毒!
科萨韦尔见她心浮气躁地动来动去,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抚道,“别乱动,小心它蛰你。”
他正在想用什么办法既可以赶走它,又不让她受到伤害,谁知,这只大马蜂已按捺不住,先下手为强。它用力蛰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就这么振翅飞走了。
唐颐尖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大概是因为心里恐惧,她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将脸在他胸口使劲蹭了几下,哀道,“哎呦,它扎到我了,好疼!”
没想到她竟会投怀送抱,科萨韦尔不由一愣,但随伸手圈住了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已经飞走了。”
闻言,她抬起头四处看看,确实听不见嗡嗡声。她松口气,忙不迭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这里是不是又红又肿?”
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眼,道,“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不去!”
“为什么?”
“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我不喜欢。”
他不禁失笑,顺着她的话,道,“那就不去医院,去药房看看。”
见她皱起眉头,似乎又想反驳。于是,赶在她开口前,他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马蜂的毒发作起来很厉害,不做适当处理的话,恐怕一辈子都要留下痕迹。”
女人天性都爱美,听他这么一说,她顿时急了,立马问,“这里哪有药房?”
科萨韦尔不禁莞尔。
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她跺跺脚,暗自哼了句,笑面狐狸,真奸诈!
走了一段路,在市心广场上找到一家药店,直到这冰凉的药膏抹上自己的鼻头,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红肿会退吧?”
药剂师推了下老花眼镜,道,“每天坚持抹药,一个星期,保证了无痕迹。”
她吁了口气。
看她神色紧张,科萨韦尔不由失笑。
她瞪了他一眼,不禁抱怨,“笑什么啊?还不都是你,没有一把捏死它,任由它危害人间。”
听她这么说,他嘴边的弧度上扬得更大。
唐颐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红彤彤的鼻尖,忍不住一阵抱怨,“蛰哪里不好,偏蛰在脸上,要是破相了怎么办?嫁不出去怎么办?”
他一直沉默,直到听到这句,这才似真似假地接过,道,“嫁不出我负责。”
“你负什么责?难道你娶我……”这话没经大脑,直接脱口而出了,等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地说了些什么,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科萨韦尔没回答,可脸上的笑容却让人想入非非,就像是默认了她的话似的。
自己这颗少女的心,实在经不起他这样有意无意地撩拨,她收起药膏,逃一样地走出了药店。
他从背后追了上来,指着口袋,道,“这香水……”
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可听到香水两个字,耳朵却动了一下。
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忍住笑意,道,“为了你不再招蜂引蝶地受到伤害,我先替你保管着。”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一语双关呢?他故意打击她么?
唐颐没好气地转头,不想却坠入了那双如浩瀚大海深邃的眼睛里。
第三十三章 试探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党卫军司令部就在不远处了;眼见分别在即。唐颐挣扎了一番;有些话骨鲠在喉,在脑中反复思量后;不吐不快。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科萨韦尔点头,“你得堤防这个上尉。”
“是他找上门的;我防不胜防。”她打不来哑谜;一咬牙;索性心里想什么,嘴上就直说了;“身在乱世,我人微言轻。但我也不愿被任何人欺负践踏,所以……你能当我的schutzengel吗?”
没想到她会直言无忌地问出这一番话,科萨韦尔不由一怔。
schutzengel在基督教中是守护天使之意,她说的只是一个庇护。可在有心人听来,撇去字面意思,还另有一层深意——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唐颐转头看向他,而他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建筑,一张侧脸沉浸在夕阳余晖中,浓密卷翘的睫毛下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在脸颊上投下阴影,更加突显出五官的深邃。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只可惜,他藏得太深,叫人完全摸不透。这最后一段路,两人都不说话,走得很是压抑。
他始终不表态,她等不到回答,又没勇气继续追问,只好自动归为拒绝。
然而,就在她回过头之际,他却将脸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假如撞见她的眸光,也许,他会改变说辞,只可惜他并没有看到她闪烁在眼底的难过。
“现在的我,还力不从心。”
这一句话,是他仔细斟酌过的回答。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对自己来说,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打发了事的人,所以面对她的提问,他慎重考虑之。更因为,对她的重视和尊重,让他不愿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带到彼此间,所以回复她说的每一个字真诚而坦率。他不肯说出没有把握兑现的承诺,让她有了希望再失望。
科萨韦尔有自己的立场和无奈,而他只是客观直接地表达出了这个事实,但在唐颐听来,这话却是一种推脱。堂堂一个少校,位高权重,整个党卫军指挥部都归他负责,真有心要包庇一个人,岂会力不从心?只怕不是保不住,而是不愿意。可转念一想,这也没错,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又无亲无故,他何必好端端地给自己揽上一个包袱?
和唐宗舆的老道圆滑不同,她刚出茅庐,年轻气盛,再加上家境良好,自尊心又强,能够拉下脸皮放一边地去求人,已是鼓起莫大的勇气了。所以,这番话说到此处,她心中有数,便不肯再提。
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有时候并不是对方不愿意,而是谈及的时候不对,反而弄巧成拙了。
科萨韦尔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刚张了嘴,话还没出口,就被她抢走了话头。
“你的指挥部到了。”
见她目光闪烁,拒绝与自己对视,科萨韦尔心里清楚,多半是自己刚才的话伤了她的自尊,便道,“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唐颐心口一跳,暗忖,误会?什么误会?难道他要告诉她,这些眼神传递、情感交流,其实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臆想出来的吗?还是说,他喜欢她,只是碍于两人间的社会地位,无法近一步发展?
无论哪个可能,她都不想知道,就让它烂在心里好了。说来也是有些委屈,如果不是他各种暗示和暧昧,自己今天岂会舔着脸皮说出这番要求?
算了,就当是没睡醒,一不小心做了件傻事,梦醒后一笔勾销。
于是,她打起精神道,“我明白你的立场。所以,刚才的话,我收回。”
闻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真的明白?”
她点了下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绕,挥手向他告别,“我不打扰你了,父亲在家等着我。”
科萨韦尔本来还有些话想说的,可见她归心似箭,最终欲言又止。
背对着他,她侧转了头,稍作停顿后,大步跨出了步伐。
知道了他的态度,谈不上伤心,就是有那么一点失望,更多的是对自己将来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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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库里斯上演了这么一场大闹领事馆的戏码,唐宗舆立即有了危机感,女儿被狼盯住,在这多事之秋绝不是一件好事。乘着暑假即将来临之际,他再三思索,决定未雨绸缪,先将女儿送去巴黎郊区楠泰尔,寄宿在好友敦克尔家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马车一路踢踢踏踏,唐颐坐在后车厢里,一肚子的牢骚。都是库里斯这尊瘟神,害得她不得不和父亲分离,跑去别人家寄人篱下。
话说,自从上次和麦金托什闹翻,之后再没见过他,一直怄气到现在,不知他现状如何。父亲会怎么处理他?交给少校一了百了?还是继续兵走险棋,以不变应万变?
才这么想着,就觉得马车震动了一下,突然停了下来。
她探出身体,四处张望了下,问前座的马夫,“怎么了?”
马夫取下帽子,露出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回过头来。只见他握着帽沿,放在胸前,稍稍地弯了下腰,对她做了十足十的英国绅士礼。
刚还在想他怎么样了,人就出现在眼前,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啊?
见她怔忡,麦金托什裂开嘴,露齿一笑,那整整齐齐的八颗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利落地跳下马车,走到她跟前,低头看了眼土地,面露惊讶地道,“原来是掉坑里卡住了啊,看来是车上的东西太重了。”
唐颐没心思和他说笑,眼底带着迟疑,拉住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问你爹地。”他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
“你不怕我们把你卖了?”想到那天他对自己的质疑和不信任,心中还有气没散,不由冷着脸哼了一声,“卖给德国人。”
“不怕。”他说这话倒是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壮烈在里面。
听着他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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