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十一年的习惯,竟在关影王后面前不堪一击。
“陛下!”淼景忍不住提醒。擎云却手一挥,“下去!”
皇北霜抬头笑了笑,“淼大人不用太多顾虑!下去休息吧!我想与陛下单独相处!”
淼景闻言只好行个礼,徐徐退了出去。
见他走了,擎云端起面前的金紫砂壶看了看,问道,“这什么酒?”
皇北霜淡笑,接过壶又倒了一杯,依然只到杯身一半容量。“好喝吗?”
擎云接过来,一口抿尽,“不能多倒些?这么喝很累的!”说完又顿了顿,转头看着她道,“说实话,不怎么好喝!”
皇北霜噗嗤一笑,“这个叫同归酒,也是厄娜泣的习俗!”
“同归?”擎云眉毛一挑,“同归于尽?”
“胡扯!”皇北霜捏了一下他的脸,“‘缘定三生,殊途同归!’的意思。”
“哦!”这话似乎让擎云很满意,抓起她一只手放在嘴边蹭,轻道,“是不是跟那个合婚歌一个道理?”
皇北霜点点头,“同归酒,入口酸涩,回味酥甜,在洞房之夜,由一对新人交杯而尽。这是我们祖先的智慧,意思是说,人生虽然要经历各种劫难,生老病死,聚散别离,但是随着时光流逝,凡能依旧遵守自己诺言的人,到了最后,就会品尝到生命的甜美!无论如何相悖的两个人,最后也会走到一起!”
“所以就叫同归酒!”听她这么一说,擎云笑起来,似乎也开始觉得这酒有点味儿!
“不过,为什么一次只倒半杯?”
“那是要告诉你,人生才走了一半!”说着,皇北霜又倒上两杯,然后持杯的那只手与擎云的交缠,“干!”她嘤咛一声。
擎云一笑,两人交杯而尽。
夜深了,不知几更天,他和她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云深遮月!
然后,和平时一样,在那墨绿色的帘帐后紧紧拥抱。
然而这一刻,擎云俯在她身上,却露出一反常态的阴冷,他自嘲地一笑,忽悠淡问道,“还不说么!这次你又打算怎么对我了!”
皇北霜一愣,看着他依旧明亮的眼,有些意外。
“喝了十三年霸酒,我吐过多少血,你不知道吧!我的舌头已经尝不出辛辣了!”擎云紧紧扣着她,苦道,“即使是在酒菜里下毒,我也不会有事!何况……,只是这样几杯小酒!能奈我何?皇北霜,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生气吗?”
说完,他的手猛地箍起她的下巴,怒火,瞬间勃发,“说吧!你要怎么对我?”
皇北霜,在酒里下了毒,应该说,那不是毒,而是迷药,只会让人昏睡几个时辰。她赌了一把,赌他会喝她递的酒,然后,她赢了!看着他杯杯入肠,她赢得心痛,可是,还来不及平复内心的胶着,她又输了,输得撤头撤尾!
“你知道,我最恨有毒的酒!”擎云狠狠地压着她,气得薄唇微颤,“皇北霜,你记住,在我们之间,你赢了,不是因为你聪明,不是因为你机关算尽,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全都愿意接受!可是……”说到这里,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可是,我错了,放任你就是伤害我自己,也许我该学学若问,管你想什么,只要强取豪夺便是!”
他气得两眼充血,暴躁地撕开皇北霜的衣服,再也压抑不了心中莫名的恨与不安……
爱你爱到不明所以,要你要到永不停息,
想你想到一心一意,恨你恨到魂不附体!
为何全都是你,为何永远是你!
……
汾天。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世界,同一张脸,却有着不同的故事。
例如在若问的默许下,已经在汾天重建雨族政权的格心薇与远在天都冰刺宫的皇北霜两人,她们尽管相似,生命的轨迹却如此不同。
现在的格心薇,再也不是什么低贱庶出的九公主了,而是堂堂正正独掌汾天的女王,一个……独守空闺的女王。她的房间里,没有妆台,没有屏风,没有茶几,没有桌椅,也没有字画饰品,只有一张床,一张唯一与若问有回忆的床。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边的月亮,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若兰绯问沉迷激情时的脸,自嘲地一笑!她现在连若兰绯问都比不上了,自贬到这种程度,依旧留不住他!
惨笑一声,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没有丝毫温情的信,泪水泉涌而下。
“无趣!”
一张纸上,只有这么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七天前,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无庸置疑父亲是若问,她高兴得无法形容,当天鸣炮和烟宫,宴客一整夜,然后,差人到弱水告诉若问;七天后,信使回来了,仅仅带回一张纸,上面只有两个字。两个冷酷无情的字。
格心薇想到这里,喉咙一紧,坚强的她,在墓火焚尸的时候都没有哭过,却在这张床上,泪如雨下,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寂寞地望着窗外……
神哪,为何连个梦,也要带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明白若问就算不爱她,难道也不爱自己的亲骨肉吗?连看都不看来她一眼,他究竟是怎样做到这般冷血!
其实,出生于政权贵族的她,怎么会知道土匪圈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段话:
“如果生了女儿,那就是我的耻辱,因为她终有一天会让人奸污;如果生了儿子,那就是我的敌人,因为他终有一天会与我竞争。所以什么也别生,就算生了也别认,这样到了那一天,敌人就是敌人,女人就是女人,我还依旧是我,我还依旧是我!”
……
所以说,平常人认为的幸福,在他们这些疯狂的土匪看来就是麻烦,甚至是个陷阱,他们根本不会费心在这上面,他们并不渴望长命百岁,也无所谓国泰民安,从不把报应二字放在眼里,说他们单纯,那是因为他们愿意以此为交换!
个人幸福个人收,个人痛苦个人愁,
这样的决心,格心薇怕是一生也无法明白的。
梦,在日出时陨落,潮汐,在破晓时袭来……
擎云的寝室,此刻是少见的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破烂的衣裳,酒气满盈。激情过后,他的怒,缓下少许,低头在皇北霜汗湿的背上落下几吻,他嘶哑地开口了,“你到底要怎样?”皇北霜全身酸痛,趴在床边,用力地呼吸以换取平静。
“相信我一次好吗?离开天都,我绝对不会回到云沛!”她闭上眼应道,“擎云,不管我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明早,天都就要出兵,我要带上你!”擎云眼一冷,两手死死抓着她。
“我会妨碍你的!”她睁开眼,看着他,“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闻言,擎云坐起身,手还抚在她的背上,而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开始发冷了,拉上被子,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许久,才道,“这一仗,打赢了,你就来找我!打输了,你就回那战身边吧!”
皇北霜听了一笑,也坐了起来,伸手摸上他的脸,“你答应了?”
擎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不舍地点点头,“让你单独留在天都也很危险,带你打仗,恐怕那战又要老调重弹……,你可以走,但要避战,在我得胜的一天,就来接你!”
他说完,皇北霜便下了床,两手推开窗,对着院子喊了一声,“宏!”
七色极乐鸟应声而来,歇在她的手指上。
“这是宏,我的国王极乐鸟!”她把它递到擎云面前,“你看,它的尾羽有三种颜色……”
擎云沉默地看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皇北霜手一振,宏便立刻又飞走了,她回头一笑,“擎云,我为你唱过合婚歌,也与你喝过同归酒,所以,无论我要做什么事情,都绝不伤害你的利益!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你胜,还是你败!无论你是否会来接我,我都会回来,然后,再也不离开!我发誓!”
极乐鸟,一生只爱一次,便已是生死相许!
相信不相信,已是问得太多余……
广寒宫的解马树终于开始凋谢,落满一院子的白色花瓣,逐渐与黄土融合,萧条的关影宫,再也不复那日册封大典时的生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少年萨满依旧如在梦里。他每日勤学苦读,文武兼修,意外的是,他的这一股劲儿,竟也惹了不少小王子的崇拜,三天两头便来关影宫闹腾。
然而,当解马树花全部凋零殆尽的那一天起,广寒宫的主人那战,再也没有来到关影宫。
三十天停战协议就快到了,黄天狂兵团驻守在弱水虎视眈眈,天都数十万大军也即将压境,到了这一步,即使他再如何的不愿意,也无法令这一切停息。
还有五天,便是决战之始。
派出那十将三婢到天都已经第七天,依旧杳无音讯。派暗人查探,答案是天都已无佳人踪影,十三名使者失踪!
好一个皇北霜!眨眼间,脱离了他的控制!
想到这里,那战苦笑起来,能踏上这历史擂台的,又有哪一个是泛泛之辈!
碧水岸边细草徊,一屡幽梦潮汐改!
她再不是,他手上的棋,
她依旧是,他名义上的妻,
血战将起,她却凭空消失,
当真,放弃了这一片美丽的解马树……
而树下,皆是谜语!
七色极乐鸟划过天空,艳丽的色彩,毫不逊于缤纷霞云。
廉幻十三人骑马跟在皇北霜后面,一直跑到下一个山丘上,才梢做休息,迎着霞光,眺望身后的天都。
“娜袖,决定往哪走了吗?”夜佩好奇地问。
皇北霜看着远处已成一片细长黑影的天都外城,笑道,“早就想好了!我们去汾天!”
“汾天?”道秋几乎从马上摔下,双眼猛睁,以为自己听错了。
“恩!”皇北霜重重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除了擎云,谁都想不到我会到汾天去!我要在那里打掉若问!”
十三人闻言大惊,疑云重重。
皇北霜回头看了看他们,笑道,“还跟着我吗?”
十三人互相一眼,全都大笑起来。
皇北霜也笑了笑,便一齐开始往汾天策马。
无论是天都,还是云沛,已是都不会再对厄娜泣出手了,谁赢谁输,对厄娜泣而言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安的,便是驻守弱水的狂血王若问。一旦血骑入关,厄娜泣必受残害。
当然,这只是皇北霜自私一些的想法,不过实际上,如是真能成功,对整个大漠世界来说,无疑是屏除一害!虽然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起码,可以一试!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寅广。
北靖天王出兵,由北至南,辗转驻扎于其臣国鹄劾,布阵三日,夜夜击鼓励志。其时,南领展王亦同,分兵三处而守,日日检阅备战!唯一动向不明者,是为狂血王若问,此如针扎其间,意图难辩。即令天都忌惮,又让云沛警惕!
于此一探,旱世大漠已然濒临崩溃!
擎云飞踏大漠横
北霜朝歌狂沙埂
若问照云喋血骑
那战今生不相抵
……
舞台之上,他们之间,谁输谁赢?何去何从!是否即将揭晓?
第十六章 玉指风云
若问的铁骑离开了汾天,这是好事,因为无论是哪个国家,无论是哪个民族,都不可能全由强者组成!人会生老病死,弱小的人长大,长大的人衰老……然后,在时光推移中,反复经历这样的生命循环,倘若仅仅只是遵守弱肉强食的准则,那这世界终将完蛋。
这一点上,最显而易见的一例,就是从黄天狂兵团灭掉麻随以来,在这片领土上生活的人口数量几乎成倍减少,人们不用习文学字,也不用辛勤劳作,宰相也好,农民也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抢与被抢,杀与被杀,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一如动物!于是,千万人剩下百万人,百万人人剩下十万人,十万人剩下万人,然后,寂寞了,萧条了,便终于后悔了,后悔不该抛弃爱,后悔不该抛弃怜悯,更后悔不该抛弃尊严。他们终于明白,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其实是神赋予人间的恩惠,如果将之抛弃,留下的,将只是骨肉皮囊一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如今,就像是盘亘许久的恶灵终于不再于此纠缠,若问的离开,给了格心薇重整朝政人伦的机会,一切,皆可重写。于是在这乱世之下,格心薇选择了一个最有效也最危险的方法,那就是“裂土分封”。
说它有效,是因为这条政策轻易地挽回了人们那些已被若问踩得稀烂的名利心,一时间,汾天二十四亲王体系人所周知,推恩而下,朝纲大振。
说它危险,是因为当人们尝到了甜头以后,就会渴望更多,这受封而起的二十四位亲王便很有可能造反。
不过直到现在,应该说格心薇成功了,最起码目前汾天接下来的发展不会是国家灭亡。就只说这一点,她也算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汾天一共有十个边城,成弧形排列,其中有一城名为“兆淮”,这个地方正对着云沛的方向,相隔六千七百里,其间必经要塞是一座落城,名“弱水”。
兆淮的主人是受格心薇分封的一位亲王叫做及汉,此人年至古稀,好大喜功,手握私养士兵近九千人,一直受和烟政权忌惮。及汉有妻妾二十二人,却是老年得子,且是龙凤双生,颇有苍茫半生,老来得意的味道。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某日,兆淮城最有名的客栈里,住进了一位神秘客人,这位客人是一名少见的绮丽女子,她身穿淡绿色的锦衣,暖裘加身,头上戴着一顶广边帽,帽缘垂下的薄纱,隐约遮去些这女子半边容貌,但依旧还能看得出七八分轮廓。这名女子气质高雅淡威,身边如影随形跟着奴婢三人和护卫十人,且这十三役随看上去个个出类拔萃,引人侧目,可想而知,他们的主人,该会是何种出身!
“娜袖!及汉似乎还没动静!”来的当然是皇北霜,此时问话的是夜佩。
皇北霜坐在可以俯视大街朝西的一个阑珊边,四楼的高度,足以令她望到十里开外的城主府。她淡淡一笑,“及汉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肯定会沉不住气的!”
正说着,轮守在门外的将雷进来了,目光带着些讪笑,朝皇北霜点点头,“鱼儿上钩了!”
真是说谁,谁应!
皇北霜徐徐起身,带上遮颜纱帽,走到桌子边坐下,手轻轻一挥,笑道,“那就请鱼儿进来吧!”
不一会儿,兆淮城主及汉,竟是跟着护卫后面必恭必敬地走了进来。他抬看了看皇北霜,一双老眼瞪得铜铃般大,眨眨眼,又看一下,便是嗖地往地一跪。
“老臣该死,不知女王陛下微服到此,还请恕罪!”
皇北霜噗嗤一笑,汾天分封的二十四个亲王个个都见过格心薇,在薄沙隐约遮去她瞳孔颜色的情况下,认错人是很正常的事。
“及王爷,你如何知道我就是女王!”她坐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及汗一呆,心中暗忖:这女子分明就是那日和烟大殿上列土封侯的女王,不知是不是得了消息,知道他在兆淮干的事,竟然亲临查看。
“及王爷!”皇北霜调整了一下坐姿,“听闻您这回扩军又招进不少人!每位士兵的饷银都不少,看来您的家底不若一般的深厚呐!”
及汗猛怔,之前探报说女王怀孕,由于忧郁过度,一直都在深宫疗养,少见出门,怎么这次一下就到了边城来!
“女王陛下见笑了,这都是为了保护吾国边境安全!”
皇北霜讥笑一声,便是没再说话,夜佩在一边点点头,上前接到,“及王爷,若问狗贼一走,您就想拥兵自立,脱离汾天控制,我家主人对您的这番气度十分尊敬哩,只是……像您这么硬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及汉一听这丫头把若问称做狗贼,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眼神顿生迷惑。
夜佩又道,“及王爷,一旦混战结束,若问还是会回来的,那时候您搞什么把戏都没用了,和烟政权的裂土分封会失效,您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湮灭。”
闻言,及汉抬起头,却是忽然一脸阴冷,一手猛指着皇北霜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冒充女王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