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道红烧牛尾上,在此后的半个时辰里,他就牛尾以及牛尾巴的功用和顾海楼展开了一番学术探讨。
顾锦年的双手已经不再那么冰冷和僵硬了,也不知是被皇帝的手捂热的还是她已渐渐放松下来。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对桌上的佳肴动一筷子,旁人看来是因为面纱碍事,真实的情况却是,她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付欣翰。皇帝偶尔会侧头看看她,而后继续面色如常地对新任要职的这几位官员进行褒奖、对小王子不入流的汉语进行猜测、回答,一切都正常地进行着。如果能继续正常进行下去,那么再过半个时辰,皇后就可以离开这座并没有带给她欢喜的欢喜阁。
半个时辰后,筵席结束,众人跪地恭送帝后起身离席。小王子也站起来略微拱了拱手。
一切如常。
皇后跟在皇帝的身后经过洛贵妃身边,在皇帝走过去之后,皇后的身子突然前倾,眼看就要摔倒!
一片惊呼声中,洛贵妃快速起身扶住了皇后,慌乱中,她的手压住了皇后面纱的下角,淡金色的面纱就这样脱落了,皇后那张被遮掩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容颜就以这样的方式显露在了众人面前。
抽气声、惊呼声、尖叫声在几乎同一时刻响起,顾锦年惊恐地微张着嘴,看到了身前的皇帝在转过头后,变得几近扭曲的面孔。
二十四章 古装版史密斯夫妇
……》 洛可心的尖叫声显得格外凄厉,所有人或跪或站或跌坐着,虽神色各异却共同望着一个地方——洛贵妃的手臂,准确的说是洛贵妃的左臂,赤、裸的左臂。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除了帝后和小王子之外,他们都跪在地上。而事发当时的皇帝走在皇后前面两步的距离,小王子站在皇后身后三尺开外,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洛贵妃是扶住皇后的人,照理说,她应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现在她却只能尖叫,因为事情的结果和她的预期实在相差太大,大到她除了惊恐的尖叫以外只能晕倒。
洛可心晕倒了,在她尖叫到最高音的时候。直直地摔倒在地,没有被人扶住,在她的身体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顾锦年皱了皱眉,因为她觉得那么大的倒地声一定很疼,即便是洛可心在装晕倒,这样摔下去也必定真晕倒了。顾锦年颇有些责怪地看向皇帝,而皇帝也正不错眼珠地瞪着她在看。她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她甚至挑衅地学着皇帝平日的样子挑了挑眉。反正他也看不到。事实上,不是皇帝看不到皇后的表情,而是,所有人都看不到皇后的表情。因为皇后的面容被一整条纱袖遮的严严实实,淡蓝色的纱袖。这条纱袖原本应该穿在洛贵妃的左臂上。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在看皇后,洛贵妃的尖叫和那一整条白嫩嫩的左臂成功地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少数没被吸引的也在洛贵妃晕倒在地时,被那一声巨大声响震慑了,继而被吸引了。
除了两个人——皇帝姬修远和国舅顾海楼。
姬修远转身后就看到了洛可心狼狈的样子,那一刻他是震惊的。不过,只是那一刻。那一刻过后,姬修远就将目光转向了和洛可心面对面的顾锦年,之后便再也没有移开。而顾海楼则是从始至终都将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角,看到皇后向前跌倒被洛贵妃扶住时,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看到洛贵妃□在外的左臂时,他的笑容变为淡淡的同情;看到皇帝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后时,他的笑容转成淡淡的无奈。
在场的人,有的表现得很惊慌,有的表现得很无措,有的表现得很忙乱,范宗友表现得和他们都不同,他表现得很开心。他范大总管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刚刚皇后进来时所做的安排都可以被派上用场,虽然和他最初设想的有所不同,但是范大总管认为现在总管界流行的管理理念就是结果重于一切。看着强壮的宫女将贵妃娘娘抬了下去交给太医诊看,御林军也适时适度的出现并快速取得了现场的掌控权,很好地制止了混乱局面的继续扩大且起到了良好的维护秩序和安抚情绪的作用,范大总管相当满足。
在范大总管满场飞奔地忙活时,皇帝终于将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开转向了鞑靼小王子,“小王子殿下见笑了。”
小王子连连摇手,表情真挚地说:“没笑,我没笑。”
姬修远莞尔,“既如此,这里就交给他们处理吧,朕陪小王子到御花园中赏花、品茶如何?”
“花?茶?”小王子面色为难,这两样东西很难让他有奉陪皇帝的欲望。
“尚有一批胡姬,舞技非凡,可做助兴之用。”皇帝摸小王子的脉摸得相当准确,小王子欢呼,连蹿带跳地下楼。姬修远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对着顾海楼一点、反手一勾,“国舅也一起来。”
顾海楼躬身跟在皇帝身后下楼,下楼之前,两人先后看了皇后一眼。皇后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在皇帝离去后,香茗也上前搀扶着皇后,轻声说:“咱们也撤吧。”顾锦年点点头,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到付欣翰正半拥着他的夫人,因为隔着一层薄纱,顾锦年不曾看清他的表情,但却清晰地听到了他关切的问话声,“夫人,刚刚有没有被吓到?”还有深深的自责,“都是我不好,非要让你一起来凑这个热闹。该打!”
抓握着楼梯扶手的手掌紧了紧,默念:“我是淡定的顾锦年,温柔的顾锦年,永远面带微笑的顾锦年。”调整了下巴扬起的角度,右手搭住香茗的小臂,握着扶手的左手手腕灵巧一转,微抬足轻落步,留给身后一个款款背影。
方踏出欢喜阁,就看见淮阴王满脸是泪地迎面站着。顾锦年驻足,与他对视半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淮阴王瞪着她,眼中充满了仇恨。纵然是隔着一层轻纱,那眼神仍然让顾锦年心中生寒。她欲迎上去,淮阴王却后退。她每前行一小步想要靠近他,他就后退一大步以便离她更远些。她停下,他亦停下。轻叹一声,她问:“你恨我?”他点头。又叹一口气,她说:“因为我让你洛姐姐出丑了?”他再次点头。再次叹气,她却再也无话可说。选了另外一条路走,绕开淮阴王。
一路上,皇帝的目光和付欣翰对他夫人的话语还有淮阴王的表现在她的脑海中反复交替着,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会出丑,也没有人在意她有没有跌伤,他们心中都有在意的人,只是没有一个是她。越发地高扬着下巴,除了遮面的薄纱和衣裙不太搭调以外,这个皇后是如此优雅而高贵。
香茗没有收回自己的小臂,依然让皇后那样搭着,“你哭了?”
“嗯,脚疼。”
“除了脚疼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手指头疼。扯她袖子的时候指甲折了。”
“娘娘怎么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小时候被人欺负得太多了,要是连她这点小伎俩都应付不来,我早就死了百十次了。”
香茗侧目,明显有些讶异,半晌又道:“从没见你哭过,怎么今日这点小伤小疼就哭了呢。”
“真的很疼。”
“回去涂点药就不疼了。”香茗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但凡用药能止住的疼都不叫疼。真正能让人疼的,是那个用不了药的地方。”
顾锦年目视前方,轻纱遮住了表情,“那就回去涂点药吧。”
香茗不再讲话。过了一会儿,顾锦年问:“你说,我今日让洛贵妃如此难堪,连阿桓都仇视我了,皇上会如何处置我呢?”
香茗依旧目视前方,“那要看今日皇上去探望洛贵妃时,洛贵妃要求皇上怎么处置你了。”
顾锦年停住脚步,转头问:“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教我一些应对之策或者出言安慰一下才算是尽责?”
“奴婢只能说——娘娘你自求多福。”
皇帝对于皇后的处置就是没有处置。虽然听说洛贵妃一度寻死觅活,但是皇帝在这件事的态度上选择了沉默。顾锦年听说洛贵妃在吵闹无效的结果下,使出了杀手锏——你欺负我,我告诉我爹!
在此后的十几日之中,皇后每每出行必会遇到意外状况,比如突然袭来的石子;比如飞扑过来的野猫;比如因为被一群蜜蜂狂追而慌不择路撞上来的小宫女;又比如拽着绳套的淮阴王。
淮阴王蹲在墙角扯着粗麻绳准备绊皇后一个大跟头的时候,被香茗抓了个现行。
“阿桓啊,你就那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看着和自己拳头差不多粗细的麻绳,顾锦年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讶异。
姬修桓梗着脖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玩绳子关你何事?”
顾锦年捡起绳套,歪头问:“要是我去告诉你皇兄,你猜他会如何处置你?”
“哼,有本事就告去。看看他是向着你还是偏着我。”
顾锦年看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转头,对香茗吩咐道:“意图谋害皇后,嗯,内廷的事还是送太后那里去吧。”
姬修桓依旧梗着脖子,眼珠却转了两转,“送,送太后那里去做什么,丑女人你别想要到母后那里去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母后自有论断。”
“你,我当当,不是,是堂堂淮阴王尚有壮志未酬、抱负又是何其远大,这大好的光阴,怎可用来和你消磨,丑女人,孤王还要去建功立业,先走一步了。”
“这小王爷怎么越来越胡闹了?”香茗踮着脚尖犹自在张望着淮阴王远去的背影。
顾锦年问:“你说,他为何不怕与我一起去见皇上反而怕见太后呢?”
香茗侧目看着皇后,虽然隔着面纱,但是她仍然能肯定皇后是在笑,而且是那种偶尔才会在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坏笑。
此刻,皇帝正在御书房里欢快地绕着房中的盘龙玉柱转圈,他转得很有规律,围着第一根柱子转两圈,再走到第二根柱子再转三圈,而后是第三根柱子转四圈,第四根柱子转五圈,而后再依次转回去。转到第七次的时候,终于成功地将自己转懵,软软地瘫倒在地。
常宁无奈地站在不远处,神情有些哀伤。皇帝这样的行为,他并不陌生。五年前,在太后决定要皇帝立贵妃的那一夜,皇帝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行为。常宁不知道皇帝为何要这样做,但是每当皇帝这样做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心酸。
御书房外面没有当值的太监职守,在皇帝刚刚开始转第一根柱子的时候,常宁就支走了所有人。所以,皇后在无人通禀的情况下推开了御书房的朱漆大门。常宁呆愣了一刻,探着脖子使劲看了看已经走到自己眼前的皇后,确定不是眼花也不是幻想之后,冷汗也渗出了额头。他分明记得自己拴上了门,还仔细检查了两遍,可是现在竟然……
顾锦年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小铁片,生锈的小铁片。从香茗脸上极其嫌弃的表情看,这个铁片的来路明显不正。常宁觉得遮着面纱的皇后比露出丑脸的皇后更让人发毛,这就好比是,面对人和面对鬼的区别。
不理常宁淌着冷汗的惊恐神情,顾锦年摆弄着小铁片问:“皇上怎么了?”
常宁很为难,皇上怎么了?他哪里知道。吭哧了半日,他决定要如实回话,不添枝加叶、不捏造杜撰,“回娘娘话,皇上转圈转晕了。”
顾锦年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神情,就好像常宁刚刚说的是皇上睡着了一样,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将铁片塞到常宁手中,顾锦年负着手一步一步走到皇帝倚坐的柱子前,蹲下身打量着他。
姬修远闭着眼睛,持续的头晕让他有一种想吐的感觉。“臣妾让皇上在贵妃那里为难了吧。”
如果无声地回答算是回答的话,那么皇帝回答过了。顾锦年示意香茗和常宁都出去,自己则留下来挨着皇帝坐下。
“臣妾……”话音未落,手便被皇帝握住。顾锦年看到皇帝的下颚角一突一突地动,半晌才听他说:“皇后要不要出个价将帝位也买下来?”
“皇上,臣妾……”
“便宜得很,皇后是老主顾,朕可以给皇后打个折。”
“皇上……”
“不愿意买对吧?”姬修远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竟是纯净似水,“就知道顾瑀的女儿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今晨臣妾听母后说,洛元帅撤兵百里,将一个城池拱手让给了鞑靼。”顾锦年越说声音越低,她发现皇帝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姬修远抬头望着房梁,那里也有一条金色腾龙张牙舞爪地盘桓在大梁上,“手握江山的帝王是真龙天子,无权无势又无钱的帝王你说朕是什么?”
“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
姬修远大笑,忽然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皇后遮面的薄纱,“为何又要遮住?”手指微微用力一扯,面纱随之脱落。
皇帝的面色如常,神态未见丝毫变化,“为何又不遮了?”
“因为是皇上要看,臣妾惟帝命是从。”
望着乖顺模样的皇后,姬修远突然纵声大笑,“别装作无辜更别妄图将自己洗脱干净。皇后,我们的计划可以进行的这般顺利,你的演技功不可没啊。”
“彼此彼此,臣妾没有皇上入戏入得深,实在愧疚不堪。”
姬修远笑着望她,“你说洛元帅得知真相时,该是何样的表情?朕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
“皇上,臣妾觉得皇上最迫不及待要做的事应该是——下旨让淮阴王对臣妾的暗算偷袭告一段落。”
“皇后,你总是深藏不露,真是能不断地带给朕新鲜感啊。其实,那天在离席之时,没能亲眼欣赏到皇后故作摔倒又堪堪避过的精彩表演,朕表示相当遗憾。所以才让阿桓试试皇后的身手,也让朕能有幸饱一饱眼福。”
“皇上既然怀疑臣妾有些身手,为何不直接来问臣妾,臣妾必会以诚相待,又何必如此费事?”
姬修远靠近顾锦年,贴着她的脸,微眯着眼睛道:“以诚相待?皇后,你离做到这四个字还有太远的距离。不过,朕喜欢朕的皇后永远都像一团谜。”
“皇上既然这么喜欢猜谜,不如猜猜常宁此刻是去找贵妃娘娘告密了呢?还是去找贵妃娘娘告密了?”
御书房内摇曳的烛光泛着淡淡的黄,照在顾锦年带着俏皮笑容的脸上,仿佛晕染开来了一层淡金色光晕。姬修远情不自禁地轻抚上她光洁的面颊,“拥有如此容貌的美人却为何在那日的筵席之上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时双手冰凉?”
顾锦年笑意更浓,“臣妾心中生怕表演的不出彩,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哦,原是这样啊。”姬修远挑起皇后尖尖的下巴,“朕猜的可不是这个原因。不知道是皇后当真坦诚相待了还是朕猜测的才是真正的谜底?”
二十五章 新一轮合作与内斗
……》
在起更之前,帝后进行了如下对话,或者说是——谈判。
“皇上,臣妾该做的已经做完,是否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后,你真是好狠的心啊,竟然在这个时候要抛弃朕。”
“皇上,当日皇上只说让臣妾截下贵妃给洛元帅的书信换成皇上给的那一封,这事臣妾早已办妥了,且效果也已如皇上所愿地产生了。臣妾是来交差复命的。”
“皇后,这是在要求朕褒奖你吗?”
“皇上,臣妾这是在要求皇上莫要再将臣妾牵扯其中。”
“嗯?咱们不是合作的很好吗?”
“臣妾不想与贵妃娘娘为敌,更不想惹上洛元帅这样