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提这事!”提起来这个,众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纷纷指责起惠妃和淑妃,要不是这俩人闹了那么一次,皇帝能走到哪都随身带四个侍卫护驾吗。
这次失控的集会在众妃口沫横飞的混战中持续进行了两个时辰,最终以所有人对着一桌子晚膳妥协而收场。
在众人酒足饭饱地离去之后,宁妃端着一碗清茶冷冷而笑,“这几个奸猾的死女人,都当别人是傻子呢,哼,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最傻。”站在她身后正在打盹儿的小太监莫名一个激灵,觉得有阴风阵阵。
从那一次集会之后,太后的慈宁宫忽然就分外热闹起来,每日不是恭妃过来陪着说笑话就是淑妃过来陪着遛弯儿,要不就是惠妃送来的补品、开了光的佛珠、经书,还有的时候,三个人没错开时辰,撞个正着,也都能嬉笑着围在太后身边解闷,然后各自回宫扎小人。
太后是乐在其中,长公主可没太后的好涵养,这一日终于按捺不住,毫不客气地将来人拒之门外。太后无聊地捻着佛珠,“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又犯脾气,她们来陪陪我又碍着你什么了。”
“她们陪你?哼,司马昭之心,当谁都看不出来呢。”
“哎,你呀。”太后有些无奈又带些宠爱地笑笑,“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你哪里能体会她们的心情啊。每日跟她们做伴的不是皇帝,是寂寞。你还不许母后逗着她们玩玩?好歹能让她们怀揣着希望,心里头还能有个盼头,不然,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可让她们怎么熬啊。”
姬沧澜不服气地辩驳,“怎不见人家宁妃过来起哄?就她们这小猫三两只到处喵喵叫着要宠爱。”
“宁妃么……”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殿外有太监报,皇后到。
太后看见顾锦年就眉开眼笑,“快过来坐。”
顾锦年行礼坐定后,听见太后问:“最近还打算出宫祈福吗?”
“是,打算过两日就去。”
“让你大姐也跟着一起去吧,她也好久没有到外头散散心了。”
顾锦年张张嘴想要拒绝却又没能想到好的理由,姬沧澜也张张嘴想要反抗却被太后一眼瞪了回去。皇后与长公主各自蹙眉沉默着,太后抿了口茶,淡然道:“哀家给你们一个正经理由能出宫去玩儿,你们还都不乐意了,难道说还嫌不够招人眼么?”
顾锦年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向太后,见太后仍是悠然品茶,似乎刚刚所说的不过就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闲话,太后笑问:“傻孩子,发什么愣啊,莫不是听不懂母后的话?”
懂。顾锦年笑了,“儿臣谢母后垂爱。”
三日后的清晨,顾锦年收拾妥当,亲自去慈宁宫接上长公主一起出宫进香。从内廷出宫本来不需要经过御花园,可是姬沧澜说想看今晨刚刚开放的那簇胡姬花,两人特意绕路过来。今年夏天来得格外早些,不过刚刚五月,而且还是在清晨,但行走的两人额上都已经有了薄汗。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盛放的胡姬花,紫、粉、红、黄,各色开得正艳,在这般娇艳之中,一个灰色身影反倒显得抢眼。一个身着淡灰色儒衫的高瘦男子正扶住胡姬花侧的一棵桂树低声咳嗽着,显然并没有觉察到有人在走近。顾锦年加快了脚步,脸上流露出担忧和焦虑。因为一味的只顾着向前紧走,她并没有注意到本是走在自己身旁的长公主已经被她落在了身后。还未等行至男子身前,顾锦年就忍不住呼唤,“哥……”
顾海楼咳得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急。顾锦年小跑了几步上前扶住他,一边给他拍着背,一边责怪着,“哥,不是说在家养病吗?怎么会又到了宫里来?”
等顾海楼好不容易止住咳,抬起头才想答话,却愣愣地失了神。
顾锦年用手在他眼前晃晃,“哥,哥哥……”
“咳咳,”又是一阵轻咳,“小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哥,我已经入宫半年多了,出现在御花园是很奇怪的事吗?”
“你要回去了吗?”
“哥……我回哪去啊?”
“咳咳,我回去了。”
“哥……”
顾海楼的眼神再次越过皇后看向她的身后,引起了小小的骚动,顾锦年扭头,看见自己的婢女们纷纷羞红了脸,却又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大哥频送秋波。她不禁揉揉额角,大哥果然是到了哪里都能做下孽来,病病歪歪的都成个易碎品了,竟然还能让诸多少女想入非非。
顾海楼缓缓转身,身后响起一声冷哼,“国舅爷,见了本宫与皇后的銮驾,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么?好大的架子。”
再缓缓将身转回,略显苍白的脸色一片风平浪静,顾海楼从容优雅地躬身行礼,“臣吏部尚书顾海楼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殿下。”
姬沧澜冷笑,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皇后与本宫是君,你是臣,臣子见君不跪,此为何故?”
顾海楼左手一撩衣袍下摆,双膝跪地,恭谨叩头,“臣,吏部尚书顾海楼叩见皇后娘娘,叩见长公主殿下。”
顾锦年猫腰去扶,姬沧澜又是一声冷哼,“叩首便是三拜,此为规矩礼法,国舅爷当真不懂么?如此敷衍了事,可是不把皇家放在眼中么?”
顾海楼不争不辨,站起身再拜,三拜,而后跪在原处低垂着头,道:“臣请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懿旨。”
“哥,快起来。”
姬沧澜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声音却冷若寒冰,“国舅爷……好像不舒服?”
顾锦年背对着她,蹲下去给顾海楼整理衣摆,“我大哥身子向来不好。”
“哦,本宫好似也有耳闻,多少年了吧,是不是治不好的绝症啊?”
顾海楼又咳了起来,他忙用手帕捂住口鼻,沉闷而剧烈的咳嗽让他的双肩不停地耸动着。
顾锦年猛地回身,瞪视着姬沧澜,“长公主请先回吧,本宫送走了大哥也先回宫了。”
姬沧澜似乎没有感受到皇后隐忍的愤怒更没有听清她刻意拉远距离的话语,“我们不是还要出宫进香吗?送自己大哥难道比为大齐祈福更要紧吗?”
顾锦年咬着牙挤出几个字,“长公主说对了。”
顾海楼咳得不成声,按住顾锦年的肩摇着头。
顾锦年也不管他要传递的是什么意思,仍是瞪着姬沧澜,“香茗,传本宫懿旨,送长公主回宫。”
姬沧澜怪声怪气地道:“呦,皇后倒是跟我摆起架子了,顾家人啊,还真都是一个样,除了装相就不会干别的。”
顾锦年道:“长公主,重孝期间不宜出门玩乐,本宫也是为了顾全长公主的名声、皇家的颜面,新寡之人还是深居简出的好,也给我朝臣民们做个表率。”
“小年……”一句话只说了两个字,顾海楼就又咳得无法言语了。正在斗气的两个女人都看到了他嘴角的一丝血红。顾锦年紧抿着唇,轻抚他的背,姬沧澜愣了片刻,转身冷冷抛下一句,“都成了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出来做什么,值得谁可怜。”眼泪成串地落下,她犹自嘲弄地撇着嘴角,“要死就早死,早死早了。”
顾锦年又要转身冲过去理论,肩头却一直被顾海楼死死抓着挣都挣不脱。看着大哥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紧皱着的双眉,再回头看着腰身挺得笔直到僵硬的长公主那愈行愈远的背影,自己也辨不清是心头痛还是肩头痛,她就是觉得痛,痛得双眼含泪。
第十九章 小心思外加小隐私
……》
皇后的表情很忧伤,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朱漆小木盒。小木盒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她看过好几遍了,那是十份归属在自己丫鬟妙妙名下的地契、十六张百两银票和一张妙妙的卖身契。三天前,自己在御花园和大哥顾海楼的偶遇并非真正的偶遇,而是大哥专程进宫来见她。让他拖着病体亲自进宫的原因就是这个小盒子里面的东西,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贴身收好不可露于人前,连他们的老爹都不能被告知这个秘密。顾海楼如此谨慎小心断断不会是怕人惦记这些地契和银子,这点东西在他们顾家还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些地契和银子再加上一份妙妙的卖身契就值得皇后深思了。她回忆着前天长公主离去后,大哥和她的那一番对话。
“小年,收好这个,不要对任何人讲起,包括爹。”
“这是……”
“这些足以让你舒服地过完后半生。”
“大哥……”
“别问,大哥也许只是杞人忧天,未必会用得上。”
“这张……”
“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这张妙妙的卖身契你绝对不可以弄丢。”
“可是……”
“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刻这张卖身契可以保你性命或者让你脱困。”
“妙妙……”
“现在看起来,妙妙是个好孩子,可也只是现在看,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现在……”
“妙妙已经不在咱们府中了,小七已经带了一众仆妇和家丁跟随她一起在这些地契中的一处那里住下,至于是哪一处么,我用暗记标出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暗记。”
将每一份地契都高高举在眼前对着热辣的太阳照,果然在第七张地契上发现了不均匀分布的细小针眼,那些看似随意分布的针眼在日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顾锦年仔细看着地契上面所写的地点——卫城咕噜宁镇。
卫城,在关外。咕噜宁镇是关外最为繁华的一处市镇,也是妙妙的家乡,十二年前,爹爹和大哥在关外将四岁的妙妙买下一并带了回来。大哥让妙妙带了一众人马回去家乡生活,看似很说得过去,自己入宫了,顾家念在她贴身伺候自己的情分上,送了她一处地产庄园让她回乡过活,外人即便是知道了也唯有感叹顾家有情有义。可是外人不会知道顾海楼又把地契和妙妙的卖身契扣了下来交给自己保管。到了关键时刻能保命?自己需要丫鬟的卖身契保命?
把每一份地契都依次看完,顾锦年发现了,所有的地产都买在关外,一处比一处远。她想不明白了,大哥这样的安排到底是在做什么?关外不是大齐的地域,她隐隐觉察出一种逃命般的危险开始环绕在自己身畔。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黄昏已至。顾锦年被宫门外太监层层渐近的唱诺声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又已呆坐了一个下午。匆忙将东西收好,草草整理了一下仪容,顾锦年调出皇后式微笑来到大殿外,“臣妾恭迎圣驾。”
距离上一次为皇帝传递消息已经有半个多月了,算算也是该再次出宫的日子了。
帝后在正殿内室中坐定,没有多余的寒暄,姬修远直切主题,“皇后,这封密信要交给那只鬼,同时他也会有一封密信和一个物件让你带回交给朕。”
顾锦年眼见着皇帝递过来的那封密信,没有接。姬修远不禁奇怪,“皇后,你不接旨吗?”
“皇上,臣妾出宫太过频繁了,前几日连母后都看出来不对劲,还特意安排了长公主和臣妾一起出游来遮人耳目。臣妾想,既然母后深居简出都已察觉出问题,那么,旁人也未必没有觉察,只怕此时,不宜再行此事。”
“朕知道,难为皇后了,不过此次事关机要,还请皇后再辛苦一趟,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姬修远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低声下气了,没想到皇后竟然摇头,还是神态无比坚定地摇头。姬修远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皇帝而甘愿隐去王霸之气,作为一个男人而甘愿就软服低,实在可算难能可贵,但那女人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实乃可恼。他猛一拍桌子,“皇后,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最好现在就答应,然后乖乖地想一个出宫的新理由,安排出宫的事宜,不然,哼哼……”
“不然怎样?皇上怎么不说了?”
“不然,你会发现后果很严重。”姬修远以为自己的语气配合着神态已经足够起到威慑作用了,没想到皇后竟然笑了。“那就请皇上说说,后果有多严重吧。”
姬修远咬牙瞪了她半晌,缓缓开口,“朕会废了你。”
顾锦年淡淡一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那就废吧,等皇上再缺银子的时候,臣妾再将后位给买回来也就是了。”
姬修远窒住,“你,朕,朕罢了你爹和你大哥的官。”
顾锦年歪头,“有候补的人选吗?”
姬修远再次窒住,“朕,朕抄了顾家!”
“皇上,大齐律法,只有被定为谋反和叛国两项罪名才可行抄家之刑罚,臣妾敢问皇上,顾家是谋朝篡位了呢还是里通外国了呢?”
姬修远第三次窒住,他有了一个相对清醒的认识,那就是:在斗嘴这方面自己与皇后处在极不对等的位置上。于是皇帝陛下果断地调整了作战方案,准备利用自身优势突袭对方的软肋,达到一举歼敌的目的。只见他挑挑眉毛,坏笑着探身向前,“皇后,朕今夜在你这里过夜吧。”
“皇上,我们半年的……”
“诶,半年的有效期已经过了。”姬修远已经胜券在握。
“那就续约呗,反正皇上是一夜一百两。”
“那是半年前的价了。”姬修远翘着二郎腿,“皇后,你看现在的物价,还有不涨价的东西么?朕身为天子理应在各处皆成为民之表率,焉有不涨价的道理?”
顾锦年抬眼一笑,“皇上,你说的不错,现在物价飞涨,钱越来越不叫钱了,不过,东西涨价和皇上又有何关系?皇上可不是东西呢。”
“皇后,身为国母,要讲究文明用语,怎么能开口闭口的说朕不是东西?”
“臣妾说错了么?”
“错是没错,可是,即便你知道朕确实不是东西,当然,朕不是东西这一点也确实是毋庸置疑的,却也不能如此毫不讲究用词技巧地直说朕不是东西。”姬修远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清了清嗓子,故作高傲地道:“朕是不是东西都不是今日讨论的重点,关键是你就别想再用金钱来收买朕了,朕是有节操、讲原则的。”
顾锦年上下看了他几个来回,忽然站起身说:“既然皇上如此说,那便是臣妾错了,皇上就在臣妾宫里睡吧。”
姬修远傻眼。这,这,他来凤栖宫的目的不是找地儿睡觉啊。被皇后这么将了一军,皇帝陛下极其懊恼,自己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要是刚刚答应她续约,再好好谈谈条件,多少还能赚点银子,现在可好,整一个鸡飞蛋打。
皇帝自己一个人窝在内室里反省,皇后却早就转身出来,到偏殿中用晚膳了。
“娘娘,要不还是让奴婢去请皇上来用膳吧。”香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去象征性的请一下皇帝不太合适。
“别去。”顾锦年夹了一块香酥鸡,“他又不是不知道饿,既然没有让传膳,那要么是不饿,要么啊,就指不定又是在憋什么坏呢。你去了也是白去,说不定还会让他算计了。”
香茗盛了一碗汤放在皇后面前,“怎么会不饿,刚我还听常宁说中午的时候,皇上那第一口饭还没送到嘴边呢,就有加急奏报,结果皇上放下筷子就去了御书房,一直就处理到来咱们这之前的那一刻。”
顾锦年想了想,继续埋头吃饭。香茗皱皱眉,颇不认同地摇摇头。
姬修远不是不饿,可是看见那封无法传递出去的密信他就从胸口一直堵到嗓子眼,根本就没心思吃东西。
月上中天,又饿又渴又累又无计可施的皇帝陛下决定再去求一求皇后,撒泼打滚也要让她答应想个办法出宫,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