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音乐本来就雄伟庄严,再加上演奏点是如此富丽堂皇的巴黎歌剧院,更是让人觉得荡气回肠。
唐颐坐在那里聆听,也只有雅各布伦这样的交响乐队才演奏出瓦格纳的恢弘气势,闭上眼睛,就犹如走在自然天地中,光芒、水汽、云雾组成一片神圣的氛围,而她身临其中。
在接近尾声,由丽塔钢琴独奏,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十来秒,却引领大家造地感受到琴音当中蕴含的无限力量和生机。
就从灵巧和创造这两点来说,唐颐自觉比不上丽塔,她可以随性随心、无拘无束地自由发挥,而自己总是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就像作茧自缚的蚕,游刃有余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预演结束了,丽塔拉着长裙,就像一只精灵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唐颐鼓起了掌,一下接着一下,真心地赞扬,“弹得很不错。”
她吐了下舌头,“真的不错吗?我都快紧张死了。”
唐颐点头,“真心话。”
丽塔拉了下她的手,俏皮地眨眨眼,“谢谢你给我的鼓励,我身上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是什么?”
“自信啊。”
两人哈哈一笑,笑过之后,丽塔左右望了望,问,“导师呢?”
唐颐也觉得奇怪,“刚才还在。”
“我想问问他,最后那个音节怎么过度比较圆滑,我总弹不好。”说着便朝外走,估计是想走出去看看导师,刚走到门口就被指挥喊住。
“丽塔,别乱走,一会还要继续排演。”
于是,她只得退了回来。
唐颐拍了下她的肩头,道,“你先练习,我帮你去找导师。”
丽塔感激地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
唐颐走出排演大厅,四周走了一圈,都没瞧见导师的踪影。她觉得有些奇怪,福克斯先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而且,这场比赛关乎他的名誉和他的得意门生,按理来说不会一声不吭地自己离开才对。
为了保证音乐会安全顺利地召开,一些纳粹高官已经提早达到,开始布置检查安全措施。看着这些穿着军装的人影晃动,唐颐不愿意和他们有什么正面冲突,转了个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走廊九曲十八弯,而且越走越深,四周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走到了电闸配备室。这里控制建筑里所有的电路和水闸,正纳闷自己怎么会跑来这里,这时,一个刻意压低了声音从耳边传来了过来。
“你都安排好了吗?”
“放心,我设置在15点30分。”
她心口一紧,这是导师福克斯的声音。
第十章 夜宴
“你确定位置?”另一个人问。
“是的。放心,我们的目标只是纳粹头目,绝对不会累及无辜的人。”福克斯保证。
“那引爆之后,怎么撤退?”
隐隐传来几下翻阅纸片的动静,他压低声音道,“这里有个紧急通道,通往地下排水管,我在那里安排了人交接,你们从这里出去就能避开德国兵的追捕。”
“那你呢?”
“我回到观众席,和我的学生呆在一起。”
“不行,羊入虎口,太危险了,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福克斯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这样会给我两个学生带来麻烦。而且,他们没有理由怀疑到我身上来……”
听到这里,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唐颐不敢再听下去,一颗心更是砰砰直跳。没想到她的导师福克斯竟然加入了反纳粹的地下组织!难怪他坚定不移地要来歌剧院,原来他根本不是来监督考核丽塔的,而是另有图谋。
引爆……除了炸弹还有什么可以引爆的呢?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如果被德国人发现有人要刺杀他们的首脑人物,后果不堪设想。福克斯是主谋之一,而她和丽塔都是他的得意门生,又是由他带进剧院的!天哪,之后会发生什么?
事态严重,她无法再发挥想象力,太过紧张,不由自主连呼吸都屏住了。脑中思绪如麻,千万个念头同一时间涌上大脑,该不该告诉丽塔?不,不对,正确地说是否向纳粹举报?
如果举报,也许可以保住她自己和丽塔,但这样一来,导师和他的战友都会被捕,她俨然成了出卖他们的纳粹走狗。对法国人来说,他们在为自己国家而战,本意无罪。况且,她自己的立场也处得相当微妙,她不是德国人,不是法国人,更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自己的祖国同样在遭受侵略,她有什么立场去反对这些爱国青年?
可是,知情不报,那么一旦事发,将领被炸,德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先不管福克斯会不会一走了之,纳粹在震怒之下,必然迁怒这里的每一个人,到时候,她和丽塔有口难辩,怎么还能全身而退?
唐颐惶恐极了,可以说是陷入进退两难之中。她一步步地向后后退,一心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许是太紧张,慌忙之下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工具箱,发出一声闷响。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四周顿时安静了,静得令人心惊,不安、危险似乎一触即发。唐颐停顿了一秒,随即跳了起来,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谁知,没跑几步,从隔间里冷不防伸来一只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进去。
唐颐吓了一大跳,一时不明自己的处境,心中惊恐交加,张嘴尖叫。
那人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在她出声之前,已抢先一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一股淡淡的香烟味钻入鼻翼,唐颐立即意识到,站在她后面的是一个男人。他的手掌很大很宽厚,这么一挡,一下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口鼻都在他的掌控下,她几乎要窒息了,难受地挣扎着,却没能摆脱对方的力道。知道挣扎无用,她很快冷静下来,抓住他的手,向外移了一寸,勉强给自己腾出一点呼吸的空间。
她吐气如兰,缠绕在指尖,身后的人明显一僵。
两人维持这个尴尬的动作站了好一会儿,久到确定不会有人过来,他才彻底松开对她的桎梏。
唐颐深吸了口气,慢慢转身,即便有了准备,心脏还是重重地一跳。一双碧绿的眸子闯入她的眼帘,好似坟墓里的一团鬼火,配合时下的气氛,显得十分森然。她眨了下眼睛,眼底窜过一丝诧异,这个人,她竟然认识!
库里斯眼底却没有任何惊讶,他气定神闲地将双手插在皮带上,上下打量着她,尤其在经过她胸部的时候,多扫荡了几眼。虽然没说话,却在用那看起来有些轻浮、又有些邪恶的目光调戏着她。
唐颐脸上一红,今天没有再穿展露身体曲线的旗袍,但在他的审视下,心中却腾起一种一。丝。不挂。似的难堪。她捏起拳头低下头,忽略掉他带来的不快,暗自告诫自己,必须远离这个危险的家伙。
可是,库里斯却没打算就这么放她离开,长臂一伸,彻底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后台,我当然是在为演出做准备。”为了加重语气,她故意提高了音量。
听她说得理直气壮,他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踩她痛脚,“什么时候我们放宽政策,东方人也可以登台演出了?”
她气的牙痒痒,忍不住怒火,反驳,“是,我没资格演出,但后台还是能来的吧。”
库里斯一扬眉,“当然。”
她还没松气,就听他继续在那说道,“你是想给那些软鸡蛋们通风报信,还是替我们纳粹做侦查报告?”
听他这么说,唐颐当下心一惊,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而无力。显然他已经这里守了很久,这些人的对话,包括她的反应举动,也许都已经落在他的眼里。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听说,你们东方文化中有不少比喻,其中一个就叫做以卵击石。我一直在想,谁会那么笨,去拿鸡蛋撞石头,今天看来,确实有些人就是那么的不自量力。不过,我相信,聪明的亚洲姑娘,你不会这样做吧?”
他的话让她双腿发软,额头不停地渗出了冷汗,如果再听不懂他言下的暗示,她就可以去死了。
唐颐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问,“那你会怎么处理这些……鸡蛋?”
库里斯可恶地笑了笑,似乎还挺享受她的惊慌,“砸烂后,扔了。还是说,唐小姐你有更好的提议?”
她沉默半晌,才鼓起勇气,道,“里面有一个人是我的导师……”
“你这是在为他求情,还是在为自己开罪?”
唐颐被他堵得无语,这人太尖锐了,非要将她逼入死角,把她的伪装剥个干净,在他面前只剩下赤条条的难堪和尴尬,才肯罢休。
恐吓完后,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俨然就像一位真正的绅士。
唐颐走了几步,抵不住心里的惧意,回头。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又用食指指向她,对着她莞尔一笑。
她不敢再停驻,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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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排演室,福克斯已经坐哪儿了,看见她来,便站起来问,“你人呢,刚去哪里了?”
唐颐还没回答,又听他问,“你怎么脸色不佳?”
她回神,勉强笑了笑,“我刚去厕所,遇到一个德*官。”
他立即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唐颐摇头又点头,他越热忱,她越不安。
这位导师带了她两年,从未因为她有着和他们不同的肤色而歧视她,相反还给了她很多学习的机会。她是他的得意门生,所以当雅各布伦来巴黎巡演的时候,他第一个推荐的就是她。
“你受委屈了,”福克斯叹了口气,若有所指地道,“不过,很快就会结束的。”
看见他关切的脸,她听出他话中带话,似乎能看见不久的将来,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头脑一热,一句话来不及细思,冲口而出,“老师,我不舒服,要不您先送我回去吧。”
“不舒服?刚才还好好的。”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舞台,为难地道,“可是,丽塔就要上台了,我暂时走不开。”
不是走不开,是您要亲眼见证自己成功的那一刻吧。可惜,您的计划注定不会成功!
见她欲言又止,福克斯很是不解,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排演室的大门口传来了一声巨响,那声势几乎盖过了音乐。唐颐回头一看,脸上血色在瞬间褪尽。
来的人是库里斯,后面还跟着一排小兵,气势汹汹。
目光在排演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唐颐身上,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库里斯扬起一抹笑容,大摇大摆地一步跨了进来。他一身军装,腰间插着手枪,军靴上的金属扣着地板嗒嗒作响。他看起来英气逼人,就这样神气又活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本在排演的乐队,被他这么一叨扰,顿时停止了演奏。人们的目光一路跟着他,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谁也猜不透这个纳粹军官为何会突然到访。
看见库里斯一步一步地踏近,唐颐心跳如雷,双手紧握,心中涌起无数思绪。他是来监视她的?还是来抓导师的?演出还会顺利进行么?
然而,当他走到她面前时,脚步只是微微地一滞,随即又越过她,踱向了导师。库里斯双手负背,围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等自己把对方打量了个够,才在他面前站住脚。
库里斯人很高,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让不到1米8的导师先生在他面前,不得不抬头仰视。他上下打量了这个法国男人一眼,明知故问,“您,就是唐小姐的导师?”
导师福克斯也相当紧张,计划还没执行,现在不能有任何差池。他不想节外生枝,尽管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嗯了声,作为回应。
库里斯那对碧绿的眼珠子一转,将手伸向指挥,动了动手指,示意他过来。
指挥是个难过半百的小老头,哪里敢得罪这位霸气的军官大爷,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快步走了过来。
库里斯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此对这人提不起兴趣了,接过他手中指挥棒,一边把玩着,一边问,“你们的演出准备得怎样了?”
这里是一群地道的法国人,谁也听不懂德语,自然也没人回答。
见自己说出去的话得不到反应,库里斯立马不乐意了,用指挥棒敲了下椅背,道,“听不懂德语,那可怎么办?要知道,现在整个法国都是我们德国人的了!”
他大概是无聊,也或许是纯粹想制造出一点噪音,随手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那声音虽然不刺耳,却牵动着人们的神经,跟着他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库里斯似乎很享受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气氛,他喜欢感受人们的恐惧,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处境。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强者、一个入侵者,而他们都是受人摆布的弱者。
他在室内踱了几步,突然回过头,两道目光毫无预警地扫过唐颐,指挥棒随手一指,稳稳地对准了她,道,“你,翻译。告诉这些软鸡蛋我在说什么。”
唐颐全身一僵,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声道,“我德语不好,我听不懂。”
库里斯当然不会这么放过她,哈哈一笑,声音轻柔,却语气犀利地道,“是听不懂?还是不愿意?”
第十一章 夜宴
唐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库里斯伸手捏住她下巴,警告,“最好认清你的立场,东方人。”
被迫和他四目相对,只见那双绿眼散发出凶残的光芒,锋利如刀,让她的心不由一缩。她不是这里唯一一个听得懂德法双语的人,但他却硬拉她下水,他的意图很明显,不光是要让她感到难堪,更要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没有资格说不。
谁也不敢站出来为她求情,这个时候,大家都明哲保身。
库里斯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直到她眼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众目睽睽之下,他逼着她向自己低头,这样做是在告诫她,也是在告诫这些法国佬,除了臣服,没有第二个选择。
唐颐出身名门,纵使跟着父亲漂泊海外,但看在外交使节的份上,从来没有人这样当众羞辱她。库里斯是第一个,他明知道她的身份,却仍然决绝得不留一丝情面,一刀下去,深深地划在她的自尊心上。
痛定思痛,唐颐被他逼出了眼泪。
他清楚地看到,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水雾,睫毛一眨,两行热泪滚出眼眶,顺着脸庞掉了下来。掉在他的指尖。
“我翻译。”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那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怨恨。
库里斯根本没把她这点恨放在心上,扬起嘴巴笑了下,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唐颐深吸了口气,将他的意思转达。他的话惹怒了法国人,可是,在枪杆子前面,人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库里斯是个很自负的人,他喜欢征服,也喜欢摆弄权势。在这个位置上,虽然做不到一手遮天,但也有足够的人供他差遣。就像现在,他消遣唐颐,消遣这些法国人,拿他们的恐惧和脑恼怒当娱乐,而且津津乐道。
直到他觉得尽兴后,这场闹剧才算是消停,他没打算离开,而是一屁股在观众位上坐了下来。见他们只是看着自己,他举起手挥了几下,示意各位继续演奏。
指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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